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河南到浙江,必定要经过安徽、江苏两省,由江人浙,这一段路程也在千里以上,周伯通自上嵩山以来,这是第一次出这样的远门,他一路上流连停顿,浏览风物,由四月下旬起,直到五月初一,方才到达安徽以南的巢县。这时候的周伯通方才着急起来,还有四天便到约会之期,自己还逗留在安徽省境内,怎可以在这短短的几天内到达浙江呢?何况六横岛在浙东海面,隔了一重大海,决不是一大半日可以到达哩!本来逾期三五天到六横岛,也没有什么重大的妨碍,不过自己失了信约,万一被对头挖苦几句,岂不是难堪之至!周伯通抓着头皮想了一阵,他一连问了几个旁人,终于得到一个回答,自己要想在这四天之内,赶到东海,只有乘搭长江航船,沿江东下,一直由江苏崇明岛驶出大海,这是唯一的捷径,不过能不能够在这三天之内驶人东海,还得看风势,如果吹西南风,尚犹自可,假如刮起东风来,逆风逆水,便没有方法不延期了!因为安徽是在长江口的西面,要吹西南风才是顺风。周伯通为了要在端午节前赶到六横岛,挖空心思,果然被他想出一条顽皮而恶作剧的妙计!他走到巢县的码头,一个名叫无为军的小镇之上,这里湾泊了不少江船。周伯通看中了一只江船,船上没有老弱妇孺,船家只得父子两人,便向他们说项,要包他的船到江苏六合去,船家要他一贯钱,周伯通非常大方,一口答应,马上给了船钱,叫船家立即开船,顺着江流向东面驶去。周伯通蹲在船头上,东一句西一句的跟那船家父子兜搭,他由船家两父子的口里,知道他们姓许,老的叫许老大,少的名叫许三毛,一向在水面上渡人过活,可是金兵南犯以来,遍地兵燹,生意已经冷落得多了。周伯通忽然耸了一耸鼻子,低声问道:“你们两父子要一生一世在水上打鱼渡客过活,还是要想发一笔大财,大富大贵?”许老大愕然说道:“那当然是想发财啦!客人,你说这几旬话有什么意思呢?”周伯通道:“你们要发财还不容易?现在放着一笔大财,就在不远地方,你两父子如果胆敢跟我去,包保你们下半世吃着不尽!”许老大两父子觉得奇怪起来,立即停了掌舵划桨,问周伯通究竟是什么一回事?周伯通趁势扯谎,他说金兵南犯中原,长江南北一带也受了战火蔓延,有钱人纷纷由北方逃到江南去,一个月前,有几个大富户雇了江船,满载金银细软,要循着海道,逃到闽广去,哪知道江船老大起了歹心,勾通海盗,船只刚才驶出长江口,海盗突然出现,把几个富户一门老少残杀了。那些海盗是十分凶残,一不做二不休,连船夫也杀掉,把金银搬到长江口海外一个荒岛去,埋藏起来,因为这批海盗非常贪心,要连自己头领也瞒过了,经过一个时候,再把金银起出来,大家瓜分,大家还歃血立誓,保守秘密,这个秘密消息,却是自己在路上无意中打听得来,他自己怎样在客店里偷听海盗的话,如何侦查着金银埋藏的地点,周伯通本来能言善辩。这一段故事被他虚构得有声有色,许老大父子目不识丁,头脑简单,被他哄得死心塌地,完全置信。可是周伯通说到最后,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可惜我知道这个消息迟了些,就是现在赶去发财,也是来不及了!”许老大父子听得心痒难熬,忽然听见周伯通这样一说,仿佛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连声问道:“怎样?那藏宝叫别人得了去吗?”周伯通道:“怎会被别人得去?老实说一句吧,我听见海盗说,这笔金银埋藏了一个多月,他们打算五月初六出来瓜分,距离现在不过五大,我们怎可以在五大内赶出长江口外,抢在海盗先头,取了这一笔金银呢?”许老大道:“怎不可以,由这里出长江口。顶多不过三天,就算风向不顺,咱们索性把船里的粗笨家私卸下来,减少载重,用一点力划船,也可以在三大内驶出崇明岛,再由你老人家指示,大家一同发财,岂不是行了吗?”周伯通心里暗笑:“好啦!你上了我的当!”且说周伯通肚里暗笑,再说船家许老大、许三毛父子。听了周伯通的谎言,深信不疑,以为正有大量金银埋藏在长江口的荒岛上,财迷心眼,俗语说得好,有钱使得鬼推磨,许老三父子加倍用力,扯帆驶桨,天公也恰似造美,吹起西北风来,顺风顺水,前后不到四天,江船已经驶出了长江口。一过了崇明岛,就是浩瀚无际的东海,许老大便问周伯通,藏宝荒岛是在哪里?周伯通故意站起身来,东张西望,说道:“行啦!再向东南驶去,马上看见荒岛了!”许老大抖擞精神,顺风驶帆,走了半天,只见大海茫茫,汪洋无际,哪里有岛屿的影子,许老大登时疑惑起来,向周伯通问道:“客人,怎的驶出了长江口这么远路,还不见荒岛呢?现在已经驶过了乍浦呷,再南下就是浙江海面啦!”周伯通道:“到了到了,再向东南驶吧!”许老大无可奈何,再驶半日,天色黑了下来,只好暂时在海上漂泊。到第二日天亮,许老大父子继续向前行,前面果然出现一些岛屿来,许老大望了一望岛屿的形势,突然变起脸来,向周伯通道:“你这厮怎的骗我们,哪有什么海盗藏宝的荒岛,前面是沈家门,也即是舟山群岛的一部,距离长江口已经有二百多里了!”周伯通淡淡的说道:“哦,到了舟山群岛吗?那好极了,把船开到六横岛吧!宝物就在那儿!”许老大父子一听了六横岛三字,勃然变色起来,骂道:“岂有此理!你把我们父子骗到那魔鬼岛上,要我们爷儿送命!”说着停了桨,就要把船圈回;周伯通突然把腰身一挺,向下一坐,船板砰的一声大响,整只江船在水上颠簸起来,左右乱晃,险些几倾侧翻转。许老大吃了一惊,叫道:“客人!你你你!”周伯通道:“你你你,你什么?你不把我送到六横岛上,我把你的船弄沉,大家到龙宫里打交迫!”话才说完,又把腰身一挺,屁股向船板一坐,轰轰,这一次船身受了重压,颠动得更加厉害。周伯通这一下用了千斤坠功夫,江船象遇了大浪打击一般,左飘右晃,许老大高叫道:“我怕你了!我把你送到六横岛去!”许老大的儿子许三毛年少气盛,看见自己父子俩着了周伯通的骗,心心不愤,他装做摇梁的样子;走到周伯通的身边,陡的伸手一拳,向周伯通脊梁打去。周伯通果然没有防备,被他一拳打个正着,可是许三毛打中对方,自己却是苦不堪言,这一拳如同捣在铁砧板上,他的拳头好象爆裂也似,痛彻心脾,许三毛不由自主的叫了一声:“哎呀!要命!”许老大回过头来,看见自己儿子打了对方一拳,周伯通夷然不动,儿子的拳头反而红肿起来,不禁大惊失色,方才知道周伯通是个有本领的人,连忙把双膝一屈,跪在舱板之上,叩头说道:“老爷子,大子无知,冒犯了你老人家,你你你,饶了他吧!”周伯通大笑道:“我今年不到三十岁,有什么老人家与不老人家?你那宝贝儿子,居然动手打人,废话少说,罚他痛半天吧!”许老大更加着急,忽然想出一个主意来,说道:“老爷子,你不把他医好,我缺少了一个帮手摇,怎可以送你到六横岛去?”周伯通呀了一声,跳起身来,笑道:”我几乎忘记了,好好,饶你一次!”他拿起许三毛那只红肿的拳头,搓了几下,叫道:“好!行了!”许三毛当堂痛止肿消,经过这一次教训,他父子俩再也不敢违拗周伯通的命令了,战战兢兢的伺候着他,向六横岛驶去。驶了一天,已经是五月端午节,周伯通在上船时,已经盘算好了下船的日子。在船上每过一天,临睡之前,必定用小刀在船上刻了一个刀口,计算时日,这天他一算刀口的数目,不多不少,恰好是端午节,自己对东海双怪,总算没有爽约,他向许老大父干问道:“喂!六横岛到了没有?快把我送到岛上去!”许老大用手一指天边,说道:“爷爷,海心那一座孤零零的荒屿,就是六横岛了,一般人说,谁靠近六横岛三里之内,有死无生!”周伯通定睛望去,五里之外,果然有一个怪石嶙嶙的荒岛,躺在海上,真个象一个横写的六字,不由笑了一笑,说道:“哪一个人说到六横岛上,有死无生,这一句话我不相信!”话未说完,船舷左边水面,哗啦啦的一响,冒起一个旋涡,接着嗤嗤两声,水花响处,飞出两条白亮亮的东西来,扑通两声,钉中船桅,许老大父子一看之下,吓得面色惨白,原来由水里穿上来,钉在船桅上的,是两支奇形怪状的飞鱼枪,枪身是用黄杨木造的,镶了一个铁尘,铸成一个鱼嘴的样子。许老大看见了这两支标枪,父子两人突然把双膝一屈,跪了下来,向周伯通央求说道:“老爷子,你你你,你做一做好事,我们的船再走半里,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周伯通一声不响,他一纵身到船桅上,把两支飞鱼标枪由船桅上拔了下来,眼看海上浮现出两条水线,分明有人在海面下潜水疾泳。周伯通大喝一声,振臂一抛,这两支飞鱼标枪象弯箭脱弦一般,直射出十多丈远,嗤嗤,扎在水线之上,可惜水有阻力,他没有把海底下潜泳的人刺个正着,水面上浮起两个灰黑色圆球形的东西上来。周伯通看出那是戴了面罩的人头,高声喝道:“你们是阴氏双怪的手下吗?快泅回岛上去,告诉姓阴的两个直娘贼,王重阳的师弟周伯通来了!”那两个圆球在水面晃了几晃,扑通两声,潜入水里,海面上又激起一条水线来,向六横岛泅去。许大父子听了周伯通的话,方才知道他特地到六横岛上找双怪晦气的,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如果他没有相当本领,决不敢去招惹东海双怪,许老大父子此时没有先前那样害怕了。他们用诧异的眼光望着周伯通。周怕通回头看见许老大爷几俩的表情,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拍拍许老大的肩膀道:“老实告诉你吧!我在去年已经约好东海双怪在这里打架了,只管放心,你把我送到岛上去,双怪一定不会害你!”许老大父子无可奈何的掌舵摇撸,趁着海潮风向,不到半个时辰功夫,已经到了六横岛海岸。海岸上明沙如雪,可是距离岸边十丈左右,有四个灰黑圆球的东西,一看见周伯通的船驶近,立即蠕动起来,原来这四个圆球是人头,圆球下面还有一个人身,可是人身的全部,完全埋在沙里,看见外人近岛,方才由沙里长起身来。周伯通看在眼里,十分诧异,因为这种沙里埋人功夫,分明是一种厉害本领的,这些人戴了鱼皮特制的头罩,藏身沙里,那是练功的表示了!他们看见周伯通到来,四个人不约而同,在沙里一跃而起,周伯通方才看清楚了他们的全貌。原来这四个人除了戴着鱼皮头罩之外,由胸颈到双脚,统统包没在一层鱼皮衣服里面,这层衣服十分古怪,油光水滑,没有钮扣,没有绑带,没有缝口,仿佛连身包住,也不知道他们怎样穿在身上,他们向着周伯通微微躬身,算是行礼,只为首一个开口说道:“我们岛主敬候大驾光临,已有多天,周老前辈居然践守信约,不远千里而来,实在是敝岛之幸!”周伯通说:“晤!看你们的样子,一定是阴氏双怪的徒弟了,你们做他的徒弟也不易呀!好象乌龟一般,全身被甲壳包住了,鸟龟还可以伸头出壳吃东西,你们连拉屎也不能够,唉!可怜可怜!”船上的许老大父子听了周伯通的话,几乎忍不住笑!可是他们知道东海双怪的部下个个天性残酷,杀人不眨眼睛。哪里敢笑出声?只有咬唇强忍罢了!那四个鱼皮人果然是东海双怪的徒弟,被周伯通这一挖苦,并不生气,为首那鱼皮人阴恻恻的说道:“周老爷子,少说那些闲活吧!你坐来那只船不要啦,你也未必搭它回去,就打发他们回去吧!”这几句话隐寓锋芒,即是说周伯通今天到了六横岛,等于上门送死,没有活命出岛的了,哪用得着坐船呢?周伯通正要用挖苦的活回答,那四个灰衣皮人突然把身一晃,有两个飒飒两声,跳上船头,把许老大父子劈胸揪住,闪电也似的找出两支匕首,正要向许老大父子心窝刺去!这一下出乎意料之外,许老大父子失声叫道:“哎呀!”周伯通手急眼快,一个飞身,倒纵上船,展开擒拿手法,潜运隔山打牛神功,抵住灰衣皮人背脊,向上一推,这是周伯通聪明过人的地方,他知道东海双怪的门下,个个穿了鲨皮衣服,油光水滑,滑不留手,如果用擒拿法里面的抓攫两法对付他,全无用处,点穴法也不能够拿出来对付他们。周伯通便用了全真派里面“粘”“吸”之劲,一拖一引,把这两个六横岛岛众凌空抛起,双臂向外一挥,扑通咕咚,这两个灰衣人在半空里打个跟头,重重的摔在沙滩上!周伯通露了这一手武功,神色自若,笑道:“你以为我没有性命坐这船回去吗?太笑话了!这两个船户不准你动他一根汗毛,叫阴长江阴长河两兄弟出来吧!”这两个岛众被周伯通摔得头脑发昏,哪里还敢无礼,只好一声不响,挣扎起身,低头走了。周伯通取出一锭银子来,向船舱板一丢,向许老大父子说道:“这是船钱。你拿了开船走吧!”许老大父子在这时候,已经吓得魂飞魄散,立即扯帆放岸。周伯通跳到岸上,眼望着他们扬帆驶去。这时候沙滩上来了一簇人,约莫有四五十人之多,这些人个个戴了鱼皮头罩,穿上鱼皮衣服,灰黑一团,,鬼不象鬼,怪不象怪,中间群垦捧月也似,簇拥着两个人,不用说是阴长江、阴长河了。他们一见了周伯通,面罩动了一动,藏在面罩里的面皮大抵作了冷笑的表情,冷冷说道:“哦!原来是周兄大驾光临,贵派掌教王真人怎的不一起跟来,难道以为我们兄弟真个下愚到不值一盼吗?”周伯通不但本领高强,口舌也不示弱,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东海双怪,真是气浅量狭,名不虚传!”阴长江愤怒喝道:“我怎样器量浅窄,你说!”周伯通道:“你们两个上次到嵩山偷盗九阴真经,不是我师兄的对手,给我师兄打得连翻跟头,只有我没有和你见过真章,你当日约的是我,当然是由我一个人到来这里会见你们,俗语有说,割鸡焉用牛刀,难道还要由我师兄来对付你们吗!”东海双怪听了这几句话,不禁勃然大怒!阴长河沉不住气,怒吼一声,就要飞身扑前,阴长江比较阴鸷,他伸手把阴长河一拦,叫道:“兄弟且慢!”扭头向周伯通冷笑道:“很好!你既然瞧不起咱们兄弟,我们也不跟你说什么江湖规矩了,我们就在这沙滩上,以两打一,两兄弟跟你过招比武,姓周的,你敢不敢答应?”周伯通昂然说道:“怎的不敢,一个打一个没有意思,两个打一个正对脾胃,来呀!连你的徒子徒孙也上来!”阴长江道:“周伯通,要收拾你只我们兄弟便够,哪用得着许多人?看招!”话未说完,身影一耸,风声飒然,一团灰黑影子,猛向周伯通迎面扑到。周伯通不慌不忙,把身一矮,左手向外一挥,施展太乙拳法“青龙出壑”,向阴长江迎面撞去,他这一下用了金刚经的打法,这是周伯通针对东海双怪的打法,因为他知道双怪武功以柔斗为主,他们的武功路子是迫、吸、跳、窜这四个字,配合上一身润滑如油的鱼皮衣服,真个叫人捉摸不住,无从应付,所以周伯通决定以至刚对至柔,他左掌一拂的力量,足有三四百斤,砰的一响,竟把阴长江的身子弹出七八步远。阴长河也一阵狂风似的,向周伯通右边袭来,左手扬处,“螳螂现爪”,攫向周伯通的左太阳穴,阴长河这下全是阴抓之劲,五指箕张,夹着冷风,疹人毛发。周伯通步踏乙字,用了个“丹凤朝阳手”,左掌向外一拨,横里曲肘一撞,阴长河知道他这一撞之劲,力逾千斤,自己虽然有鱼皮衣服遮挡身子,撞上受伤不轻,立即向旁边一滑,周伯通一时撞空,回掌一扫,阴长河退出五六步远。两招一过,周伯通已经看出东海双怪的拳路,全是阴柔之劲,无一招是明攻直击,可是每一招的出手,都含着阴毒的煞着。周伯通沉住气,把大乙一变,使出“躲刚拳”来,躲刚拳本来是少林寺的镇山拳法,总共二十八路,王重阳的师父清虚散人生前足迹遍历天下,精研各派各家拳法,少林寺近在咫尺,他不时看见寺僧在山外林野之间,练武相搏,悟了这套躲刚拳法。这套拳的特点是气力雄浑,一招一式,横推直打,每一手推出来,都含蓄着无穷气劲。周伯通一使出这路拳法,阴氏双怪不敢近身,只是左盘右旋的跟周伯通游斗。沙滩上丽日晴空,炎阳当天,三个短短的人影在浮沙上进退分合,互为攻拒,斗了三十余合。周怕通一边加重躲刚拳的掌力,一边细心琢磨东海双怪的拳法,只见双怪武功自成一家,一拳一脚,打出虽似柔软无力,但是拳风广泛,直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叫人防不胜防。周伯通好几次险些几中了险抓,吓得冷汗直冒,心中想道:“我太过顽皮了,如果跟着师哥好好的练一阳指劲,只消动用一根指头,便把这两个半人半怪的东西,送人大海喂王八去!”——雷霆大剑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