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先秦摆手说:“没有甚么恶意!就是我们掌柜子觉得你年轻有本事,他要跟你深交。过两天他就要保镖往滤州去,请你先给他看家,至多一个月他就回来。那时他要请你在本镖店作镖头,总算给他添了一个膀臂。你若是见著阆中侠,那可就说不定了,因为阆中侠也最欢喜年轻有本领的人,见了你他一定也欢喜!”江小鹤急匆匆地说:“别说废话,你快告诉我,阆中侠在哪里住?”杨先泰说:“他住的地方离此不远,往东,顺著大道再往南,走五里就是。他那村子叫丁子铺,也有几个小买卖,仿佛是一个镇市似的。”江小鹤点头说:“好,我这就去会他!”随由地下抄起了钢刀。杨先泰问:“怎么你真要跟他比武去吗?”江小鹤说:“你别管,你先把我的行李收起来!”他随出屋,先到马棚下,将自己的马匹备好,然后牵马走出镖店,就见街上的人更多了,骑著马简直不能走。小鹤将刀插在鞍旁,牵马提著皮鞭,口里喊著:“借光!”往东走去。才走了不远,忽见对面站著一个大汉,望著小鹤不住地笑。小鹤一看,这人年有二十来岁,瘦脸,小眼睛,穿著一身青缎短衣裤。原来正是昨夜在焦家与小鹤争斗的那个人,此时他腰间却没带著那条盘龙棒。小鹤一瞧这人,心中就不由怒火倍增,何况他又正对著自己狞笑,小鹤蓦地上前,一把将那人抓住,说:“好啊!你还敢到街上来?你还敢冲著我笑?你是贼!”那人也赶紧把小鹤的胳臂揪住,依旧狞笑说:“怎么?你还真要跟我斗一斗吗?别说你,金甲神他又当怎么样?”此时江小鹤的右手早把皮鞭插在腰带上,鞭绳放了手,就蓦地抡起右拳来,跳起来,“吧”的就打了那人一个嘴巴。那人大怒,跳起脚来骂道:“好小贼,你敢打我!”说时把小鹤的左手推开,他抡拳向小鹤打来。小鹤一闪身,蓄劲一拳打去,没有打著,再来了个左右扬鞭式,同时身子扑过。那人却斜身伸掌向小鹤去推,小鹤稍向右闪,左手托住了那人磕下来的拳头,右手紧握著,“咚”的一声,狠狠地向那人的左胁擂了一下。那人疼得一扭身,右手拨云,左手擒抓,同时脚也向小鹤踢来。小鹤赶紧躲开,向右跑了两步,那人也转身急扑小鹤,小鹤却上拳虚打,身子疾忙一伏,那人赶紧抬起右脚来踹,小鹤却趁劲来了个扫堂腿,一脚钩住那人右脚,那人就咕咚一声摔在地下。旁边的人都吓得闪在一边,那人也滚身起来,却由怀中掏出一个皮套,皮套中抽出两把雪亮的匕首,左右手一分,脸上显出杀气,向江小鹤招呼说:“你来!”这时旁边的人更往远处闪躲,江小鹤赶紧跑到马旁,从鞍抽刀。刀才抽出,忽听旁边的人乱嚷,原来有三匹马从东驰来。江小鹤一眼看见那头一匹黑马,这匹马小鹤认得,正是在万源县从酒楼上跳下来匆忙骑去的,后来又在宣汉县境破庙中被贼人盗去,为此自己还打了一场冤枉官司的那匹黑马。当时江小鹤顾不得再与那人决斗了,他却抡著钢刀,奔过那骑马的人,说:“下来!下来?这匹马是我的!”旁边看热闹的人齐都大笑,说:“这孩子大概是个疯子!”此时那手持匕首的人见三匹马来到,他的脸上也减去了一些凶气,但还忿忿地预备趁隙上来打小鹤。小鹤却一手横刀护身,一手揪住黑马辔头,仰面瞪著眼说:“把马还给我便没事!这匹马是我在宣汉县丢失的!他妈的偷马贼摔死了,马却到了你的手里,你多半也是贼?”马上这个人年有三十多岁,微红的脸儿,神情英俊,穿的衣服也极为富丽,身后跟著两个人,都像家丁模样。这人微笑著,虽然江小鹤态度蛮横,而他一点也不生气,只从容地说:“你说的不错,这匹马确是有人从宣汉得来的。可是,我也是花了几百两银子买来的。你要喜欢他,我也可以一个钱不要送给你,不过,像你这样说话可不行!”江小鹤更是气愤,跳起脚来说:“马本是我丢的,我不说你是贼就行了,你还要叫我跟你说好话吗?”说时跳起脚来,就要由马上把那人揪下来。不料马上这人伏身一掌,“吧”的正打在小鹤的脑门子上,小鹤的头一晕,身子向后一倾,但他赶紧立定脚,同时抡刀向马上的人就砍。马上的人却跳将下来,斜扑过来,左手把小鹤的腕子揪住,右手就把小鹤的钢刀夺过去,下面一脚,小鹤也咕咚一声,摔在地下,气得他大骂。才爬起来,这人又一脚,小鹤又摔倒了。小鹤趁势在地上一滚,爬将起来骂道:“好,好,好,把刀扔下咱们比比拳!”这人微笑,把刀抛在地上,招手说:“你过来吧!”江小鹤挽挽袖子,猛扑上去,他用著长拳滚砍,向这人打来。这人却不慌不忙,等小鹤来到,也又顺手一带,斜踢一脚,又把小鹤踢得趴在地下。江小鹤又一滚身,顺手由地上抄起刀来,向踢他的人又砍。此时那人已骑上黑马,微笑道:“你何必再来讨打?你若不服气,可以到我家里去,咱们再比比刀剑。这里的人太多,伤了别人反不好!”江小鹤拍著胸脯说:“谁怕你!你在哪儿住!我跟你去!”说著就回身找了自己那匹马,要扳鞍上去。此时那衣服阔绰骑著黑马的人,已然拨转马头,带著两个骑马的仆人往东去了,随走还回身向江小鹤招手说:“小孩子,你来!”江小鹤才上了马,刚要挥鞭追上去,忽然被一个人拦住他的马头,原来是短刀杨先泰。江小鹤急躁地说:“你拦我干甚么?我不能吃这个亏!叫人在大街上欺负,我跟到他家里,非得跟他拼命不可!”杨先泰连连摆手,说:“你先别急!下马来,回去我跟你说几句话!”江小鹤依然催马要走,说:“有甚么话你就跟我在这儿说吧!”杨先秦赶紧向小鹤使眼色,说:“你跟我回去才好说,告诉你要紧的事!”江小鹤摇头说:“不听你的!你躲开!叫我去追他们去!”说时他抡起鞭子,抽了马一下,杨先泰却仍死死拦住他的马头,著急地说:“你还追甚么?你知道刚才打你的那个人是谁?那就是阆中侠徐大爷!”江小鹤一听这话,他立刻就怔了,直著眼睛看东边的三匹马已经走远,他就像失了全身的勇气,连鞭子也挥不起来了。杨先泰说:“你下来吧!有甚么话咱们回店上再商量。你这时要是追去,不等到了丁字铺,就得叫徐大爷把你打伤在道旁!”江小鹤发著怔,慢慢下了马,四周围著的人这时都笑了,有的说:“这小子叫徐大爷给打服了?”有的又说:“应当叫他追,索性叫他碰钉子碰到底!”刚才那个曾被江小鹤摔了一跤的赛嫦娥的姘夫,手里仍握著两只匕首,狞笑著向江小鹤说:“小子,还敢斗一斗吗?你有本事吗?”江小鹤握著拳头愤怒地说:“谁跟你斗?你算甚么龟孙子!”那人握著匕首还要扑过来,却被杨先泰把那人拦住。那人还狞笑地向小鹤大骂,说:“小子,有本事今天到了丁字铺去,老爷就是在徐大爷的家里住!你去,咱们斗一斗,也不必惊动阆中侠,老爷只要手里有一件长家伙,就得把你给收拾在那里!”杨先秦似乎与那人相识,连推带劝,才把那人劝走。此时江小鹤牵马提刀嗒然回到福立镖店内,那焦德春的侄子焦荣,刚才地在街上看见江小鹤被阆中侠所打,他跟著回去,不住斜著眼著小鹤,发著坏笑,仿佛他很称心似的。江小鹤谁都不理,进了店房把刀一抛,就把那被摔得作疼的屁股,坐在椅子上,皱著眉发呆。杨先泰走来,说:“兄弟你太傻!无论谁也不能吃这个亏!你先前打的那个人,那是阆中侠手下的花太岁蒋成,那个人的本领还有限。后来阆中侠带著人来了,他那个势派你还看不出来?就是看不出来吧,也应当先问问他的姓名,然后再交手。你看你今天跌的这个跟头有多大?不单以后你不能再作镖头了,连本地你也不能待了!”江小鹤听杨先泰在他的耳畔这样絮烦,他就急得站起来,跺脚说:“你别再说了,你要再说,我可就要拿刀砍你了!”旁边焦荣坏笑著说:“江少爷,你跟我们发威算甚么能耐?有本领找阆中侠去,他就住在南边丁字铺!”江小鹤跺脚说:“好!叫你们看著我!”说时由地下拣刀,急急地向外就走。杨先泰赶紧追出了店房,就见江小鹤已然牵马出门,等到杨先秦追出镖店门首之时,江小鹤已然上马昂然往东走去了。杨先泰顿了顿脚,说:“糟糕!这回他去了,一定得身受重伤,叫阆中侠派人给抬回来,那才真给镖店丢人呀!”此时江小鹤在马上挥鞭,驱开街上的人,他就走出东关的街道,纵马走去。身后有许多市井上的闲汉都跟著他的马去跑,并嚷著说:“瞧瞧!这小孩子要到丁字铺斗阆中侠去啦!”江小鹤寻著往南去的大道,他就连连挥鞭,那匹马飞也似地驰去。走出三里多路,把身后那些闲汉都丢在远处,他却勒住马。心中并不害怕,却是想:阆中侠真是一位英雄,刚才不费力就打得我连跌三跤,他的本领恐怕要在鲍昆仑以上,他真配作我的师父!又想:我由镇巴县逃出来是为甚么?我不是为发财,我也不是为给人家看守婆娘,我自知我这点武艺欺蒙一般江湖人可以,但要想打鲍昆仑,杀龙家兄弟,还差得大多。我得趁著年少快点学,投名师学成通身武艺!当下他策著马,一面想,一面缓缓地往前走去。不到三里路,便看见了一座小村镇,约有百余户人家。短短约有一条街,街上有一家面铺、一家酒店,还有两家小铺。小鹤的马才走进了这条短街,就见那酒店的门首站著五六个汉子,其中有一个就是刚才被小鹤打了的那个花太岁蒋成,他们手里都提著单刀和木棍。一见小鹤,就齐都过来拦他的马匹,说:“好小子,真有胆子,你下马来,咱们先斗一斗!”江小鹤却不理他们,催马蹿过去,就飞驰向南而去。后面的几个人追著、嚷著、笑著,并骂著。小鹤却连头也不回,就一直向南过了几个村庄,眼睛又望见了浩浩荡荡的嘉陵江。来到了江边,小鹤才下了马,这里因为不是码头,所以没有船只停在这里,也没有人,只有稀稀的一行垂杨柳,柳色映著青天绿水,十分的美丽。江小鹤将马系在一棵柳树上,他就坐在江边的草地上,眼望著江水和远处往来的船只。心里想:我怎么样才能拜阆中侠为师呢?有那些人跟我搅,他们都惦记著跟我斗,其实我并不怕他们,气急了,我一定要跟他们拼命,可是他们的人多,再说他们又都是阆中侠手下的人,我若打了他们,那就要与阆中侠结仇了。他岂肯再将武艺传给我?因此倒很发愁。在江畔坐了一会,被太阳光晒得他身上有些发懒,就想躺在地下睡一个觉,然后再找地方去吃午饭,吃完午饭再想法子去见阆中侠。正想到这里,忽觉背后“吧”的一声,不知谁投了一块石子,正打住他的后腰上,觉得很痛。江小鹤四下张望,气得大骂,忽见有一匹黑马正在北边的道上驰聘,马上的人正是阆中侠徐麟。江小鹤立刻大喜,赶紧由树上解下马来,上马放辔就飞驰过去。阆中侠却勒住马不动,江小鹤才一赶到临近,阆中侠就由鞍下飕的抽出了一口宝剑,微笑著:“小孩子,你是来找我比武吗?咱们是马战还是步战?你亮出刀来吧!”江小鹤却摇摇头,说:“我不跟你比武!我可知道你的武艺比我强得多!”阆中侠笑著问:“那么你带著刀前来,是甚么用意?”江小鹤说:“我要拜你为师,求你把武艺传授给我!”阆中侠听了这话,他却哈哈地大笑起来,说:“真是笑话,你听谁说我徐麟收过徒弟?尤其是这样泼皮孩子,就是你送给我多少金银,我也不能收你!”江小鹤刚要再说话,阆中侠忽然摆手说:“你不要再说了,无论如何我不愿作你的师父。现在我来,原以为你是要找我比武索马;你既然不敢比武了,那么你就干你的去吧,我走了!”说著拨马向北边走去。江小鹤却催马去追,阆中侠也催马走去,一面走,他一面回头,笑著摆手,说:“你别跟著我!你还是去找金甲神焦德春去吧,他能作你的师父!”江小鹤依旧追赶,并央求说:“无论如何,你非收我作徒弟不可,我有钱,不用你供我吃饭,你要叫我给你多少钱也行。我这回来到川北就为的是找你,因为我听龙志腾他们说你是川北的一条好汉!”阆中侠一听这话,他立刻翻了脸,收住马,挺剑回身怒问道:“怎么?是龙家兄弟他们叫你找我来的吗?”江小鹤也勒住马,摇头说:“不是,我跟他们是仇人。我把龙家弟兄杀伤了,我才跑出来,他们还追赶我。在万源县我由酒楼上跳下来,夺了马匹才逃走的。你现在骑的这匹黑马,就是那龙志起的!”阆中侠嘿嘿冷笑,说:“龙家弟兄虽然武艺不高,可也不能叫你这么一个小孩子给杀伤,叫你夺去了马。你不要拿这些话来骗我,你既与他们相识,那我更不能收你为徒了。今天饶了你性命就是好的,你快滚!”说时又把剑入销,催马再往前走。江小鹤依然不舍,依然紧紧跟随,眼看已来到徐家的庄子前,江小鹤是一面追,一面很著急地说:“我虽认得龙家兄弟,但都是仇人,我的父亲就是被他们杀死的。他们是我的仇人,我才来找你。就是因为你的武艺比他们好,我想把你的武艺学会了,回去好到紫阳杀了他们,为我父亲去报仇!”说到这里,江小鹤不由哭了,阆中侠在前面听他说话的声音渐渐凄惨,便将马收住,回头过来,发了一会怔,然后问说:“你是真心打算跟我学习武艺吗?”江小鹤收住泪,点头说:“是真心!我敢发誓,我若不是真心,叫天雷打我!”阆中侠笑了,又正色说:“不过,要作我的徒弟,可先得办到三件事!”江小鹤说:“一百件事我也能办得到!”阆中侠微笑,说:“第一件,我不收生手徒弟,至少得会些武艺的。”江小鹤说:“我会,我学过一年多武艺,刀法拳脚都会几套,蹿房越脊我也行!”阆中侠说:“第二件,作我的徒弟就是我的小使,无论甚么苦事也得作,我看你穿著绸缎衣裳,有钱有马,倒像个小少爷!”江小鹤摇头说:“不是,我是个没爹没娘的穷孩子,放过猪,喂过马,只要你肯传授我武艺,甚么苦事累事我都能干。第三件是甚么?”阎中侠冷笑道:“第三件么?哼!怕你作不到了!我要收个力举千钧,有力气的徒弟!”江小鹤举著胳臂说:“我有力气,七八十斤的东西,我一手准能提得起来!”阆中侠说:“光说不算,必须试试。”江小鹤说:“随你试,除非扳山,我扳不了!”阆中侠说:“好!你跟我走!”江小鹤心中大喜,就催马紧紧跟著阆中侠,进了那徐家的广大庄院。此时那个花太岁及十几个壮丁,一见他们大爷把江小鹤给带来了,就不由齐都惊异看著,要看他们大爷与江小鹤比武。两匹马直进大门,往北一拐就是一块很大的场院,摆著两座刀枪架子,在东南角有一扇小门,大概可以直道内宅。来到这里,二人下了马,有个小仆人把两匹马接过去,花太岁蒋成等人在一旁看他们。这时阆中侠面带微笑,招手叫小鹤说:“你来!”江小鹤跟他到了南墙根下,就见地上放三条铁棍,都有七尺多长,一根比一根粗。那顶粗的约有小饭碗口儿那么大,一只手决握不住,上面生著许多铁绣,半身陷在土里,简直像是一根铁房梁。其次的稍微细一点,但也有二百多斤重,最细的那根像是一个铁椽子,也过百斤。江小鹤看著很惊异,就问说:“怎么,你是要叫我拿这试力气吗?那顶粗的我可举不起来!”阆中侠说:“你先听我说明这三条铁棍的来历。”江小鹤随蓄著力气,倾耳静听,阆中侠说:“在几年前,有个江南来的和尚,名叫铁杖僧,拿著那根最细的铁棍到这里来要我化缘,化一千两,将铁棍横在我的大门前,说是如若不给他一千两,他就不将铁棍拿走。我当时毫不在意,伸手将这根铁棍拿了起来。”说到这里阆中侠将衣服撩起,挽挽袖子,随弯腰将那房椽子一般的铁棍拿起,然后单臂上举,又两手握著抡了两下,咕咚一声再抛在地下。江小鹤暗暗钦佩,心说:看上去阆中侠的身体不像多么健壮,却有这样大的力气。阆中侠又弯腰将那更粗一些的铁棍用双手握起,然后用双臂一举,举起复又赶紧放下,又说:“第一次铁杖僧见我能将棍抡起,他不但没化走个钱去,并将铁棍留下,他就走了。第二年他又拿来这更粗一点的铁棍,他要化二千两,但也难不住我,他又走了。第三年他没来,第四年他却拿来这顶重顶粗的铁棍,他是扛来的,扛来时他已累得不像样子。他说只要我也照样扛一下,他就服了,一个钱也不要他就走,永远也不来。但我却不能,结果我给了四千两银子。”说到这里,阆中侠用眼看看小鹤,说:“这三根铁棍放在这里已有几年,除了我能举起两根,别人连一根也举不起。我发过誓,如若能举起最重的那根,我拜他为师,能举起第二根我结他为友,能举起最轻者我收他为徒。但几年来也有许多人来此试过,我竟连个徒弟也没收下。走江湖不但要以武艺服众,还须以力气胜人。你若想作我的徒弟也可以,但你须当面用双手举起来这根最轻的铁棍!”江小鹤昂然说:“成。”他一弯腰双手就握住那根房椽粗的铁棍,用是了力气向上一提,阆中侠在旁说:“举!”江小鹤只提起有半尺,便手酸腿弱,咕咚一声将铁棍又放在地下。喘了口气,咬著牙再去提,这回连半尺都没有提起来,便又放下在地。阆中侠在旁微笑了,说:“不行!你可以天天来练,几时能将这铁棍举起来,几时再给我磕头,我再传授你武艺,说毕,阆中侠放下衣襟,微笑著进那个门回宅去了。这时,那旁边的花太岁蒋成等人齐都哈哈大笑起来,江小鹤虽然心里生气,但不暇理他们,眼睛只是看著地下那三根铁棍,两根沉重的他倒不希望举起来。只是那根小的,也那么和自己作对!他缓了缓气,又弯下腰,握住铁棍,双手使力往起去抬。咬著牙,瞪著眼,抬起约有半尺多高,再接著努力要直臂向上举却不行。两臂酸了,立刻“咕咚”一声,铁棍摔落在地上,小鹤也坐在地下了。蒋成等人又拍手大笑起来,江小鹤脸上通红,回头瞪了那些人一眼。但他并不作声,仍然眼睛呆呆地望著铁棍。这时花太岁蒋成提著一口钢刀走过来,讥笑著说:“小子!你回家再找妈妈吃点奶去吧!养养劲再来试,再不然你就是管铁棍叫爸爸也举它不起来!”旁边的人也都笑著。江小鹤忽然觉腹中饥饿,才想起今天自己还没吃午饭,所以才没有力气。于是就皱著眉,转过身来。那些人还都对他冷笑著,撇著嘴,都说:“回去吧!来这儿泄甚么气!”江小鹤要瞪眼将这些人打一顿,出出心中的烦恼,但又想到:那样更无法拜阆中侠为师了!像阆中侠这样武艺高强,力气雄厚,还往哪里找去呢?随就忍著气过去,向那溜马的小厮把马要过来。花太岁蒋成还说:“别把马给他!”江小鹤气愤得要由鞍旁抽刀,蒋成也不服气,挺刀过来,说:“怎么?你还真要斗一斗吗?”旁边却有人过来相劝,一方面把蒋成拉住,一方面劝江小鹤说:“你既然和我们大爷相识了,你甚么时候都可以来。今天举不动铁棍,明天再来举,别在这儿吵,因为这位蒋爷也是我们大爷的朋友,你得看在我们大爷的面上!”江小鹤忍住了气,冷笑著,一声也不语,便牵马走了。走出了徐家堡,闷闷地,往北去走,心里并不是因为蒋成那些人生气,却是想著那根铁棍发愁。走出半里多地,方才上马,挥鞭直往东关走去。少时到了福立镖店门首,下马却不牵马进门,将马凿在桩子上,然后进到店房,就见杨先泰、吕雄、戚永和焦荣等人全都在这里。一见江小鹤回来,杨先泰头一个问:“老弟,你到阆中侠家里去了,怎么样了?”江小鹤摇头说:“没有甚么事,我和他谈了半天话,他叫我天天到他家里去玩。”戚永说:“你刚才一去不归,可真把我们掌柜的急著了。他这两天的事情又忙,后天就要走滤州去。”江小鹤却摇头说:“你们掌柜的是好朋友,你告诉他叫他放心我吧,可是我也不愿意再在你们这儿住了。”杨先泰惊讶著问说:“你要搬到哪儿去呀?”江小鹤皱著眉,脸上一点好气没有,到屋里取了自己的行李,说:“我先搬到店房里去住,过两天我就要搬到阆中侠的家里去了。”杨先秦、戚永等人全都非常诧异,又见江小鹤脸色不大好,便没敢拦阻他,由著他挟行李走了。江小鹤出了门,解下马来,一手牵马一手拿著行李,往前去走。去了不远,就看见路南一家旅店,进内找了一间房子,随就叫店家给预备酒饭。吃饭毕就躺在床上歇息,为的是好储足了精力,预备明天再到阆中侠的家中去举那根铁棒。睡过了一个觉,忽然店家把金甲神焦德春带到小鹤屋内,焦德春一见江小鹤,他既是惭愧,又是著急,说:“老弟,你在这里住著不成!你还是搬到我的家里,或到镖店住去吧!现在程八恨你入骨,我怎么劝他,央求他也不行。因为他被你伤的那条腿还没好,若等他好了,他一定要与你来作对。你若在我那裹住著,无论如何他也得给我留点情面,不能由我那里揪出人来。后天我就要走滤州,我一走更没有人照应你,除非你也同我去!”江小鹤摆手说:“大哥你别管我了!你是好朋友,我江小鹤知道。我现在搬到这里,就为的是好好歇歇,因为今天我太累了!在这里歇一天,明天,我大概就要搬到阆中侠的庄子上去住了。”焦德春听了,脸上现出惊讶之色,说:“怎么!阆中侠他也很看重你吗?听说今天早晨你跟他在街上打了起来!”江小鹤说:“大哥,我早就对你说过,我来到这里就为的是会会阆中侠。他的武艺若平常,我跟他交友;他的武艺若是特别高强,我就拜他为师,这是我的正事。今天早晨我跟他一比试,我才知道我的武艺原来差得远,他真配作我的师父,所以后来我又到他的庄上去找他……”焦德春听到这里,就插话问说:“他没叫你举那三根铁棍吗?”江小鹤点头说:“不错,他是说只要我能将那最细的铁棍举起来,他就收我为徒,传授我武艺。可是那根铁棍说是细,但份量却也不轻;我只能用手提起,但却不能高高举起来。也因为我今天打了几回架,身子太累了,我想我好好歇一天,明天再去举,准保能够举起来。”焦德春听了,更觉得惊异,发怔了半天,就点头说:“可是这样也好,如果你在阆中侠的家中去住,那程八便不能奈何你了。因为程八虽是本地的恶霸,但他还不敢惹阆中侠。”江小鹤点了点头,又微微冷笑说:“程八的事大哥你放心!我不怕他。大哥你不是后天才走吗?那有甚么话明天再说,你先等我歇一天,明天我好举起来那根铁棍。”焦德春点点头,随就走了。这里江小鹤就很安静地休息著,到了次日,江小鹤觉得自己的精神很好,随就备好了马出了店门,就一直驰往阆中侠徐麟的庄院。来到这里,天色还早,那花太岁和几个庄了全都在场院上练拳,一见江小鹤,就齐笑著说:“这小子又来了,他真不死心!一天的工夫你就能增加膂力,除非你小子吃了大力丸!”江小鹤却一声不语,将马匹系在靠墙的桩子上。他走近地上那三根铁棍就使足了力气,蹲下身,双手将那根房椽粗的铁棍握住,往上起;同时身子往起站,使著劲,又嗓子里挤出声音来。才提出一尺多高,忽然后面有一个人向他的屁股上踢了一脚;江小鹤的身子立刻前栽,咕咚一声,左手铁棍撒跌地上,江小鹤也趴下了。此时他真愤怒极了,赶紧挺身站起,握著拳头,一回身,却见花太岁蒋成站在他旁边,手横钢刀,不住地狞笑。小鹤本要上前拼命夺刀,与他打起来,但又想:还是举铁棒的事情重要!随就将一口恶气忍在心里,便一声也不语,转过身去,再举那铁棍,同时心里想,我可就忍这一回气,你若再踢我,我可就真跟你拼了。不料花太岁蒋成脚踢江小鹤之时,那阆中侠徐麟已然走出了小门。他看得清清楚楚,立时他心中起了不平之气,到屋房里拿一杆皮鞭,绷著脸走近了蒋成,蓦地一脚飞起,就将蒋成手中的钢刀当啷地踢落。阆中侠随挥起了皮鞭,没头盖脸的向蒋成打来。江小鹤回头去看,只听“吧吧吧”,蒋成吃了几皮鞭,起先他还伸臂去挡,后来他转身就跑。阆中侠赶上去,从后面一脚把他踢倒在地,抡起皮鞭,嗖嗖吧吧,像雨点一般地向蒋成的身上去抽。旁边的人只是看著,但没有一个敢过去劝。阆中侠一面挥鞭忿忿地毒打,一面骂道:“你敢在这里给我败坏名气?乘人不防,从身后踢人,你这算甚么江湖人的行为……”江小鹤却跑了过去,把阆中侠拦住说:“你不要因为我的事打他了!我来此是为举起铁棍,拜你为师,并不是同他惹气来了!由他欺辱我,我不理他就是,将来再说!”阆中侠却又抽了蒋成几鞭,最后踢了一脚,骂道:“滚!你今天就给我滚出阆中,从此你休再认得我。滚!立刻就滚!不然我要你的性命!”江小鹤又在旁边解劝,阆中侠方才住手。那蒋成爬起时,满脸是血和鞭痕,胳臂上也一块青,一块紫,衣服都被鞭子给抽破了。此时他真成了花太岁,可是一点也没有了太岁的威风,低著头,一声不语地到屋房里去了。这里阆中侠徐麟,提鞭站立,又生了半天气,然后颜色渐渐和缓,向江小鹤问道:“怎样了?今天你能将那根铁棍举起来吗?”江小鹤说:“你来看著。”就见江小鹤使尽了力量,就把那根铁棍连提了六七回,但没有一次能够举起。他就笑著说:“不行,不行!你的力气还差,还得天天地练。这并不难的,只要你有耐心,天天来练,一定能够举起,那时我必收你为徒。”说毕,他就叫江小鹤在这里再试举著那铁棍,他却在这场院上打了两套拳,又舞了一趟剑。江小鹤就坐在铁棍旁边,他见阆中侠拳法精妙,体若狼虎,而剑法更是夺神制鬼,极为高超。小鹤的心中越发羡慕,想著,认这样的一个师父,把武艺学好,哪怕不能横行天下?只是这根铁棍太与我为难!阆中侠练完了他一早规定的功课,就又从那个门里回内宅去了,花太岁蒋成却收拾了他的行李,备上一匹马,垂头丧气地走了,临走时还向江小鹤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江小鹤却不理他,心无二用的,只想举起那根铁棍。歇了一会再试,试了不成再歇著;连试了二三十回,他的力气使尽了,两只胳臂都酸痛得一点劲也没有了。这时天色已过了正午,有人请他去吃饭,说是:“我们大爷请你在这里吃完了饭再练。”江小鹤却摆了摆手,无精打彩立起来,牵了自己的马,出门上马,就往东关去了。店房中,好歹用毕了饭,就躺在床上歇息。今天他对于阆中侠的义气行为、高超武技,越发的心服。可是自己举不起来那铁棍,不能拜师学艺,艺成报仇,所以越是非常伤心。晚间金甲神焦德春又来找他,说是他明天就要起身,保镖往滤州去;并说那程八已派人到各处去请朋友,大概就是为要对付小鹤;请小鹤小心,最好搬到阆中侠那里去住。江小鹤却连连摇头,说:“那些事都不要紧,我全都不怕,大哥你放心去吧!”金甲神焦德春又在这里坐了一会,他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