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很快就会有消息,事实却大谬不然。没有再见虎妞、小流浪。没见到武林王糟老头。眼见日已偏西,大门始终未再打开。直至夕阳西下时,才冒出一个二十余岁,呆头呆脑的傻子来。是一个奴隶,手里捧着一碗盐水饭,往恨天生面前一放,掉头就走。恨天生急忙拉住他,道:“朋友慢走,在下有话要说,你们糟老头到底收不收我恨天生做预备徒弟?”傻子猛摇头,呜呜哇哇的乱嚷嚷一通,还张开嘴巴,指着自己的舌头给恨天生看。话听不懂,眼睛则看得很清楚,舌头少了一大截,原来是个哑巴。哑巴流露出同情的眼色,看表情却又爱莫能助,也弄不懂武林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恨天生只好退而求次:“麻烦你,去请虎妞或者小流浪出来一下。”哑巴点点头,兀自走进武林王府去。不知是话未传到,还是事出有因,许久之后,仍未见虎妞、小流浪现身答话。却见一位头发半白,身穿黑衣,满脸疤痕,说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单腿、独臂,一只眼的干瘦老人,拄着一根拐杖,踏着夕阳,一拐一拐的行过来。拐杖很妙,是一根旱烟袋,往恨天生的面前一站,提起烟杆来,呼噜!呼噜!的抽了两口烟,粗声大气的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娃儿,你跪在这里做什么?”恨天生望着黑漆大门道:“求武林王收我为徒。”黑衣老人嘿嘿冷笑一声,道:“那个老混蛋答应了吗?”“还没有。”“已经跪了多久了?”“差不多四个时辰。”“还不曾见到老混蛋?”“是的。”“好可怜,天都快黑了,找个地方睡觉吧!”“我不累。”“你打算跪到几时?”“直至糟老头答应我的要求为止。”“假如老混蛋一直避不见面怎办?”“在下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起码应该把肚子塞饱吧?”恨天生瞪着盐水白饭,昂首道:“君子不吃嗟来之食!”黑衣老人的独眼陡地一亮,射出一道慑人的寒芒,道:“有骨气,饿死之后我老人家愿为你刨一个坑。”话完,正欲离去,恨天生道:“敢问老丈何人?”黑衣老人抽了一大口烟,吐出来一大片雾,道:“人家都叫我老烟枪。”“也住在死亡谷?”“只是路过,想到对面山上去。”“入谷者死,不怕犯了武林王的禁忌?”“哼!草包一个,不学无术,凭他还不够资格跟我老人家斗。”话至此,不再多言,抡起烟锅,在门柱上磕掉烟灰,绕过武林王府,大步离去。第二天的中午。恨天生一夜未睡,粒米未进,膝盖都跪肿了。虎妞、小流浪与武林王依然踪影全无。累啊!困啊!饥啊!渴啊!面对着哑巴刚才送来的一碗白饭,一盘红烧肉,半碗汤,恨天生的脑海中乍然浮现母亲临死时的惨状,暗道:“老天,我不能死,我要学艺,我要报仇!”要学艺,要报仇,必须活下去。想活下去,就非得吃东西不可。恨天生想通了,不再跟自己过不去,端起白饭,浇上红烧肉,猛往嘴里扒。老烟枪正巧又来了,揶揄道:“娃儿不是不吃嗟来之食吗?”恨天生实在太饿了,猛吃两块肉,大喝一口汤,吐字不清的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怎么说?”“老头以礼相待,不能算是嗟来之食。”“何以见得?”“瞧瞧,有肉也有汤,待如上宾。”“可是,那个老混蛋尚未露面?”“也许时辰未到。”“你打算继续跪下去?”“当然!”恨天生没有说谎,第三天仍旧规规矩矩的跪在那儿。虎妞没再现身。小流浪未再露面。始终没见到武林王。膝盖肿了。眼睛花了。耐性渐渐消失。怒火渐渐升高。终于忍无可忍,恨天生爆炸了,呼地一跃而起,骂人的话一箩筐,粗野的程度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臭虎妞,你给我滚出来!”“小流氓,你给我死出来!”“老头,老混蛋,武林王有什么了不起,少摆臭架子!”“我喊到三,再不现身,就要破门而入,操你亲娘祖奶奶!”“一!”“二!”“三!”太累,太气,也太激动?恨天生显得有点神智错误,歇斯底里,可不是说着玩,三字出口,人已扑上去,真的想破门而入。拳打,脚踢,用碗来砸,用石头来轰,奈何大门太厚,又下了闩,一丝一毫也动不了。骂得他口干舌燥,累得他汗下如雨,老头、虎妞、小流浪一概装聋作哑,相应不理。门厚冲不破,墙高又爬不上去,恨天生却不死心,被他想出一条毒计来,以最快的速度,就近找了不少杂草、枯枝与干柴,很快就在大门前堆成一大堆。老烟枪又回来了,奇道:“娃儿,你怎么不跪了?”恨天生恶狠狠的道:“妈的,男儿膝下有黄金,老混蛋他给脸不要脸,再跪下去还算什么英雄好汉。”老烟枪呼噜!呼噜!的抽着烟,赞道:“对,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不为势动,永不低头!”微顿又道:“现在作何打算,可是想要烧他的房子,毁他的窝?”“就是这个主意。”“有火种吗?”“正想向老丈借。”烟锅就是最好的火种,老烟枪以行动代替了答复,将一大团火红的烟渣往干柴上一磕,小心翼翼的吹了两口气,扇了两掌风,马上便冒出火苗来。老烟枪的身上背着一只大有芦,葫芦里有酒,是烈酒,正是助燃的好材料,往火苗上一浇,立即劈劈拍拍的烧起来。偏巧又有风,是顺风,风助火势,一发不可收拾,不一时,大门、匾额、门柱便付之一炬,紧接着,轰!的一声,门楼也倒下来。“烧得好,烧得妙,烧得呱呱叫!”“够勇敢,够大胆,孺子可教也!”真是一个怪物,老烟枪状似顽童,又喊又叫,又跳又笑,比过新年放花炮还要高兴三分。恨天生没理会他,迈开大步,闯进武林王府去。虎妞、小流浪就在附近不远,瞪着眼珠子同声喝道:“小子,你好大的狗胆。”恨天生声色俱厉的道:“是你们故意逼我上梁山。”虎妞道:“你最好还是乖乖的跪到门外去。”恨天生不以为然:“老子已经跪够了。”小流浪寒脸道:“不跪你就永远见不到老头。”恨天生愤然道:“老混蛋再不露面,就用火把他烧出来。”拿起一根燃着的木头来,当真要烧房子。虎妞睹状大怒:“你欠揍!”小流浪脸一沉:“你找死!”对武技一道,恨天生狗屁不通,哪里是虎妞、小流浪的对手,但他天生的牛脾气,不肯服输,嚷嚷道:“有胆就来,谁怕谁呀!”结果不问可知,举手投足之间便被人撂倒了。却不甘心,起来再战。再战也没用,又倒下了。死亡谷外的往事又在此重演,恨天生好似发了疯,着丁魔似的,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倒下去十次,又爬起来十次,最后已经头昏眼花,摇摇欲坠的站不稳马步,仍在直着嗓门嘶声叫骂:“骗子,骗子,小骗子加上老骗子,都是不折不扣的大骗子!”惹火了虎妞,叱道:“再鬼叫,就把你杀了炖肉吃。”小流浪随声附和道:“对,好久未吃人肉,把他宰掉熬汤喝。”立从左右两侧虎扑而上,将恨天生生擒活捉。“放开我,放开我,我有血仇未报,死不瞑目。”“谁敢吃我,小心本少爷会在谁的肚子里造反。”恨天生双手被制,两只脚可没闲着,又踢又踹,又蹦又跳,甚至还想张口咬人。虎妞怒吼道:“小流浪,摔死他!”小流浪应道:“对,最好摔成肉泥血浆!”“一二三,摔!”“一二三,摔!”二人同时说话,同时用力猛晃,像摔死猪似的,果然将恨天生全力掷出去。一掷之力,奇大无比,撞向数丈之外的一块石碑。眼看生死俄顷,命在旦夕,恨天生陡觉自己的身子被一物托住,仿佛耍猴一般,在半空中荡了几个秋千,轻飘飘的落在地面。是一根旱烟袋。就拿在老烟枪的手里。正四平八稳的坐在一个小亭里。老烟枪显得很得意,眉飞色舞的哈哈大笑道:“好,很好,有胆识,够气魄,刁蛮!倔强!死不认输!我老人家就喜欢这样的娃儿。”恨天生满腹疑云的道:“老烟枪,闹了半天你就是那个糟老头武林王?”老烟枪点头道:“完全正确。”恨天生道:“这个玩笑未免开的太大了,白白的损失一座门楼。”老烟枪笑道:“值得,值得,牺牲一座门楼弄清楚一个人的脾气性格,还是挺合算的。”虎妞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烧一座破门楼算什么,老头多得是金银财宝,拔一根汗毛就可以盖一座更好的。”小流浪道:“老头,老烟枪这三个字蛮顺口的,从今以后咱们就改口好不好?”老烟枪吸了一大口烟,边吐边说道:“好啊,老头,糟老头,老烟枪,随你们叫,只要好好练功,别坏了我的大事就成。”虎妞瞄了恨天生一眼,道:“老烟枪,我们介绍的这个小子不错吧,是否……”老烟枪截口道:“眼前第一关已过,还有第二关。”恨天生道:“第二关是什么?”老烟枪道:“口试。”“请问吧,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叫恨天生?”“是的。”“百家姓中好像没有这个姓吧?”“是我自己取的,因为心中充满了恨。”“今年多大?”“十五。”“你老子是谁?”“黑煞神黑杜长。”老烟枪的眼睛乍然一亮,声音提高了许多:“黑肚肠?闯王李自成的老搭档,七十二舵的总舵主?”恨天生恨声道:“是他,但是我不承认。”“你娘呢?”“唐雪莲。”“神指唐诚的掌上明珠?”“我们母子早已跟唐家断绝关系。”“既不要老子,也不要外公,这是怎么回事?”恨天生闻言只好将自己悲惨的身世,原原本本的说出来,最后咬牙切齿的道:“我好恨,恨唐老儿不仁不义,恨黑肚肠冷酷无情,将他们碎尸万段,方可消我心头之恨,也才对得起死去的娘,以及春香、秋月。”老烟枪听得津津有味,频频颔首称赞:“好极了,好极了,我老人家就是想挑一个心中充满仇恨的娃儿来调教。”步出小亭,端详一下恨天生的五官,再摸一摸他的骨胳,继道:“聪明才智,根骨悟性,俱属一时之选,尤其杀孽深重,正是老夫需要的人选。”恨天生道:“你老人家的意思是决定收我为徒?”老烟枪干咳一声,道:“你想得倒美,凡事皆须循序渐进,应先从预备徒弟做起。”虎妞的小嘴一噘,道:“是嘛,任何事都有个先来后到,想升级还轮不到你,我是你的师姐,排名第一。”小流浪接口道:“小心爬得太高太快,跌下来摔死人,我是你的师哥,排名第话是这样说,态度颇为友善,连声恭喜不迭。恨天生是个急性子,恨不能马上就成为武林高手,道:“师傅……”,刚刚叫了一声师傅,便被老烟枪打断了:“小子,你只是一个预备徒弟,还不够资格叫老夫师傅,而且我老人家也不喜欢人家这样叫,还是叫我老头或者老烟枪比较舒坦。”恨天生当即改口道:“老烟枪,是不是马上就可以开始传授武功?”武林王老头道:“废话,老夫一身是仇,满身血债,同样也急.着想要找一个人去血洗武林。”恨天生闻言精神大振,雀跃道:“既然如此,那咱们现在就开始吧!”“小子,你三天没睡,不困?”“人逢喜事精神爽,不困,也不累。”“不累就好,精神可嘉。”“先学什么?”“挨揍。”“挨揍?”真是怪人怪事,老烟枪之言不假,教给恨天生的第一课果然是挨揍。揍人的人是虎妞,还有小流浪,偶而老烟枪自己也会客串一下。起先,恨天生心里觉得很窝囊,以为是老烟枪故意拿他寻开心,整冤枉,但不久便发觉,此举奥妙无穷,不单单是可以在挨揍的过程中,禁得起揍,挨得起打,锻炼出钢铁一般的体魄,更重要的是久而久之,学会了腾挪闪躲,变幻莫测的奇妙身法。第二课是挨毒。这也是老烟枪独创的绝招之一,所谓挨毒,就是将整个人,全部浸泡在毒液之中,浸泡不足,还要加热熬炼,藉以强化体魄,达到百毒不侵,甚至洗髓易筋的目的。第三课是打坐。也就是先从最根本的,内家炼气吐纳之术做起,以期扎下最札实的根基,以为修练技击之术预作准备。三种课程,或则各自独立,或则交互运用,由于老烟枪对他,期望甚殷,希望恨天生能够成为一位内外兼修,出类拔萃,一等一的第一流高手,是以每一个环节的要求皆极为严苛,未达尽善尽美之境,绝不休止,单是这些基础功夫,就花费了一年有余。有时被虎妞、小流浪揍得皮开肉绽,体无完肤。有时被毒液煎熬的全身浮肿、溃烂,寸步难行。有时体内血气窜流,如万马奔腾,更是苦不堪言。但是,汗没有白流,血没有白淌,揍也没有白挨,一切都得到了应有的报偿。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任督二脉已通。不惧蛇蝎,不畏巨毒,可谓百毒不侵。最重要的是练出一身硬骨头,强壮如牛,也练出一套诡异的身法,神奇飘忽,来去如风,虎妞与小流浪已经很难再挨到他的身体。第四课是揍人。这才触摸到武学的精髓,开始学习杀人的技术。老烟枪果非等闲人物,刀、剑、棍、棒、拳、掌、腿、指,乃至轻功、暗器等等,无一不会,无一不精,尤其是他的七杀掌、七杀指,以及七杀刀法,更是独树一帜,冠绝武林。山中无甲子,岁月匆匆,很快又过了一年多。天才加上努力,又有满腹的恨火推波助浪,恨天生一日千里,进步神速,一年多苦练下来,各种内外功夫皆已臻炉火纯青之境。主客易位,宾主易势,虎妞、小流浪不再扮演揍人的角色,而是挨揍,在死亡谷内经常可以见到他们被恨天生打得鸡飞狗跳,屁滚尿流。人长高了,更帅更挺拔,跟虎妞、小流浪的感情亲如手足骨肉,一切都十分美好,比自己期望的高出许多。遗憾的是,一个最重要的谜团迄未揭开。老烟枪是谁为什么会在此定居,足不出谷?为什么会有花不完的金银财宝?为什么会有如此出神入化的武功?为什么要自己封为武林之王?那六口石棺又是怎么回事?为何入谷者要死?为何出谷者也要死?难道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难道老烟枪也有一身血海深仇?难道……天生、虎妞、小流浪曾不止一次,想追根究底,揭开神秘的面纱,老烟枪却始终绝口不谈,甚至于还会扳起脸孔来教训人,-反平常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不干不净,没大没小的老顽童作风。恨天生一直在勤修苦练,虎妞、小流浪的功夫也有长是进步,然而,老烟枪却不开金口,始终不肯宣布正式收三人为徒。这日,武林王府新建的大门外,三人正在相互喂招练功夫,老烟枪抽着旱烟,在一旁监督,恨天生忽然抹了一把汗,跑过来粗声大气的道:“喂!老烟枪,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才肯收我们为正式徒弟?”老烟枪就喜欢这个调调儿,丝毫不以为忤,含糊其词的道:“快了,快了。”虎妞可不答应:“老头,别打马虎眼,我要你说出一个确切期限来。”小流浪也在旁边猛敲边鼓:“对,糟老头,休得再施缓兵之计,我们早已等得不耐烦,你今天非要表明态度不可。”恨天生抬头挺胸的道:“否则,我们就集体罢工,辞职不干了。”这是什么话,没听说做徒弟的人有辞职不干这码事,偏偏老烟枪与众人不同,毫不介意,情愿接受威胁,笑容可掬的道:“好吧!我老人家从善如流,就姑且答应你们的要求。”三人闻言大喜,齐声道:“老烟枪,你真的开窍了,要收我们为正式徒弟?”言毕,就争着要行礼下拜,准备行拜师之礼,充分流露出-副猴急的样儿。却被老烟枪制止住:“慢着,我老人家只收一人,不是三个。”虎妞上前一步,道:“是我,是我,我入死亡谷最早,非我莫属?”老烟枪给她浇了一头冷水:“错!”小流浪得意忘形的道:“我啦,我啦,不是虎妞,就一定是我?”老烟枪的答复还是那一个字:“错!”恨天生这下可乐了,指着自己的鼻尖道:“三个人已刷掉两个,必然是我恨天生中选?”孰料,老烟枪依旧是第一个字:“错。”这事透着邪门,三个人都听得呆住了。小流浪大声吼叫道:“妈的,糟老头,你究竟是搞什么飞机?”虎妞寒脸道:“难不成另有中意的人?”恨天生道:“无论如何,一定是把话说清楚。”老烟枪胸有成竹的道:“当然会说清楚,为了公平起见,这样吧,你们三个人打一架,谁打赢我老人家就叫谁为徒。”虎妞立道:“好啊,这个主意不错。”小流浪道:“也很公平。”恨天生道:“问题是怎么打?”老烟枪道:“随便,打滥仗,打混仗,都可以,即使闹出人命来也无所谓,只要能打出一个结果来就成。”恨天生性急如火,马上说:“好极了,咱们就这么办?”小流浪道:“奶奶的,谁怕谁呀!”虎妞亦道:“打就打,咱们功夫上见真章。”“接招!”“看打!”“杀!”好家伙,本是情如手足,为了争夺武林王座下高足的荣誉,立即大打出手。是真打,皆施出了浑身解数,全力以赴。打得很激烈,寸土必争,寸地不让。也很乱,三个人斗在一起,当真是一场混仗,滥仗,遇上谁就揍谁,并无一定的对手。换言之,在这种情形之下,必须有击败二人联手合击的本钱,才有稳操胜券的可能。老烟枪的点子很高明,没有千锤百练的真才实学,休想脱颖而出。龙腾虎跃,兔起鹄落,片刻工夫不到,已大战百余合,彼此半斤八两,旗鼓相当。再战百合,始略现端儿,虎妞、小流浪屈居下风,恨天生略胜一筹。可是,情势对恨天生并非绝对有利了,虎妞与小流浪已连成一气,合力对付恨天生。拳来掌往,再斗数十合后,恨天生突施奇袭,呼!呼!呼!单挑虎妞一个人,猛攻三掌,将她逼退到三丈以外去。猛一个疾转身,转而单打小流浪一人,掌风呼啸,拳影如山,出指更如闪电一般,倏忽间连攻七拳八掌十二指,小流浪无法消受,立被恨天生打倒在地。想起了前此所受的屈辱,恨天生顿生柜复之心,当下疾冲而上,一脚踩住了小流浪的心口,趾高气扬的道:“小流浪,你认输不认输?”小流浪咬着牙齿说:“门也没有。”“不认输就踩死你。”“你敢!”“不敢我就不叫恨天生。”心一横,脚上加力,力道其大无比,只听小流浪吱!的一声,差点把尿都踩出来。只好俯首称臣道:“你娘,好狠的心肠,小哥哥我认输就是。”恨天生得理不饶人:“认输还不够。”“那你要怎么样?”“说两句好听的。”“什么好听的?”“叫哥哥。”“哥哥。”“叫爹。”“爹。”“叫爷爷。”余音未落,突觉身后有异,虎妞扬掌攻上来,恨天生好快的反应,身子陡地矮了半截,虎妞一掌劈空不打紧,反被恨天生抓住了她的柔荑小手,乍然来了一个“过肩摔”通!的一声,当场便仰面趴下了。恨天生如法炮制,没敢踩她的酥胸,改踩在腹部,沉声道:“死丫头,你怎么说?”虎妞眼看大势已去,未敢再逞强斗胜,坦承落败,甘拜下风。恨天生却并不以此为足,道:“不行,也得说几句好听的。”“说什么?”“叫哥哥。”“哥哥。”“叫相公。”相公就是丈夫的意思,叫她一个大闺女家如何能说得出口,破口大骂道:“死阿恨,臭阿恨,杀千刀的浑小子,别欺人太甚,得寸进尺,惹恼了小姑奶奶这一辈子和你没完没了。”阿恨是虎妞、小流浪给恨天生新取的一个外号。老烟枪见此情状,忙上前打圆场,将僵局化解,道:“好了,好了,比斗已经结束,阿恨荣登金榜。”恨天生喜孜孜的道:“也就是说,从此刻起,我恨天生已是武林王的衣钵传人?”拜老烟枪为师可真难,武林王忽然收起子笑容;肃容满面的道:“拜师之前,你还必须回答我几个问题。”恨天生好不恼火,没好气的道:“老烟枪,你真噜嗦,有屁快放。”“你敢不敢杀人?”“废话,学艺的目的就是为了杀人。”“是为老夫杀人。”“杀谁?”“先别管杀谁,敢不敢?”“小意思,我阿恨答应了。”“可能是顶尖人物,你不怕?”“怕什么,照样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人数众多,你会面临极端艰险的挑战。”“人多更热闹,就来个集体屠杀。”“阿恨,对手皆一宫、二门、三世家中人,都是一代宗师的身份,绝非庸手,一出死亡谷,你可能就会面对强敌,面对死亡。”恨天生豪气干云的道:“人死不过鬼吹灯,十七年后又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老烟枪欣然道:“你最好再考虑考虑。”“没有这个必要。”“你愿意为本王做任何事?”“是!”“杀任何人?”“没问题。”“忠贞不二,至死不渝?”“这是徒弟应尽的本分。”“好,有你这一句话,就够了,本王决定收你为徒。”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古怪师傅必须会教出古怪徒弟来,前此恨天生一直死气巴力的欲拜老烟枪为徒,如今老头点头答应了,这小子却突出怪招,变了卦,拿起跷来,神气活现的道:“老烟枪,想收我这个徒弟可不简单,须先查清楚你的身份来历,阿恨不能拜一个不明不白的人做师傅。”老烟枪闻言不悦道:“臭小子,你想知道什么?”恨天生开门见山的道:“你是谁?”老烟枪迟疑了一下,道:“老夫姓贺。”恨天生脑中灵光一闪,道:“贺?可是冷面魔君贺通天?”老烟枪磕掉烟锅里的烟灰,傲然自得的说:“小子,你答对了。”冷面魔君贺通天可是一位鼎鼎有名的风云人物,恨天生曾听一无和尚提起过,是一个鬼才,一颗慧星,一名刽子手,也是-朵武林奇葩,是唯一曾击败二门、三世家的一位绝顶高手。只是,不数年间便如泥牛入海,消失的无影无踪,恨天生没料到,这一位叱咤江湖的英雄人物,会变成残废,会窝在死亡谷,与世隔绝,关起门来做起了武林王。待悸动的心绪稍稍平复后,恨天生方始正容说道:“老残废,放着耀武扬威的好日子不过,干嘛跑来这个鬼地方称孤道寡?”又给他取了一个老残废的外号,贺通天亦未介意,慢条斯理的道:“这当然是有原因的。”虎妞、小流浪异口同声的道:“别再打哈哈,说出来让大家听听吧!”一时,冷面魔君贺通天陷入往事的回忆中,脸色阴晴不定,心潮起伏不平,时而欢愉,时而激愤,久久始道:“总括而言,只是为了一个字。”小流浪直着嗓门嚷嚷道:“哇噻!是哪一个字呀,这么厉害?”贺通天吐字有力的道:“情!”恨天生愕然一愣,道:“情?莫非是为了一位红粉佳人,惹出来一场轩然大波?”“事实正是如此。”“这位俏佳人是何许人?”“日月宫的明月少宫主。”“多久以前的事,?”“差不多有二十年了吧!”“你们的感情想必定然如胶似漆,缠绵悱恻?”小流浪插言道:“就像虎妞跟阿恨,打得火热,难解难分?”虎妞闻言大发娇嗔,手起掌落,啪!给了小流浪“五百”叱道:“死小流浪,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再胡言乱话,当心撕烂你的嘴。”小流浪对虎妞一向忌惮三分,捂着红肿的腮帮子,没敢再放半个屁。冷面魔君贺通天道:“马马虎虎啦,年轻人嘛,花前月下,卿卿我我,老夫确与明月姑娘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恨天生道:“后来,有情人终成眷属,你们结婚了?”“没有。”“没有?你不曾求婚?”“求了。”“那是明月少宫主没答应?”“明月未置可否,由她的母亲明英宫主做主。”“终身大事,理当父母做主,这也是人情之常,但不知明英宫主做何决定?”“明英宫主提出来一个条件。”“什么条件?”老烟枪贺通天气忿忿的道:“要求老夫将二门、三世家的掌门人全部打败,才肯答应这门婚事。”阿恨道:“老头,事实证明你做到了。”“是做到了,他们五个人全部成为本王的手下败将。”“既然如此,明英宫主应该履行诺言才是。”“明英这个老贼婆。”贺通天恶狠狠的道:“背信毁诺,食言而肥,女儿嫁人了,新郎却不是我。”“是哪一个王八羔子?”“白衣秀士林坤泰。”小流浪大呼小叫道:“岂有此理,莫名其妙,这简直是欺负人嘛,老头,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明英老贼婆与林坤泰也起干掉,把明月姑娘抢过来算啦!”贺通天道:“老夫当时也是这样想,并且付诸行动。”虎妞急声追问:“结果怎样?”老烟枪戚然言道:“一败涂地!”恨天生大吃一惊:“怪事,能够打败二门、三世家,斗不垮一个明英老贼婆?”冷面魔君笼着一脸寒霜:“日月宫藏龙卧虎,高手如云,又有白衣秀士林坤泰拔刀相助,本王孤掌难鸣,自然免不了会吃败仗。”小流浪口沫四溅的道:“没有关系,失败是成功他妈,跌倒了再爬起来,那里丢的再从那里找回来,下一番苦功,照样可以东山再起。”贺通天沉重的叹息一声,道:“事情并不像你小子想得那么美。”虎妞一怔,道:“又怎么了?”老烟枪道:“二门、三世家不甘受辱,纷纷集众寻衅,后来情形更糟,他们狼狈为奸,与日月宫连成一气,展开了-场史无前例的追杀行动,置老夫于死地。”小流浪道:“眼见大势不妙,于是便逃进死亡谷来避风头?”一句话惹火了贺通天,怒不可当的道:“闭上你的狗嘴,头可断,血可流,本王岂是贪生怕死之辈,是老夫下战书,约日月宫主明英、龙虎门主降龙手龙九天、风雷门主风尘侠客马骥、金刀赵无极,以及铁掌欧阳春,来死亡谷央一死战。”虎妞道:“老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力战群雄。”老烟枪意气风发的道:“与其南征北讨,何如一次解决,这样才痛快淋漓。”小流浪击掌赞赏道:“好!长痛不如短痛,零售不如批发。”恨天生道:“想必那六口石棺也是你事先准备好的?”贺通天道:“没错,老夫的意思是,欲将他们五个人埋葬在此,或者同归于尽。”“为什么石棺是空的?失败了?”“可以说失败了,也可以说成功。”“我不懂。”“说出来你就懂了,彼此恶战三昼夜,两败俱伤,本王损失了一条腿,一只臂,一颗眼珠子,他们也伤痕累累,溃不成军。”“以一对五?”“是呀!”“奇怪,前此单挑日月宫,尚且败下阵来,如今力战五派掌门人,竟能平分秋色,不用说,你老烟枪的武功又大有精进?”武林王贺通天神气十足的道:’“此话不假,老夫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架。”虎妞道:“原因何在?是否因为你已经发现了张献忠的大西国王别府。”老烟枪毫不隐瞒,颔首认可。恨天生比较心细,追根究底:“发现王府,大不了发一笔财,得些金银财宝,对武技并无帮助。”冷面魔君贺通天神采飞扬的道:“小子,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张献忠生前野心勃勃,绝非独霸西蜀便于愿已足,而是志在中原,图一统江山,曾将三山五岳的江湖奇人集中在此,共同研创出一本奇书,名为‘七杀心经’,你们所学的七杀掌、七杀指,乃至七杀刀法,皆为此书所载。另外还有一把张献忠使用的宝刀七杀刀,全部落入本王手中。”虎妞道:“既有奇书宝刀,怎会功败垂成?”贺通天黯然神伤的道:“事后检讨起来,实因老夫心急躁进,功力火候尚未达到最高的境界使然。小流浪道:“现在如何?”老烟枪道:“自然大有精进。”小流浪道:“那就领着咱们,冲出死亡谷,大开杀戒,血洗武林,好好的威风威风嘛!”不料,贺通天却大摇其头道:“晚了,晚了,已经太晚了。”虎妞道:“这是为何?”冷面魔君道:“当年两败俱伤,谁也没有讨了好,曾订有城下之盟,从那时起,老夫不准出谷,他们也不许入谷,违者必亡,老死不相往来。”恨天生道:“哦,原来入谷者死与出谷者死,乃由此而来。”小流浪道:“信用多少钱一斤,老头,咱们走,杀掉日月宫主,把明月姑娘抢回来做王妃?”老烟枪却不答应:“使不得,人无信不立,岂可食言而肥,言出必践,是老夫一贯的作风。”虎妞道:“了不起,了不起,单凭这一点,就可以北面称王,只是断肢之仇未报,夺妻之恨未雪,难道就此罢手不成?”贺通天道:“老夫精挑细选的,千锤百练的栽培后生小子,就是为了替本王出谷办事。”恨天生道:”老烟枪,你打算如何处置这几个老家伙?”“叫他们前来死亡谷,负荆请罪,尊老夫为武林之王,永远臣服。”“如果不肯听令怎办?”“杀!”“事隔已久,有的人可能早已作古。”“父债子还,母债女还!”“阿恨记住了。”“另外,你还得替本王办一件事。””请说。”“必须娶日月宫的少宫主为妻,以偿老夫未了之宿愿。”此活一出,虎妞花容大变,小嘴噘得老高,可以挂上一只油瓶。小流浪也不痛快,道:“老头,这事有违常情,怎可叫阿恨穿破鞋,讨一个老太为妻。”贺通天道:“谁是老太婆?”小流浪道:“你的意中人,那位明月少宫主,已经嫁给林坤泰,自然是破鞋,同时事隔十好几年,不老才怪。”冷面魔君郑重其事的道:“老夫指的是明月的女儿。”小流浪道:“你怎么知道她有女儿?”老烟枪道:“想当然耳。”“没有怎么办?”“没有就叫她临时认一个干女儿。”恨天生忽然插嘴道:“我不干。”贺通天的独眼一瞪,道:“为什么?”“婚姻之事,我要自己做主。”“这是条件。”“条件也要讲道理。”“没有道理可讲。”“我抗议,万一是个丑八怪,我会倒一辈子的霉!”小流浪也在一边帮腔道:“说的也是,若是白痴,三八,十三点,二百五,甚至缺胳臂缺腿的,谁敢讨谁敢要呀!”抗议有效,冷面魔君让步道:“在这种情形之下,本王愿网开一面,答应你可以再娶一个小老婆。”小流浪望了虎妞一眼,一语双关的道:“这还马马虎虎差不多,只是太委屈了人家黄花大闺女,吃别人剩下的冷饭。”。条件业已谈妥,恨天生没再争辩,当即肃穆郑重的行了三叩九拜的拜师大礼,正式拜冷面魔君贺通天为师。他这儿甫站起身来,那一边小流浪也噗通一声跪下去,正经八百的道:“师……”话被贺通天打断了,人也被旱烟袋挑起来,冷森森的道:“小子,你想做什么?”小流浪理直气壮的道:“拜师呀!”“拜谁为师?”“除了你老残废外还会有谁。”“不要,本王说过,只收一个徒弟。”“多收两个不是更好吗?”“一个诸葛亮,胜过三个臭皮匠。”虎妞忿忿不平的道:“这不公平,你偏心。”贺通天冷声道:“胜者为徒,败者为奴,这是老夫的既定原则。小流浪闻言大惊失色的道:“你说什么?败者为奴?”老烟枪一字一句的道:“没有错,败者为奴,从此刻起,你们两个预备徒弟的身份也取消了,专做阿恨的跟班。”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拜师不成,连预备徒弟的资格也丢了,干上了跟班的,虎妞、小流浪差点气破了肚皮,气炸了肺。虎妞跺脚道:“真衰(台语倒霉)啊!”小流浪铁青着脸说:“真窝囊。”虎妞道:“我要辞职。”小流浪道:“我要请假。”猛地,冷面魔君贺通天发出一声狮吼,喝斥道:“妈的,你们想要造反是不是,不管谁要是敢再多放半个屁,就废掉谁的武功,驱逐出谷。”虽是半真半假,彼此又玩笑惯了,却甚少见老烟怆这样说话,不由皆吓F一跳,噤若寒蝉,当真没敢再多放半个屁。拜师已毕,功夫也学成了,又收了两个跟班的,恨天生恨不得马上飞出死亡谷,去拳打唐诚,脚踢黑肚肠,为他死去的娘报仇雪恨,遂道:“老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看是我们该说再见的时候了。”贺通天一怔神,道:“小子,你要走,干嘛?”“去为你办事,也为我自己报仇。”“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你的功夫还不到家。”“这不是实话,将虎妞、小流浪打得鸡飞狗跳,还不到家?阿恨自行可将一宫、二门、三世家中人打倒在地,强迫他们开口叫爷爷。”“为师的相信,单打独斗你可以得心应手,但如集众而来就不免力有未逮。”“话是不错……”“此行任重道远,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本王调教出来的徒弟,一定要无敌天下,冠绝武林才行。”“怎么样才算是达到无敌天下的境界?”冷面魔君指着自己的鼻尖道:“打败老夫。”虎妞惊呼道:“乖乖,老头功参造化,学究天人,根本不可能。”小流浪道:“爱说笑,一部‘七杀心经’老烟枪可以倒着来背,简直难如登天。”两人这一吹奏,贺通天觉得很受用,哈哈大笑一阵后道:“七折八扣,至低限度能接下老夫的一百招方可担当大任。”“冲啊,把他砸扁!”“杀啊,把他砸烂!”“打啊,把他砸成灰!”三小眉目传语,心意立通,行动一致,吼声如雷,从三个不同的方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上去。这事来得太突然,贺通天猝不及防,差点吃闷亏,急忙单脚一纵,上了门楼,喳呼道:“你们真的要造反了?”恨天生第一个咬着尾巴追上去,劈面攻了两掌,道:“不是造反,是想出谷,打垮你老烟枪,咱们就可以逍遥自在了。”贺通天道:“那就一个一个的来。”虎妞接踵而上,连发三指,道:“以三对一,机会更大。”冷面魔君脸一沉,道:“不要脸,投机取巧!”小流浪更狠更毒,从老头身后猛攻一拳,道:“告诉你长点见识,这叫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好厉害的老烟枪,尽管以一对三,又是残废之身,依然进退有序,攻守有方,就在门楼之上,跟他自己调教出来的徒弟,大动起干戈来。冷面魔君贺通天的确名不虚传,不愧为当今武林的一个鬼才,一颗慧星,三小联手合击,大战三百合,居然未伤及他一根毫发。当然,阿恨、虎妞、小流浪-斗志如虹,也不曾吃半点亏,是一个不胜不败的胶着局面。只见贺通天陡地抡起了旱烟袋,划下一个圆弧,劲风过处,无坚不摧,三小睹状大骇,抽身退下门楼去。老烟枪好不得意,爽朗的声音道:“哼!胎毛未退,乳臭未干的娃儿,章异想天开的欲跟我老人家一争短长……”一语未毕,异事陡生,警觉身后有异,返身击碎了一片瓦,瞪着小流浪怒吼道:“好卑鄙的浑小子,胆敢偷袭暗算。”小流浪一面继续拆房子,掷瓦片,一面冷言冷语的道:“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滚!”贺通天烟袋一挥,扫落了一排瓦,捣毁了几根椽,吓得小流浪又缩到下面去。可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击退一个小流浪,又上来一个虎妞,同样放弃近搏,改采远攻,拿瓦片当暗器,一片一片的飞掷而出,饶他老烟枪神通广大,亦难免手忙脚乱,顾此失彼。更糟的是,三人早已有密议,采取联合行动,虎妞、小流浪只是虚张声势,是助攻,主攻是阿恨,在下面,猛听哗啦啦!的一声响,双手破屋而出,抱住了贺通天的独脚。老烟枪大吃一惊,道:“奶奶的,还有埋伏。”恨天生冒出来半个头,道:“兵不厌诈,是你教的!”“打!”“拉!”师傅喊打,徒弟喊拉,旱烟袋招出一半,阿恨的头儿已经缩到屋面下面去,顺势也将贺通天的独腿拉下去一大截,一屁股坐在了一根横梁上。“打落水狗!”“擒落汤鸡!”吼声中,虎妞、小流浪早已一跃而出。虎妞捉住了老烟枪的独臂,道:“老头,答不答,应我们出谷去?”小流浪拧住了他的一只耳朵,道:“不答应就撕下你的猪耳来!”恨天生的话更狠更毒:“或者送他上西天,咱们自立门户。”火车不是推的,牛皮不是吹的,贺通天的确有一套,乍然发出一声长啸,一般至大至刚的内力应声而发,震飞三人,箭也似的射出去。三小不甘煮熟的鸭子飞上天,紧随在后,衔尾疾追;甫脚落实地,方待展开第二回合的龙争虎斗,老烟枪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侧耳顷听半晌后,沉声说道:“又有人犯禁闯谷,一共四个人,且非泛泛之辈。”恨天生错愕一下,道:“你怎么晓得是四个人?”贺通天道:“步履杂沓,袂声四布,自然不难分辨。”虎妞道:“又怎会知晓来人非泛泛之辈?”老烟枪有板有眼的道:“举步轻盈,自非等闲人物。”小流浪将耳朵贴在地面上,听了一会儿,愣头愣脑的道:“我怎么连狗屁也听不见?”冷面魔君冷笑道:“傻小子,你要是听得见,就不会被贬为奴才了。”小流浪不服气,问恨天生:“阿恨,你听见了吗?”恨天生道:“一点点。”小流浪又问虎妞:“你呢?”虎妞笑说:“半点点。”小流浪伤心欲绝的道:“这样说来,数我最差劲,是二流货色?”虎妞道:“本来就是嘛,你总算有自知之明。”对来犯之人,老烟枪丝毫也没敢掉以轻心,以最快的速度,返回武林王府,将他视为愧宝的七杀刀取了出来,交给恨天生。朴拙淡雅,古色古香,单看刀鞘就晓得是把好刀。护手上还镶有钻石,光亮夺目,更使其身价非凡,弥足珍贵。恨天生精神振奋,热血沸腾,这还是他第一次亲手握住七杀刀,心绪悸动而又激昂。几次三番,想拔刀而出,一睹神刀丰采。但是,他没有拔!因为,七杀刀由于杀人太多,业已通灵,甚至有鬼魂附身,“神刀出鞘,无血不归”,七杀刀只要出刀鞘,必须要杀人,起码要见血,不然就无法还入鞘中。冷面魔君贺通天一本正经的道:“去,把这四个家伙料理掉,处理的好,本王就答应你们出谷去。”恨天生大喜过望的道:“真的?”老烟枪面不改色的道:“本王绝无虚语。”虎妞道:“可不许骗人,骗人不得好死。”小流浪接口道:“死后做鬼,也会上刀山,下油锅!”恨天生手一招,道:“走,咱们打架去!”当即神采飞扬,精神抖擞的如飞而去。老烟枪的研判好准,来人不多不少,果然是四个人。两胖两瘦,两高两矮,太阳穴高高隆起,眸中精光闪闪,年龄差不多约在五十上下,都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高瘦之人是张三元、李东云。矮胖之人是仙人跳、王不留。都是响叮哨,叮哨响的知名人物,江湖上的朋友惯称他们为偷张、赌李、酒仙、丐王,合称“中州四怪”,彼此臭味相投,-一向形影不离。武林中有一首打油诗就是描写他们四个人的,诗曰:偷张妙手摘星辰,赌李袖中有乾坤。酒仙饮酒仙人跳,丐王吃饭不付钱。从这首打油诗中不难窥知,是四个不正不邪,可正可邪,亦正亦邪的武林人物,介于黑、白之间,白道上的人均不屑与四怪同流,黑道上的人亦不齿与他们合污,双方又皆忌惮三分,是四个特立独行的怪物。人已入谷,被六口石棺吸引住。偷张张三元皱着眉头道:“奇怪,死亡谷内怎会有石棺存在?”赌李李东云沉声道:“看情形至少已经在这儿摆了十年以上。”酒仙仙人跳怪声怪气的道:“怪哉,怪哉,金刀赵无极、铁掌欧阳春等人都活得好好的,怎未听他们提起死亡谷中这码子事?”丐王王不留挑眉瞪眼的道:“一宫、二门、三世家个个都是欺世盗名的伪君子,这种丢人现眼的事自然秘而不宣。”偷张神秘兮兮的笑说:“难不成这中间另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赌李沉吟一下,道:“大概八九不离十。”酒仙提起酒葫芦咕咚!咕咚!喝了个痛快,道:“咱们进去瞧一瞧,也许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丐王是个急性子,酒仙言犹未尽时,他已领头向死亡谷内冲去。孰料,甫进数丈,便被阿恨、虎妞、小流浪堵住了,同声一喝:“站住!”事实上也无路可进,三人一字排开,将进路全部封死:偷张刀片似的眸子,从三小脸上一刮而过,冷若冰霜的道:“娃儿们何人?”虎妞横眉竖眼的道:“小姑奶奶虎妞,骂人最拿手,整人也不含糊。”小流浪大吹法螺道:“小爷爷小流浪,也叫小流氓,杀人是我的专长,也是嗜好。”恨天生双眉一挑,字字冰冷:“区区在下恨天生,又名阿恨,也是新上任的小王爷,恨透了武林中人,准备欣起一场血风腥雨。”赌李李东云虎吼一声,道:“什么小王爷?”小流浪抢先答道:“就是武林王的徒弟的意思啦!”酒仙摇头晃脑的道:“武林王?老夫怎么不知道武林中有这一号人物?”虎妞洋洋得意的道:“是新出炉的。”小流浪道:“还热气腾腾的在冒气哩。”丐王王不留气虎虎的道:“管他是热的还是冷的,叫他滚出来答话!”恨天生道:“就凭你们这四块料还不够资格见武林王,快快报上名来,准备受死吧!”偷张飞扬跋扈的道:“老夫偷张张三元,这三位是赌李李东云、酒仙仙人跳与丐王王不留,听说过吧?”当然听说过,老烟枪在讲述江湖人物时,曾详加介绍,评语颇多。恨天生暗暗吃了一惊,但表面上仍镇静如恒的道:“哦,原来是你们,‘中州四怪,专门作怪,惹是生非,人人见怪’,四个废物蛋也想闯谷犯禁,是不是活腻了?”丐王一扬手中的打狗棒,打折了一棵碗口大的树,旧活重提道:“无知雏儿,休逞口舌之利,老叫化子不愿以老欺小,叫你那个老鬼师傅滚出来答话!”虎妞一扬柳眉儿,尖酸刻薄的道:“你们已经没有机会了,下辈子再说吧!”赌李听不懂,怒声道:“什么意思?”小流浪不干不净的道:“妈的,难道你们是文盲?没看见死亡谷口石碑上的那四个大字。”恨天生一字一咬牙的念了出来:“入谷者死!”酒仙冷笑道:“凭你们这三个黄口小儿还不配。”虎妞反问道:“怎么?你以为份量不够?”偷张根本未将三小放在眼内,当众吐了一口浓痰,道:“呸!还差一大截!”恨天生给小流浪使了一个眼色,叫道:“小流浪!”“在!”“先上一道小菜,请四怪芸芸。”“是!小王爷!”小流浪的点子不少,真亏他想得出来,所谓小菜,原来是沙子,就捧在他的手中,大踏步的走上去。沙子不是菜,自然吃不得,却妙用无穷,当四怪识破他们诡计时,已然慢了半步,被小流浪撒出来的细沙扫中头脸,弄得天昏地暗,双眼发黑。啪!小流浪的动作飞快,给了偷张一个耳光子;啪!虎妞的速度也不慢,赏了赌李“五百”。啪!啪!恨天生动作最快,左右开弓,酒仙“丐王的脸上应声隆起五条青筋来。简直是阴沟里翻了船,脸盆内淹死人,四怪差点气歪鼻子,气炸肺,盛怒之下,再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地位,一齐疯狂的扑攻上去。阿恨、虎妞、小流浪则尚无动手的意思,闪身避开。小流浪道:“这是小菜,大菜尚未上桌。”虎妞道:“大菜一上桌,必然鸡飞狗跳,一定会闹出人命来。”恨天生道:“这太残忍,有失厚道,更有违上天好生之德,小王上体天心,愿给四位一个活命的机会。”赌李怒冲冲的道:“什么狗屁机会?”阿恨一字一句的道:“只要宣誓效忠武林王,肯在小王我的驾前为奴,充当马前卒,或者当轿夫,就可免去一死。”三小一搭一唱,相互呼应,直把四怪气得火冒三丈,暴跳如雷。酒仙道:“什么?’叫老子做马前卒,当轿夫?”丐王道:“放你的狗臭屁,做你们的黄梁大梦。”偷张道:“干掉这三个小兔崽子。”赌李道:“先杀小的,再杀老的。”四怪言语一致,行动一致,四路包抄,联手合击。“上菜啦!”“上大菜!”“上好菜!”三小毫不退缩,立即还以颜色,吼声中马上跟四怪斗在一起。四怪果非泛泛之辈,无愧是一流高手,打来辛辣凶狠,有板有眼,由于自视太高,抱定了速战速决之心,一开始就采取了猛功猛打之道,瞬息之间便互拆了数十合。幸好阿恨、虎妞、小流浪亦非弱手,甚且更快、更毒、更狠,五十招一过,便取得优势。这是四怪做梦也想不到的事,不由大吃一惊,再也不敢小觑这三个黄口小儿,不得不另眼相看,重整旗鼓。偷张亮出来把刀。赌李亮出来一支剑。酒仙使用狼牙棍。丐王使用打狗棒。有兵器在手,四怪声威大振,三小赤手空拳,优劣之势登时逆转,阿恨、虎妞、小流浪很快便陷入重围,险象环生。刀风紧,剑气急,棍影如山,棒如雨下,眼见大势不妙,猛然奇峰突起,棍影棒山之中,闪出了一道银白色的,匹练也似的光影。是七杀刀。已经出鞘。好凶好霸道的七杀刀,刀锋过处,无坚不摧。好玄好奇妙的七杀刀法,诡异绝伦,神鬼莫测。场中,金铁交鸣之声不绝,火光四溅之事不断,神刀似魔,来去如风仿若摧枯拉朽一般,当者披靡,一刹那的工夫,便落了一地的残刀断剑。偷张的刀断了。赌李的剑毁了。酒仙的狼牙棍剩下三寸不到。丐王的打狗捧只剩下握在他手里的一小截。此事非同小可,吓得四怪面无人色,身不由己的向后退了好几步,心底深处猛喊:“我的妈呀!”张三元一脸惶悚的道:“小子,这刀好厉害,是一把什么样子的刀?”恨天生正经八百的道:“告诉你长长见识,是一把神刀、宝刀,也是一把凶刀“魔刀、杀人的刀!”虎妞补充道:“它的名字叫七杀。”小流浪说的更清楚:“就是杀杀杀杀杀杀杀的意思啦,乃大西国王张献忠当年的杀人利器。”李东云疑云满面的道:“张献忠的七杀刀怎会落在你们手中?”恨天生信口胡诌道:“是从老张的坟墓里刨出来的,另外还可以再告诉你们一个大秘密。”仙人跳扔掉断棍,跳起来嚷道:“说!”阿恨道:“七杀刀杀人太多,已经着了魔,有鬼魂附身,‘神刀出鞘,无血不归’。”乞王王不留扪‘破沙锅问到底:“何谓‘神刀出鞘,无血不归”!”虎妞大发娇嗔道:“笨啊,连没杀人就收不回刀来也不懂。”小流浪道:“最低限度,也必须要见血,七杀刀才能够回到家。”阿恨总结道:“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七杀刀一出,不斩人头也得在身上砍一刀,是死是生,为鬼为奴,你们自己估量着办吧!”四怪乃成名人物,岂会任凭一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摆布,在一片怒吼声中,立又展开第三回合的疯狂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