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豪虽不知楼中之人是谁,但见他声如宏钟,功力精绝,冥冥中认为似是无敌老人,不由皆心生寒意,惶然如待决死囚!陆正平被撞前冲,慌乱中虽然听得楼中声音,却分辨不出是否出自师父之口,眼见楼上砖瓦尘土纷纷而下,不禁大吃一惊,赶忙猛提一口真气,脚尖一点地,斜飞出三丈多远,落地如絮,无丝毫破空之声。良久之后,纷纷而下的砖瓦尘沙静止了,火势也因而完全扑灭。只是,经过这一连串的洗礼后,骑楼已面目全非,底下三层几乎是墙倒壁蹋,门碎窗飞,赤裸裸的仅仅剩下几根梁栋,支撑着摇摇摆摆的四楼。奇怪,第四层楼却安然无恙,月光从窗前撒下一道银辉,那位神秘的人物不曾现身,也没再言语,危楼中黑糊糊的,静悄悄的,令人有讳莫如深之感。陆正平自知处境险极,落地后忙暗运功力,眸光横扫群豪一眼。原以为生死之搏就在眼前,岂知,群豪目注四层高楼,一脸寒气,竟没有一个人敢轻举妄动!陆正平以为楼中之人就是自己的授业恩师,见大家久无动静,略一呆愣之后,仰颈说道:“师父……”此话一出,群豪霍然色变,误以为他是楼中那位神秘人物的弟子,尽管此时众人都不知他的来历究竟如何,但既能在无敌老人衣冠冢附近栖楼定居,既使不是无敌老人本人,也必定和他老人家有密切的关系,“毒郎君陆正平”父子已经威名遐迩,万一再和无敌老人拉上关系,可是震骇武林的大事,群雄听得他叫了一声师父,皆心惊肉跳,情不自禁的再退三步。陆正平看得一某,倏然一住口,扬目望着天下英雄,道:“你们大惊小怪的是什么意思?要打就快上呀,不然,家师……”衣冠冢前突然飞来二三十条大汉,两条黑影嗖的纵身一跃,登上平台,扭头向这厢一望,其中一个阴沉沙哑的声音大声说道:“那边可是马道兄和无尘道长?现在丑时已过,酉时将到,如不即时拜墓较技,无敌老人怪罪下来,哪个承担?老夫远从塞北而来,不和武当、青城等一争长短,岂不太冤!”通玄羽士马宏达一怔,对无尘道长说道:“塞北双雄来啦,‘三鞭太岁’屠人杰,和‘白衣秀士’庄宗毅,已有四五年不曾在衣冠冢前较技,此番恐怕来者不善,咱们要防他们一着!”二人都想倾全力,先把陆正平除去,然后再拜墓较技,但适才楼中之人举脚一跺,全楼震颤,谁还敢在此逞能?马宏达话音一落,无尘道长扫了骑楼和陆正平一眼,以行动代替了答复,当先振袂一掠,人去如电,直奔衣冠冢而去。通玄羽士马宏达和他所见略同,接踵飞驰。无为、无忧道人,和妙手飞梭傅鸿滨,笑面无常倪承泽,也不甘后人,争先狂奔。也不过是一袋烟的功夫,骑楼四周的群豪已奔走一空。只剩陆正平依然卓立不动,另外还有几个遥遥监视着他的汉子。此时,陆正平感到很犹豫,心想:“我是跟他们前去拜墓较技呢?还是上楼去先见见师父,一来诉说我夺冠称霸的决心,二来请他老人家说说群豪为什么硬说父亲还没有死?为何要把自己看成‘毒郎君陆正平’?以及其余令自己感到困惑不解的事。”既而一想,师父已将自己逐出九华门墙,临行曾有如能夺得魁首,得到“迷魂塔”上秘图,始可重返九华门下之言,自己此刻一无所成,何颜重见恩师?再说,如因而错过了与群豪较量的时辰,岂不大糟?与其冒着师父责骂之险上楼,何如先去衣冠冢和天下英雄一争长短,然后再堂堂正正的重返九华门下!如此盘算,自是至情至理,抬头一望骑楼,郑重其事地说道:“师父,你老人家但请放心吧,孩儿此去如果得不到‘迷魂塔’上的秘图,决心伴无敌老人衣冠冢而眠!”这样一说,陡地豪情大发,壮志凌云,忽的一转身,如电疾泻,奔向衣冠冢。无尘道长、通玄羽士马宏达、无为、无忧、还有傅鸿滨倪承泽等六人,来至衣冠冢前,纵身一跃而上,和塞北双雄——三鞭太岁屠人杰、白衣秀士庄宗毅,并肩立在一起。三鞭太岁屠人杰,生得虎背熊腰,气宇昂然,腰中缠着一条“蛇骨鞭”,眸中寒芒四射,看外表,的确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江湖豪客,三角眼一翻,望望身旁儒生打扮,手持折扇的白衣秀士庄宗毅,朗朗说道:“现在时间不早,咱们就此拜墓较技吧?”通玄羽士马宏达流泪四下一望,见台下人潮汹涌,约有四五百名之多,欲寥寥不过数人,正色说道:“屠兄请别性急,少林派的明性大师,九华派的九华一叟林松涛,还有峨嵋派的神尼妙常,都还未来,咱们怎可……”“马兄过虑啦,少林、九华和峨嵋三派,像往年一样,早已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了。”陆正平奔至切近,正想飞身而上,闻言一愣,心道:“九华、峨嵋两派,先后来此拜墓留言,固然不错,少林派是几时来的,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这……”心忖间,无尘道长定目细看,果见九华、少林和峨嵋三派的掌门人,已留言石碑之上,当下蹙眉一想,声沉语重的说道:“九华一叟林松涛,峨嵋神尼妙常,已有十几年不曾公然露面江湖,此事非同等闲,其中不无隐情,说不定和‘人魔陆守智’父子有所牵连,盖九华一叟昔年和人魔交谊敦睦,情同手足,神尼妙常江湖上也一度盛传和陆守智有染……”通玄羽士马宏达清啸一声,打断无尘之言,接道:“这些事已非自今日始,姑且不去谈它,倒是少林派不参加衣冠冢前较技的事,却是近年之事,尤其令人困扰的是:少林派不公然较技,倒也罢了,偏偏每年此日都要派人来此暗探,不知用意何在?……”一望台下几个形踪可疑的人物,立时住口不言。这件事,影响所及,非同小可,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言论纷纷,莫衷一是。只有白衣秀士庄宗毅仰首望天,面带一丝冷笑,一直不曾言语。三鞭太岁屠人杰乃是性急之人,这时忽然说道:“此时时间宝贵,别再谈往叙旧吧,只要能得到‘迷魂塔’上秘图,修得神功绝技,还怕少林、九华和峨嵋三派不俯首称臣,奉为武林盟主,江湖领袖!”话完,不管别人反应如何,暗暗蕴劲右手食指,在左方石碑上写下:“辛丑癸酉时,塞北掌门人三鞭太岁屠人杰如期拜祭!”无尘道长、通玄羽士马宏达不敢怠慢,立即挥手留言。接着,无尘、马宏达、屠人杰在前,其余众人在后,冲着无敌老人的衣冠冢恭恭敬敬的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礼!行礼甫毕,诸人刚刚挺身站起,忽闻嗖的一响,祭石前多了一人。三鞭太岁屠人杰似是不认识“毒郎君陆正平”,见来了一个俊美少年,冷笑道:“年轻的小子来此作甚?难道也想和天下英雄一争长短?”陆正平昂首一啸,反问一句,道:“怎么?不可以?”三鞭太岁屠人杰何等身份,闻言一怔,心火陡生,喝道:“小子休狂,先接老夫的三掌,就知可不可以?”他性情火暴,陆正平满腹怨愤,比他还有过之,霍地振臂一抖,挽起一缕狂风,挺身疾进三步,咬牙说道:“打就打,难道我还怕你不成?”方待出手进招,群豪见他冲了上来,皆心内发毛,退至一角。三鞭太岁不明就里,一望马宏达,正想追问究竟,无尘道长肃容满面的说道:“毒郎君!你想死也别急在一时,等天下英雄分出胜负之后,自会收拾于你,比武较技之事,断断没有你的份!”“毒郎君”三字,如雷击顶,三鞭太岁屠人杰,白衣秀士庄宗毅,闻言心中一懔,各自暗想:“我的妈呀,原来此人就是名噪江湖的那颗小煞星,如非无尘道长及时点破,怕不栽了才怪!”陆正平听毕无尘道长之言,气愤难忍,昂首一啸,爽声说道:“道长请别欺人太甚,在下虽然叫陆正平,但却绝对不是你们所指的那个‘毒郎君’今日此来,并无仗技逞强之意,只是想和各位公平较量较量。”余音未落,通玄羽士马宏达挺身上前一步,双眉一挑,阴森森的喝道:“小子休得巧言诡辩,当今武林人士,认得你的人何止千百,你就是说烂了嘴,也无人相信,识相的快快给我滚下去,不然,天下英雄即使冒着无敌老人严惩之险,也不容你插手较技之事!”说来声粗气壮,吐字如刀,词锋咄咄逼人,脸上杀机浓重,双掌微微一抬,暗暗蓄势待发。妙手飞梭傅鸿滨,笑面无常倪承泽,见掌门师兄如此,立时挺身而上,分待左右。“毒郎君”恶名满天下,臭重江湖,人人恨他入骨,大家既然把陆正平当“毒郎君”看待,自然不能让他插手较技之事,怕的是他万一侥幸得手,夺去秘图,修得神功,助长妖焰,为害天下,今见青城派有动手之意,正中下怀,无尘道长一瞥塞北派的三鞭太岁屠人杰,手中拂尘一挥,率无为无忧两位师弟,一跃而出,杀机满面的立在青城三杰的左面。三鞭太岁屠人杰会意,不甘寂寞,和师弟白衣秀士庄宗毅齐步一掠,傲立在青城三杰的右面。这一阵走动,三派高手成犄角之势,将陆正平三面包围起来。三派八人,都是一等一的顶尖高手,如果真的动起手来,陆正平想活命,可是不大容易之事。陆正平见群豪一个个剑拔弩张,盛气凌人,实在看得不顺眼,难耐心头怒火,沉脸喝道:“哼!要打就打,别摆架子吓唬人!”无尘道长浓眉一耸,目射寒芒,冷冷的说道:“无敌老人一向不喜欢别人在此惹事生非,你想逃命还来得及!”陆正平此来就是为在此和群豪争个胜负,怎肯拂袖而去?闻言沉声说道:“在下来此是想和各位印证武功,并非专为打架而来,你们如若看得不顺眼,何妨就此出手较量,只要有能力把在下打下台去,陆正平认输就是,如想在下不战而退,那等于白日做梦,休想!”最后“休想”二字,说,说来咬牙切齿,慷慨悲愤而又坚决至极!通玄羽士马宏达闻言怒气上冲,暴喝一声,道:“小子休狂,我就不信你是个三头六臂的人物!”话落招出,“穷阴极阳”,翻腕处,狂风大作,怒潮般地卷了出去。事到如今,陆正平欲罢不能,说声:“来得好!”当下振臂运掌,呼地迎势劈了出去。他情急出手,用力极重,施展的又是九华一叟林松涛不传秘技——“龙虎风云掌”,但见掌影如电,隐约中有龙吟虎啸之声,疾逾迅雷似的硬撞上去。在场之人,都是个中能手,陆正平掌招甫出,已知要糟,但慑于无敌老人的“七杀令”,又无人敢赐援手。果然,蓬!两掌接实,陆正平面不改色,足不移位,通玄羽士马宏达却连退三步,面如霜涂,目眦皆裂。天哪,这小子年纪不大,怎么这样厉害,不把他除去,我就休想夺冠争霸,得到“迷魂塔”上的秘图!群豪眼见马宏达一招落败,心中这样想,原来是要互争长短,现在却变成了一致对付陆正平的局面。不是吗,无尘道长首先断喝道:“小子倒非浪得凶名,真有一点道行,贫道不自量力,倒要好好的讨教几招!”手中拂尘一抖,施出武当派镇山绝技,刷的拦腰扫去。接着,塞北派掌门人三鞭太岁屠人杰,也从腰中解下“蛇骨鞭”,全力取敌!众人知无敌老人向来一丝不苟,谁要触犯“七杀令”,必然暴毙当场,是以,未敢联手进招,冥冥中心通意合,采取车轮战术,轮番攻击。此法的确妙极,虽无联手之名,却有合作之实,可是,万万想不到,二人各攻一招,丝毫也奈何不了陆正平,反而被他凌厉的掌风逼得闪身让开。三人三击,俱皆无功,台上台下目睹之人,不由都心中一凉,暗觉得今日之战,败多于胜,“迷魂塔”上的秘图定然非他莫属。交手数招,诸人看得清楚,论功力,陆正平的确精纯玄绝无比,谈经验,却差得远,如联手抢攻,不出三十个回合,就可生擒活捉,然而,此时此地,谁敢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一试无敌老人的“七杀令”?但是,“迷魂塔”乃是武学秘府,不知疯狂了多少武林中人,个个莫不以能够进入“迷魂塔”,学得一招半式为最大心愿,岂肯就此知难而退?通玄羽士马宏达见无尘道长和屠人杰相继退下,陆正平乘胜疾进,势如破竹,不禁大怒,喝道:“好狂妄的毒郎君,老夫今天拚着这条命不要,也要教训教训你!”心中恼恨,掌出如梭,“偷天换日”、“星移斗转”、“雷鸣九天”,好家伙,一口气就是三招快攻,用力之重,招式之狠,见所未见,闻所未闻。陆正平睹状,也自吃惊不小,不过,他自幼便浸在武学之中,成就之高,远在他的年龄之上,三掌劈来,心不惊,胆不战,依然镇静如恒,当下冷然一笑,道:“老前辈这是找死,休怪陆正平无礼!”话还没有说完,忽的欺身暴进,人掌合一,“龙飞凤舞”,呼啦啦的硬撞上去。这事简直不可思议,两股掌风一接,通玄羽士马宏达庞大的身体陡地被震得斜飞丈许,摔倒骷髅堆上。打倒一个马宏达,事情不大,却吓破了无尘、屠人杰的心胆,各自心中暗想:“完啦,看来这小煞星注定要涂炭武林,一旦得到‘迷魂塔’的秘图之后,……”心想至此,妙手飞梭傅鸿滨,眼见掌门师兄阵前失风,心内大为悲愤,猛然间钢牙一咬,探囊摸出三支飞梭,乘陆正平不备之际抖手电闪而出。他,人称“妙手飞梭”,在暗器方面自有独到之处,更何况彼此近在咫尺,陆正平武功再高一倍,也不易闪躲,见飞梭成品字,劈面打来,不禁大惶,慌忙中躲过两支,却被最后一支噗的打中左臂,深几及骨!登时,一阵彻骨钻心之痛,传遍全身,耳鸣眼花,金星乱冒,冷汗如涌,接连几个踉跄,脚下一虚,落下平台,顺着骷髅堆滚了下去。这,简直是天大的喜事,台上台下顿然响起一阵冲霄的欢呼之声。有不少人还直着嗓子嚷道:“打得好,打得好,毒郎君早就该死!”在欢声雷动之中,隐隐约约传来一声叹息。不用问,这声叹息一定出自骑楼上那位神秘人物之口。大家似乎欢喜的过早一些,忽然,异响突起,怪事陡生,噗!妙手飞梭傅鸿滨的面前多了一物。是什么东西?一颗白骨森森的骷髅!骷髅上面写着“七杀令”的第四条:胸怀诡谋偷袭暗算者杀!妙手飞梭傅鸿滨见状,吓得魂不附体,浑身颤颤抖抖的,一句话也说不上来。群豪面面相觑,也是一筹莫展!欢呼声静止了!叹息声静止了!只有陆正平在骷髅下呻吟不止!还有,傅鸿滨的冷汗滚滚如流!良久,妙手飞梭傅鸿滨举袖抹了一把冷汗,可怜兮兮地望着无尘、屠人杰等人,戚然言道:“这怎么办呢?毒郎君……”话至此,空际飘飘渺渺地传来一个清脆森冷的声音,道:“怎么办?哼,你遵照‘七杀令’上的规定,自杀好啦。”这话像是一支毒箭,嗖的刺在了傅鸿滨的心上,不由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冷颤,脸色一变再变,比死人还要难看。同门情深,兔死狐悲,别人不敢说话,笑面无常倪承泽却不忍眼睁睁的看着师兄就此撒手人寰,略一思忖之后,鼓足勇气,理直气壮的说道:“无敌老人,毒郎君肆虐天下,无恶不作,家师兄虽有非是之处,但为了替天下除害,理应从宽发落,敢请……。”耳畔忽然响起一声冷笑,那个飘飘渺渺的声音接道:“无敌老人只问功过,不管是非,如不立时自杀在衣冠冢前,青城派将会从此毁宗灭祖,万劫不复!”妙手飞梭傅鸿滨听得一呆,陡然间心头泛上一缕强烈的求生之念,健步一探,振臂疾驰,意欲飞身而去,没料到,前冲三步,胸前涌起一股暗力,像铜墙铁壁似的,寸步难进。但闻那个声音变得阴森森的又道:“再给你一个最后的机会,要自杀就快点动手,免得祸连青城派,毁派灭宗!”妙手飞梭傅鸿滨至此,自知求生无望,黯然一啸,心说:“罢!罢!罢!”乍然举掌当头一击,立刻头裂脑溢,血肉横飞,可怜他才不过四十许人,便与世长辞。笑面无常倪承泽,见血心惊,悲从中来,哇的大哭出声,扑倒在傅鸿滨的身上。这件事,好似当头棒喝,一下子把群豪打入十八重地狱中,大家相顾失色,噤若寒蝉,虽然,不少人在暗暗怨恨无敌老人,却没有一个敢大声喘一口气。大家也听得出,发话之声明明出自女人之口,只是,此中内情如何,则无人知晓,更没人敢出言公开讨论。陆正平摔倒在骷髅中,一阵急痛过后,人已逐渐清醒。清醒后,他首先想到两件事:第一,为了洗雪亲仇,他必须技压群豪,夺得“迷魂塔”上秘图!第二,为了重返师门,他必须技压群豪,夺得“迷魂塔”上秘图!这两件事,实际上只是一件,不幸,左臂飞梭深可及骨,痛如刀绞,他如何能再和天下英雄争短较长?陆正平呀,陆正平,难道你命中注定要受人欺凌,而永无洗雪之日?难道如山似海的血仇,就从罢手不成?难道我就该浪迹天涯,无法重返师门?不!绝不!我要复仇雪恨!我要重返师门!可是,天下英雄为什么那样恨我?怕我?莫非单单为了我生得像“毒郎君”?这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天下怎会有这样巧的事情?不管怎么说,我一定要和他们拚命力争,我陆正平但有一口气在,就要战斗到底!想着想着,雄心大发,豪气干云,在这一股求生存,争胜利,雪亲仇,报师恩的凛然正气的冲击下,他陡然精神一振,挺身笔直的站了起来,心中喃喃自语道:“陆正平,你听着,如不能技冠群英,就只能葬身此地,绝无第二条路可走!”如此一说,似乎又凭添三分胆气,右手疾伸,血线冲天,伸手拔下左臂上的飞梭。一阵彻骨之痛,早冲脑钻心而来,痛得他浑身打颤,涕泪交流。但是,他没有哼一声,甚至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阵痛稍减后,陆正平暗暗运气护住伤口,振臂纵身,一跃上台。群豪差不多都吃过他的亏,惊悸妙手飞梭惨死之余,见他重创之下,忽又现身台上,不由皆骇了一大跳,纷纷而退。无尘道长星目一瞥,见他脸色泛白,喘气吁吁,脑中灵光一闪,知他内力大损,正是取“毒郎君”性命的大好时机,随即二话不说,挺身疾上,振腕连劈三掌。如在正平未伤之前,这三掌,一定会激起他的心火,盛怒之下,把无尘道长一掌打翻在骷髅上,可是,此时重创在身,功力大打折扣,蓦闻蓬的一声,有人摔了下去,不是无尘道长,而是陆正平!天哪,我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衣冠冢前一争胜负上!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成则复仇雪恨,重返师门!败则只有死路一条!苍天啊,苍天!我陆正平不能失败,不能失败,不能死,不能死呀!师父啊,爹啊!保佑你的平儿,保佑你的徒儿,给我力量!想到这里,豪情忽发,精神再振,纵身掠过骷髅而上。不幸,他失败啦,三鞭太岁屠人杰睹状,不等他登上平台,便一掌将他打落在地!陆正平只此一途,别无生路,牙根一咬,强忍着累累伤痕,鼓足余勇,挺身再上。哎,可怜的孩子,他又被无为道长打了下来。师父啊,父啊!给你苦命的平儿力量,给你苦命的徒儿勇气!一次!失败了!两次!失败了!三次!失败了!他又接连冲扑了十几次!结果,统统失败了!他头上的儒巾早已不知去向,衣服上沾满了尘土、血渍和泪痕,脸色苍白,遍体鳞伤,静静的倒在骷髅上,久久一动也不动,形相至为狼狈,也至为可怜!可惜,大家都把他当“毒郎君”看待,他的遭遇愈惨,别人愈大感畅快。可不是吧,这时台上台下又欢声雷动,手舞足蹈,为能把“毒郎君”制伏而雀跃!而欣喜!有不少人恨意如火,举步拢来,虽然慑于无敌老人的“七杀令”,未敢乘危下来,但咒骂之声,此起彼落,又猛呼的令人无法忍受!还有的人,唾涎横飞,黄痰如雨,弄了陆正平满脸满身!严格说来,他们和陆正平,本来无怨无仇,千错万错,皆因“毒郎君”而起。然而,这错不打紧,无形中给武林塑造出一颗空前未有的煞星!陆正平没有错,群豪也没有错,错在那个尚未露面,更不知其来龙去脉的真正“毒郎君陆正平”的身上。这事太不幸了,可恼,更不幸的事情还在后头!陆正平处此,愤焰如火,怒潮澎湃,脑海里充满了恨意,心田里填满了杀机,恨不得一拳头把地球打翻,把眼前的人统统打死,最好打成骨粉,打成肉泥!霍地,他挺身站了起来,双臂一抖,出掌如剪,瞬间连攻三十掌!不!他一掌也没有攻出去,心想如此,却无能为力,起身后,兀自摇摆了好一阵子,才算勉强的立身站稳,那还有出手取敌的力气!天哪,我陆正平一心指望在衣冠冢前扬眉吐气,想不到,现在……哎!现在什么都完啦!千百道仇恨的眸光瞪着他,脑际忽然掠过一抹绝望的阴影,心头一凉,顿萌死念!父啊!恕平儿无能,不能替你老人家复仇了!母啊!平儿命薄,母子团聚只好寄望来世了!师父啊!徒儿生不能重返九华门下,死也要死在你老人家的脚前!心意一决,举袖拭去脸上的尘土、血渍、泪痕、唾涎、和浓痰,跌跌撞撞地,向他心目中认为师父隐身之处的骑楼走去。这时,青城掌门通玄羽士马宏达已完全清醒,群豪见他向骑楼走去,一来怕楼中那位神秘人物光火,二来此时时间宝贵,亟欲比武论剑,三来陆正平创伤在身,不怕有失,派了几个手下之人盯梢,其余各派高手,便在无敌老人的衣冠家前比斗起来。陆正平蹒跚而行,不大工夫,已至骑楼附近。蓦然,从斜刺里,一阵风似的奔来一个怪人。说怪真怪,只见他身穿黄不黄紫不紫的破袈裟,一脸油垢,满身腥臭,留须蓄发,散乱如蓬,裂嘴大笑,如疯如傻,看来是一个十足的不伦不类的疯和尚。疯和尚来势疾逾迅雷,一刹那间已近在眼前,忽见他眨眼一瞥陆正平,面露惊容,身形一偏,挺身撞了上去。陆正平此时精疲力尽,欲躲无力,欲避无方,让开正面,却被疯和尚擦肩一撞,歪歪斜斜的退了一丈多才拿稳马桩!陆正平见平白无故的被别人挺身一撞,心中觉得怪不是味儿,说道:“你这位大师怎么这样不讲道理,在下和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话还没有说完,疯和尚裂嘴一笑,口沫横飞的说道:“你小子才不讲道理,明明是你小子故意撞俺疯和尚,还强词夺理,真是岂有此理!”说着话,健步一探,又挺身撞来。陆正平身心疲怠,功力尽失,哪里能躲得过?“通!”被疯和尚撞倒在地。这,简直欺人太甚,陆正平不禁大怒,但转念一想认为自己已是将死之人,何心再和别人呕气?再说,眼前之人看来疯疯癫癫的,更无斤斤计较的必要,同时,看对方目中神光炯炯,显系内家高手无疑,真的动起手来,也是无济于事!心中想着,怒气渐敛,暗暗长叹一声,勉力爬起身来,向骑楼走去。他不和疯和尚计较,疯和尚却不肯放过他,拧身一掠,早已挡在前面,裂嘴说道:“小子,慢走,疯和尚要查究查究你的身世来历!”陆正平见他傲立眼前,想走也走不了,沉吟一下,心想我快要死啦,还顾忌什么?于是,据实说道:“在下姓陆名正平,大师父有事?”“陆正平”三字一出口,疯和尚脸色大变,杀机隐现,喝道:“胡说,你不是陆正平,你是毒郎君,你小子休得冒充别人的名姓行恶江湖,今日撞在俺疯和尚的手里,你小子就休想活命!”怪!别人都把陆正平当“毒郎君陆正平”看待,他却把“陆正平”和“毒郎君”分开,而且不承认陆正平是“陆正平”,这是怎么回事?实在令人莫测高深。陆正平闻言一愣,道:“在下的的确确是叫陆正平,你不信就算啦,反正在下已是将死之人,你信与不信,都无关紧要。”疯和尚听毕,似是大感意外,顿然双眉紧蹙,陷入沉思之中。陆平死念已决,决心要死在师父脚前,也无心细细的思索这些,望了疯和尚一眼,左欺三步,绕过疯和尚,仍自向骑楼走去。刚刚走出十几步,眼看就要进入骑楼,忽闻疯和尚暴喝一声,道:“你小子还想活?那是做梦!疯和尚今天一定要你的命!”此人好深的功力,只见他猛然一抖臂,带起一缕狂风,呼地一掌,就把陆正平打得斜飞出三丈多高,无巧不巧的从骑楼第三层楼上的窗口箭射而入。骑楼经过烈火洗礼,群豪掌风摧残,尤其是楼中那位神秘人物举脚一跺之后,除第四层楼外,以下三层已是东倒西歪,门倒壁塌,所幸,陆正平命不该绝,昏迷中居然落在一块未塌的地板之上。说实话,三层楼以下的楼梯,早已四分五裂,要不是疯和尚一掌之功,陆正平要想登楼,实非易事!当然,这倒并非疯和尚有意赐援,事实上他的确存心一掌置陆正平于死地,这一点,陆正平十分清楚,怀恨极深,清醒后,望了卓立在楼外的疯和尚一眼,恨恨地自语道:“陆正平,你牢牢地记住,但能留得命在,今日之仇必报,一掌之恨必雪!”猛抬头,他发现这间房子里,也密密麻麻的写着无法数计的爱字,与无法数计的恨字。但,流目搜寻良久,见四层楼高在一丈以上,却不见有登楼之梯。正在伤心欲绝,只听疯和尚的声音喝道:“你小子好长的命,我就不相信打你不死!”冲天一掌,劲如平地焦雷,陆正平忽觉体下有一股暗力猛一托,身形受震抛起。说巧真巧,疯和尚无意中又帮了大忙,陆正平穿楼梯缺口而过,进入第四层楼。不过,疯和尚掌力浑厚,当他落在楼板上时,人已再度昏迷不醒。过了约摸一盏热茶的工夫,他才悠悠清醒过来。此时,他的伤势更重,形相更狼狈,左臂衣袖像被鲜血染过一般,被妙手飞梭傅鸿滨打伤的地方,越来越严重,如不及时救治,似有残废的可能。他,僵挺挺地躺在地上,睁开一双疲惫无神的眼睛,向室内一扫。只见在壁角上,盘膝坐着一个人。是陆正平的师父?当然不是!这人身穿黑衣,须长及胸,发可披肩,脸色苍白瘦削,满面凄愁幽怨之情,好像心中蕴藏着无穷伤心往事,无限情愁爱恨似的,显得是那么衰老,那么颓废,那么抑郁忧戚!话虽如此说,他的一双眼睛却格外明朗,好似寒星冷电,正一眨不眨的瞪着陆正平。陆正平以为眼前怪人会向自己打招呼的,岂知,良久,良久,他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有那双森冷的眸子,一直凝神不瞬,令人不敢逼视。无奈,暗暗运气调息了一阵,勉力挺身站起,举步缓慢而沉重的走了过去!前行数步,忽见此室的每一寸地方,也都写满了爱与恨字,楼中怪人的手中握着一缕黑黝黝的东西,细一辨认之后,才看清那是一缕女人头上的青丝,正小心翼翼的抚摸着,看来十分珍重,视若至宝!陆正平一愣,甚感诧异,心说:“这人真古怪,拿着一缕青丝做什么?”还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来,忽闻楼中怪人沉声喝道:“站住!”语出如刀,余音震耳,威风严厉之至,双目倏扬,寒芒似箭,陆正平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冷颤,身不由己的停了下来。楼中怪人冷冷的扫了他一眼,又道:“滚出去!”这三个字,好像是从北极的冰天雪地里送来,冷若冰霜,入耳生寒,陆正平暗喊一声:“苦!”强作镇定的道:“老前辈请别发脾气,在下是来寻找家师的,并非有意搅扰。”楼中怪人听毕,手抚青丝,冷然说道:“这儿没有你的师父,快滚吧!”陆正平一怔,心说:“这人怎么这样冷酷无情?”既而一想,觉得他也许身世怆凉,故而出言行事,流为偏激,再者,自己已是将死之人,又何苦计较这些,闻言略一犹豫,走向窗边。扬目向下一望,只见衣冠冢前,热战方酣,群豪正在比武较技。疯和尚愣立在骑楼之下,昂首仰顾,面有疑云,随时都有一跃而上的可能。忽闻楼中怪人沉脸喝道:“小子还不快滚,难道要老夫动手不成?”说着,扬袖一拂,示意陆正平速去勿留。陆正平走至窗口的目的,原想跳楼自杀,及见群豪较技衣冠冢前,忽又生出生死难安之念,总认为有生之年,如不能得到“迷魂塔”上秘图,不仅愧对恩师培育之恩,亦将无颜见父亲于九泉之下,当下转身正色说道:“在下重创在身……”言未尽,蓦觉胸前一撞,栽倒在墙脚下。好家伙,楼中怪人适才只不过随意一挥,旨在叫他速去,想不到,不知不觉间暗力应势而出,虽说陆正平伤重力虚,但举手一拂,就能把人撞倒,这份修为也的确大得惊人。陆正平呆了一呆,心忖:“这人好深的功力,如肯赐助,夺冠定然大有希望!”当下郑重其事的说道:“在下身负血海深仇,不幸重创在身,功力尽失,无力与群豪一争长短,敢请老前辈可怜我亲仇未雪,开恩赐助……”楼中怪人听至此,眸中寒芒一闪,冷笑道:“小子别异想天开,老夫与世无争,久已不问尘世间事,管不着你伤重仇深,快给我滚吧!”陆正平全身伤痕累累,皆凭一丝强烈的希望支撑着,闻言心中一凉,暗道:“罢了,看来我陆正平命中多劫,注定要葬身比地,只可恨父仇未雪,死后做鬼也无法重返师门!”正为跳楼自杀?还是举掌击顶委决不下,楼中怪人又不耐烦的说道:“小子再赖着不走,可别怪老夫要下手杀人?”陆正平听得有气,怒气忽生,朗声说道:“你如肯一掌把我劈死,那最是爽快不过,反正在下已经陷入绝境,你把我打死就免得在下自己动手自杀了!”本想挺身疾上,无如伤势太重,寸步维艰,背倚窗口,才算立身站稳。楼中怪人生性异乎常人,闻言不怒,反而一喜冷然笑道:“小子年纪不大,胆识气度倒超人一等,难得,难得。”陆正平冷哼道:“哼,在下好与不好,用不到你来褒贬,快给我一掌就感恩不尽了!”楼中怪人一怔,脸色再变,手抚青丝,方待出言,嗖!楼下窜上一条人影来,正是那个疯疯颠颠的疯和尚。疯和尚一上楼,扫了楼中怪人一眼,对陆正平道:“这个老怪不肯帮忙,疯和尚倒愿助你一掌!”说干真干,僧袖一抖,人掌齐进,以雷霆万钧之势扑了上去。天哪,陆正平此时连走路都成问题,一掌劈下,如不粉身碎骨才怪。然而,他似是命中注定要成就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就在这危如燃眉的紧要关头,疯和尚忽然裂嘴哼了一声,硬生生的向后退了一步,掌势瞬间化为乌有。这是怎么回事?疯和尚心里雪亮,只可恨连人家是怎样出手?用的是什么手法都没有看清楚,便被迫而退,惊悸之余,血盆大口裂开,怒气冲冲的说道:“你这个老怪好不识抬举,疯和尚有意效劳,你却……”楼中怪人倏然一瞪眼,眸光似电,接道:“住口!老夫的事素来用不到别人帮忙,你是谁?”疯和尚道:“你管不着,倒要问问你是谁?隐身此危楼之中,到底目的何在?”楼中怪人脸色一沉,道:“老夫名号说出来吓死你,不提也罢!你不肯自报姓名,老夫也无意强求,快给我抱头滚吧!”疯和尚勃然大怒道:“你好大的口气,疯和尚要来自来,要去自去……”一语未毕,楼中怪人眸中冷芒四射,脸色铁青,沉声喝道:“恐怕未必!”必字出口,举手发掌,一无章式架势,二无劲风呼啸,暗力之强,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疯和尚反手全力一击,竟然毫无用处,一个踉跄,闪身而退,收脚处,已在楼梯口处,不由心中一馁,频呼:“好险,好险!”楼中怪人一招得手,未再发掌,肃容满面的缓缓说道:“疯和尚,你到底滚不滚?难道一定要老夫帮忙?”疯和尚适才和怪人匆匆一搏,已知对方比自己强的太多,蹙眉一想,道:“俺疯和尚走与不走,只是举腿之劳,不过,这小子恶性重大,来头不小,乃是紫金谷……”楼中怪人闻言愤然一啸,余音嗡嗡,震耳欲聋,绕室三匝而不散,猛然间右掌倏展,劲力待吐,声色俱厉的道:“这小的子的身世来历,老夫自会详查,用不到你管,快给我抱头滚出去吧,再晚了小心老夫把你埋葬在这里!”疯和尚见他蓄势待发,脸色阴沉,情知不妙,当下大嘴一咧,连声说道:“好,老怪别动肝火,我滚,我滚!”这人真古怪,别人发雷霆,他却笑骂由他,充耳无闻,说完之后,咧嘴一笑,狠狠的瞪了陆正平一眼,纵身下楼而去。楼中怪人目送疯和尚去后,望着陆正平,道:“你和这个疯和尚有仇?”陆正平道:“在下和他无仇无恨,根本就不认识他!”“这就奇啦,无仇无恨,怎会……”“在下也觉得纳罕,他日有缘,倒要追究追究!”“可是,你现在重创在身,以老夫看来,多则三日,少则一天必死无疑!”“所以,在下想求老前辈开恩赐助,不知可否?”楼中怪人眸光缓缓从他头上看到脚下,冷冷的道:“你来此作甚?被谁打成这样子?”陆正平想了想,道:“在下身负血海深仇,来此的目的是想和群豪一决生死,好进而夺得‘迷魂塔’上秘图,没料到,尚未正式交锋,便被群豪打成这个模样……”“没有出息,既然如此无用,根本就别来送死!”“老前辈,不是在下打他们不过,而是他们以多为胜。”“莫非他们不怕无敌老人的‘七杀令’?……”楼中怪人忽然脸色一寒,又道:“这也难说,无敌老人近年来处境艰危,已非天下无敌,一枚‘铁莲花’,伤透了他的脑筋,可能无暇兼顾……”陆正平闻言似懂非懂,道:“老前辈说无敌老人已非天下无敌?关于‘铁莲花’的事,毕竟如何,敢请赐告一二。”楼中怪人沉思一下,道:“此事说来话长,非三言两语可尽,姑且不去谈它!我且问你,此来较技,可有必胜的把握?”陆正平道:“假如群豪肯和在下公平较量,在下有相当的致胜把握!”楼中怪人闻言一喜,加意的望着手中青丝,道:“如此甚善,老夫愿助你一臂之力,不过,你一旦进入衣冠冢内之后,却必须替老夫办一件事。”伸手从身后取来一个陈旧灰黄的包袱,打开来,里面是一个小巧精致的玉匣,楼中怪人小心翼翼地打开玉匣,拿出一只小磁瓶,倒出一粒红色的丹丸,道:“这粒丹丸,可除百毒,可医百病,你服下三刻之后,伤势就可痊愈,功力复原如初,然后老夫再教你几招绝技,保可以夺冠称霸,进入衣冠冢内!”屈指一弹,灵丹应势抛出,陆正平忙伸手接住,感激涕零的道:“谢谢老前辈赐药之恩,此恩此德,在下必然结草衔环图报!”玉匣中所藏之物,似是万分珍贵,楼中怪人凝神注视良久后,才谨慎的收藏好,放在膝上,闻言慢吞吞的说道:“老夫久已与世隔绝,不问尘事,并无施恩索报之意,赐药的目的,只是想叫你去衣冠冢内办事,此事最是公平不过,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接着又肃然言道:“此药服下之后,必须运气调息,幸勿自误!”陆正平一惊,不敢怠慢,服下丹丸之后,立时席地而坐盘膝运气行功。楼中怪人之言不虚,约摸过了三刻之久,陆正平左臂伤口业已痊愈,功力也复原如初,一骨碌站起来,道:“老前辈灵药真灵,要不是你老人家赐药相助,在下可能是九死一生……”忽然,眼前一亮,射来两道寒芒,陆正平一懔,不敢仰视,忙住口不言。可是楼中怪人的二言一行,一举一动,处处异乎寻常,见他一手摸着玉匣,一手抚着青丝,一脸凄愁忧戚,似是有着无限心事似的,忍不住又说道:“老前辈,你老人家在危楼之上做什么?”这话好像勾引起老人家无尽的伤心往事,闻言长叹一声,充满了悲凉的音韵,令人闻而为之鼻酸。叹,声沉语重的说道:“老夫在此坐情狱!”“情狱?”“嗯,情狱!”“什么叫情狱?在下不十分明白,老前辈可否……”“现在不明白,你将来会明白的!”“这儿楼上楼下,写着很多的爱字恨字,可是你老人家所写?”“不错,正是老夫所写!”“老前辈爱什么人?又恨什么人?如有需在下效劳之处,一定尽力而为!”“老夫所恨之人,也就是老夫所爱的人……”“这是怎么搞的,你老人家既然爱,就别恨,在下真想不透!”“你年纪还小,说给你听也不懂,他日有缘,或能了然此事来由。”一整脸色,扬目向窗外一望,又道:“群豪争霸之战,已快要告一段落,娃儿如有意问鼎‘迷魂塔’上秘图,就快点去吧,再耽搁就来不及了!”陆正平也有此同感,正想转身而去,忽然想起眼前老人托付之事,道:“老前辈,你老人家要在下去衣冠冢内办什么,事,快请明示,俾使遵行。”“你如能夺得魁首,进入衣冠冢,见到一个女人的话,请代老夫问候,并且代我诉说衷言……”陆正平一愣,心忖:“无敌老人的衣冠冢内有女人?这事太不寻常,但不知和他是什么关系?我倒要请教请教……”想到这忽见楼中怪人住口不言,忙追问道:“老前辈,你老人家要在下代为诉说什么?怎么不说了?”楼中怪人闻言,忽然变得十分忧伤、凄戚、惆怅而又心事重重的样子,眼角老泪滚动,凝视着手中青丝和玉匣,良久良久之后,深沉有力地喃喃自语道:“哎!情天恨海,岁月如沉,我向她说些什么呢?任凭我掏心吐肺,也难弥补她心灵上的创伤!”陆正平听在耳中,不由一愣,道:“老前辈,你老人家改变主意了?”楼中怪人泪眼汪汪的说道:“嗯,老夫怎么说也无济于事,还是不说吧,此时时间宝贵,你别再耽搁,速去速去!”陆正平一怔,道:“衣冠冢内的那女人,和老前辈是什么关系?怎么无济于事呢?”楼中怪人脸色一沉,道:“小子别再询长问短,咱们的交易就此取消,你不必替老夫办事,老夫也不再教你神功绝技。”陆正平见他反复无常,心中纳闷,说道:“可是,老前辈已赠灵药在先,如不替你老人家办一点事,岂不是无功受禄,实在于心难安!”楼中怪人电目倏扬,一字一句的道:“老夫从来不无故施恩,也不无故受惠,赠你灵丹一粒,你代我问候她一声也就是了!”“好,在下如能进入衣冠冢,一定遵命问候!”说完,方待转身而去,忽闻夜空中传来一个清脆圆润的声音,侧耳一听,似是骑楼后面,有一个女人不停的呼唤着:“爹爹,爹爹……”陆正平听得一呆,好奇心陡生,闪身走至后窗口一看,只见骑楼后的广场上,俏生生的立着一个身穿雪白宫装的少女,正自仰颈望着骑楼后窗,一叠声的喊着:“爹爹,爹爹……”“小子别东张西望,快滚开!”陆正平见他声色俱厉,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忙不迭的闪身走开。“爹爹,爹爹,爹爹……”一声比一声忧伤,一声比一声凄戚,最后充满了绝望的韵味。楼中怪人似乎听得有气,面有愤色,久久不答一言,甚至连扭头向窗外看一眼都不屑为。楼中怪人仍然理都不理,脸色由愤转恨,杀机隐现。陆正平心中诧异,说道:“老前辈,这位姑娘可是唤你老人家?”楼中怪人沉重的“嗯”了一声,不曾言语。陆正平道:“这位姑娘既然是老前辈的千金,为何不理他呢?你难道听不出她的声音有多么忧伤,多么悲戚,多么渴望你老人家回应她一声?”楼中怪人咬牙恨声说道:“她根本就不是老夫的女儿!”陆正平听得一呆,道:“这就奇了,她叫你老人家爹爹,怎能不是你的女儿?实在令人万分困惑,,在下斗胆直言,敢请乞道其详。”忽然,通!似是有人栽倒在地!陆正平吃了一惊,情难自禁地走至窗口一看,果见那位白衣少女已经晕眩倒地,当下说道:“老前辈,她晕倒在地上了!”楼中怪人怒气冲冲的道:“她死了才干净,与你何干?还不快给我滚出去!”挥腕一拂,暗力如源,陆正平拿桩不稳,横移三步,见他双眼血红如火,杀机浓重,恨意绵绵,心中大感惊骇,略一思忖之后,冷哼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冷酷无情,哼,想留我也留不住!”健步一探,掉头就声!呼,乍然一股强劲掌风劈在对面的墙壁上。这事简直不能令人置信,楼中怪人一掌劈在墙上,掌力遇阻倒撞,竟将陆正平逼得寸步难进,但闻楼中怪人的声音说道:“小子慢走一步,老夫有话交代。”陆正平想了想,转身说道:“有话快说,在下不耐久等!”楼中怪人郑重其事的道:“你如果能进入衣冠冢内,见到一个女人的话,请代老夫问候,事完之后,必须来此回话,如敢违背此言,你就是飞到天边,也难逃老夫掌心!”陆正平先是一怒,后来觉得,无论如何,人家赐药之恩不可不报,遂正色的道:“好吧,在下但能进得衣冠冢,一定代你问候就是。”心中疑团重重,有很多很多谜样的问题,亟待明了,但见他为人这般古怪冷傲,情知问也无用,话完一揖而别,举脚一跃下楼。前脚刚刚踏出骑楼房门,忽见疯和尚盘膝坐在门口,左手中拿着一壶烧酒,右手中拿着一只狗腿,正自左一口酒,右一口肉,吃得口沫四溅,津津有味,一眼瞥见陆正平走了出来,霍地挺身站起,咧嘴嘿嘿笑道:“我还以为你死在那怪物手中了呢?想不到归根结底,还是要做疯和尚的手下亡魂,嘿嘿,嘿嘿!”两声嘿嘿阴笑,笑得唾沫横飞,森冷彻骨,蓦然一抖手中酒壶,喝道:“你小子今天是死定啦,临死之前,疯和尚请你喝一杯绝命酒!”话完,酒壶狗肉齐飞,抖手掷了过来。陆正平早先被他一再无理欺凌,本已有气,见状大喝一声,道:“小侠我无福消受,还是留着你自己用吧!”翻腕一击,暗劲如涛,酒壶狗肉受分裂,狂儿暴雨般地向疯和尚倒打过去!疯和尚睹状骇了一跳,赶忙闪身横跃,避向一侧,血盆大口一咧,道:“你小子不愧为人魔的儿子,掌下功夫倒不含糊!”方待出手进招,陆正平恨恨地说道:“大师父请别血口喷人,陆正平可也不是好欺负的人,家父毕生言忠义,行仁侠,几时做过伤天害理之事……”疯和尚不等他说完,便大声喝道:“你小子休再巧言诡辩,你根本不是陆正平,而是无恶不作的毒郎君。”越说越气,愤火中烧,翻腕一抖,连人带掌,以排山倒海之势虎扑而上。别人一口咬定天下只有一个“陆正平”,而硬说是“毒郎君”,这事岂不透着邪门?难道?陆正平心中犯疑,觉得事有蹊跷,本待追根究底,却无暇及此,一眼见疯和尚掌风卷来,不由的怒气一扬,喝道:“好,要打就打,小侠我难道还怕你不成?刚才那一掌之仇,正好就此本利收回!”余音未落,掌招已出,强劲的掌力,荡起一缕狂风,两股暗力相互一撞,疯和尚闷然一哼,倒退五尺,面有惊容,陆正平后退三步,心中暗暗吃惊,认为此人功力极深,比无尘道长,通玄羽士马宏达等,似是略高一筹。陆正平忽然引吭一啸,爽声说道:“怎么样?疯和尚,不服气咱们再打,小侠我今天索性把你打得服服贴贴……”话到此,疯和尚扬目向无敌老人衣冠冢前一望,脸色大变,说道:“别忙,疯和尚有急事待办,无暇奉陪,你小子有种去衣冠冢前较量较量!”也不管陆正平反应如何,话落人起,拔腿就走!陆正平一怔,原想追了上去,乍然想起晕倒在骑楼后面的少女,心想:“这位姑娘也真太可怜了,自己的父亲理都不理她,现在群豪热战正酣,一时间胜负难分,我何不行行好事,前去救救她?”心意一决,主意立变,当下身形陡地一纵,拔起三丈多高翻落在骑楼右侧的大殿殿脊上,接着,翻身跃下,几个起落便来到那个白衣少女倒地之处。流目四望,骑楼下的草地上白影一片,状如人形,不是她还会有谁?陆正平走过去细细观看,只见她面如粉雕玉琢,樱唇瑶鼻,眉如柳叶,雪白的宫装,衬托得更加美如天仙下凡,更似西子再生,甜美到了极点,娇媚到了极点,看来是那么圣洁,那么可爱,真是风韵万千,更见犹怜!美则美矣,只可惜这时泪痕未干,满脸幽怨哀伤,静静的躺在草地上,好像被人遗弃,甚至死去一般。陆正平怔怔的望着她,几次想出手解救,但又碍于男女授受不亲,未敢贸然行事。但,见死不救,又觉事有未当,熟思良久之后,终于鼓足勇气,运气右掌心,伸手按在她的“肾俞”穴上。他功力深厚,白衣少女也不过是一时伤心过度而晕眩倒地,并无大碍,约摸过于半个多时辰,已悠悠醒转。醒后,一睁眼,白衣少女先是一怔,后来一望陆正平,一笑即敛,起身说道:“谢谢兄台搭救之恩,小女谢梅吟这厢有礼!”话落,果然恭恭敬敬地拜了一福。陆正平偶然和她四目一接,不由心如鹿撞,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异样的感觉,觉得眼前少女是那样美丽,那样圣洁,那样高不可攀,闻言忙还了一礼,正色说道:“姑娘快别这样说,些微小事,望勿放在心上才好……”猛然间记起楼中耳闻目见之事,接着又道:“隐居楼中的那前辈是令尊大人?”谢梅吟闻言,起先微感不悦,至后微一颔首,戚然说道:“嗯,那正是小妹的亲生父亲!”陆正平一愣,道:“既然是姑娘的亲生父亲,他对姑娘怎么会这样冷酷无情?莫非……”说到这里谢梅吟脸色忽然一寒,冷如冰霜,眉宇间气忿不已,似是不愿别人谈论父亲之事,陆正平见状一呆,只好住口不言,谢梅吟微微一喟,仰颈目注骑楼后窗,凄凄惨惨的说道:“爹,自从你老人家入楼自囚之后,女儿不知道哭过几千百次了,求你老人家顾念骨肉亲情,瞧女儿一眼吧,十几年来,妈杳如黄鹤,你老人家又枯守此楼,叫做女儿的怎能不心碎?怎会不断肠?爹,快出来吧,快瞧瞧你亲生女儿巴?”说来声声断肠,字字血泪,感人至深,可是,楼中怪人似是心如铁石,久久不答一言,更不曾探窗外望一眼。这,大大地伤了谢梅吟的心,忽觉头部一阵晕眩,娇躯摇摇欲倒,陆正平睹状一惊,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急忙伸手拦腰一扶。陆正平只觉得,掌指所到这处,柔软无骨,好似羊脂软玉,不禁心头噗噗乱跳,谢梅吟身形一稳,忙又松手放开。谢梅吟白了他一眼,似爱似恨,欲语还休,羞羞答答地说道:“兄台尊姓大名,小妹尚未请教,不知可否赐告?”陆正平不假思索地道:“在下陆正平,以后还请姑娘多多……”言犹未尽,谢梅吟脸色大变,沉脸说道:“什么?你就是毒郎君陆正平?”说着话,娇躯一晃,横跃三步,这中间,功力早已叫足,随时都有出手发难的可能!陆正平睹此情状,心中暗暗叫苦,忍气吞声的说道:“谢姑娘请别误会,在下虽然是陆正平,却不是毒郎君……”谢梅吟清叱一声,细一打量,恨声说道:“哼,姑娘适才一时大意,差点被你愚弄,你明明就是毒郎君陆正平,还想诡辩,简直无耻之极!”心中恼恨,掌出似箭,呼地扬掌劈来!陆正平举掌一封,道:“在下句句实话,姑娘不信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话至此,忽觉来掌凌厉,封挡不易,忙闪身一让,避向一侧,暗自认为此女功力,犹在疯和尚之上。谢梅吟一招得手,即惊且喜,冷冷的叱道:“哼,你鼎鼎大名的毒郎君也不过如此,我还以为你真是一个三头六臂的人物……”一语未毕,通!一声轰然巨响划空而起,但见骑楼一阵乱颤,砰砖烂瓦纷纷而下,在尘土飞扬中,后窗口露出一双愤怒、森冷而又冷酷无情的眸子,只听楼中怪人的声音说道:“梅儿,你如再不走,小心老夫反悔前言,要取你的性命!”这话无异晴天霹雳,伤透了谢梅吟的心,忽的双膝跪倒在地,泪流满面的道:“爹,你老人家如果真的那样恨梅儿,就一掌把我劈死吧,梅儿幼失慈母,你老人家又入楼自囚……”楼中怪人忽地暴喝一声,好似焦雷击顶,声色俱厉的道:“你别信你娘的临别遗言,谢家根本就没有你这样的女儿,想死就成全你吧!”此人心肠真狠,说完,嗖的一声,一块方砖箭射而来。他功力精纯,出手奇准奇快,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已迫一丈,眼看就要击顶而亡。谢梅吟看得心胆俱碎,伤心欲绝,嚎啕大哭道:“爹,你老人家真的忍心杀害自己亲生的女儿?……”说话中,双目紧闭,等待死神的来临。陆正平见她不躲不避,心中大吃一惊,情知自己如不出手抢救,谢梅吟必死无疑,情急之下,岂容细细思量,霍地,双掌齐出,迎势猛击一掌。蓬!方砖和掌风相撞,砖碎如雨,纷纷四射,虽然救了谢梅吟一命,陆正平却被反震之力,震得连退四五步。忽闻楼中怪人的声音阴森森的说道:“小子好大的胆子,竟敢插手截击,难道你不怕碎骨粉身而亡?”陆正平乃是至情至性,至仁至义之人,见他出手杀害亲生骨肉,自是气愤不平,闻言朗朗一啸,喝道:“哼,你这个老怪物简直一点人性也没有,在下长了这么大,就从来也没有看到亲手杀害自己骨肉的人……”蓦然,耳畔清叱如涛,谢梅吟翠眉一挑,叱道:“住口!家父对我慈爱有加,关怀备至,那个要你多管事,更不准你口出不逊之言!”娇躯一晃,人影暴现,劈面就是一掌!陆正平好心不得好报,心内羞愤难当,见状振臂一抖,疾迎而上。岂知,人家捷逾迅雷,势若山崩,刚刚递出半招,惊风已到,马步立松,不得已只好闪身避让,口中说道:“哼,简直不知好歹,早知如此,就让你晕死在这儿多好!”谢梅吟玉面一寒,道:“你放心好啦,谢梅吟从来不受人涓滴之惠,相助之恩必报,你毒郎君为害天下,出言污蔑家父,也务必置之死地而后甘,恩仇之间姑娘我自有分寸……”陆正平闻言气往上冲,愤然一啸,接道:“你吹什么牛,不服气咱们就痛快淋漓地打一架,哪个还怕你不成?”正想出手进招,陡然想起衣冠冢前较技之事,心想:“算啦,算啦,此时当务之急,莫过于衣冠冢前争霸,何必呕闲气!”他此来目的,为的就是在衣冠冢前和群豪一较长短,此事是成是败,对他关系太大,心想至此,去意立生,当下二话不说,掉头就走。陆正平心急父仇,决心重返九华门下,去势快如闪电,头也不回的疾奔,半晌工夫,无敌老人的衣冠冢已遥遥在望。只见太阳已爬上大雄宝殿,衣冠冢前人潮依旧,见陆正平飞身而来,引起一阵骚动,有不少人大喊道:“毒郎君又来啦!毒郎君又来啦!”陆正平也不理会这些,拧身一掠,轻飘飘的落身骷髅台上。定目处,武当,青城和塞北三派的高手,已是油干灯尽,分别倒在骷髅堆的四周,显然经过一场恶战后,群豪元气大损,短时间内再也无力争战。较技台上这时只有三个人,那是武当掌门人无尘道长,青城掌门人通玄羽士马宏达,塞北掌门人三鞭太岁屠人杰。三人虽未伤重倒地,看脸色,已力尽精疲,盘膝坐在祭石之前,正自运气行功。陆正平现身平台,震惊全场,三派门下弟子深怕掌门人遭人毒手,又掀起一阵惊呼之声。无尘道长、通玄羽士马宏达、三鞭太岁屠人杰,闻听霍然睁眼一看,心头冷寒,相顾失声呼地一齐挺身跃起,鼎足而立,运功戒备。陆正平横扫一眼,话未出口,无尘道长首先说道:“你毒郎君好长的命,贫道还以为你早已葬身危楼之中了呢!”通玄羽士马宏达浓眉一耸,嘿嘿笑道:“小子来此作甚?难道看中这儿的风水?”陆正平双眉一挑,眸中寒芒如刀,从三人面上扫过,一字一咬牙的说道:“小侠我来此何为,你们心里有数,不过陆正平不想占便宜,你们如觉功力未复,大可以再行运功调息一下,在下静待高明就是!”两臂环胸交抱,挺胸仰首望天说来不疾不徐,从从容容,显然没有把群豪放在心上。三鞭太岁屠人杰闻言大怒道:“小子别狂妄自大,别人怕你毒郎君,我屠人杰却看不上眼!”陆正平脸一沉,往事一齐兜上心头,倏然伸手一指屠人杰,恨恨的说道:“好,你不服气就先上吧,陆正平今天如不能把你们打得爬不起来,陆字倒写,从此不谈武事!”这话口气太大,屠人杰入耳生愤,断然一喝,眼冒火星,喝道:“小子狂些什么,你老子人魔陆守智,老夫自信差得太远,对付你毒郎君……”嗖!衣冠冢前忽然飞身上来一个疯疯癫癫的和尚,此人似是来头不小,无尘道长、通玄羽士马宏达、三鞭太岁屠人杰,一望疯和尚,既尊敬,又惧怕,一面行礼问候,一面闪身退让。陆正平瞪了他一眼,却动也没有动。疯和尚立身一稳,血盆大口一咧,口沫四溅的说道:“各位久违啦,你们想死就快点比斗,俺疯和尚是特地来看热闹的。”说完恭恭敬敬地在无敌老人衣冠冢前行了一个礼,一屁股坐在了祭石之旁,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狗腿来,自管自的大吃起来。无尘道长想了想,望了望陆正平一眼,对疯和尚说道:“这小子乃是人魔之子,恶名满天下的毒郎君陆正平,大师神功盖世,素负盛誉,敢请为天下主持公道……”疯和尚虎目一翻,裂嘴冷笑道:“你牛鼻子一向自负见识过人,这次可走眼啦,他是毒郎君,却不是陆正平!”此话一出全场皆惊,三派掌门齐声说道:“那是为何?普天之下皆知毒郎君陆正平无恶不作,大师却说……”疯和尚摸摸肚子,接道:“此事内幕重重,一言难尽,不是我疯和尚不愿泄露天机,而是一旦说出原委之后,只怕在场耳闻之人的脑袋瓜子,不出三天就得搬家。”此人向来疯疯癫癫,语无伦次,这话说来却是郑重其事的,群豪不由皆一呆。通玄羽士马宏达沉吟一下,沉声说道:“不管怎么说,这小子就是满手血腥的毒郎君,总不会有错,今日既然犯在咱们手里,无论如何,总得把他除去才好!”“毒郎君”一身是罪,群豪恨之入骨,马宏达话刚说完,无尘道长和三鞭太岁屠人杰挺身上前三步,就要出手发难,只有疯和尚依然坐着不动。陆正平前此落败受辱之恨,至今耿耿不忘,见三人剑拔弩张,越发恼怒,一字一咬牙的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想打就打,在下奉陪就是,最好别再信口雌黄,陆正平就是陆正平,既不是‘毒郎君陆正平’更不是‘毒郎君’谁要再胡言乱语,在下可要不客气了?”三人闻言勃然大怒,齐声喝道:“不管你是‘毒郎君陆正平’也好,是‘毒郎君’也罢,反正你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今天死定了!”余音未尽,掌招已出,三人六掌,呼啸而来。陆正平睹状,目眦皆裂,喝道:“好啊,都来吧,陆正平今天也不想活啦,索性和你们同归于尽!”双臂一抖,正想作生死一搏,疯和尚忽然一扔手中狗骨头,大声说道:“牛鼻子住手,这儿是什么地方,莫非你们不怕无敌老人的‘七杀令’?”这话好像是当头一盆冷水,三人混身一颤,透体生寒,争先恐后的撒掌退了下来。陆正平对疯和尚怀恨极深,恨不得立时动手,决一生死胜负,说道:“疯和尚,你最好少说风凉话,有种就站起来,那一掌之仇还没有算呢!”右掌一指疯僧,身形疾进五尺,暗暗蓄势待发。那知疯僧生性怪僻,不为所动,血盆大口一张,嘻嘻笑道:“你小子想死也别急在一时,先陪牛鼻子他们玩玩,等疯和尚养足精神后,再收拾你也是一样!”话刚说完,果然双目紧闭,倚在祭石之旁,不大工夫,便呼呼入睡。群豪看在眼中,心中既好笑,又好气,甚是不悦,觉得疯和尚不无袖手旁观,坐得渔利之嫌,但知此人来头不小,却无人敢出言挑逗,相互眉目传话,暗筹应敌之策。陆正平微一呆愣之后,环目一扫,冷然言道:“小侠我此来就是想要领教领教各大门派的高招,哪位有兴趣,就请挺身一试!”群豪都吃过陆正平的亏,知他身怀绝技,颇不易与,一时间鸦雀无声,无人出声应战。可是,群豪此来,为的是什么?“迷魂塔”上的秘图,诱惑力太大,怎肯就此罢手?无尘道长一振手中拂尘,喝道:“娃儿休狂,武当无尘倒要见识见识!”没见他怎样作势,人已直进五尺,当下拂尘一抖,“笑指山火”,横扫而出!陆正平说声:“来得好!”立时反手还击,用的是师门秘技——“龙虎风云掌”中招式,翻腕一击,就把无尘道长手中的拂尘卷了回去。无尘修为有素,自视颇高,匆匆一击,便露败象,心中吃惊不小,沉脸喝道:“小子好深的功力,毒郎君之名果然不虚,咱们干脆恶战三百回合,打个痛快吧!”右手拂尘“指天划地”左掌“力撼五岳”,不顾一切的拚力猛攻!陆正平陡地一跺脚,声如虎啸,暴喝道:“笑话,对付你用不到那么多,十招就足够啦!”这话倒非狂言乱语,一口气连攻十掌,招招绝技,着着神功,好似狂风暴雨般地绵绵攻出,出手之快,招式之狠,简直无与伦比,任他无尘道长身为一派掌门之尊,也穷于招架,被迫后退不止。唇亡齿寒,通玄羽士马宏达,三鞭太岁屠人杰,深明此理,虽有联手之心,但当目光看到“七杀令”时,就不免心寒意冷,为之趔趄不前,倒是疯和尚此时已是鼾声如雷,睡得香甜。蓦然,通!无尘道长终于被震飞出去,摔落在骷髅台下!陆正平十招得手,心中一喜,道:“说十招把你打倒,你以为我吹牛?哼!”话音未落,身侧劲风呼啸,一侧身,只见三鞭太岁屠人杰欺身扑来,当下扬声大笑道:“你自己来最好,免得小侠我找你啦!”他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此番生死一搏上,早存速战速决之心,说话同时,掌招已破风递出,一阵迅雷疾电般地猛攻过后,塞北派掌门人三鞭太岁屠人杰,也臣服掌下,摔倒在无尘道长左侧丈许处。接着,青城派掌门人通玄羽士马宏达,虽明知败多胜少,但“迷魂塔”上秘图疯狂了整个武林,宁愿牺牲性命,也不肯不战而退,只可惜,挺身奋战的结果,和无尘、屠人杰如出一辙,不出十个回合,便败下阵来。至此,三派掌门人都倒在骷髅堆上,较技台上只剩下陆正平,和好梦正酣的疯和尚两个人,台下各派弟子,群情激动,愤不可当,虽有替掌门人报仇雪恨之心,却没有挺身一战的胆气!陆正平三战三捷,大感欣慰,昂首阔步的走到台口,爽声说道:“有意问津‘迷魂塔’上秘图的人,就请趁早上台一显身手,不然……”“迷魂塔”乃是武学秘库,神功奥府,不知疯狂了武林中多少人,虽然较技台前尸骸堆积如山,后继者仍然大有人在,无尘道长闻言,忽的运足余力,挺身一跃而上。陆正平见状,哈哈一笑,面冷心狠,喝道:“哼,就凭你还想卷土重来,简直是做梦!”翻腕一掌,把无尘道长劈得连滚带爬的摔了下去,动作干净利落之至。无尘摔得浑身奇痛彻骨钻心,老泪滚滚如雨,却敌不住通玄羽士马宏达得到“迷魂塔”上秘图的欲念,无尘道长刚刚摔落实地,他已接踵而起。陆正平冷冷的清啸一声,道:“在下做事,从来不厚此薄彼,你也给我滚下去吧!”当然,马宏达的功力,和无尘在伯仲之间,逞强无用,自讨苦吃,旋踵间便倒了下来。这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三鞭太岁屠人杰居然也振臂跃起,落得个伤重而倒。按理,武当、青城、塞北三派的掌门人,至此应该服输认败了,可是,“迷魂塔”上的秘图太珍贵,他们似乎是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不甘罢手息争。不是吗,武当派的掌门人,运气一周后又挺身而上!青城派的掌门人,运气一周后也挺身而上!塞北派掌门人,亦未例外,欲作困兽之斗!不幸,他们都失败啦,做了陆正平掌下败将!可是,事到如今,三派掌门人依然心犹未甘!无尘道长强忍住全身累累伤痕,纵身扑上,被陆正平一掌打倒了!通玄羽士强忍住全身累累伤痕,纵身扑上,被陆正平一掌打倒了!三鞭太岁强忍全身累累伤痕,纵身扑上,也被陆正平打倒在地!武当、青城、塞北,三派掌门人,此时已是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形相至为狼狈,偶然眸光一接,黯然长叹,凄楚欲绝。尽管如此,他们依然准备作垂死挣扎。陆正平傲然卓立,面容肃穆,这时声沉语重的说道:“你们做梦也不会想到会有今天吧,小侠我前此二失先机,受尽欺凌,不怕死尽管往上爬,看陆正平敢不敢把你们赶尽杀绝!”死亡的威胁,丝毫也冲不淡得到“迷魂塔”上秘图的欲望,三派掌门人爬起来,摔倒,摔倒,又爬起来,一次接一次的爬起来,结果又一次接一次的摔倒!他们失败啦,失败得很彻底,失败得很惨!这时,三派掌门人僵挺挺地躺在地上,连爬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陆正平静静的等待良久,他们动也不能动,台下的人群情沸腾,却没有人敢现身一战,陆正平蹙眉一想,道:“怎么样?你们服不服气?不服气就快点上来,小侠我等得不耐!”无尘道长等三派掌门人,睁眼一望,慨然长叹,毫无动静。无为、无忧、白衣秀士、笑面无常等各派高手,相顾无言,一动不动!衣冠冢前一片死寂,静得可闻银针落地之声。陆正平忽然双眸暴睁,横扫全场而过,眸光所过之处,几乎没有一个人不低头垂颈,不敢仰视。忽听陆正平爽声一笑,朗朗说道:“各位既然心服口服,衣冠冢较技之战就此告一段落,‘迷魂塔’上秘图应归小侠我……”“哼,你先别得意,打倒牛鼻子他们,算不得是英雄好汉,还有疯和尚我呢!”陆正平猛回头,见疯和尚刚刚从梦乡醒转,伸手擦擦眼睛,起身伸伸懒腰,这才一步一步的向前踱来,当下好气地说道:“哼,我还以为你已经睡死了呢,想死就递招吧,在下敬陪到底!”声冷气壮,神色昂扬,直挺挺地往较技台中央一站,好似渊停岳峙,八面威风,不可一世。疯和尚缓缓地踱至陆正平对面五尺许处,才停了下来,举袖一揩嘴角油渍,裂嘴说道:“你小子臭美什么?看打!”此人古怪透顶,口中喊打,他却举步缓缓走来,不曾出手进招。陆正平随师十几年,所学极博,见状情知不妙,认为眼前疯和尚的武功已至出神入化,无相无形的至高境界,眼前看似平静,实则危如燃眉,一不小心就会招来杀身之祸,急忙闪身侧跃,严阵以待。疯和尚哇哇怪叫一声,喝道:“想不你小子倒很识货,真是难得的很!”话落招出,掌力如涛,排空呼啸而出攻的是陆正平中盘三处要害。陆正平不敢怠慢,全力迎战,招招都是神功绝技。二人恶战三十回合,打得天昏地暗,直看得群豪目瞪口呆,分不出是谁胜谁负。论功力,陆正平服了“千年雪莲”,生死玄关已通,似是略胜半筹,无如实战经验不足,在疯和尚的无伦攻势下,渐感手忙脚乱,败象渐露。疯和尚打得性起,身手飘忽,恍如电闪雷奔,出手进招之余,嘿嘿笑道:“对付楼上的那个老东西,疯和尚自信差一大截,对付你小子却是绰绰有余,不信咱们走着瞧!”陆正平见自己渐处下风,心中好不焦急,暗忖:“陆正平哪,陆正平!你报仇雪恨,重返师门,全在此一举,只准成功,不准失败!”一想到自己的父仇未雪,又兼被师父逐出九华门墙,心中就悲愤难当,也因而给了他一股极大的力量,在这一股强烈无比的生命力的冲击下,他壮志凌云,豪情大发,不顾一切的又战三十回合,已扳回颓势,争得主动机会。先机一握,已胜半分,全力再战五十合,已把疯和尚逼在一角眼看就要失足坠下!疯和尚不由得心惊胆战,愤不欲生,咬牙切齿的道:“你小子好毒辣的手段,疯和尚和你拚命啦!”振臂一抖,狂风大作,连人带掌撞来。哪知,为时已晚,大错已成,早在他发掌之初,陆正平早已扑了上去,蓬的一声,人掌接实,疯和尚震得原地疾转三匝,终于滚下台去,陆正平头脑一阵晕眩,也险些扑倒在地,兀自摇晃了好几下,才算勉勉强强地拿稳马步。疯和尚、一向横冲直闯,睥睨天下,今日掌下称臣,情何以堪?挺身站起后,立时纵身而上,凌空扑击。陆正平连战皆捷,信心陡增,睹状冷哼道:“哼,我看你简直是不见棺材不流泪!想死就说话,小侠我不会不答应的!”双掌一搓,掌出如刀,呼地猛劈过去。疯和尚身在空中,震得翻了一个身,飘飘坠下。这次,伤得不轻,久久不见爬起身来。蓦然,台下掀起一阵惊呼之声,只见大雄宝殿上有一条白色人影箭射出来。来人身轻似燕,翻屋越脊,如履平地,瞬间已越过大雄宝殿,到达衣冠冢右侧的屋顶上,陆正平扬目一望,认得是谢梅吟,心说:“这丫头功力高不可测,千万别来找麻烦,否则,我可万万不是她的敌手!”怕她现身较技,偏偏,她真的姗姗而来,眨眼工夫,已至屋沿边上,准备一跃而下。适在此时,凌空飞来一条灰色人影,说道:“姑娘快请止步,老奴宋平在此!”说话之初,似是很远,话音一落,人已立在谢梅吟侧后,轻功之高,令人咋舌心惊!谢梅吟狠狠的瞪了陆正平一眼,头也不回的说道:“你回去吧,姑娘看他不顺眼,下去揍他一顿就走!”也不管老奴宋平反应如何,纵身跃起好像萍飘絮荡的落在地上,尘不飞,土不扬,面不改色,曼妙至极!宋平吃了一惊,忙接踵而下。陆正平这才看清他的面貌,但见宋平六十上下年纪,脸色清瘦红润,双目精光湛湛,一举一动,豪迈沉稳,显然是武林高手无疑。群豪一望宋平,皆面带惊容,有不少人笑脸相迎,争相行礼。无尘道长这时刚刚勉力爬起身来,行礼说道:“啊,是枯藤叟宋平,宋大侠多年来一直不履江湖,不知下落何方,武林同道至为悬念,今天巧会,真乃三生之幸!”枯藤叟宋平一振手中枯藤仗,哈哈笑道:“道兄好敏锐的目光,想不到多年不见,还认识宋某人,真正难得,今日此来,一来陪我家小主人游戏江湖,二来顺便向天下英雄问候。”话完,抱拳环施一礼,扭头毕恭毕敬的对谢梅吟说道:“姑娘,咱们快走吧,要是老主人怪罪下来,老奴担当不起,临行前夕,他老人家一再交代,不准越过大雄宝殿,因为……”谢梅吟想了想,声若银铃似的说:“好吧,叫你在这座破庙后面等,你偏偏要跑进来,真讨厌死啦,人家玩的一点也不痛快!”扬目幽怨的望望骑楼,拧身上房,越屋而去。枯藤叟宋平再度抱拳环施一礼,接踵跃起,瞬间人踪两杳。这二人来的神秘,去的突兀,群豪怎么也想不透那白衣姑娘是何来历?陆正平志在“迷魂塔”上秘图,无暇思考这些,见群豪久久无人挺身再战,扭头就向无敌老人衣冠冢前石碑后面的暗门走去。刚刚绕过墓碑,忽闻一个清脆森冷的声音叱道:“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