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乾元教中一白发掩面的老者身形一晃,抢到欲待离去的沈惜玉面前,“哼哼!姑娘不留下解药,也想走么?”其话音未落,早有三丛爪影当空划来。他正是乾元教太阴星君朝阴,沈惜玉曾从姐姐那儿听说过此人如何闪电般杀死数十名武林高手的事。此刻见其阴狠无匹的厉爪抓来,便是白天,也禁不住周身一战,于空中飘衫移影,避过那致命的三招。着素手抽出两张七神符,望空一扬间,登时化作一团浓烟,将其二人裹在当中。一时间,地上众人看不清他们的动静,只看见层层雾霭涌动,响起拳脚风声。突然间,但听得里边一声惊叫,随有重物坠地的声音。待得烟雾随风散去,大家方才看清,那朝阴正用左手扣住沈惜玉的肩头,右手戟指戳在她背心灵台穴上。其劲力稍吐,沈惜玉便是一声大叫,汗流满面,红颜失色。“喂,老不死的怪物!别在这儿拉拉扯扯,男女可是授受不亲的……”“少说费话!”朝阴劲力又是一吐,“赶快将解药交出,否则……”“哎哟!”沈惜玉受不了他的折磨,细牙一咬,却将目光放在呆立一旁的常释天身上。忽然,扑哧一笑,俏脸上浮起一对酒窝,歪着头道,“唉,这下可是死了!我本以为能全身而退,所以这解药么,自然就没带罗……”“休要胡扯!”朝阴手指挪位,又点到她肋下中府穴上。这一回,沈惜玉却是格格格地大声笑将起来。中府穴乃周身经脉一大交汇处,若是为人点中,有如万蚁噬体,痛痒难当。朝阴救主心切,不择手段,可是却偏偏碰上如此倔强的女子,颇有些黔驴技穷的样子。他正思忖该如何逼她交出解药,忽觉眼前紫幕乱飘,全身毛孔都觉一股强横已极的气劲从旁袭来。周身诸各大穴,均生酸麻之感。不由喊了声“不好”,自然而然地松开了抓住沈惜玉的手,拼尽全力,去挡来击。沈惜玉才觉肩、腰一松,连忙使用移形换位之法,远远跳离朝阴。待她立定,仔细看时,却发现此刻正与朝阴战作一团的,竟是那个常释天!他们二人出招如电,错手拆式,常伴道道寒光,缕缕紫烟。顷刻间,双方各自接了数十招,手掌一格,分别跳开。“喂,姓段的!多谢相救!”沈惜玉吃吃笑道。常释天回过头来,浓眉紧锁,嘴唇一抖,半日方冷冷道:“不必!上回你饶我一命,我不过是还你人情——若不是方才你放出那些烟雾,我也不会知道当日救我的是你……”沈惜玉呆了呆,随即嘿嘿一笑,脸上飞红,口中不知念叨着甚么。众人不知底细,只觉一头雾水。朝阴一生罕遇对手,此次与这常释天交手,居然沾不了半分便宜,不由得心底里暗暗吃惊。心道:“有此人在,欲要全身而退,恐怕难上加难。”他的脸上阴晴不定,只是白发相掩,不叫他人看见。便在此刻,方才尚自笑脸呵呵的沈惜玉,忽而拔腿飞奔至刚由乾元教徒扶起的秦右江身边。朝阴大吃一惊,待要去救,已是不及。沈惜玉打倒那几个教徒,一把架住浑身瘫软无力的秦右江,一柄匕首横在其颈项之间:“朝阴!你若再对本姑娘无礼,可别怪我对你们教主不客气……”“别,别!”朝阴生怕她伤了秦教主,登时止步不前。他平日里杀人如麻,向不留情,唯独对秦右江一人死心塌地。此刻教主被擒,他便有绝顶武功,也是束手无策。其踌躇间,忽闻那轿中的宋征戎大声笑道:“哈哈,真有意思!原来你们乾元教到头来还是棋差一着,输在这小丫头手里,同病相怜!同病相怜!”“你……”秦右江此刻不但功力全失,又且受制于人,实是颜面无光,一时语塞不题。眼见现在局面一片混乱,而如今个个动弹不得的四方豪杰,均觉今天黑白两道的高手,一个不落地栽在一名女子手上,真是个大大的讽刺,禁不住暗自嗟叹,垂首无语。“宋征戎狗贼!你还认得我么?”沉寂之中,又响起一名少年的声音。众人投去目光,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布衣少年立在台前。眉目清秀,长身而立。唯着一身孝服,令其更显唇红齿白,容貌不凡。看他冲着飞轿怒目而视,眼中恨火虽灼,又自缠绕无限忧愁。“你是……”“你总还记得顾孟秋吧!”“唔,”轿中的毒桑教教主沉吟道,“你可是他的小师弟汪孟东……”“是!”那少年切齿道,“你们率众上山,杀害了我的师父。折磨我点苍弟子,见大家倔强不服,又用毙我们吞下‘无毒’。后来命师兄顾孟秋带我往赴少林大会,顺便追查属镂剑失踪之事。半途中,咱们遇上了袁师叔的弟子陈家洛陈公子与姚水衣姐姐。姓顾的觉得他们神色有异,跟踪而去,丢下了我一个人。我身上的‘无毒’发作,幸好有天孽大师发现我昏倒在少林寺前,才不至于……“你!是你……我小东无父无母,唯有师父一个亲人,是你杀死了他!我……我要报仇!!我知道我的武功太差,要想报仇,万万不能。但没想到今日有此天赐良机,我欲将你黑心剜出,倒要看看是甚么作的!!”他说到最后,双泪横流,浑身乱震,已然泣不成声。天缘方丈本自奇怪,缘何今日云南点苍派一人未来。现听小东一说,才知该派有此惨变。白漓他们此刻方知,原来小东他竟有这般惨遇,不由个个为毒桑教的狠毒而心寒。心想要不是沈惜玉的这一搅和,今天少林自免不了一场浩劫!常释天生父姓段,因养父对其恩情深厚,故而仍随其姓。他本欲亲手一报当年杀父之仇,然现下宋征戎武功尽失,杀一无还手之力的人,自觉不武。如今见这孩子小小年纪,身世坎坷,与自己如此相似,内心中只觉天地迸裂,震动异常,不由落了了十年来的第一滴泪!他仰天长啸,颤声说道:“孩子!我和你同病相怜,与宋征戎这狗贼有着血海深仇,现在他已没了武功,你且与我将仇一并报了吧!”说着,将贴身宝剑丢给了小东。随又一拍左掌,扬动一道紫气轰向场中央的那顶轿子。一声巨响之后,轿顶炸得粉碎。大家朝内看去,望见里边颓然坐着一名近六十岁的男子。观其神色雍然,相貌清朗,红袍飞冠,眉宇间似宽似舒,慈和肃严,浑不似小东所言的那种心狠手辣之人。“你……你真的便是宋征戎么?!”“怎样?”那人坦然笑道。“宋征戎若还活着,算来该有近百岁了!而你……”“段大哥!他并不是宋征戎!宋征戎早已死在了此人手中!”沈惜玉这看似轻描淡写的寥寥几语,在常释天耳中却不啻于晴天霹雳。他身子晃了晃,脑中轰然一响,好像有无数的声音在四周回响,细细听来,其实无声。常释天觉得心口一阵搐痛,额上汗水满满渗出,只呆呆地盯着沈惜玉看,仿佛不认识她似的。沈惜玉不敢放松手中的秦右江,眼睛一眨不眨地监视着一边虎视眈眈的朝阴,道:“那宋征戎有两个儿子,大的叫宋奚远;小的呢,就是眼下这位宋奚遥宋教主!嘿嘿,他哥哥为人温和谦逊,深得老头子的欢心。咱们的宋教主却因不得其宠,而在一次剿杀大敌时,趁父兄不备,将他们次弟杀死。“他自己冒充父亲,坐上教主之位,却又将两具尸体弄得血肉模糊,在教中声称两个儿子与来敌串通,要谋其位,现已处死,以儆效尤。如此一来,自不必担心无法解释不见了两位公子的事儿——唉!说起来,宋教主!你倒和你那老谋深算,手段狠毒的爹爹很像呢!”那轿中人平静地听她讲完,忽哈哈大笑起来,浑身剧震了好一会儿,嘿然而道:“不错,这事除了韦伯昭外,我也就告诉了你一人知道……只是,我万没想到,我最宠信的人,竟会……对!我是宋奚遥!那老不死的只十看重大哥,却从不过问屡建大功的我!这不公平,真的……不公平!论武功,论功劳,大哥哪一点比得上我?就因为他娘是老家伙的宠妾,就把我这正房嫡子置于无地?!我做得没错,我只不过要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我没错,我没错……哈哈哈哈……”他笑的如此歇斯底里,面目狰狞,倒反令步步逼近的小东倒退了两步。眼见事端纷至沓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场的众人不由得各有心事。大家正怔忡间,空中却又传来响声。不觉心里都是一个咯愣,不知还会有谁来淌这滩浑水。待得来人落地,群豪方才看清,原来竟是一个矮胖子!见他满脸横肉,贼眉鼠目,手短脚短,偏偏披件长袍,拖在地上,样子滑稽。“呵呵,真有意思!这出戏可实在精彩!老子看腻味了,也该我花年龟显显身手……”他口里嚷嚷,一对小眼始终都在那边受伤倒地的韦玥妍身上转来转去。众人闻听花年龟之名,心里便是一凉。原来,江湖上盛传采花大淫贼花年龟,四处凌辱美貌女子,犯案累累,恶名昭著。可他行动隐秘,踪影不定,故虽连连有人遭殃,却都奈何他不得。此人现在敢在会场出现,自是欺各大高手身中怪毒,无力阻挠。正是对武林正道的挑衅。那花年龟日前听闻少林武林大会一事,本料想这谢夫人“俏剑女”马吟澈必定会来,不由得心痒难耐。马吟澈是江湖中广为传诵的大美人儿,无奈他丈夫谢云栖武功高强,花年龟自认占不到什么便宜,唯愿远望解渴,也是好的。然他万没料到,在场众人竟会均中奇毒,无力还手。他也从没想到,后来会出现美若天仙的韦玥妍,便全不将马吟澈放在心上了。先前毒桑教、乾元教次弟于会,花年龟见他们个个武功高强,遂还不敢贸然出手。现在他们环环相扣,无法脱身,正是下手的绝好时机。他怪叫一声,猛地朝那韦玥妍扑去。谢云栖眼看着他从怀中抢走昏迷不醒的韦玥妍,却是无计可施,只能干瞪一对“情眼”。花年龟抱起韦玥妍来,埋脸亲了一下,扯开他那公鸭嗓子,尖声狂笑道:“爽极!妙极!这美娃娃,我可要定啦!”话未说着,迫不及待地便欲纵身离开。常释天右臂微振,一道紫光径直攻其后背。谁想花年龟竟不闪不躲,任由击中其灵台要穴。紫茵散后,见他轻哼一声,咳道:“别白费劲啦,各位咱们后会有期。”话音才落,人已跃过墙头,几个星丸跳跃,与韦玥妍一同没了踪影。常释天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若无其事地离开,心道:“难道他身上竟没有穴道?”便在他分神之时,场中忽又传来一声尖叫。白漓不知何时已落在了朝阴手中!朝阴冲沈惜玉叫道:“沈惜玉!你再不放开秦教主,我就让这小姑娘身首异处。”“哼,放了姓秦的,我的命就不保!这小姑娘能不能活,也只在你一念之中。这种蠢事,似本姑娘冰雪聪明,如何会做……”“惜玉!你放开本座,我保证他们不为难你……”秦右江姓名要紧,居然放下面皮苦苦哀求道。“哈哈!谁会相信你们的鬼话?……好!今天确是本姑娘的不是,得罪了那么多江湖上的朋友,这样吧,段大哥,这里是大家所中‘酥香散’的解药,你先给几位掌门与方丈大师他们服下,这样,即使秦右江他恢复功力,咱们也不用怕。”说着,从腰间摸出一只小袋,丢给常释天。朝阴眼见常释天喂他们服下解药,思忖倘若众僧恢复了功力,教众便再难脱身,急叫道:“沈惜玉,这下可以交换了吧?”沈惜玉见他目露凶光,尖齿横出,生怕他对白漓不利。虽然方丈他们才吃解药,一时三刻尚且恢复不了,但料朝阴一人,也不能有甚作为,遂道了声好,与他同时换过手中人质,又带了白漓离得远远。朝阴恭顺地问秦右江道:“秦教主,咱们是不是……”秦右江今日威风扫地不说,现下形势又与己很是不利,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沈惜玉笑道:“沈怜香恭送教主!”秦右江狠狠瞪她一眼,由朝阴搀着,与几名教徒飞离了会场。回目释解:本回回目“长恨人心不如水”,摘自刘禹锡《竹枝词》诗之一。原指可恨那些歹人诡计多端,害人害己,不如流水通透清澈。此地当指宋奚遥对点苍派的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