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杰瞪眼把红蝎子看了半天,原想趁她睡熟,悄悄抽出她身旁放着的宝剑;先出屋把守门人砍倒,然后夺一匹马就往山下去逃。但又细一想,却有许多难处:第一是自己这只受伤的右臂不太灵便;第二是身体太疲乏了;还有第三,就是这山路迂回。不但路径不熟,连方向都难得辨清;逃不成被他们杀死不值得,被他们捉回来更可耻。他想了半天,就暗暗冷笑,心说:索性在这贼窟多住几天,反正这几个妖媚的女人缠着我,我并不吃亏。慢慢再想法子逃走,临走时也得给他们点手段,叫他们看看。于是放下了心,闭上眼睡去。睡到半夜忽然觉得身旁有人,屋中的灯是已然灭了,身边是谁他也看不清,只闻得有一股麝香直冲到他的脑袋里。张云杰微微一翻身,手就碰到身旁的人头上,觉得是个发髻,同时“噗哧”一声,发出了红蝎子的笑声。张云杰心里一动,转又忿忿的,暗骂一声:无耻!他仍旧假装没醒,一夜就这么过去了。次日,红蝎子对张云杰更是亲密,张云杰却装作肩上伤痛得很厉害,不能坐起身来。红蝎子也很优虑,可是她更因此索性不离开屋子了。张云杰感到弄巧成拙,无计可施。过了中午,有人隔着窗户请红蝎子说话,红蝎子才走,可是她又派那金娥来在屋中伺候张云杰。这金娥胖胖的脸儿,长的全是横肉,模样虽不算得怎样丑恶,可是态度太凶;她就跟张云杰没笑过一回,腰带上永远挂着袖箭和竹筒,另外还有一把锋利的匕首。张云杰也不理她,如此待了半天;箱子上那小时钟已从十二点三刻走过两点半了红蝎子方才又进屋来。脸色有点儿不好看,坐在张云杰的身旁发了一会儿怔,就向金娥说:“你出去!”金娥听了吩咐立刻转身出去。这里红蝎子就向张云杰说:“我告诉你一件事,袁一帆快来了!今天或明天我们必须有一场恶战!”张云杰听了这话就不禁吃了一惊,心说:果然袁一帆带着官兵来到,把山攻破,那时红蝎子或许跑了,可是把我捉住,按强盗的罪名去惩办,那才冤呢!子是脑里费尽了思索,双眉紧皱。刚要说话,红蝎子却握着他的手,温柔地说:“可惜你的身上负着伤,不然你可以帮助我敌意一帆,我看你的武艺一定在袁一帆之上。”张云杰却摇头说:“比我武艺再高的人也不行,因为我在彰德府住过两天。我跟意一帆见过面,晓得他的武艺确实高强,并有十八家镖店的镖头帮助他。听说府衙县衙还派了三十多名捕快听他指挥,并由朱仙镇道口镇调来两队官兵,至少也有两千人!”红蝎子吓得脸色变白,说:“他们不至于有那些人吧?”张云杰反问说:“怎么没有?你们闹得这事情有多大?几县的客商行旅全都断绝。官方不多派些人来,能够剿灭了你这红蝎子吗?”红蝎子捶了张云杰的后腰一下,娇笑着说:“不许你叫我红蝎子!”又发着愁说:“可是我这里的人并不多,除出金娥、翠环没有什么有本领的人!”张云杰悄声说:“那咱们就得赶紧想法子,或是带着这些人赶紧逃走!”红蝎子说:“带了这些人马太连累,可逃到哪儿去呢?本来我们是在洒水一带住不住,才到这里来的!”张云杰说:“那么……”他把声音压得极低,附着红蝎子的耳朵说:“今天就赶紧逃走,只是咱们俩人,逃回北京我家里作夫妇去!”这句话似乎正说在红蝎子的心上,红蝎子的手握得更紧,也悄声说:“我也是这个主意,可是我们得先想想是怎么个走法?你倒不要紧,我要抛下跟随我多年的这些人一走,他们一定要跟我翻脸,一定要把我杀死!”张云杰就说:“要不咱们两人分途下山,或是我先走,你后走?”红蝎子点头说:“这倒是个法子,不过……”张云杰却明白她的心,就微笑着说:“你别不放心!我可以发个誓给你听,我要是对你负心,叫我不得……”红蝎子赶忙拦住他的嘴。多情的红蝎子不许张云杰发出恶誓,并急得直跺她那双小脚。张云杰笑着,等红蝎子的手抬开,张云杰又悄声说:“人人都有个良心,你对我这么好,我要再骗了你,那我真是禽兽不如了!”红蝎子立刻说:“好了!既然你说出这话嘛,那咱们俩就凭良心啦!”又把声音压下,就说:“这座山后面有一股小路,可以直到涉县,那里有个俞家庄,庄里的首户俞大纯是早先被我救过活命的人。等会儿,我率领手下的人下山迎敌袁一帆,这里只留下翠环,我就叫翠环带你到俞家庄。你们在那里住两日,我就可以找你们去,咱们再想法子绕路去北京。”张云杰说:“那地方严密吗?”红蝎子点头说:“严密。翠环认识他们,你只要随着翠环去走,便决无舛错。”张云杰点点头。这时就听外面人声杂乱,连次有人隔着窗户来请九奶奶。红蝎子却推开门向外面尖声喊着说:“不要慌!都快些预备着!少时咱们就下山去迎他们,你们都把胆子壮起来!袁一帆不是三头六臂,有什么可怕?”她的话一喊出来,外面的杂乱之声立即停止。红蝎子又关上门,把那只箱子上的灯台、镜奁,全都挪开,从身边掏出钥匙,打开箱子。就由箱底掏出一个蓝缎子的包儿,塞在张云杰的衣领里,嘱咐他说:“带好了。有这包东西,我们终生不发愁了!”张云杰心里打着算盘,面上故意作出关心的样子,说:“我们走了,你一个人可怎么办呢?”红蝎子微笑说:‘你放心我吧!这些人跟随了我多年,我不能扔下他们就走。袁一帆多管闲事,前来欺负我,我也不能不给他个厉害看看,可是我还一定不能被打伤,一定能前去找你!”说毕话,她又把箱子锁上,就向张云杰徽笑了笑,即转身出屋。张云杰不禁发怔,又觉得红蝎子十分可怕,自己的手段怕要弄巧成拙。少时翠环忽又手提双剑走进屋来,张云杰瞧见了翠环,就不禁一笑。翠环却把手中的双剑向张云杰的头上一晃,寒光刺着张云杰的眼睛,张云杰就仍然笑着。翠环就说:“你别以为我跟你闹着玩。刚才九奶奶已经嘱咐过我了,叫我回头把你押往俞家庄去。在路上如果你有一点不听话,我就能立时要你的命。九奶奶把你的死活交在我的手里了!”张云杰冷笑道:“我看你有多大的本领?”又拉了翠环一下,悄声说:“将来我跟你们九奶奶成夫妻,收你作二房,你愿意吗?”翠环却啐了他一口,红着脸儿转过身去。张云杰心里倒很觉得奇怪,因为觉着红蝎子的这个女徒弟娇羞忸怩,仿佛也不似久在盗窟里厮混的人。这时外面的声音更乱了,红蝎子扎束利便,头上包裹红花手巾,手提宝剑匆匆走人。一面又取钥匙开箱子,拿出两个包儿来给翠环,一面说:“我这就走,我走后,待一会儿你们也赶紧走!”翠环就说:“九奶奶这只箱子还要带走吗?”红蝎子却厉声说:“小点声儿说话!”把钥匙扔给了翠环,又向张云杰投了一眼。张云杰又向她笑一笑,红蝎子就一句话也没说,提剑匆匆地出屋去了。外面蹄声杂沓,人语嘈杂,一会儿渐渐微了,也远了。翠环就回首说:“他们都走了,咱们也预备着吧。”她随就翻箱子取东西,把细软之物和衣服等等打了一个大包裹,随后她又跑了出去,一口宝剑就放在这里。张云杰此时的精神十分紧张,就想:群贼都已下山了,这里也就留下几个不中用的喽啰。我的左臂还能使力,不如我抄起这口宝剑就势逃走。于是他手就要摸在箱旁放着的剑柄,忽然翠环又跑进屋来,她就笑着说:“起来吧!还用我搀起你来吗?”张云杰问说:“马匹备好了吗?”翠环说:“外面有两匹备好了的马。”张云杰又问说:“不至有人拦阻咱们吗?”翠环把眼一瞪,说:“谁敢拦阻?”她又拿起双剑,向张云杰笑了笑,娇声说:“现在只好委屈你一声,你还得听我的吩咐。可是过后,我跟九奶奶就什么都听你的啦!只要,你别昧了良心!”张云杰站起身来说:“别废话!要走就快走!”翠环推开门,喊进来一个喽啰。命把包裹提出去。然后点手叫张云杰出屋来。外面果然已备好了两匹马,一匹红马,一匹黑马,那只大包裹已叫喽啰放在红马上。翠环的双剑已然入鞘,她就接过来皮鞭,又命两个喽啰搀张云杰上马,并也给了张云杰一只鞭子。翠环也就扳鞍上马,向那两个喽啰说:“你们好生在这里,不到天晚我就回来!”两个喽啰都答应着;远处还有几个小贼,向他们这边看了看,就彼此笑着。翠环叫张云杰的马在前,她在后边指挥着方向,两匹马就反往上面走去。越过了一道山岭,地势就越来越低,路也越窄越弯曲,张云杰嘴上跟翠环说着笑话,说得那翠环忽而羞,忽而笑,忽而又怒又急。张云杰的心里却非常烦恼,暗想:弄得两个强盗婆到家去,我一辈子就休想翻身了。如果这翠环有红蝎子那一幅模样,红蝎子有她这年岁,我也还值得。如今……我非得设法脱身不可。这时,日已向西,天上的云光渐变为金红色,一条小路空寂无人。张云杰的马在前,他回过头来向翠环笑问道:“你跟九奶奶学了这身武艺,不算容易。将来跟我回到家中,可就得天天在屋子里,不能出门了,你能够受那寂寞吗?”翠环脸红了一红说:“那有什么不能受的呢?无论如何也比当强盗好,当强盗,将来怎么个了局呢!”张云杰说:“你现在是这样想,可是叫你在闺房中住些日子,你就一定受不了啦!平日你们是风高放火,月黑杀人惯了的。”翠环说:“胡说!金娥她倒时常杀人。我——以前误杀过一个,杀死之后,我也很难过。因为我的亲娘她还是念佛吃素的人呢!我要不是三年前被九奶奶劫上山去,到现在我也是个小姐呢!”张云杰却笑一笑,心中却有些不忍,暗想:假定是那金娥跟随着我,我倒可以把她杀死之后一走,现在,这翠环也是个可怜的人,我怎忍得下手呢?口里犹豫辗转,忽然前面望见了一道河流。张云杰猜想着,这一定就是彰河的上游。翠环却用鞭指着说:“过了这道河,就快到俞家庄。”张云杰四顾无人,河中连一只船也没有,就不由下了毒辣的决心,但表面上还是从从容容的笑着。又问翠环:“你本是良家女子,因被九奶奶劫了去,教给了你武艺,你才落草为盗,但你不恨她吗?”翠环说:“早先我也恨她,可是后来我不但不恨她,反倒爱她。因为她待我太好了,她做的事都叫我心服。”张云杰就收住马,又进一步探问说:“你们九奶奶对我那样多情多义,使我无话可说了,所以我才答应了她。但,这是背着她说,我真嫌她的年岁比我大,而且她的武艺又太高,脾气也怕一时改不了。”翠环把鞭子向张云杰的马后一抽,说:“得啦!你别说啦!我明白啦!你打算叫我把九奶奶抛了,我一个人跟你过日子?以前我倒是有那个心,现在我见九奶奶这么好,我又不忍了!再说我又想:咱们若把她抛了,跑到哪里去,她也能找得着咱们。那时她的脸儿可就不能像如今那么好看了!真是,男人家没有良心!一转眼工夫,就教我向九奶奶忘恩负义;我若把这话向九奶奶说了,她一瞪眼你就得……哼哼!”张云杰笑着,点头道:“不错!红蝎子收了你这个徒弟,果然有良心,我是试探你了!”翠环撇了撇嘴,微笑着。眼看已来到河边,张云杰就作出发愁的样子,说:“这里怎没有桥又没有船,可怎能过去?”翠环说:“这河水不深,随着马能走过去,你别怕。壮起点胆子来!你要是掉下马去,我可不能救你!”张云杰说:“那么,你在前边走吧!”翠环笑着,很轻视张云杰,她的马就先下了河;张云杰的马也下了水,紧紧地跟随着。在河边水也不过才到马胫。可是一走到河心,水就快到马肚子上。四顾茫茫,波浪滚滚,翠环也脸带惧意,直说:“小心着!小心着!”张云杰在她身后却突生歹意。翠环只顾勒着马,令马蹄试探着河水的深浅去走。张云杰在后而蓦然探身伸出那受伤的左臂抓住了翠环的肩头,翠环“哎呀”一声,说:“慢点揪我!你别害怕!”张云杰把牙一咬,用力一推。翠环叫都没有叫出来,只听“扑通”一声,这十七八岁的女盗就落于河水之中。张云杰却赶紧策马,“哗啦哗啦”一阵水声,少时就上了北岸。于是忍痛发狠催马紧走,连头也不回。直走了几十里路,天色便昏黑了,找着一处镇店住下。他却不禁叹气,暗道:我对翠环所行的手段未免太狠了!但也是没法子!又打开身边红蝎子给他的那个蓝缎包儿一看,就见里面尽是些大颗的珍珠、大块的宝石,不禁冷笑,暗道:我倒是跟我父亲一样,倒无意中发了一笔不义之财。可是,人是阔了,但品格却丢了。天下的英雄侠义,美女才媛,谁还能瞧得起我?次日,他就在这附近的县城里找玉器局卖了一块宝石,得银一百二十两。便买了两件衣服、一口宝剑,并买了些刀创药,自己敷在肩伤处。连马都用贱价卖了,雇了一辆跑长途的骡车,坐在车上,放着车帘,按着驿程走去。约十日便到了北京。骡车赶到了北京城东郊六里屯,这里就有他的宅院,一片新盖的瓦房,两边有庄门,有二三十名庄丁和长工。他一下车,就有庄丁迎过来,说:“少爷回来了!”张云杰点点头,向门里就走。进得第二进院内,就见他父亲正在院中浇花,一瞧了外面有人进来,吓得扔下了喷壶往北屋就跑。张云杰叫了一声:“爹”追到北屋里。却见他父亲手举着一口宝剑,面色苍黄;用一双恐惧的眼睛向张云杰看了半天,才认出原来是他出外学艺三年的儿子。便把举剑的手放下,拱着大胡子笑道:“原来是你呀?”张云杰却脸无笑容,一点也不像见了久别的父亲,只直着眼看他父亲手中的那口苍绿色宝剑,张云杰就恨不得把他父亲手中的剑夺过来捣毁。张云杰的父亲就是当年害死陈伯煜的那个宝刀张三。当年他因为垂涎那口苍龙腾雨剑,生了歹心,在米家集小店里把忠厚的萍逢之友陈伯煜杀死,又被徐飞追赶,下着大雨他仓猝而逃。沿途跟乞丐似的狼狈回到了信阳州,到家中又被他妻子焦三娘辱骂了一顿,心中担惊骇怕;又想着陈伯煜多半没死,徐飞一定要去通知他家里的人,并招请一班朋友给他的师叔报仇,那样一来,自己别说在家里住不住,连北京镖店也不敢回去了,江湖饭也休想再吃了。而且还时时有性命的危险,所以他一懊恼就病倒了。过了几天,张三就又听说庞家镖店的火眼庞二等人都去陈家,图谋那口白龙剑;现在全没回来,全都是生死不明。并听说陈仲炎将要来到信阳找他。据知陈仲炎的武艺超群,性情又毒狠,剑下杀人不眨眼,张三就吓得魂都飞了。收抬了个小包裹,挟上苍龙腾雨剑,带病逃走。他连大地方都不敢去,只跑到伏牛山赤眉城那一带去躲避。这一带全都是荒山,连强盗都不愿在此勾留。张三在此徬徨了有两个多月,已然混得鞋破衣烂,眼个叫化子一般了;除了那口苍龙腾雨剑他是藏在山里一个山洞里,此外什么也没有了。白天在荒村乞食,有时抢件破棉袄,或打劫上三四串钱;晚间便睡在山里的石洞内,他简直成了个饿鬼。这伏牛山靠近赤眉城,山里有石洞很多,本来在东汉时代,这里是赤眉军盘据之地。张三对于历史他当然不知道,可是他看见山中这些石洞却觉得奇怪,因为很容易看出这些石洞都是人工凿成的,若干年前这里一定住过人。于是他就在闲闷无聊之时,提着苍龙腾雨剑去钻山洞。他就像是一只老鼠,把山中四五十座山洞全钻遍了。在洞里找着了许多碎铜烂铁,这本是千年前赤眉军所遗留的残盔败甲、断戟折枪,张三却当作宝贝似地收藏着。慢慢地积得多了,便拿破衣服包着,背着到乡县去卖给铁铺。张三的希望本来很小,头一次不过卖了两串钱,喝了酒买了些干粮,并买了个镐头,回到山里来,仍在洞里刨石头找烂铁。原想倘若这些烂铁永远刨不尽,那么自己就在永久在这里穷混着,陈仲炎决不会找到这里来。可是不料这天他在一块烂铁里忽然发现了两块东西,黄澄澄的也不像铜,用手掂了掂,分量很重,张三明白了,晓得定是黄金。于是张三就像作梦似的,起了许多美妙的希望。他先把一块金子拿到远处县里换了钱,买了许多干粮、买了麻袋,买了灯笼,买了利斧、铁锹,偷偷又回到山中,连夜的挖掘。这夜他居然在一座山洞内的石壁间发现了一扇铁门。他利用苍龙腾雨剑将铁门劈开,真疑惑自己是在作梦了!原来里边现出来许多珍珠彩玉、黄金白银、古铜古鼎等。于是张三就设法先给掩埋起来。他先带走了些细软之物,到卢氏县把两块玉换了许多钱,然后置了阔绰的衣服。又到三川镇充大商人,买了一个小铺子,在本地找了个伙计,摆上几件不大好的玉石,暂且开了个玉器店。他却借着作买卖为名,又走了两趟伏牛山,就把他发现的那些宝物全都搬运出来了。便都装在箱笼里,公然请了保镖的运送货物到了京都。一到北京他就决心不到南城去会那些镖行旧友,只专与东城一些玉器行的人文往。住的是一家大客栈里,出入必坐轿车,所以也没人认识他。约有半年,张三就在齐化门外七里屯买了三顷多地,置了一所大庄院,雇了几十名庄丁。便托人到信阳州把他的家眷接来,他也留长了胡子。天天吃鸡鸭鱼肉,也发胖了。并拿出资本在城内开了一家玉器行、一家银楼,居然成了富翁。人虽然没改,可是名字却改成了“张得宝”,仆人都呼他为大老爷,替他管事的人都呼他为“东翁”。除了他的妻子焦三娘、儿子张云杰,简直就没有人晓得他就是宝刀张三。张云杰本是张三抱养的儿子,这时已然十七八岁了,已在信阳州大刀刘成的门下,学会了相当熟练的武艺。他对他父亲与新蔡陈家结仇的原因虽不深知,可是他父亲这笔财发得不明,他是早就看出来了。张三也怕家里有个二十岁上下的少年人容易给他惹事,所以就拿些金银来送儿子往襄阳去投名师学武,并嘱咐儿子在外千万别跟人提说宝刀张三之事。在河南除非遇见熟人,别自已承认姓张,尤其对于陈仲炎,更要小心躲避。张云杰出外三年之内,宝刀张三大门也没出过,天天提心吊胆,夜夜睡卧不安,总怕陈仲炎找来杀他。他的妻子焦三娘是抽上了鸦片烟,雇用着三个婆子服待她,她连坑都不常下。不过有时候张三感到寂寞了,向妻子提出点话来,说:“太太!你瞧咱们现在发了财,可惜没个亲儿女。你又抽上了烟,处处需人服待,可谁来服侍我呢?我听说老庄头的孙女今年十八岁,长得顶粗笨,人还老实,新近守的望门寡……”他的话还没说完,焦三娘立即大吃其醋,检起翡翠烟枪冲着张三就打,大声骂道:“什么?你想弄个小老婆?你也是买咸鱼放生,不知死活啦!你宝刀张三当强盗掏石洞发了这一笔横财,你就真想守得长吗?说不定几时,姓陈的就来切断了你王八脖子,哼!你还要弄小老婆?”张三吓得捂着耳朵就跑。从此再也不敢起这念头,再也不敢招怒了老婆揭他的底。所幸三年以来无事发生。鱼肉把他养得越来越胖,连早先那几手儿笨武艺全都忘了。天天晚间锁上他睡觉屋子的那扇铁门,还要捧着那口苍龙腾雨剑默祷一番,心说:“没有你,我也发不了财,可是不因为你,我也不能在四年前作出了那件歹事。陈伯煜生前说你是一口凶剑,现在盼你化凶为吉,保佑我家永远平安,保佑外人永远不知我住在此地。”有时他的贪生畏死之心,竟使他凄然对剑落泪。这天忽然他的儿子张云杰回来了,宝刀张三就不禁又惊又喜。喜的是因为想着儿子武艺学成归家,一定是本事高强,可以给自己保镖,陈仲炎就是再找来,也有人替自己抵挡了。或许倒把陈仲炎打个落花流水呢!惊的却是儿子的颜色十分不好,又瘦又黄,而且脸上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他就拱着大胡子,笑着说:“好儿子!你走后我时时不放心,老怕你的武艺学不成,又怕你路过河南出了什么错。好了,现在你平平安安回来了,总是托天保佑。可是你为什么气色不大好呢?一定是路上劳累的?咳!你娘在后院北房呢,跟你娘说几句话就回书屋欣息吧!”张云杰点了点头,却一声也不语,就走到后院北房中,见了他的母亲焦三娘。焦氏三娘正躺在木榻上抽鸦片,有个半老的娘子给她捶腿,一见儿子回来,她也很是欢喜,问了问云杰在外学艺的事,随后就说:“我就盼着你回来,你回来了家务事我也可以省点儿心。有好几家都来提过媒,我全没答应。你回来就好了,慢慢地要有合适的姑娘呢,我就给你娶过来,也得让我当婆婆享享福啦!你那个老子是财闹的,越来越糊涂了,整天在家不出门,老怕他的财被谁偷了似的。自己的卧房打了铁叶子的门窗好像监牢狱,天还没黑他就把自己锁在里头。“我问他为什么这样害怕,难道真是早年犯了什么大案,现在良心有愧吗?他也不肯说。你回来好,要不然咱们的财都算是白废了,长工佃户哪个在这三年不是都发了大财?你回来好,家里总有了个撑得起家业的男子!”张云杰听他母亲这样说着,他脑里却往别处想着。在他母亲眼前站了一会,便转身出门;就见他父亲也在外屋里,拱着大胡子又直向他笑,并拉着他的手说:“来!到书房歇会儿去吧!你娘是个贫嘴子,被她一说,我是一个钱也不值了。我生平慷慨,哪作过什么亏心事?陈仲炎……虽说是跟我有过点儿仇,可是我有了你,也就不怕他了!”张云杰随他父亲到了书房内,宝刀张三就喊来仆人,叫去催着厨房快给少爷做菜热酒。张云杰坐在一把红木的椅子上闷闷地喝茶。他父亲坐在对面木榻上,像是陪着贵宾似的,说话总是带笑,就细细地询问他儿子这几年来在襄阳学艺的经过,并问那陈仲炎现在什么地方。张云杰觉得宝刀张三虽然不是他的生父,可是究竟自己是从小被他抚养大了的;所以心中虽然愤恨,究竟又有些怜悯,便说:“爹!你听了可千万别害怕!我在路上闻说,陈仲炎现在正在北京!”张三一听,脸色都吓得苍白了。就急切地低声说:“那么,他一定是寻找我来了;可是,他决不能知道我在这里吧?”张云杰说:“只要爹不常出门,不与人交往,我想陈仲炎决不会找来。即或找来也不妨,我可以抵挡他。”张三一听,又壮起一些胆气,就摇头说:“我不怕!无论镖行人或是什么人,这三年来谁也不知道我是发了大财隐在这里。再说这里是天子驾下,陈仲炎也决不敢杀人。我为什么叫你去学武艺?就为的是叫你保护我。襄阳诸葛龙传授出来的武艺,走在江湖上包管谁也敌不过。我那口剑削铜斩铁,回头我就给你;你有了那口宝剑,我就更不怕了。“还有一件事,就是给你说媳妇的事,到底怎么办呢?早先我想给你说个会点武艺的姑娘,可是后来我又想:既说会武艺的姑娘,就得跟江湖人家作亲家:这么一来,人就都晓得咱们的底细了。咱们现在有这么些钱,永远花不穷;又不指着走江湖吃饭,为什么还要跟他们那些人来往呢?所以我想不如娶个本分人家的姑娘……”张云杰连连摆手,烦恼地说:“什么人家的姑娘也别提,三十岁之内我决不娶亲。若不娶亲我还能在家中住些时日,假若爹娘给我订下了亲事,我是即刻就走!”张三一听见儿子这话,他不由呆呆的发怔。这时厨役已把菜饭和酒送到屋来。张云杰闷闷地喝了酒吃了菜饭,便倒在床上歇息。张三陪着儿子也喝了一盅酒,因见儿子精神不大好,他也就不敢多说话。出屋,少时又把那口“苍龙腾雨剑”捧进来,拿到他儿子的面前,拱着大胡子笑着说:“这口剑名叫苍龙腾雨剑,能斩铜削铁,无论什么兵刃碰见了它,便必成两截。当年陈伯煜亲口对我说,这宝剑天下只有二口,都在他的手中,那另一口名叫白龙吟风,他因喜爱他的女儿就给他的女儿佩带了。现在多半陈仲炎就是拿着那剑要找我给他哥哥报仇。现在我对你说实话,要没有这口剑自然我与陈家结不了仇,可我也发不了大财。现在我给了你,你千万要好好的收着,将来遇见仇人时,你好用。”张三这样说着,他的儿子张云杰却躺在那里,闭着眼,对这样稀世的宝剑连看也不看。张三以为儿子是太疲乏了,随就将苍龙腾雨剑挂在墙上,然后轻轻地说一声:“你好好的歇着吧!”就又叫来仆人把杯碗搬出去,他也随之出屋,并把屋门轻轻带上。这里张云杰其实并未睡去,心中说不出是怎样的烦恼。脑里有两个少女的影子在飘来飘去,一个是那马上娇姿的陈秀侠,心里恨恨的说:怎么那么巧呢?偏偏她又是我仇家之女呢!另一个就是那水中浮沉的女尸翠环,心里忏悔说:那女子,我待她的手段未免太毒狠了!他这间书房很安适,而且有两个仆人常进屋来伺候他,但他的心绪却十分不宁。一夜,不但睡眠中作了许多恶梦,两肩的伤处也很疼痛,他这伤被衣服遮掩着,他也不愿对他的父亲和别人去说。到了次日,他就想进城去找个大夫看看。于是,他盥洗毕,就换上一身阔绰的衣服,命仆人备了马,他便走出门去,有个名叫来升的仆人笑着说:“少爷,你是要进城去吗?老爷叫我跟了你去呢!”张云杰却摇头说:“我不叫人跟随我!”说着,他就接过马鞭,上了马,出了庄门。眼前就展开一片仲春的美景。张云杰却因两肩有伤,马不能走得太快,可是六里屯离着京城不远,不多时他就走进了齐化门关厢。齐化门是由京城往京东各县、通州、东壤镇,几个富庶地方的必经之路。所以这关厢长约四里,两旁全是繁华的商号,充实的货栈,街上人烟稠密,车马纷纭,简直和城内最繁盛的大街不相上下。张云杰走到街中心,前面两辆载重的骡车就岔在一处,把路塞住了,谁也不肯往后去退。两个赶车的人争吵着,互相骂着,张云杰就笑了笑,只好下了马。他看旁边高台上有一家茶馆,他便牵马上了高台,将马系在一根石桩子上,随到茶馆里找条板凳落座,向堂倌叫着说:“冲一壶香片来!”堂倌高声答应着。张云杰就看这旁边的坐客,见都是些乡下人,有的像是赶驴的,只有自己是穿着一件云缎袷袍,夹在这些人里,使人特别的注目。这时堂倌一只手拿着绿豆色的粗茶壶、茶碗,另一只手提着开水壶,走过来,脸上带着一种很厮熟的笑。说:“大爷,你可真有些日子没有来了?”张云杰不由很是诧异,因为他没在京城住过多久。他不知道这些茶馆的堂倌向来是无论见着什么人也是很熟,他以为堂倌是认错人了。便说:“昨日我才到北京来,怎么你就认识我呢?”堂倌却笑着说:“大爷在京城是常来常往,谁不久仰大爷!”张云杰又不禁一征,笑了笑。堂倌给冲了茶走去,他就心说:如果要真是谁都认识了我,那可真糟!将来红蝎子就许来此寻我,我家中有个不能见人的父亲,外边又有个向我缠扰的盗妇,那我就是有天大的本领此生此世也永不能翻身了。他暗中叹息着,自己斟了一碗茶,却觉得那样绿色的水在碗里荡漾着,中间飘着一朵茉莉花,仿佛那就是个女子的尸体似的。又往街上去看,见往来有骑驴的村妇;虽然是毛驴,驴上虽是丑陋的妇人,可是他不禁又勾起了秀侠。便一推茶碗,说道:“我张云杰真是生来不幸……”他才要叫堂倌来,打听城内有什么专治刀伤的名医,忽见道上由东边跑来一匹马,马上正是他家用的年轻仆人来升。来升两眼东瞧西望,仿佛是寻找什么,街上有不少人都向他招呼,他的眼还发直。张云杰心说:“这小厮在街上倒是很熟。随就离座,招招手,高声叫着:“来升!来升!”那来升一眼往离台上瞧见了张云杰,就笑着说:“少爷,我正在找你呢!”他随也下了马,将马系在桩上,跑过来笑着说:“少爷,你走后老爷就不放心,知道你在城里不熟,骂了我一顿。问我为什么不跟随着你来,我这才赶紧跑来找你。少爷,你怎么在这儿喝茶?进城到咱们柜上喝去好不好?在那儿有多么舒服?这是野茶馆,背煤的、赶脚的,才在这里喝茶,你是少爷!”张云杰就瞪眼说:“别说废话!你现在既随我出来,你可就得时时听我的话,我可是不同老爷那样,由着你们蒙骗。跟我出来,不许多说一声话。”来升答应:“是!”张云杰又说:“白天咱们进城到什么地方玩了,回去不许对别人实说!”来升以为他的少爷是想到花街柳巷去走一走,便又忍笑说:“那是一定!”张云杰就说:“好了!只要你肯听话就行,先去把马解下,你先带我找一个专治刀伤的大夫。”来升不由发了怔,直着眼睛瞧着他们这位少爷,只好过去解马。张云杰在这里付了茶资,一同下了高台,来升就牵着两匹马发呆,问说:“少爷?你找治刀伤的大夫干嘛呀?”张云杰说:“你不用打听!你就告诉我,北京城内有哪个治刀伤的大夫最为出名?”来升说:“要说治刀伤的大夫只有前门里兵部洼的‘李一贴’,他不但能治刀伤棍打、跌打损伤、行毒恶疮,还管治妇女月经不调。”张云杰说:“他准靠得住?”来升点头说:“一定靠得住!九城出名的,还能治病没把握吗?”于是张云杰上了马,来升跟随着,就进了城。二人骑马进了齐化门,张云杰对于街道是十分生疏,只由来升带着他走。他只见来往的车马很多,男女老幼,买东西的,在街上闲逛的,简直乱得两眼顾不过来。他又想:在河南时陈秀侠她是赴北京去找她的叔父,现在大概已然到了京门,假使我们遇在一起,那是多么难为情呀!她若跟随我的行踪去走,到六里屯找到我的家,那时她一定不肯宽怒我的父亲,我也必不肯眼见我父亲身遭惨死。我们必然要有一场恶战,那时还不定我们谁杀死谁呢。一边走,一边暗自叹息,生恐遇见秀侠,可是来升带着他迤逦地走到了前门内兵部洼,他也没遇见一个骑着马的女子。少时,张云杰来到兵部洼“李一贴”门前,见有许多人在那里等着。李一贴是个四十来岁的人,他很忙,有一个徒弟帮着看病治伤。可是来这里治伤的人,多半是些街头上的穷光棍,大半在赌局里打了架,负了伤,到这里来求医;要不然就是嫖土娼得了花柳病的,没有什么像样儿的人。所以张云杰一进屋,李一贴就非常注意,连忙说:“是买膏药还是看病?”张云杰说:“我的身上有点儿伤,要请你给看看。”李一贴就说:“好好,稍微等一等。”那个徒弟请张云杰在旁落座,并给倒过来一碗茶。李一贴又忙了一阵就过来,解开张云杰的衣裳,露出两肩的伤,旁边有看病的人也伸着脖子来看这位大爷的伤势。李一贴果然不愧是疗伤的老手,他一见张云杰两肩的伤势,就看出来一处是刀伤,一处是中了袖箭,当下他就说:“不要紧,伤口不大。只要天天来,半个月之内我包管你好。”当日,在张云杰的两肩上敷了些面子药,并贴上两块药膏,张云杰就给了诊费。同来升一起骑着马在街上逛了逛,就出城回六里屯。从此每天必进城来看病,有时骑马来,有时坐车来,有时就步行着。那个来升本是个很精明的小厮,可是他随他少爷进城五六次,到底也不知少爷治的什么病,病是怎么得来的。这时张云杰肩上的袖箭伤已经完全好了,就是那处刀伤须再治几天方能痊愈。北京城内的街道他已经渐渐走熟。他父亲在东城开设的那家“富盛首饰楼”,以及在西城开的那家“得宝玉器局”,他也都常去闲坐。当然,他是少东家了,他只要一去,伙计们就无不恭敬地接待。今天他是坐着骡车进城来的,看完了病,才不过上午十点来钟,来升跨着车辕就说:“少爷咱们这就出城吗?回到庄子里一待,那多么没意思呀!今天‘三庆’家的戏是全本‘铁冠图’,一定得加凳子,咱们走到蝎子庙,跟徐掌柜谈谈天,然后去订个坐儿,乐上一天,你说好不好?家里又没有少奶奶,你干么忙着回家呀!”张云杰在车上笑了笑,就想:得宝玉器局那位徐掌柜是很能说的一个人,他知道北京的典故很多,不用去听戏,只要听他说一阵,也就够开心的了。不过就是那胡同的名称太不好,偏偏叫“蝎子庙”。张云杰就在车上犹豫了半天,才说:“就去吧!到那歇会倒可以,戏我可不耐烦去听!”车走着,就走出了前门。前门外是北京最热闹的地方,所以人往人来,简直跟蚂蚁似的那么多。他这辆车还没有走过正阳桥,却见外面人声嘈杂,仿佛有什么事情似的。张云杰就从车中探出头来去看,就见有许多人都往东边跑,并且人群之中有闪闪耀眼的刀剑光芒。张云杰很为诧异,就推了来升一把,说:你下去,打听打听这是什么事?”来升说:“管他们呢?这一定是什么地方有人在比武,所以这些人才追了去看热闹!”张云杰一听就更是惊讶,叫车停住,催来升下了车,命他去打听。来升却笑着说:“少爷!咱们不去吃饭听戏,可打听这些闲事作什么?这些事天天都有,都是一些镖师们混闹,时常出人命!”他抓住一个人,打听了一番,便回来跨上车辕,笑着说:“这出戏!比‘铁冠图’还热闹,是河南新蔡县的铁面灵官陈仲炎。”张云杰听了,立时神色改变。来升接着说:“这位陈爷来到北京有三四个月了,使着一根钢鞭,简直把北京会武艺的人全给打服了,没有一个不甘拜下风。今天听说是打正定府出名的耿家三豹。头一只豹子耿大哥是被陈仲炎打败了,今天第二只豹子又来了,在打磨厂安家镖店一较雌雄。少爷你刚才没看见吗?捧刀的那个人就是耿老二。那身材多么雄壮,胳臂头子多么结实!真要把那么大的汉子打趴下,可实在不容易。就看陈仲炎的功夫啦,今天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材,要不然能够有这些人赶着去看热闹?”张云杰也要下车,说:“我们也去看看热闹好不好?”来升却把他拦住,说:“少爷,您可去不得!着比武可使不得,看着热闹,刀枪没眼,说不定时运背点就许受误伤!张云杰说:“这些人都去看热闹,哪能就单单误伤了我们?”来升说:“再说也挤不上呀!安家镖店院子虽大,可也容不下这些人。我们去挤了一身汗,结果连个刀枪影儿都看不见,那有多么冤!”赶车的也说:“少爷不必去瞎挤,一定也挤不进去,这比舍钱还人多。”张云杰只好作罢,仍旧由着车走去。心里却驰想着那陈仲炎一定是武艺高强,钢鞭又沉又重,使得神出鬼没;而在他的身旁必有一位手持白龙吟风剑的美貌侠女,那就是……张云杰不禁在车上又叹了一口气。到了蝎子庙得宝玉器局,这里的伙计对少东家竭诚的招待。掌柜徐大跟张云杰谈天,说:“少东家,铁冠图倒是得听一听。李自成大战棋盘街,棋盘就在前门里头。祟祯爷是吊死在煤山,煤山就是景山。现在那棵树上还挂着锁链呢!”张云杰也无心听他肚子里的这些典故,只发呆的想着那边的陈仲炎与人比武之事。他主仆就在这里用过了午饭,来升时时惦记着叫他们少爷带他去听戏。可是张云杰躺在柜房的炕上,一点也没有走的意思。过了些时,忽听院中有两个人嚷嚷,一个说:“陈仲炎的武艺真是盖世无双,楚霸王、伍子胥再出世,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张云杰就把那两人都叫进屋来。这两人原都是本铺子磨玉器的工人,他们都是才从那里看完了比武回来。进到屋中,经张云杰一问,他们两人就高兴极了。手舞足蹈的说:“刚才耿二豹的大刀这样一劈,陈仲炎的鞭是虎尾抽人。呛呛呛!(口克)(口克)(口克)!十来个回合,耿二豹偌大汉子,就趴在地下,陈仲炎真高!”徐掌柜抽着水烟袋说:“快闹出事来了!陈仲炎来到北京,今天打张三,明天打李四;早晚他就是遇不见对手,也得叫衙门把他抓了去。”张云杰却直着眼睛呆呆地问说:“陈仲炎今天与人比武,他只有一个人吗?”那个人说:“向来他与人比武是单人匹马,他有个师侄徐飞,不大管事儿,只是在旁边看着。”张云杰摇头说:“不是。我问你们那跟随陈仲炎的是否有一女子,此女也就十七八岁,貌美绝伦,手持宝剑。”那两人发着怔,都摇头说:“没看见过!大概陈仲炎在这儿没有家眷吧?”掌柜徐大却在旁连连摆手,说:“算了!算了!你们都越说越入迷啦!你们才说陈仲炎是楚霸王。少东家就又想起虞姬来了,你们快出去吧!”又拉了张云杰一把,说:“咱们还是说旁的话吧!管他什么陈仲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