天色竟是骤然黑了下来,辟邪有点辨不清方向,俯在流火的背上,重重地透气,每一次呼吸,都象往体内吸入烈火般疼痛,他佝偻着身躯,竭力按耐住痛楚,眼前,鲜红的血液正扑倏倏拍打黑沉沉的水面。辟邪颤抖着手,将插在铠甲上的箭杆折断,抬起头,黑暗的视野里只剩下那红马骑士静静地望过来。还活着?很了不起啊。红马骑士走得近了,才挽住缰绳,收起长弓,用字正腔圆的中原官话道,你的名字?辟邪在头盔后微笑不语这个世上大概无人记得那叫作颜久的七岁王子了他摇了摇头,已从短暂的失神中清醒过来,左手捞住背后的剑柄,呛然掣出剑来。剑匣中窜出的这一声咆哮,在人们头顶肆虐不已,最后愈见清越,龙吟般破空而去。四周的马匹纷纷惊退,连那骑士的红马也是仰头嘶鸣,激流中退了两步。辟邪在迎面的阳光中眯着眼睛,头盔更将他的面庞遮得阴暗,因而令人觉得他的血肉早随右肩上透体的箭伤迅即流逝殆尽,在他铠甲之下只是黑沉沉的灵魂。红马骑士看了看激战中的大军,回首对身边大将低语,便有一骑脱众而出,挥舞铁锤上前。红马骑士见标下大将一派英武神勇,放心点了点头,想策马上岸,却听身后众人惊呼,转身观看,只见辟邪屹立依旧,那员匈奴大将却已被斩成两段,只剩下半身还固执地坐在马上。杀人的瘦弱骑手转过头来,铠甲下的灵魂似乎在阴郁地冷笑。诡异的浴血之姿和手持的利剑正散发垂死的戾气,人群惊怖,竟无一人敢上前发难。周遭的人都听见了那红马骑士的大笑,此时渡口在望,不容主帅有失,便有大将进言:王红马骑士看着流火毫不迟疑腾蹄向此飞奔,辟邪长剑凌空遥指而来,一时似有冰屑激于面庞,竟生生的刺痛,知道了。他有些不舍地挪开目光,道,放箭。辟邪自知最后迸发的杀气已是强弩之末,随着夜色降临,眼前渐渐混沌,那些人丛中闪出的弓弩手也成一个个黑暗的阴影而已。留不住那红马骑士,便留不住这五万大军辟邪心中长叹一声为什么注定的厮杀偏是这样的结局?似乎为他的怨天尤人激怒,天际顿时惊雷滚滚,大地颤抖不止。流火受惊,甩头悲嘶。辟邪收紧缰绳,战马前蹄腾于空中,那扑面而来的明亮箭雨便突然从他的视野里消失。后背在落水时拍得生痛,气息滞煞在咽喉,辟邪先呛出一口血来。你可别吓我了,不过是从马上摔下来罢了眼前似乎是九岁的阿纳,揉着眼睛哭。辟邪觉得混淆红马已经送给阿纳了,自己又何以再从它背上摔下来?难道是陆过的流火?它的鼻子正向自己的面庞喷着混浊的热气,辟邪在水中摸索到了马鞍,艰难翻到它的背上。流火猛地腾身站直在半空,河谷中的血色长风透甲进来,辟邪吸了口气,失血而有些眩晕,因而觉得流火似乎在云端中飘行多傻?辟邪想,就象驱恶、就象明珠、就象姜放,才刚刚用它胸腹的血肉挡去射来的索命利箭,它却又将自己从漫天烽火中背出来。援军!周围的高呼和着隆隆的炮声,震得辟邪浑身颤抖。赤胡深陷重围,却正放声大笑,中原的大炮,是中原的大炮!他辗转在百来人的残军中,忘形挥舞马刀。红色的战马突然跃至赤胡马前,脊梁弯得如同优美的弓背,马上的少年长剑挥过,叮的挡去攒向赤胡面门的箭矢。走吧。辟邪转头向他呼道。你怎么样赤胡见他罩甲已是浸透鲜血河水,叫了一声,又将后面的话硬是咽了回去,鲁修呢?辟邪摇了摇头,瞬间的灵台清明之后,眼前又是模模糊糊的,哪里还看得见乱军中的鲁修。扑向渡口的匈奴先锋骤然大哗,一标中原人马正飞驰来援,为首三人所向披靡,将匈奴充盈的锐气击个粉碎,一时纠缠在敌军阵心中,渐渐杀透重围。撑不到了身边的凉州骑兵反而叹息。他们这不到一百人被敌军乱箭逼入河心,北岸匈奴射手早挽弓以待,此时松了弓弦,蓬蓬箭雨凌空打下,残军只能甘受杀戮。上游冲下来的人马死尸和此时落水的同袍身躯飘浮在他们腿边,一张张铁青的面孔,已然分不清匈奴人还是中原人。鲁修!赤胡对着河中大叫,弯腰想去捞水面的中原汉子,右臂却先中了一箭,连他自己也险些落水,老子和你们拼了。他折断臂上的箭杆,便要迎着蝗箭冲阵。辟邪连忙喝道:援军已到,为何此时送死?你不也一样?赤胡反诘。辟邪跃入水中,抓住鲁修的衣领,将他拖到自己身边,仰头对赤胡呼道:他尚有气息,快随我泅水往下游与援军会合。当真?赤胡咚地跳到水里,游过来探鲁修鼻息,还没死。他呵呵大笑,招呼余部弃马下水,掩身在马匹之后顺流急行。受命围歼他们的匈奴骑兵都是大叫,催马淌水直追。辟邪从死尸上摘下箭壶,扳住鞍桥,跃出水面开弓施射,眼见追兵应弦落水,胸中那股郁抑良久的真气却挟着肺中的血液喷在头盔里。他忍不住俯在鞍头喘息,隐约听到赤胡叫道:不要再勉强了。有人抓住他的脚腕,将他一把拖入水中。※※※辟邪觉得时间变化得太快了些,才刚日暮,只是自己一沉一浮间,头顶上竟已繁星如织。身体软弱冰冷,正身不由己地脱离河心,漂向河岸。他感到自己的背心触到硬地,钩在自己铠甲上的绳索还在不断拖动,啪的一声,只是他自己听见,透甲而出的箭镞被折断在砂石中。他应该大叫了一声,然而却没有发出声音,只能看着天空,不住透气。辟邪,辟邪,辟邪,辟邪这巨吼竟是一声比一声响,粗壮的大手抓住自己的双臂,筋骨被晃得疼痛欲裂。住、住手辟邪一掌扇开那人的手。李师松了口气,涨得通红的脸色才缓过来,道:你伤在什么地方,可别就这样死了。辟邪咬牙道:我本来没事,就怕被你活生生晃死了。黎灿也过来弯下腰,端详辟邪的神色,道:应是无妨。此处不是叙旧之所。陆过!他和李师扶着辟邪起身,转头向远处高呼,找到了,带人撤回渡口罢。李师跳上马,就要展臂捞住辟邪的身子。不用。辟邪不屑冷笑,退了一步,随便找了一匹战马认镫而上。赤胡呢?谁是赤胡?李师睁大了眼睛四处看。黎灿已笑道:你还管他?他却不似你这般没出息,又杀入战团去了。东方的星辰却黯淡,血红的天际极是耀目,炮声更是轰鸣不已,想来渡口正激战不休。偷渡得手的匈奴大军差不多都过了河,来援夕桑河谷的人马不过万人,领军的陆过见接应到了辟邪,恐为匈奴大军包围,便下令且战且退,从方才打开的缺口向渡口回撤。难道连京营也到了渡口了?辟邪看了看身边的人,回过神来,厉声问道。黎灿道:放心,京营扈驾在出云,过来的就是我和李师二人而已,昨夜收到王骄十急信求援,大军前锋已从出云出发,我领的是皇帝的严旨,接应不到你,便不用回去了,战死在夕桑河谷罢。他学皇帝的强调,有七八分的神似,辟邪想笑,却懒得牵动嘴角。好在一路上被黎灿和李师牢牢守护在中军,只是骑马,不必再行交战,有时倦意涌来,闭上眼睛,就觉有人托着自己的后背,小心翼翼不让跌在马下。一时退至渡口,西北两翼都是敌军,苦撑片刻,便汇同了凉州骑兵。陆过骁勇,不过半天的功夫便在这万人中一呼百应,他一声令下,援军顿时振作精神反攻。他得空策马过来,对辟邪抱拳,公公,我途中已遇皇上的乐州大军,从中调得骑兵一万,这便率军在此御敌,公公且与他二人赶回銮驾前吧。多谢援手。辟邪也拱手道。哪里话。流火陆过摇了摇头,已死了。辟邪黯然,不知如何对陆过说起。陆过却道:公公不必放在心上,战马原该死于沙场。是。李师却吼道:少提流火了,该杀敌的杀敌,该睡觉的睡觉。是。陆过向他一笑,提马奔回阵中。还睡不得觉,辟邪对黎灿和李师道,统领此处凉州骑兵的是汉将刘思亥,我们且去他处。说话间却觉有人使劲拽着自己的罩甲,呜呜地哭。别去了,师傅。辟邪借着火光,终于有暇看清了小顺子的脸,不禁讶然道:你怎么来的?小顺子擦着眼泪,道:师傅不记得了?我在夕桑河谷找到师傅的,一直跟在师傅马后。哭什么?李师道,你师傅不是好好的?你懂个屁。小顺子骂道,将辟邪的头盔摔在李师怀里。黎灿厌烦李师和小顺子见面就吵闹,挽过辟邪战马的缰绳,我们走。等他们吵完,只怕匈奴人已攻下出云了。刘思亥的中军距渡口不到一里,缓坡之上,黑压压一片壕营尚在。辟邪一行叫开辕门,黎灿笑道:内廷将军在此,要见你们刘护军。守门的凉州军士尚在疑惑,辟邪解开罩甲,从中掣出皇帝手谕来,交给他看。那手谕已是血淋淋辨不清楚,周遭的人都是唬了一跳。放他们入营。远处一员凉州大将精赤上身,右臂胸膛上缠满了绷带,纵马过来高叫。赤胡将军。守军喜道,连忙大开营门,容他们驰入。赤胡道:我来向刘护军禀报战况,你们如何还不回出云銮驾处。黎灿道:我们过来看看再走,若此情急,还须往西边求救。怎不情急?赤胡道,西北两面夹击,在此鏖战的只有凉州兵马,田凌那个王八羔子竟无一兵一卒来援,赶到此处的火炮已有三成炸膛损毁,再过一刻东首让人渡过河来,连退路也断了。黎灿道:我随你去请见刘护军。他转脸看看辟邪等人,你们在此歇一会吧。箭已用尽了,李师也道,我寻些趁手的家伙来。围在身边的人眨眼间走得精光,夜风吹在辟邪身上,令他冷不丁一个寒噤。小顺子忙道:师傅的衣服都湿透了,全用身上的热气捂干它,怎么会不冷?他解开铠甲,竟从里面拿出个干干净净的衣裳包裹来,师傅换了干衣裳吧。辟邪失笑道:小顺子,你这一套排场是和谁学的?七宝爷爷还在时,就教训过了。他伸手要助辟邪脱去铠甲,被按住了手。不在这里。辟邪左右看了看。此时营帐大多是空的,他随便找了一座无人的帐篷,在里面小心解开铠甲。可看得见箭杆么?小顺子?身后半晌无声,辟邪转回头,却见小顺子又在擦眼泪,不由嗔道:你怎么这般没出息,难怪总被李师欺负。我欺负他才对。小顺子叫道,只是看见师傅这样,我便忍不住。要是明明什么?小顺子见辟邪声色俱厉,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道:没什么。只是伤处离咽喉不过两寸你不是和陈先生学医么,辟邪柔声道,我正靠你救命呢。是。小顺子从靴筒里拽出匕首,晃亮火折燎了燎,手脚麻利地将断箭拔出。辟邪见他包扎得整齐,咳了一会儿,微笑道:终于有一天能用得上你,再过一阵子,就能让你办大事啦。小顺子却无半点欢娱,忧心忡忡道:师傅伤得重,还是回去吧。不要对别人说。辟邪重新披甲,我们还有要事。他们帐中出来,黎灿正举着火把四处寻找,见了他们一叠声叫:快、快。怎么?辟邪跟着他牵过马来。黎灿道:刘思亥不在营中了,已去渡口督战。适才探子飞马来报,田凌守不住了,正要放弃渡口向出云回撤。西方又是一轮杀声撼天,似乎山峦崩动,黎灿的语声也顿了顿,动容仰头观望,道:看来凉州军西翼吃紧,全军崩溃也不过一会儿的事。朝廷援军呢?刚刚看过,火龙一般地来了。赤胡拨马拢过来,半个时辰内就到。虽说令凉州军与匈奴激战,本是辟邪的用意,但此时容田凌后撤,任凉州军被围,凭空折损五六万精兵却是另一回事。要回撤出云也不是这般兵败如山倒的颓势。辟邪道,赤胡将军且禀告刘护军,请他率军向东翼缓缓回撤,我去田凌处,带他的兵马向西与你们会合,撑上小半个时辰,渡口就有救了。知道了。赤胡策马而去,忽而又兜转回来,道,那田凌是个老奸巨猾的混账,将军可不要吃了他的亏。多谢提点。辟邪上马拱手。黎灿却放声大笑起来。有什么好笑?小顺子白了他一眼。怎么了?怎么了?李师抱着几捆箭赶回来,见黎灿笑得痛快,茫然追问。黎灿对小顺子道:我笑竟还有人担心你师傅吃亏。你不要瞪我,你说这世上没被你师傅算计过的还剩几个?有啊!小顺子执著地追在黎灿马后,道,我、明珠姐姐辟邪听他报出一个名字来,心中便是凛然一惊,于是回头喝道:不要说了。黎灿更是大笑不止,一路扬鞭疾驰。众人在田凌一部军前勒马眺望,只见一条努西阿河翻滚的都是匈奴大军的怒涛,在此督阵的竟是刚刚从夕桑河谷脱险回来的鲁修。公公!鲁修满身鲜血,从担架上仰起身子急叫,此时震北军可退不得。放心。辟邪道,我们就是为了这个来的。田凌呢?黎灿在闹纷纷的退兵中抓住人便问,见人人都向南方遥指,对辟邪笑道,竟跑得比谁都快。要这样的主帅何用?辟邪在火光中咬着贝齿,咯咯轻笑。黎灿闻言挂起长枪,摸了摸腰间的软剑,辟邪看在眼里,道:就是如此。还等什么?黎灿当先向南追了下去。这几人乱军中一样飞驰如电,不刻便会合前方震北军,却见漩涡般的大队人马踌躇不行,火把烧得天空通明,其中的喧哗沸腾冲天,比渡口更甚。黎灿跃入阵心,高叫:内廷将军奉旨在此。又是什么内廷将军?人丛中的田凌挥鞭劈开面前激愤的诸将,上前怒道。辟邪驻马,淡淡一笑,说到内廷将军,便只是我一个。田凌怔了怔,旋即道:公公自夕桑河谷脱险,可喜可贺。此番又是什么指教?辟邪环顾四周震北军将领,见有怯懦垂首者,有奋勇怒目者,人人都涨红了脸,面目狰狞,因而道:田将军此处为了退兵一事,正在争执么?田凌道:哪有争执!渡口既然守不住,我自当奉王大将军军令退往出云隘口。辟邪摇头道:田将军如此一退,正将凉州五万人马扔在匈奴虎口之中。要退却也可以,先将凉州五万人接应出来吧。田凌道:震北军是皇上的亲兵,凉州军不过是藩王手下蕃兵,若我兴兵救他,也有被围之虞,折损的都是中原子弟,值得么?黎灿勃然大怒,大敌当前,一样的血肉之躯,有什么亲兵蕃兵之分?辟邪亮出剑上靖仁錾字,火光下高举于众将面前,道:我持天子剑,命尔等接应凉州军突围矫诏者大胆!田凌不等他说完放声大叫。辟邪回首向黎灿一笑,点了点头。黎灿腰间腾出一道黯然光华,只在夜色下闪了闪,田凌的首级便轱辘辘滚在他的马蹄前。呸!原先围在田凌周围主战不退的将领都是大快,有人更是唾弃田凌的尸身。辟邪擎剑道:别的都不必说了,随我杀回去。匈奴人只道这一部人马落荒而逃,正轻骑赶来,见他们反身杀回,措手不及,两军纠缠一处,被渐渐向西牵制。震北军与凉州军之间此时尚有三里宽的罅隙,已有六千匈奴骑兵夺得一处渡口,向中原军腹地渗入。辟邪道:我待放弃西翼的渡口,要凉州军东移,与震北军合围这六千人匈奴,联结渡口战线,就只怕凉州骑兵不明我的用意,震北军切入敌后没有西翼支援,反成孤军。这有何难?黎灿道,不过两三里路,我去一趟就是了。他说得从容,完全没有顾及到这一路上遍地都是匈奴人。震北军中将领上前问道:要带多少人?不用。黎灿摘下长枪,道,不知拿什么为号?辟邪道:我们趁夜色行进,待切入敌后,再举火。好。黎灿飞马而出,瞬间淹没在黑暗里。还回得来么?李师忧虑,不禁问道。辟邪笑道:你以为他会硬闯?他可比你聪明多了。鲁修腿上伤得不轻,由人抬在车上,一直出着冷汗忍痛,此时开口问道:公公所谓的切入敌后,不知从哪个缺口杀入?辟邪远望这一部匈奴大军黑水般翻滚,道:他们能渡河,我们就不能渡河了么?他看了看鲁修的伤势,又道,鲁将军的伤不便行动,不如留在后方率军接应。这孩子,他拉过小顺子,就交给鲁将军看顾。师傅。小顺子急了眼,一把推开辟邪的手,我定是跟着师傅的了。军令可有儿戏?辟邪冷下脸来,将他绑在鲁将军身边!李师见状对小顺子乱作鬼脸,更让他暴跳如雷,他挣不脱左右的人,只得叫道:黎灿说得对,师傅竟连我也算计,骗我、骗我。辟邪顿时勒住缰绳,回头盯了他一眼,待我回来再同你算这笔帐。他挥手招呼了五千人马,滚滚北上。未免惊动正在渡河的匈奴人,这五千骑兵迂回东翼,贴着三里湾险滩冲入努西阿河西进。辟邪估摸时候差不多,黎灿应将策略传给了凉州统帅,又听南方杀声渐紧,知道鲁修已按计合围,便要命人举火,匈奴西翼却天崩地裂般地溃动,倒出乎他的意料。来得这么快?他道。公公?震北军将士在一旁催促。辟邪点头,不必举火了,正是时候。杀!这五千人都是放声高叫,对准河心的黑影放过乱箭,从此缺口中截断匈奴骑兵退路,向西掩杀。待两军合围,迎面的正是身先士卒的陆过,见了辟邪也是意外的高兴,公公怎么在此?辟邪奇道:你没见到黎灿么?陆过摇了摇头,没有。刘护军见震北军来援,已缓缓东撤,这里的匈奴人不断渗透,我请了八千人马从河里抄断他们的后路。李师笑道:和辟邪想的竟是一样。原来黎灿那小子竟未将话传到。陆过道:原来公公也是一般的计策,不谋而合省却我们一场苦战。难怪来得如此之快。辟邪道,只是黎灿的下落如何?你才说他聪明,自然不会有事。李师道,为什么这么担心起来?辟邪冷笑一声,却不理他,只是问陆过道:西翼战况如何?现在已听不见炮声了。陆过道:火炮里炸膛的便有一半,另外的都烧得通红。便是炮药也用尽了。西面二十里渡口都是匈奴人强渡,这个缺口是补不回来了。这时容不得他们细说,又匆匆奔回本军中。震北军和凉州军自今日起就憋着一股郁闷之气,都是本着报仇杀戮的心,此时一边顶住北来渡河的匈奴援军,一边将这六七千匈奴骑兵围困,刀枪并起不给敌军留一丝突围的机会。李师见阵中杀得惨烈,不住叹息,只是身不由己跟着辟邪辗转。他二人领着千人直透匈奴阵心,冲散匈奴阵脚,又有南方一股精锐波开浪裂般冲杀进来,远看为首者枪刃映着惨淡月色,身周已是一团朦胧蒸腾的辉光,无人再敢近身。果然还活着。李师道,你看见了么?他听不见辟邪做声,便勒住马,回头道,你还好么?辟邪赶上来道:怎么?如此深夜中,也能见他嘴唇白得透明,李师不由问道:难道渡口就伤得重?说话也没个生气?辟邪不耐烦道:你少管我。靖仁剑随话音脱手而出,擦着李师肩胛飞掷,李师唬了一跳,回头见那长剑清脆贯透敌军胸膛,那敌军的马刀堪堪挥到自己马前,便呛然落地。辟邪奔马上俯身从尸首上拔出剑来,回头冷冷道:小心了你自己吧。李师却不死心,提马围着辟邪转了个圈,道:难不成刚才一通乱箭,射到你了?辟邪冷笑道:我武功高你数倍,连你都安然无恙,我怎么让他们伤到分毫。李师却不依不饶,百忙之中追上来道:你明明已经受伤,何必硬撑?不如退出去,直奔出云罢。辟邪笑道:要是怕杀人,你可以先走。李师气得眼前发黑,跟在他马后就是一通乱吼。他的咆哮历来骇人听闻,反倒吓退不少敌军。远处黎灿见他高声咒骂,不明所以,杀出一条血路过来,问道:你们在做什么?李师指着辟邪语无伦次,面色铁青难看。黎灿见状笑道:我道有一天辟邪会被你气死,却不料今天他先气死了你。辟邪厉声道:哪里有闲暇说这些个?他只道自己声色俱厉,李师和黎灿却几乎听不见他的声音,不由互视一眼,都不再问,一前一后引着他杀出战团。轰然炮响,近在咫尺,南边的天空火光冲天,冰川泻地般的行军之声将此地凄厉的喊杀遮盖地沉闷,匈奴残军面面相觑,中原强援在后,愈发凶狠,不容敌军弃械。陆过见两军之间的缺口已然弥补,对岸却是数万敌军淌水来援,再行恋战定致腹背受敌,便招呼后撤。退了二十里,煞住败势,重新集结整齐。那乐州步兵的枪阵满山遍野地过来,将退兵放入,在前锋结车为营,八十门火炮列阵,向北猛轰。匈奴人渡河十五万,令中原在努西阿渡口失地四十余里,此时见火炮厉害,受命休整,也不穷追,炮声也渐渐地止了。黎明时分,努西阿静静犹如地狱血河流淌,再无人争渡,数十里渡口抛下遍地死尸,在阳光下默然浴血。中原将士倚枪假寐,等待炙酷的杀伐暑气随着日头越升越高,当头笼罩。小顺子随鲁修撤回后方,寻了匹马,人群中穿梭,在天亮时才找到辟邪暂住的帐篷。到正午时,炮声又响了起来,中原前线竖起密密麻麻的箭楼,弓矢大作。辟邪一行在撼天杀声中远离战场,地势向出云偏高,在缓坡上驻马回首,只是一片烟尘,恍若隔世。辟邪看着陆过握紧了巨弓,逡巡不去,便道:陆兄是想回去?是。陆过回过头来道。那也须请了旨意。辟邪道,向皇上禀明,没有不答应的。出云隘口的壕营极是忙碌,火炮箭楼等都架设的差不多了。京营也将枪阵挪到前锋,骑兵守在明晃晃的御帐前,马不卸鞍,遍地都是擦拭兵刃的士卒。早有人在外看望,见辟邪等人回来,欢呼着层层禀报了进去。皇帝抛下驾前奏报军情的大将,也匆匆从帐中走了出来。你们都还好?皇帝拉起辟邪来上下打量,见他面庞白得没有人色,不禁急问。辟邪笑道:奴婢极好的,皇上垂问,奴婢惶恐。你们呢?陆过和黎灿知道这第二句才是问自己的,都叩禀无恙。辟邪道:奴婢有军情回禀。进来再说。皇帝的书房已设好,吉祥屏退众人,请皇帝放心密谈。辟邪道:皇上恕罪,努西阿渡口还是没有守住。一条战线上竟分不出兵来么?皇帝已知道了大概,一针见血地问道。奴婢此去才知道震北军与凉州军隔阂极深,各自为战,没有丝毫相互援助之心。王骄十年轻,其父死后勉强当此重任,军中尚有人不服,军令难行。原来确有此事皇帝想到王举一死,抛下的是这等烂摊子,很不是滋味。那震北军中有人倚老卖老,不顾大局,更怯懦不战,几致渡口崩溃,其中以大将田凌为甚,奴婢已奉天子剑,将其斩于军前。辟邪道,奴婢看,皇上在此统领震北、凉州、洪州、乐州四部,固然是稳妥,但若无大将统领在军前,也有贻误战机之虑。说得有理。皇帝道,你心中可有人选?辟邪摇了摇头,开始咳嗽起来,皇上容奴婢告退皇帝看着他涨红了脸,握着手帕的手指微微地抽搐,不忍道:快回快回,召太医看看。不必,奴婢睡一觉便好。他愈咳愈烈,无暇顾及和皇帝说话,匆忙退出帐外,小顺子已上前扶住。快回帐中。辟邪神色焦急,踉跄走得甚快。刚到帐中便一头栽倒在床,蜷缩成一团,紧紧按住胸前忍痛,口中吐息艰难,却不肯哼一声。师傅小顺子竟比他抖得更厉害,让辟邪一把拉住手。半晌辟邪才缓过气来,放开手第一句话竟道:哪里都不要去,你若告诉别人,我就先杀了你。他雪白的面容,冰冷的语声,看来竟似尸首在说话,吓得小顺子一个冷战。是,我不说。小顺子突然放声大哭。我还没有死,你哭什么?辟邪啼笑皆非,有些眩晕地想解开铠甲透气,双手却抖作一团,最后只得扶住榻上的案子喘息。师傅捏断了我的手小顺子抽抽噎噎道,痛、痛辟邪一怔,忙道:对不住,对不住,我看看。他捞起小顺子的胳膊,一边看一边咳,最后一记猛嗽,眼见将小顺子的袖子喷得殷红的一片。师徒二人一瞬间都楞住了,半晌都没有出声。※※※入夜时炮声却更近了,中原大军西翼仍在不住溃退。匈奴人在西翼受阻,未及强攻三里湾以东渡口,王骄十与洪定国固守如常,因而凉州护军乌维便领凉州骑兵汇同刘思亥一部,以骑兵与匈奴人平原上交战。辟邪醒来时身周悄寂无人,摸到一边的宫衣穿了,想叫人,却甚懒得开口。听得小顺子在外低声道:刚刚看过,似乎是要醒来的样子,你再等一等?黎灿笑道:那便不必了,知道没事了,我便要赶着回禀李师要紧,他中了一箭,却变得太爷一般。辟邪忙起身,慢慢走出来。师傅!李师怎么了?辟邪哑着嗓子问。黎灿道:还好,腿上中了一箭,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回来包扎一下便可以走动,我叫他老实呆着,不然现在已过来烦人了。那就好。辟邪笑了笑,人都哪里去了?小顺子道:皇上军前督战,侍卫和京营跟去了大半。啊,黎灿抚掌道,我却忘了道贺。你这内廷将军可是做定了。皇上已颁旨,姜放统领中原兵马,辟邪封作内廷将军,暂领京营呢。多谢。辟邪嗤笑一声。小顺子上来劝道:师傅再歇一会,睡到明日早上便都好了。辟邪摇头,走一走,透透气。他衣裳一如平常结束得整齐,月光下人更是白得触目。黎灿跟着他前行,似乎能听见支撑他身躯的冰雪般的元气在逐渐消融的声音。我们不知道你还中了一箭。黎灿道,以你的身手,怎会如此?辟邪淡淡道:那人的箭,天下又有几个人能躲得开?你遇见了他,不妨试一试。这话说给我听倒罢了。要是李师听见辟邪已然笑了起来,躬起身咳了两声。北方的死劫就是一个水字。黎灿突然笑道。辟邪回过头来,也是噗哧一笑,那疯话你还记得?你不也记得?黎灿道,不知他说得对不对?算对吧。辟邪轻抚胸膛,只是不知道来得这么快。顺着缓坡,可以越过雪白的联营望向努西阿,看见的战场只是星星点点的战火。黎灿绞尽脑汁似的在想什么,辟邪不禁笑道:命运这种东西是想不透的。黎灿看着他,所谓的水字,就一定是这努西阿河?还会是哪里?看到平日飞扬跋扈的黎灿如此踌躇,辟邪越来越觉得有趣。黎灿伸了个懒腰,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