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玉洞真人在山中闲来无事,不时跟段展二人谈些武林掌故,正洞真人说点穴这门武学,分为两种,一种是用常指取人穴道的名叫点穴、一种是用器械撞击穴道的、名叫打穴,点穴和打穴都是殊途同归,唯是除了点穴、打穴之外,还有一种叫拂穴法,所谓拂穴是随便用一片竹木,甚至一张纸片,向人身的穴这一拂,气血立即瘀塞,被点的地方也呈现麻木,失去知觉的了,这种挑穴法比起点穴打穴来,还要精进一倍,决不是普通推穴过宫一类手法可以解救!不过玉洞真人说这种挑穴法十分难学,近世武林之中,懂得这种绝技的寥若晨星,不过三五个人,不久就要成为绝传,哪知道自己的大帅伯玉虚子却懂得这种拂穴法,毋怪他把自己玩弄于股掌上呢!段小皇爷立即把双膝一屈,跪在地上说道;“弟子不知道师伯光临,刚才口出不逊,请师伯宽恕弟子狂妄之罪!”玉虚子呵呵笑道:“大人不记小人过,我这做师伯的难道会记恨一个师侄不成?不用扮矮人儿了,站起来吧!”段锦起立,两个恭恭敬敬的把玉虚子迎入草堂,献茶落坐,还未寒暄几句,玉虚子突然倾耳向窗外一听,说道:“如果我的耳朵没有听错,那一定你们的师父回来了,快出去看!”段锦心中暗暗称奇,玉虚子难道是千里眼顺风耳,老远便听出师父回来?展云帆却绝不犹豫,跑出茅屋,一直奔出半里以外,果然看见通向紫云嶂的山径上,现出一个蓝色白子来,玉洞真人终年穿着蓝色道袍的,不是师父是谁?肩上还挑着一担车西,展云帆高声大叫:“师父帅父!”他飞也似的直跑过去,果然不出所料,玉洞真人挑着一担粮食和日用品沿着山间小路,疾如星丸的跑来,这担东西至少有二百斤重,玉洞真人却是举垂若轻,绝无负累,展云帆连忙过去,接了师父担子,向玉洞真人道:“师父,大师伯老人家来了!”玉洞真人吃了一惊,问道:“咦!我师兄回来了?他这次不远千里的由中土到来,中原一定有变故呢!”玉洞真人连忙跟展云帆使出陆地飞行功夫术,起落如飞,不到时刻,已经到了草庐,玉洞真人向里一望,叫了一声:“师兄!”玉虚子也站起身来,喊了一声:“师弟!”眼前黄蓝两条影子一晃,师兄弟两个人已经拥抱在一起,四只眼眶也潮湿了,差点儿没有掉下眼泪,段展二人看得莫名其妙,其实他们两师兄弟已经有二十多年不曾见面,一日重逢,人非草木,当然有无限的感触哩!隔了良久,玉洞真人方才哽咽着嗓音道:“师兄,请进去吧!”王虚子用袍袖拭抹一下眼睛,两师兄弟手拉着手,走入草厅,分开宾主坐下,寒喧一阵,玉洞真人方才说道:“师兄已经有二十多年不曾到四川来,今日不远千里而来,想是有以赐教小弟了!”玉虚子道;“师弟住在这洞天福地的青城山里,闭门课徒,潜心修练,不知道人间的岁月,可知道中原一带,已经遭遇了空前惨变吗?”玉洞竟人吃了一惊道:“什么空前惨变?今年才是靖康三年,道君皇帝禅让帝位不久,海晏河清,哪有什么惨变呢?”玉虚子长叹道:“师弟真个住在山中,不知魏晋,我们大宋太上皇徽宗皇帝,今上钦宗皇帝,叫北方的金国掳主啦!”他把一切说了出来,玉洞真人扼腕不置?(按《射雕英雄传》故事发牛于宁宗之时,亦即南宋末年,金入衰败,蒙古势力方张之际;《射雕英雄前传》故事略为提前,即宋室南渡之前后,历史分明,实不能混淆也。)原来宋朝第一个开国皇帝名叫赵匡胤,也即是宋太祖,宋太祖的出身是一个藩镇守将,五代末期,效忠后周太祖郭威,做到“殿前都检点使’这个官职,不久郭威死了,嗣子柴荣继位,就是后周世宗,柴荣年纪幼小,只有七岁,赵匡胤看见地可以欺负,收在世宗三年串演了一幕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硬生生把柴荣母子轰开,自己坐了帝位,自己做起大宋皇帝来了,这是读历史人人知道的事。后来宋太祖为了自己以藩镇地位夺人天下,恐怕自己手下部将也唱二簧,再来一幕陈桥兵变,岂不糟糕?所以他在即位的第四年,次第用兵剪火了南唐,南汉,后蜀等藩国统一天下之后,便用谋臣赵普之计,演出了“杯酒释兵权”一幕好戏,在一个宴会席上,半诱半吓,解除了大将石守信,王全斌等十一人的兵权.连他的军队也接收过来,集大权于一身,偃武修文实行空帝独揽一切,以为这样一来,没有内乱,自己姓赵一家,可以千秋万世的坐天子位!哪知见下有利必有其弊,宋太祖集兵权于一身,四方没有了强力的藩镇,外患接二连三而来,第一个外患是契丹,也是后来的辽国,契丹自五代末期起,崛起关外,势力日渐强大,太祖开国之初、契丹还不敢窥伺中原,太祖死后,太宗继位,辽国开始南下侵来,太宗皇帝几次和辽兵交战,都是败多胜少,损兵折将无数,先败于高梁河(太宗三年)、再败于涿洲(太宗五年)、最后大败于陈家谷(太宗七年),宋朝名将杨继业父子七人完全战死,丧失精兵无数。(北方京剧里的《金沙滩》和《李陵碑》,就是演北宋杨家将父子殉国的忠烈史迹)宋室元气大受损伤,太宗死,真宗立,契丹女主萧太后大举南下攻来,宋朝几乎不可收拾,好在真宗皇帝听了宰相寇准的劝谏,御驾亲征,阻遏了契丹的气焰,结果缔结“澶洲之盟”,宋与辽约为兄弟之国,宋室每年进贡辽国金银十万两,彩帛一十万匹,这是我汉民族对外族屈膝的初次,也是宋室积弱的开始。嗣后仁宗,英宗,度宗,神宗几代皇帝,都是全无振作,不能够恢复被辽国侵占的土地,到了徽宗皇帝即位,信奉道教,广延方士真人之流入宫,往太湖花岗石建筑宫阙,弄到盗贼如毛,万民嗟怨(施耐庵撰作《水浒传》,描写宋江、吴用等梁山泊一百八个英雄好汉,替天行道故事,就在这个时候诞生),可是徽宗皇帝还不醒悟,自称道君皇帝,不理政事,任由蔡京,铜贯一班奸臣垄断朝柄,剥削百姓,天下乱象已荫了,这时辽国的势力也开始衰落。关外另一个女真族渐渐强人起来,徽宗初年,女真族酋长完颜阿骨打自称太祖皇帝,改国号名大金,出兵攻代辽国,金太祖还约宋朝出兵攻辽,宰相童贯一口答应,谁知识这时候的宋兵,承平日久,吃惯太平粮,简直是银样蜡枪头,不堪一战,对付一个残破衰落的辽国,却是屡战屡败,相反方面,金兵却是如粮似虎,攻占辽国土地,势如破竹,最后连辽国京城也攻破,辽主耶律廷禧也被生擒俘获,宋朝不但劳师无功,还给金邦看破了纸老虎,便有靖康三年攻宋之举!宋徽宗在辽国破灭的第二年,他感到自己做了四十五年皇帝,坐龙位也坐得厌了,索性禅位,把帝位传给儿子,就是钱宗皇帝,自称为太上皇,金国看见宋朝换了皇帝,猝然倾动大军攻宋,金将粘没喝,斡离个率领雄师数十万,自北而南,势如破竹,潞安州宋将陆登战死,两狼关守将韩世忠败退,金兵直渡黄河。钦宗皇帝全无主宰,先用李纲为相,宗泽为将主战,再罢免了李纲、宗泽,任张邦昌为用主和,哪知张邦昌这奸臣,已经和全国互相勾结了。金兵杀到汴京城下时,张邦昌突然投降,大开城门,金兵乘势涌入,大肆杀掠之外,还把徽钦二帝和文武大臣以及六宫妃嫔等数千人完全掳劫,用牛车装载北行,这就是靖康三年六月,徽钦蒙难的故事,岳武穆《满江红》词有说:“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就是指这一次亡国耻辱。玉虚子到四川时,已经是靖康四年的春天,恰好这几年玉洞真人在青城山上,苦心传授段锦展云帆两个徒弟的武艺,对于外向一切事情,不大了解,直到师兄玉虚子驾临紫云嶂,方才知道一切。玉虚子说完了之后,玉洞真人方才长叹一声道:“我们虽然是黄冠道流,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用不着管尘世的事,可是自己的邦国亡了,哪里能够无动于衷呢?师兄师兄,大局到了现在,还有没有挽救方法?”段锦听到这里,热血沸腾,在旁边插嘴说道:“师父,我有挽救方法,让弟子回到南诏国去,请准父王,派兵帮助宋朝,把金国鞑子完全赶出中原便了!”玉洞真人喝了一声:“胡说!”玉虚子面现诧容,他手指段锦问道:“师弟,你这一个高徒,居然让是南诏国的太子!”玉洞真人便把段锦出身来历,以及自己收纳他做徒弟的经过说了一遍,玉虚子连声说道:“难得难得,难怪我见他龙行虎步,器宇不凡,原来还是一国储君,可惜你教他的本领,太偏于外壮了,如果不练内功,撞着内家高手,必定败得一塌糊涂,可惜之至……”段锦听了心中一动,玉洞真人接口说道:“师兄,你别光说这些枝节的话,我来问你一句,大局到了今日,还可以不可以挽救?玉虚子浩叹一声道:“国之兴亡,非一朝一夕之所至,我们这几个野道士,哪里有回天转地的能力,不过还好!”玉洞真人便问:“师兄好在哪里?”玉虚子笑说道:“这次徽钦二帝被金国鞑子捉去,国中无主,幸而徽宗太上皇帝有一个第九的儿子赵构,被封为康王的,跟着大家被金兵俘虏,金国的主帅粘没喝因为康王生得长身伟岸,一表非凡,以为他不是宗室亲王,是普通将官的儿子,随便给一匹马与他乘坐,没有监视,康王趁着金兵不觉,快马加鞭飞逃,金兵见他逃走,拼命追赶,追到夹江河口,前无走路,康王骑的一匹马却是宝驹,突然一声长嘶,四蹄登空直跳起来!飞过几丈阔的江面,落荒逃走去了,后来逃到建康,今年正月登了帝位,暂不改元称监国哩!”一般人说宋朝历史,不免谈及泥马渡康王的故事《精忠岳传》描写康王赵构得到神人指引,逃出金兵营盘。金将兀术亲自追赶,追到夹江河边,发箭射中康王坐马,江边突然现出一个老公公来,牵一匹白马给康王乘坐,白马跑下几步,跳入江中,踏浪如飞上了对片,把康王送到江南,来到一间土地庙前,康王筋伙力尽,入土地庙睡觉。次日一早醒来,那白马不见了!只有土地神前一匹泥马湿淋淋的,象泡过水样子,那土地神就是牵马给自己的老人,这就是康王坐泥马过江的典故,其实各位看官得要明白,我国有一句古语,叫做“尽信书不如无书”,凡是书中事物,不可尽信,一般史家对开国皇帝,少不免歌颂夸大,甚至加上一番神化的渲染,比如汉高祖刘邦,史家说他是斩白蛇起义。他斩的白蛇就是秦始皇的精灵,及后有老媪哭于途说:“白帝子死,赤帝子生。”后来刘邦真个破秦灭项,得了天下,其实斩白蛇这个故事,已约够荒唐的了,就算刘邦杀了一条普通的蛇,也是平凡不过的一件事,又何必有老妇哭于途“白帝子死,赤帝子死”这一回事呢?可见泥马渡康王之说,不过是裨宫野史里面一段插曲,是后人伪造加上去的罢了!闲话少谈。再说玉虚子说了康王逃出金营。在建康即位的消息后,玉洞真人不禁精神一振!可是不旋踵间又再皱起眉头说道:“不行,金兵这样势强,建康位在江南不过偏安之地,如果金兵再一渡过长江,康王照样要完,我们得想个办法!”玉虚子笑了一笑道:“师弟这样热心,亏你还是一个出家人。要想匡世扶危,就得要有文武全才,胸怀大志的英雄。始克为功,你我这两个野牛鼻子,济得了什么事?”玉洞真人一想也是,吟哦有顷,忽然问道:“我这两个徒弟行吗?”玉虚子仰首大笑!玉洞真人不禁愕然,段锦低下头来,臊红了脸,玉洞真人见微知著,问道:“哦!你一定得罪师怕了,是与不是?”段锦越发羞得无地自容,玉洞真人便问展云帆到底是怎的一回事?展云帆生性老实,不敢隐瞒,断断续续的说了,玉洞真人觉得十分困窘。玉虚子道:“你这位小皇帝爷徒弟,脾气太大,岂是栋梁之才,这一位姓展的文诌诌,也不过是白面书生一类人物,再说跟朝廷也没有渊源,试问如何安邦定国?治军经事,七年以前,我路过河南嵩山,遇见了我的旧友周侗,他收了两个好徒弟!”玉洞真人说道:‘哦,周侗!”玉虚子道:“师弟弟多年远在西睡,对中土成名武林人物的名字,多半不认识了!周侗是我们大师伯灵真子的徒弟,真个抱有经天纬地之材,万夫莫敌者勇,可惜道君皇帝只信任蔡京、童贯一流奸臣,垄断贤路,周侗变了怀才莫遇,做了教书先生,他在许多年前,收了一个徒弟,名叫黄固,传了一身武学,可惜这位黄固性情与别人人同,他顶恨官场中人,立誓不肖替朝廷做事,周侗告诫了他几句。负气拂袖而去,再国两年,他经过河南汤阴县又收了一个徒弟岳飞,这人年纪虽小,却是胸怀大志,一腔热血,周侗十分爱他,把自己毕生文武二学。倾囊传授,周大哥还给他起了一个别字,叫做鹏举,即是鹏举万里的意思!”玉洞真人笑道:”好个名字!”玉虚子道:“周大哥还把自己祖上珍藏的几部兵书交给他,可惜得很,最近我听见人说,周侗在几年前一病身故,姓岳的也离开汤阴,不知哪里去了!”玉洞真人默然半响,天色已经慢慢的黑下来,便对玉虚子道:“师兄多年个见,在蜗居小住几大冉说!”玉虚子点了点头,玉洞真人吩咐段展二人收拾一间客房,好让师伯睡觉。这天晚上,段锦在自己的房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他想自己由大理拜师起、到青城山练技为止,跟随玉洞真人练技,已经有十多个年头了!自己练了一身外壮功夫和硬功刀抢不入,名震滇边,杀了金鳝王和貘兽,就是帅父也说过自己的硬功,在当今江湖上,可以数一数二,怎的今天遇着了玉虚子,这样的不中用,被他一照面便跌个跟斗。一拂之下,便叫自己半身麻木,连手臂也抬不起来呢?虽然说玉虚子是自己师伯,败了也不算丢脸,可是玉虚子说我只着重外壮功夫,没有注意内功,如果遇着内家高手,少不免一败涂地这几句话,太过伤了自己的自尊心了,看来自己的功夫,还不能到内外兼修地步,这样造就当然不算上乘,段锦想到这里,十分沮丧,可是他的脑海中,突然象闪电也似,涌起一个念头来,当堂精神一振!这是什么念头呢?原来他想起自己的师伯玉虚子,听师父说他已经寿登七十,还是一福中年容貌,须发如墨,可见得这位大师伯对内功一定是有独到造诣了!自己何不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静悄悄的进入丹房里,向他请教几句。段锦主意既定,爬起身来,蹑手蹑脚,走过隔房,只见门缝用透出灯光,段锦心中暗暗想道:“天色这样晚了,大师伯还不曾睡觉!段锦想起日间的情形来,不禁踌躇,他迟疑了一阵,要想用手敲门,却又不敢,段小皇爷忽然生出一个主意来,他弯腰就着门缝向申面望去,哪知道他不望时犹自可,一望之下,不由吓了一跳!原来丹房之中,字如悬罄,只有一个蒲团,玉虚子盘足跌坐在蒲团上,不知怎的,整个箕踞的身子由蒲团上直升起来,起先不过是一二寸之微,后来玉虚子身体一点点的向上提高了,由二寸而三寸,由三寸而四寸,最后到了五寸左右,便没有法子提升上去了,玉虚子努力挣了几次,身子倏上倏下的浮沉了几次,忽然噗的一声,坐回在蒲团上,玉虚子满面流汗,微微的吁了一口气,喃喃自语说道:“这升降功始终练它不成,无怪周侗大哥说,只有九阴真经,方才可以完全达道!”段锦听了九阴真经这个名字,不禁心中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