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熹十三年元月初一,皇后王氏仍如往年,升座坤宁宫受皇妃、外命妇朝贺。王皇后神色安详平淡,浅含微笑,仪态万方,任谁也看不出只在几天前,宫中还出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招福自缢当日,皇帝闻讯自然雷霆大怒,当即草书了废后诏书,交于太傅刘远,道:猖狂至斯,没话好说,太傅看着办吧。刘远道:这个没凭没据,皇上又语焉不详,怎么向天下人交待?还是先问太后的意思如何?随便!皇帝气出一身热汗,拂袖而去。刘远捧着诏书,未回内阁,直接去了慈宁宫请见。太后听完,笑道:刘卿啊,选王氏为后,刘卿也是极赞成的,却是为什么?皇后的父亲现仍是统领十万骑师的震北大将军,长兄随侍在震北军中,已勋至上护国将军,次兄在西边戍防,是正三品的上将。王家一门都是功勋盖世,当年择后即是拉拢朝中重臣,牵制藩王的意思。刘远对其中厉害岂会不知,此时这话却不能出口。踌躇间,听太后道:如今大战在即,别说皇后没做错什么,就是前错万错,岂能说废就废?皇帝的心思和太傅是一样的,不然连问也不问一声,就容那奴才轻易了断?刘卿就是不明白皇帝的孩子气,皇帝吓唬人玩儿罢了。孩子气?那这诏书不过就是皇帝赌气了刘远跟着太后苦笑。太后从他手中接过废后诏书,命洪司言投入暖炉里,一烧了事。皇后无恙,皇帝却气得病了起来,大冷的天来回穿梭在宫里,稍稍染了些风寒,正旦节也不是很有精神。皇后来探望,被挡驾在外。皇后也不生气,淡淡一笑领着人自回坤宁宫。皇帝病中仍然要务缠身,年前接了兵部文书的各地年轻武官已经陆续上京,兵部奏请众人安置。皇帝叫了翁直进来,出了一道上谕。翁直展开看了,不由大惊道:重设京营?正是。前一阵辟邪和兵部、户部商量的那笔银饷辎重年前已经备齐,直接调入小合口兵营。翁直悄悄往四周打量了一圈,没见着辟邪的影子,吉祥、如意也不在御前,不知什么变故,也不敢问。心中疑惑惊讶,却无人相询,只得恬着脸陪笑道:圣上重建京营,臣愚昧不明圣意,反烦圣上万事亲躬,如今诸事皆备,倒让老臣捡了个现成的便宜。皇帝微微一笑,嘴角动了一下,却忍住了没说话。翁直道:臣只是一事不明,圣上赐教。皇帝咳了一声,道:讲。重设京营,现今粮饷、兵器、马匹都不缺,武官正月过后也都会到京。可是兵士从何而来?兵部是调动地方守军,还是另行招募?皇上明示。皇帝一笑,道:李及。万岁爷。李及躬身相问。皇帝正要咳嗽,一时说不上话来,只摆了摆手。李及不解,仍是等着。皇帝换了口气,不耐烦道:叫姜放。是。李及这才恍然,疾疾地出去了。不刻姜放进来请安,皇帝笑道:重设京营,翁卿已得了上谕,正向朕要兵呢。姜放笑道:臣这就把四万精兵交给翁尚书。翁直吃了一惊,难道姜统领已经招募了军士?为何兵部不知?姜放道:这四万人尚书怎么会不知道?那原本就是上江行宫的禁军。上江地面大,守军共有六万人,一年里派上用场的时候不过一个月,放在那里白吃粮饷,军纪靡烂,游手好闲。去年皇上驾临行宫,已命臣将上江围场的四万兵马集结一处,时时操演,这半年来,不断遣宫中侍卫来往监督。这四万人未曾调动,故兵部不曾留意,只是禁军统领和领侍卫大臣知道罢了。翁直勉强笑道:上江禁军调入京营,那么上江的戍备又将如何?皇帝道:上江不过是个避暑的行宫,本非什么兵家必争之地,放那么些守军在那里做什么?行宫到底多大,谅你们两个也说不清,朕一年里不过去一两个月,这么些年来,走过的地方不到三成,不如将行宫周边的地界交内务府,准许外面经营,朕只要中间的那点跑跑马就行了。如此行宫的开支少了好些,守军人数也可削减。不好么?翁直老泪盈眶,道:圣上体恤臣子的艰难,宁可自己委屈,皇上圣明!古来这样的贤君又有几位?皇帝失笑道:好了!两位爱卿自去调动这路人马入驻小合口,有事速回朕知。想了一想,又道,姜放,你留一下。是。皇帝揉着太阳穴,看着一边堆积如山的奏折和文书,叹了口气,你和辟邪师兄弟们的交情还不错?姜放脸色一变,忙躬身道:臣不敢。辟邪是内臣,况且现在皇帝不愉道:问问罢了,跪安吧。姜放叩头,道:臣明白了。臣告退。皇帝闻言喜不自抑,明白了?是,明白了。姜放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姜放将上江禁军启程,行军,入营等事项与翁直商议完毕,抽了空从值房里出来。外臣不能从内宫几条夹道过,姜放绕道最东边的廊下夹路,到了居养院门前。这天正月十五,小顺子和小合子正爬在门边上挂灯,见他来了,就要从梯子上下来请安。姜放笑道:免了免了,小心摔着,你们三位爷都在吗?都在东厢房里下棋。姜爷晚上这儿看灯吃酒来。没这个享福的命。姜放摇头笑叹。明珠已经听见动静走到廊下相迎,大统领来了,东厢里坐,我这儿一会儿就得了点心。这时居养院廊下已经挂满了彩灯,灯下的红穗儿微微飘动,瞧着喜庆洋洋,可院子里一尺厚的雪却无人清扫,零零星星落着些爆竹的红绡,无人无声,静得妖异。姜放掀帘子进了东厢,吉祥和辟邪在炕上安了棋桌,正在对弈,如意歪在一边的榻上,象是睡着了,等姜放进来,他倒是第一个站起来笑道:这是个不速之客,兄弟们可看见了?清闲日子到头了。吉祥和辟邪扔了棋子,下了炕,众人围着桌子坐了。姜放道:你们兄弟倒是逍遥快活,全不想万岁爷平日里的眷顾。我今儿来问问,你们可有悔过之意了么?吉祥正色道:早已悔过了。全指望大统领在万岁爷面前替我们兄弟美言几句。姜放摇头道:我怎么敢在皇上面前提起,不如你们写个悔过求赦的折子,我替你们递上去也罢了。吉祥一笑,那就联名写一个。他看了看如意,道,如意,你写。如意忙摇手,我不识字,辟邪写。辟邪淡淡道:我病才好,提不得笔。门帘一响,明珠托着几只细瓷碗儿进来,道:几位爷吃点心。兄弟三人面面相觑,都笑了。明珠冷笑道:我在外听见了,可别指望我。不如这样,这元宵的馅儿里包着金钱一枚,谁吃到了,谁写。甚好。众人都笑,纷纷伸手去抢。这元宵里裹的是核桃仁和玫瑰馅,甚是香甜,如意吃了两个,才要叫好,牙里咯着了什么,知是金钱,顿时不敢出声。吉祥吃得甚快,放下碗笑道:如此,我便回家过节,好歹也大半个月没回去了。姜放道:六爷如何?天色尚早,不如出去走动走动。辟邪笑道:正合我意。大统领稍等。他进去换衣裳,明珠拾掇了碗,笑嘻嘻对如意道:二爷,大吉大利啊。如意跺了跺脚自回房中,在外面喊:两个小兔崽子过来,给二爷磨墨。众人笑了一会儿,辟邪已穿了件素净蓝缎皮袄,遮了宫衣,同姜放从震北门出宫。京都繁华,似要在这几天里一起绽放出来,一路上灯彩招摇,轻车翩驰,都是崭新的气象。两人拐进兰亭巷,新年伊始,原先红色的竹篷,也早让人用新篾换成了翡翠顶子,底下密密麻麻都是各家的元宵灯,不必点燃,便觉得灿烂纷呈,眼花缭乱了。好在正旦至上元节,兰亭巷一向萧条,行人不多,辟邪和姜放来在栖霞院门前,两个小厮正冻得跳脚,见了忙上前请安。姜放道:大冷天的不在屋里,又没什么客人,站在外面吃风么?小厮笑道:爷不知道,妈妈叫我们两个看着那盏灯呢。姜放和辟邪回头,果见竹蓬正中挂着盏一人高的水晶透明的跑马大油灯,四面彩缎的宫灯围着,煞是辉煌。辟邪笑道:灯固然是好的,也不至于冻坏人。小厮道:六爷心疼小的,小的们更该门前候着爷来,方便伺候。爷快里面请。另一个一溜烟地进去请栖霞。栖霞穿着簇新的紫貂裘,六枚金钗挽发,玉蝴蝶簪头,飘飘洒洒地迎出来,盈盈万福。三人互贺新年,请入回眸楼。丫鬟排下八样小碟,烫酒奉上,垂手退出。栖霞对姜放道:厨子翻了新花样,你不去学个新鲜?姜放喜道:他却没有回乡去么?我把他一家都接了来,正欢天喜地呢!回哪里去?栖霞推他出门,回来对辟邪道,忧官儿来信了,二先生先前确实脱身去了洪州,没几日又回去了。可知二先生那些时日做了些什么?栖霞摇头道:不知道,进入洪州地界便失了消息。忧官儿还在查。辟邪颔首道:那孩子,是不是太年轻了些?栖霞抿嘴一笑,六爷自己也是小孩子呢,还说他?两人听见姜放上楼,便说些别的闲话。姜放进屋道:嚼鬼!爷要不要来点儿?栖霞嗔道:又是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的胡话?辟邪笑道:他说的嚼鬼,不过是驴头肉罢了,宫里难得有人腌得好,我是不吃的。栖霞起身恨恨道:那老申,怎么把这种东西弄进厨房?姜放见她慌慌张张下楼,不由笑她。辟邪道:宴无好宴,大统领什么吩咐?主子爷别寒碜我。姜放坐得近了些,笑道,我是替皇帝赔不是来的,六爷给个面子吃杯酒。辟邪仰头大笑:不敢当,要不要我叩头谢恩呢?哈哈!是我说错了话,先罚一杯!姜放吃了杯酒,从怀中拿出谍报,最近爷那处人杂,谍报总是耽搁,爷恕罪。什么话?辟邪笑道,接过来看完了,叹道,贺里伦冰雪万里,苍鹰不飞,难为他们北边的人三五日便传谍报到京,辛苦了。又道,均成的伤势渐愈,无奈风雪之下兵马只得扎驻贺里伦,到了开春,正是他们锐气满盈,中原朝廷用兵,不能再拖了。是。姜放道,震北大将军要不要叫回京中议事?辟邪笑道:这个人清高自负,叫回来了,我们又能将他如何?他执杯在手,饮了一口,忽道,你听。隔了两间房,不知坐了什么人,突然哄地嚷了一声,放声大笑。栖霞院的姑娘在内高叫:如此扭扭捏捏,也算是探花郎么?更有人道:且拿住那个姓游的,他是榜眼,如何能放过他。辟邪和姜放不禁相视失笑,原来吵吵嚷嚷的竟是宫中一干心腹的侍卫,两人本来无事,姜放便请辟邪一起移步过去凑凑热闹,却见游云谣、郁知秋和胡动月带着四五个辟邪点中的侍卫叫了八九个姑娘吃酒,见有人进来,先是颇为诧异,待到见是侍卫统领和青衣总管,纷纷站起身,请安的请安,问好的问好,七手八脚让了两个上座。栖霞已将辟邪和姜放的席面送至此处,重上新菜,辟邪对她道:我们坐坐就走,难不成在这里招人厌么?公公说的什么话?游云谣笑道,难得这么巧,天色尚早,多饮几杯再走。辟邪四周打量了一圈,见其中有个年轻人颇为面生,于是问道:这位是这是新朋友,郁知秋道,梧州总兵举荐的游击将军,奉旨近日到京。在下黎灿。年轻人起身笑着抱了抱拳,他二十四岁上下光景,体态欣长,举止潇洒不羁,俨然是个世家子弟的模样。辟邪笑道:在下辟邪,是在宫中做事的。黎灿这才耸然动容,道:原来是宫中的大总管。这是别人的戏言,将军且勿当真,辟邪笑道,在下只是宫里的使唤奴才罢了。在下在梧州就听说公公替皇上钦点武进士一事,原来公公的武功修为也甚高强。在下从小痴迷刀马,倒很想向公公讨教。武功的事,我是不懂的,只是各位武进士确实身手不凡,外行一望便知罢了。郁知秋道:公公可知,这位黎兄的功夫极其了得,我等六个人都战他不下。胡动月道:游兄却未出手,不然结果如何,也难说得紧。游云谣笑道:不要提我,大统领与公公都知道,这些人哪个是省油的灯。不过是口角之争,就要蜂拥而上,大打出手,好在黎兄也朝廷命官,不然传了出去,岂非有失体统,丢了朝廷颜面?辟邪朗声一笑,心中暗自诧异,饶有兴味地看着黎灿,道:原来黎将军竟有如此神勇。不知将军使的是什么兵器?黎灿转眼看来,眉目黑得清冽,夺目的骄扬跋扈,道:在下平时不携带兵刃。哦?辟邪目光在众人脸上流转一遍,笑道,原来黎将军赤手空拳独斗六名大内侍卫,壮哉。郁知秋道:公公的武功,我们都见识过,不知道黎兄和公公有没有得一比。众人知他挑唆黎灿,都笑嘻嘻等着看好戏,黎灿果然道:公公何时得闲,万请赐教。在下不谙此道辟邪忙着推脱,总觉得黎灿的目光让自己十分不舒服。姜放见势不妙,圆场道:都是为皇上效命,自己人有什么好争的?来,我敬各位英雄一杯,愿各位今年少惹祸,多吃饭,少打架,多睡觉,让我太平自在,少在皇上跟前挨骂。众人哄堂大笑,将面前酒吃尽,姑娘们又穿梭上来斟满。辟邪、姜放和众人玩了一会儿,托了缘故,告辞先行。今日既是十五,离都两大禅院东、西弘愿寺香火旺盛,姜放陪着辟邪散心,渐被人群卷入西弘愿寺的庙会洪流中,向北走出几里,喧闹的尽头却是一连黄墙琉璃瓦。西弘愿寺殿有七进,塔有两座,木楼斗拱,漆得鲜亮的红漆,盖着素净的冰雪,自有一种清秀自在的神韵。辟邪游览至正殿,姜放突然道:这里的签很准,爷不妨问一问今年大军北征的凶吉?辟邪摇头微笑道:人是世间的蠢物,不分事物是凶是吉,凡是觉得有利可图,都会不得已去做的。就说这次北征,再凶,二十多万大军一样要往匈奴虎口里送;再吉,也不会兵不血刃就凯旋还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问了反而平添烦恼。一个三十多岁的沙弥转过头笑道:听这位小施主的话,就知是位既矜贵又豁达的人,二位若不嫌弃,请至禅房用杯茶,贫僧的师父爱交朋友、结善缘,不妨一见?又向辟邪身后看了看,这位施主也是同来的吧,也请进来。辟邪一怔,转身便见青年的浓烈眼神,对自己笑盈盈看着。姜放已道:原来是黎灿。大人。黎灿拱了拱手,巧啊。辟邪知他有意与自己交手,一路跟了下来,自己和姜放却无半点知晓,不由暗暗打起了精神,也要探他虚实,道:黎将军走了不少路,一起喝杯茶可好?好,多谢。三人跟着那沙弥去了后面禅房,里面一尘不染,淡淡飘着茶香,三人在客座随便坐了,不刻那沙弥捧着茶进来,后面跟着一位五十岁上下的僧人。那沙弥道:各位施主,这位是贫僧的师父,法号闻善。阿弥陀佛。闻善上前与众人见礼。那沙弥为众人奉茶后掩门自去。闻善与姜放寒暄几句,这时走到辟邪面前,才要合十说话,突然瞪大了眼睛,脸色青白,向后倒退了几步,原来,原来是当今圣上辟邪和姜放如闻雷霆,猛地大吃一惊,姜放喝道:不许胡说!我们是在朝廷里当差的。闻善慌乱道:不会错的,这位施主出身亲贵无比,眉宇凝聚天下之气,早已江山在握,不是当今圣上,又是什么人?姜放腾出手来,拿住闻善的衣襟,怒道:住口!辟邪变色道:这位大师看错了,在下是个微贱之人,怎敢和皇上相提并论。黎灿却在对面看热闹,不料姜放将闻善一掌推至自己面前,闻善又怔怔看了他半晌,最后长叹道:原来这一位也是九五之尊,人中蛟龙。黎灿放声大笑,大师,一山不容二虎,若如你所说,我和这位兄弟如何能同处一室?闻善道:施主的龙气直在极北,业祚十年尚成。黎灿不以为意,笑道:我才知道,这位大师,竟是有些糊涂的,见了谁都认作是皇帝,岂不找死了么?辟邪和姜放神色稍缓,道:喝杯茶歇足,却惹出这个麻烦来,告辞了。闻善拉住辟邪和黎灿的衣服道:二位,贫僧适才失言,不要见怪,只有一件事,二位切记,北方大凶,正是二位的死劫。既然势在必行,贫僧多言无益二位小心的,就是一个水字。黎灿一怔,皱眉道:我奉调上京,要做京官儿了,谁去北边?摔脱了闻善的手,潇洒而去。辟邪和姜放走到外面,黎灿已经走远,辟邪问姜放道:你可知黎灿住在何处?姜放道:属下就去查明。查明之后,不必回报我知。这个闻善,也是一样。姜放知他所指,不由追问了一句:要不要问明闻善和尚的来历?不必了。辟邪道,我认得他。次日傍午,明珠掩了自己的屋子,往居养院去,过了月亮门,却看见辟邪一个人从雪地里迎面走来,当即上前道:六爷,怎么出门了?今日有差事?辟邪笑道,今日我不在居养院吃饭,小顺子也早去了廊下家吃酒赌钱,不必准备晚饭了。好。明珠有点失落,毕竟吉祥如意也都不在居养院住了,自己一时倒无处可去,犹豫了片刻,要往回走。明珠!辟邪叫住她道,不去居养院了么?明珠道:一个人有什么意思?辟邪笑道:谁说一个人,我不也在?六爷不要和二爷学,没正经话,六爷若在,这是又去哪里?辟邪道:我们看灯去。看灯么?明珠喜出望外,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辟邪笑道:小顺子不在,我只需看住你一个,为什么不去?正月十六日,上元节的灯会更盛,无论大街小巷,都是火做游龙,蜿蜒不绝。灯市最旺之处,还是在燃春桥一带,两岸梅林里张满彩灯,桥心望下去,龙宫珊瑚般辉煌一片。明珠笑道:这才是燃春的意思了。辟邪道:被你这么一说,倒要怀疑江据放作《燃春赋》时是不是解错了此桥的意境。此时南北城池纵横数十里灯火撼天,鼓乐穿云,四周一线火色明亮的天空,照得人面目清晰如画,明珠笑容围在亮泽的猞猁裘中,看来华贵出尘,她忽而击掌道:爷看江面上。离水沿江都是火盆照岸,水中更是万舟灯火,仿佛银河泻地,此时一条大座船悠闲驶来,船上一色色的焰火不住燃放,仿佛蓬莱楼阁的剔透,船头一众锦衣彩裘的随从,围着正中贵公子,往两岸指指点点。那不是成亲王的船么?辟邪笑道:正是的,他这个王爷做得倒舒心。成亲王抱着手炉,这时抬起头来望向燃春桥,辟邪明知他未必看得见自己,仍是往后退了几步,拉住明珠走开,道:东弘愿寺门前搭了一座鳌山,我们去那里。他二人沿着隐环路前行,路上人流汹涌,穿新衣、簪闹蛾的出行妇人也甚多,两边楼上还有京内大臣的内眷,年里只今一夜,扶栏玩看,了不畏人。楼下百戏竞陈,一阵叫好声过后,铜钱便雨点般打下来。明珠男装打扮,行人也不避她,辟邪要为她挡住撞过来的人,倒被碰了几下。明珠道:六爷不必理会,他们撞不到我。那不好。辟邪回头笑道,我不知人这么多若走散了,你便自回。不会走散的。明珠脸红了红,柔暖的手悄悄挽住辟邪。辟邪心头也是一热,扣住她纤细的手指,大街两边来回穿梭,一时松了手跑远,明珠原地等了一会儿,见他提了个冰壳的花灯回来,四面是模子套出的四季花朵儿,烛光照得更是晶莹,就是一会儿,点完就化了。他道。明珠点点头接过,笑道:爷高兴么?高兴。辟邪点头,以前王府里出来看灯,家人伴当怕哥儿们走失,围得水桶似的,方圆几丈里不让人近身,哪里有今日这么自在。两人四处灯楼下观看,说说笑笑,明珠衣着极华贵,辟邪又是气度不凡,路上十分抢眼。正是高兴时,辟邪突然回身,出手如电,抓住往他腰间荷包伸来的手腕。明珠回头一看,捉住的小贼却是个熟人,身穿貂尾裘,油亮的发髻上颤微微簪着草里金的小葫芦,鼻子冻得有些发红,咧嘴忍痛时,更是鲜艳。沈兄?辟邪笑道。沈飞飞诧异道:怎么是你们?他眼光立即落在辟邪和明珠牵在一起的手上,神情顿时黯淡了下来。辟邪有些不好意思,慢慢松开了手,抱拳道:沈兄,久违了,新年好。沈飞飞神色稍和,全没有听见辟邪说话,只是笑嘻嘻上前对明珠道:姑娘,新年里大吉大利,小生有礼了。明珠淡淡一笑,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装束,嗔道:什么姑娘?沈飞飞恍然道:明珠兄,新年好。明珠拱了拱手,同禧,今晚是沈大公子发财的大好时机,可有斩获?沈飞飞闹了个红脸,仍锲而不舍,围着明珠献殷勤。远处李师两手各举一根冰糖葫芦,咧着嘴又笑又叫,辟邪也在这里!奔到众人面前,仔细看了明珠半晌,突然把冰糖葫芦塞在她手里,姑娘吃。谢啦。明珠笑盈盈道。沈飞飞恶狠狠瞪了李师一眼,冲入人群中,各个小摊上搜刮了一遍,将手头的散碎银钱买了无数的小吃、玩艺儿,统统双手敬奉在明珠眼前。明珠微笑道:沈兄破费了,我不喜欢这些东西。辟邪见沈飞飞气馁不已,忙替她接过来,道:多谢,多谢。明珠收好了。明珠哼了一声,不情愿地收了,问李师道:可有喜欢吃的?有!李师欢天喜地跟在明珠身边大嚼沈飞飞的一番苦心,辟邪又不敢多嘴,落在他们身后几步,接着往东弘愿寺行去,目光不经意扫到街边角落,却见姜放府里的一个亲随小厮在向自己暗打手势。辟邪皱眉,慢走了几步,才向他招了招手。六爷!那小厮压低声音跟在辟邪身后道,我家老爷在府上有请。急么?急甚。辟邪点了点头,抽身退到街边,回头往街心里看,明珠身处琼楼玉阁之间,美目流盼地焦急张望,辟邪叹了口气,跟着小厮躲进小巷的黑暗中。他们从姜放府第的角门入内,来到东厢书房,这里是姜放平时处事办公的地方,姜放的夫人也是非请不入。小厮推开门,替辟邪打起侧室的帘子,辟邪微微弯腰进去,顿时一惊。这是怎么了?姜放从榻上仰起身来,道:败了。一面敞开棉衣,左肋下一条伤口深可见骨,虽然已经止血多时,仍觉骇人。谁?辟邪心痛得连声音都有些变了。小厮用绷带缠住伤口,姜放用棉衣掩住,吃力道:是黎灿。昨夜手下人去寻闻善和尚,不料黎灿就在禅房门前守候,伤了多人,我们没有得手。我今晚去会他,轻敌而败。辟邪道:不用说了,此二人不除,终是心腹之患,我须得亲自去一趟。你这样的身体,明日万万不可再当值了,歇一歇吧。爷小心了。姜放唤住他道,他的枪霸道得紧辟邪见他说话勉强,忙点头道:知道了。顺手从他书房墙上摘下一柄长剑,说道借我一用,飘身跃入火天月色里。虽然此时已过三更,街上行人仍未稍减,辟邪持剑踏上江边的浮冰,在堤下的阴影里飞奔,顷刻便到了飘夏桥下。从此上岸,绕道小巷,不远处已见西宏愿寺门前鳌山。辟邪自庙后越墙而入,寻到昨日正殿旁的禅房套院,才跃至墙头,便觉一股狂傲杀气扑面而来,辟邪不及看清对手,抽身疾退,松枝上轻踏积雪,遥升一丈,驻足禅房飞檐的冰雪之颠,俯下眼睛微笑道:将军缘何在此?黎灿将手中铁枪挥在身后,欣长体格不动如山,仰头笑道:与高手切磋,吾辈之乐,公公请赐一战。黎兄,那屋中的闻善和尚口出大逆不道之言,我奉皇命而来,不如让我先杀了他,你我再战不迟。且当他是个彩头,黎灿道,若公公赢了我,不消说他,便是我也任公公处置。辟邪早存杀机,只笑道:好!剑光便截破一天繁华浮光,顿在语声之前杀到。黎灿扎住步伐,长及一尺一寸的笔直枪锋迫不及待汇聚主人杀伐之气似的,在尖端用两条凶恶的弧线猛地敛成一道漆黑的锋芒,在他弓身蓄势时,辟邪发现自己肺里的呼吸一下子好像抽离了身体,跟着禅院中所有的声音卷入了他的枪势中。辟邪凌空的杀势便被如此挫了挫,黎灿却在此时张臂出枪一击,枪势凛冽浩大,一去不回,肃静的禅院便随之虎口般放声一啸!那锋芒并非刺来,而是突然炸到了面前,使得扑在脸上的夜风,都带来灼热的疼痛,这么暴烈的枪势之下,辟邪也惊了一惊,卸去全身激涌向前的内力,凌空一滞枪峰的杀气擦着他的腰际惊雷般滚过,辟邪难得生出一种摧肝裂胆的惊悚,剑尖荡地,身形猛缩,黎灿的枪锋龙尾一摆,突然往辟邪腰间横扫,辟邪在这一瞬间射回屋檐,低头看看被枪锋划破的皮袍,一声轻笑。好一招不动如山,动如雷霆的枪法。辟邪赞道。黎灿收住枪,月光照得他面庞上的洒脱骄纵更是醒目,浑然天成的跋扈气势,正不带半分掩饰地迅速窜到禅院每个角落。能在我这一枪之下全身而退的,屈指可数。公公年纪轻,武功却高得很啊。辟邪和颜悦色地谦道:过奖了。心下却已有些恼怒之意面前这个年轻人决非寻来切磋武艺的梧州游击将军,两次截杀的猛烈凶狠,已将他的来意说得再明白不过。辟邪仔细看了一眼黎灿的铁枪锋利坚实的侧刃实在是斩人头颅的利器,这就是长枪横扫之时,自己竟感到浓烈剑意的原因。黎兄的枪刃长阔,有古剑之风,雷霆一击之后却是剑法的变化,应在当今枪法中独树一帜,难道黎兄原来所学的竟是剑术么?黎灿目光甚是喜悦,笑道:公公明察秋毫,在下佩服。在武学上,公公倒可称得上是在下的知音。不知黎兄的剑法师从哪一位前辈?黎灿颜色微寒,不足为外人道也。以公公的见多识广,下来再战,片刻便知。辟邪笑着摇了摇头,我与你交战,只为了闻善。他既已现身,我为何还要与你纠缠?出来!他说到最后,对着山墙后清叱一声。阿弥陀佛。闻善战战兢兢步出,仰面高叫,小王辟邪咯咯轻笑将他语声打断,雪白的手指竖在唇边,嘘了一声,道长,你这张嘴,可是一点也没变啊。小心天机泄露太多,可要折寿的。闻善垂首道:施主说的是辟邪道:知道就好!剑光一闪,直取闻善眉心。黎灿措手不及,铁枪发力截他,辟邪的身法似被冷风吹得一记飘摇,陡然回缩了五尺开外,黎灿双臂力尽,却仍未刺到辟邪身周。那道剑光脱手而出,笔直清脆地贯过闻善头颅,随着尸首轰然倒地,兀自在月光下闪动。黎灿不由大怒,八尺长枪将森森剑招泼洒禅院,辟邪手中无剑,仗着身法绝伦,在枪锋下游走,忽然绕在院中树后。别躲!黎灿大吼,长枪立时将树干摧断,一刹那枝上积雪遮天蔽目。黎灿只觉枪尖微沉,椆木枪杆在飘雪中弯成新月辟邪竟在他长枪刺到之时闪身立于刃上,俯下晶莹的面庞咯的一笑。黎灿大惊,长枪疾摆,却见辟邪出手向自己指了指,顿觉眉目间锐利寒气的刺痛,不由大叫一声,奋力将长枪掷出,仰身相避。辟邪一击未中,伸手捞住尸首上的长剑,转身再看,黎灿已跃身而起,抄起长枪,枪杆支地,一掠数丈,向寺外灯海逃逸。逃?辟邪冷笑一声,还剑入鞘,直追了下去。黎灿择路向南,以枪杆借力,如轻舟荡水而行,逃出五里开外,惊心稍定,才空出口气来回头相看。不料那乘月华扶摇而上的人影顷刻又近数丈,黎灿不由脸色已变,纵身落在兰亭巷后,扯下一副袍角,裹住枪刃。转了个弯,眼前灯红酒绿,萃尽繁华,黎灿低了头隐入人群之中。辟邪将剑悬在腰里,看见裹了黎灿衣袍的枪杆人群中高挑着匆匆前行,不由暗笑,分开人流静静逼近。辟邪!身边冒出只大手抓住辟邪的胳膊。辟邪扭头一看,原来已在栖霞院门前,李师正在眼前开怀大笑,道:你果然在这里,等你多时了。辟邪甩开他的手道:我有急事。沈飞飞一边探出头来,冷笑道:急事?将明珠姑娘扔下不顾,自己寻欢作乐,亏她对你如此。辟邪眼看黎灿持枪越走越远,寒着脸道:我不与你们罗嗦。却在人丛中听得一声尖利的金风,头顶咔的一响,李师叫道:小心了。魁梧身躯将他二人撞在一边,栖霞院门前竹蓬上的水晶大油灯轰然砸在地上,油火溅着李师皮袍,顿时烧了起来。辟邪和沈飞飞忙着替他掩熄火苗,这一处竹蓬下的彩缎和路边花灯却都受波及,火势一路飞窜,攒住行人,大肆其虐。两边的院子怕火苗被人带入,都慌忙关了大门,再加上竹篷遮顶,除了巷口,人群根本无处逃脱。街内人众被火势堵住去路,相互践踏,哀声不断。辟邪三人纵然武功高强,也被人群拦在火中,无法走脱。栖霞这时门内出来,叫道:六爷,两位小哥儿,这边走。辟邪从行人脚下摸索到一支利簇,抢身入内。栖霞忙命人掩门,无处可逃的行人便在门外狂乱捶打。李师道:行人多有伤亡,为何不让别人进来?小哥儿,我这院子虽小,倒也精致,一干不相干的人进来,只怕趁火打劫,抢了我的细软。祸是你们闯的,还顾得了别人?快走吧。栖霞说着带同三人穿过正堂,来在回眸楼后的竹林里,从衣襟里摸出一串钥匙,开了暗门上的锁,道,三位,后面院子出去就是北街,保重。辟邪道:你不避火么?栖霞院正在兰亭巷正中,只怕央及到院内时,已无处可走。栖霞道:好在屋顶上都是积雪,想烧起来也难。那灯是栖霞院的,衙门里少不了有人来问。若有难处,尽管和我说。知道了,多谢六爷担待。栖霞笑盈盈推了他们出门。这个院子里两幢小楼,一泓池水,厚厚白雪覆盖,象是很久没有人涉足。三人为脱火场,不及细看,从后墙跃在小巷里。辟邪问道:明珠呢?回去了。李师道,我和沈飞飞都想你在这里,前来兴师问罪。辟邪笑道:我何罪之有?沈飞飞哄不得明珠高兴,迁怒于我,你又凑什么热闹?李师道:我最近武功很有长进,想与你交手一试。那倒好。辟邪不由笑道,我有个朋友,武功与我不相上下,也是个武痴,什么时候定了日子,邀你们相见。说罢辞别两人,回至宫中。明珠仍在等候,见他腰间皮袍被人斩裂,袍角也烧得焦了,不免又嗔怪他孤身行险。辟邪只是笑笑,道:我和那闻善的旧帐欠了多年,今日偿还清爽,当为一喜。明珠道:又是个闻所未闻的人。闻善原本叫做仰天道人,多年前便出入公侯府邸,招惹了一众人信他,我母妃请他入府做法事,不巧撞见了父王,很说了些妖言,渐渐传了出去。父王使人除他,却被他逃脱,想不到竟摇身一变,做了和尚。颜氏一族受皇室忌惮,和这个人颇有些干系,今日杀了他,日后少了很多事端。明珠忽道:不曾听六爷说起他,难道是这两天才碰到的?他又说了些什么,惊动六爷亲自出手?还是瞒不过你。辟邪叹道,一些胡话,不提也罢。是。明珠微笑,起身告辞,爷歇吧,明日里乾清宫不定有差事呢。次日,吉祥如意一早便从宫外回来,吃着茶,就见李及颠颠地走入居养院,奉旨传他们师兄弟三人乾清宫见驾。辟邪等三人叩头领命,各去更衣。李及已忍不住道:哥儿几个一走,万岁爷身边无人贴心知意,脾气不顺,总是教训奴婢们不懂事,远不及你们机灵。你们倒好,圣体欠安的时候也不见磕头问个平安,倒真是狠得下心来。吉祥笑道:罪过,我们这儿天天颂经烧香,求佛爷保佑万岁爷龙体安康,外人不知道罢了。皇上可大安了?已大安了。李及点头道,不过这两天又在忙小合口什么的,安置得极晚,又睡不安稳。吉祥陪着他又叹息了几声,一同赶往乾清宫。李及进去通报,三人匍匐阶前,听得脚步响,竟是皇帝自己踱出门外,看了他们一眼,压抑不尽的喜悦,淡淡道:起来吧,里面伺候。是。辟邪跟着吉祥如意叩头谢恩,感觉皇帝的目光正投在自己背上,皇上什么?辟邪问:皇上龙体安好?皇帝微笑道:不被你们气出病来就好了。吉祥跟着陪笑,皇帝坐在奏案后面,道:如意,朕给你个差事。是。如意跪在皇帝脚下。皇帝道:景优公主启程的日子定下来了,就在二月初一。朕命你为司礼监提督太监,内廷和亲御使,沿途护送公主和亲大理。公主合卺礼后,留在大理看顾公主起居,引导公主礼仪,直至奉诏返国。如意大吃一惊,爬上两步,拉住皇帝的袍角,失色道:万岁爷,是不是奴婢做了十恶不赦的事,万岁爷厌恶奴婢伺候,要打发奴婢出宫去呢?若是如此,请赐奴婢自裁宫中,就是最后也让奴婢离着万岁爷的浩荡皇恩近些如意!正月里胡说什么!皇帝喝止他,不要胡思乱想,你是朕最亲信的人,你此去大理,朕有机密的要差交给你,别人朕不放心。如意耍赖道:皇上最亲信的人明明是吉祥和辟邪,皇上遣他们去,奴婢只想留在皇上身边伺候。皇帝低声笑道:你少和朕来这套。你聪明过人,长袖善舞,极会周旋。朕要你在南边监视西王白东楼,说服大理王出兵剿灭苗人,牵制西王。你能做到么?如意想了想,道:这原是极难的差事,何况奴婢又是内臣。但求皇上的旨意傍身,给奴婢壮胆。这不难。皇帝道,你在白东楼处,事无巨细或有什么难处,都做好密折直呈御前。执朕的手谕办事。是。如意噙着泪道,奴婢谨遵圣旨。不过不过什么?皇帝问。万岁爷可不要把奴婢忘了,奴婢不想一辈子呆在大理。皇帝放声大笑,放宽了你的心!朕身边少不了你。朕的手谕已经交给内务府和司礼监了,你快去太妃、公主处谢恩,早做准备。如意磕了头出来,各处走动了一天,夜里回到居养院,辟邪已坐在廊下等着他。皇上的旨意你知道?还是你想出来的?如意坐在椅子里道。我曾提过一句。辟邪笑道。如意看了看四处,其他人呢?我让他们走远了。辟邪倒茶递在如意手中,二师哥有话说?大理差事的事?如意摇头道:差事么,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不过是个废人,最不济,不过搭上一条命,何必多想?那又是什么缘故?如意叹了口气,嘴唇静静地开合,语声犹如飞雪溅水,皇上对喜欢的人,总是好上一万分。可是对憎恶的人,却是毫不容情,你看招福人死了,又追究不到皇后,不赏全尸也就罢了,还要弄得灰飞烟灭便知道这位万岁爷绝情绝义,手段狠辣。我此去大理,不知你我兄弟何时才能相见,这句话是哥哥把脑袋摘下来说给你的,千万小心。辟邪在寒夜里轻轻吹着茶上的热气,是,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