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志雪仇孤儿依怪畏惊魂入梦冷月泣深宵在武当后山的“藏灵谷”上,一个老道人正弯着身,利用山边垂下的一条长绳吸取岩缝里流下的泉水。他打水的方法很奇怪,他只须一抖手腕,绳子就像活的一般,直荡过去。那绳子末端缚着一个小瓦壶,每一次荡过去的时候,那瓦壶便从泉水中掠过,却从未与山岩碰撞。汲取泉水以后,便提起瓦壶来,就着壶嘴喝两口,剩下的却把它倒了,然后又用此法重新汲取。就在汲取第二壶水之时,对面山岩下却传来一个孩子的呼救声:“岩上的道长,救命呀!”那道人不觉一怔,留神看时,方见对面一棵从岩缝里伸出的树干上,骑着一个孩子,正在向他哀求呼救。那树干离岩上大约有十来丈,离下面深涧少说也有二三十丈,不用说那孩子一定是从岩上跌下去的,但也太凑巧,刚正被横伸出的树干挡住,否则那孩子的性命一定不保。当下那道人便扬声喊道:“你不用惊惶,只好生抱住树干,我立刻来救你。”说罢,身躯凌空纵起,头上脚下,如海燕掠波,斜斜地朝那孩子存身地树上纵来。待得临近时,双臂突然一振,身躯已经翻转,一伸手提住那孩子衣领,单足一点树枝,又斜纵回去,左手一把抓住那垂在岩边打水用的绳子,同时右手一翻,将孩子朝胁下一夹,喝声:“不用怕!”足尖一点岩石,刷的一声响,那绳子被他荡成一个圆周,从岩下直翻上来,然后他一连几个空心筋斗,轻轻落在地上。那绳子长有十余丈,他这足尖一点之力,便能将两人荡上天空,这股力量,在武林中实在少见。那道人将孩子放下,回过身来,见那孩子年约十四五岁,脸上却丝毫没有惊惶恐惧之色,不禁奇怪,正待喝问,那孩子已磕下头去。道人摆手道:“你且起来,有话好好说便了。”那孩子拜罢起立,方道:“晚辈黔边吴戒恶,此番奉父命朝拜武当卧云道长,已在山上住了一月有余,适才在岩边玩耍,偶然失足坠下,幸遇那棵大树,方能逃得性命,晚辈呼救无门,正在万般无奈之际,天幸得遇道长,否则晚辈性命难保。”那道人听了一阵,觉得他话中仍有些可疑之处,但再一打量吴戒恶神色,见他满面诚挚之容,似乎不像善说假话的孩子,便点头道:“这武当后山,慢说外人,便是武当本门弟子,如无掌教和四堂符令,也不许胡乱行走的,你怎会跑到这里来呢?”戒恶假作惊慌道:“晚辈不知武当有这项规定,还望道长恕罪。”那道人扶起他道:“不知不罪,你又是一个小孩子,我焉有怪罪你之礼。不过此处不是你久留之处,我还是送你回去吧,以后可不要这样满山乱跑了。须知武当山上悬岩深谷甚多,再不小心摔了下去,就未必有人会来救你了。”戒恶诺诺连声答应,他见这道人花白胡须,精神矍烁,已知他是何人,又向道人拜谢。道人皱眉道:“你老拜谢我作甚,任何人见你处身危难,未必还能坐视不理么?”戒恶又道:“晚辈此番因祸得福,得遇高人,不敢请示道长法号。”道人想了一想,方道:“我的名字告诉你原也不妨,不过对外人最好少提,我名董灵霄,你适才说的卧云道长,便是我的师兄。”戒恶惊道:“原来道长便是冲鸦真人。”说罢又重新下拜。董灵霄扶起他道:“你怎会知我道号?”戒恶早得谢青峰之教,便躬答道:“晚辈是听谢青峰道长说的。”董灵霄脸上略规诧异之色,又问道:“他怎会和你谈起我?”戒恶道:“晚辈现住在谢道长所居的眉峰小馆,常时和谢道长对奕,以此谢道长常时和晚辈谈起天下名家,谢道长对于老前辈的棋艺是十分尊崇的,所以常常提起老前辈法号。”董灵霄点头道:“这就是了,其实青峰的棋艺是高明的,我及不上他,他还对你说别的话没有?”戒恶道:“谢道长也说过老前辈的武功剑法,皆是天下少有的绝学。”董灵霄道:“他怎会和你谈论武功?”戒恶又道:“谢道长有一次谈起武当九宫连环剑法,他说老前辈最精于此道。”董灵霄摆手道:“谢青峰的剑法本来就不行,俞一清倒比他强些,不过也不见得好。”戒恶不敢答话。灵霄说到此处,似乎突有所感,又叹息道:“其实武功好又有什么用处?还是不谈的好,如今我送你过那铁索桥,你自己觅路回去吧。”戒恶着急道:“晚辈初来这武当后山,便已迷失了道路,眉峰小馆在什么地方,我已找不着了,如何回得去呢?”灵雷道:“这也不难,你过了铁索桥之后,前行约五百步,便往左手拐弯,再走千步光景,往右转弯,这时便可望见一排松林,沿着松林住前走上数百步,再往左转,便可望见冲虚堂了。那里自会找着人,你便可请他们送你回去。”他说了半天,戒恶仍是不懂。董灵霄觉得这孩子很笨,无奈只得道:“我给你画一张图吧!”戒恶看不懂地图。这下董灵霄可没有办法了。董灵霄沉思有顷,问戒恶道:“你自从和谢青峰分手到现在,有多久了?”戒恶道:“有好大一会功夫了。”董灵霄又问道:“平时你吃饭在那里?”戒恶道:“大多时间和谢道长一起吃,有时是我一人独吃,都在眉峰小馆。”董灵霄道:“你失踪以后,谢青峰大约会各处找你。”戒恶想了一想,方道:“大约是吧,谢道长见我没回去吃饭,总是要找的。”董灵霄道:“既是这样,你最好留一记号在此,让他们看见,便知你在此处,好过来接你,你便暂时随我回去吧。”戒恶喜道:“我脱下外衣来挂在这树梢上,这样可使得么?”董灵霄点头道:“也好!”戒恶便脱下外衣,一跃蹿到树顶上,将外衣挂好,然后一跃而下。董灵霄打量他半晌,方冷冷的道:“看你身上也有几分武功根底,你是跟谁学的?”戒恶躬身道:“晚辈未投明师,一点粗浅功夫,是晚辈父亲和叔父教的。”董灵霄哦了一声道:“方才你说奉了父亲之命,来见武当掌教,尊大人想必也是武林高手了。”戒恶道:“家父单名一个璧字,家叔名叫吴璞。”董灵霄喃喃念道:“吴璧?吴璞严反复念了两遍,又摇头笑道:“我三十年前在江湖上行走的时候,倒不曾听见过这两个名字。尊大人有多大年纪?一向住在何处,肯在那些地方行走?肯与那些人结交?”戒恶很恭谨的应道:“家父今年六十晋一,家叔五十有六,居苗疆碧云庄。”说到苗疆二字,董灵霄面色似略微一变,他见戒恶停住不说下去,便笑道:“不相干,你再往下讲吧。”戒恶又道:“晚辈父叔自归隐苗疆以后,便很少再在江湖行走,不过和朋友往来的时候倒很多。”接着戒恶便报出了卢吟枫,陶春田,陶春圃,李扬,铁木僧,金叶丐,孙天夷,裴敬亭,柳复,以及泰山八龙等人的名号,还有别的许多人,戒恶却弄不清楚,不敢乱说。董灵霄待他说完以后,笑道:“这些人多数我都不知道,就我知道的来说,除了卢吟枫之外,那华山裴敬亭我倒见过一面,那时他随着许伯景来武当,不过那时他还是小孩,比你大不了多少,如今也在江湖上道字号了。真是长江后浪催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可叹得很。”董灵霄又道:“像陶春田和孙天夷这些人,路道完全不同,你父亲和他们俱有交往,这倒有些令人不解,如今你且先随我回去稍进饮食,我们再谈。我住在这武当后山已有二十余年,极少有人来探视我,今日你来也算有缘,我倒是很高兴的。”说罢便在前带路,戒恶随在后面,禁不住心中暗喜。昨晚他和白鹤谢青峰定计之时,皆估计要取得这武当异人冲鹗子董灵霄的好感,一定十分困难,不料山岩边上一席话,董灵霄对于吴戒恶,却颇加辞色,这可是出戒恶意料之外。这武当后山的藏灵谷,乃是全山最幽深之处,向少人迹,此时只见云雾环绕,山风吹衣,人在这藏灵谷山脊上行走,就如在云端里一般,戒恶心里便暗想:此地倒真说得上世外仙境,果然武当名山,与别处又自不同,苗山虽说险峻雄庄,终嫌恶山恶水,却及不上此处清幽深隧,云雾也没这样美。约莫走了数百步,便见岩边一亭翼然,亭顶上满覆茅草,亭中有石桌石凳,桌上摆着一副残棋。戒恶心中便奇怪道:他一人独居此间,却和谁人对奔?他心里虽觉奇怪,但又不便问得。只有闷在心里,便忍不住对那茅亭多望几眼。董灵霄走在前面,背后却似长了眼睛一样,戒恶才多望了那茅亭几眼,董灵霄便笑道:“你既然能和谢青峰对弈,棋艺当然有相当功夫了。回头我们来对弈一盘,这些年来我早已生疏,只怕还不是你的对手呢。”董灵霄口里说着话,脚下却依然往前走,并未回过头来。戒恶倒骇了一跳,只得恭谨地答道:“晚辈通共才学了几年,那里谈得到棋艺,便是和谢道长对奔,晚辈也总是输的时候多。”戒恶这话本是无心,董灵霄却笑了起来。董灵霄笑道:“你既说输的时候多,总也胜过数盘了;这便不容易。从前我和谢青峰对弈时,也是输的时候多,最差却是俞一清,对于此道,他简直比门外汉好不了多少。”戒恶忙道:“晚辈的棋艺也不成,总没赢过。”董灵霄笑道:“你赢不了谢青峰不算丢人,山上本来就很少人能胜得了他,再说棋之一道,本不能以年纪大小来论,这种东西很怪,和武功一样,也要讲究天份的。有人说围棋五年便见功夫,如果不行,便终身无望了。如今你且先随我进洞去休息一阵,再略进点饮食,回头我们再对弈一盘,你可别推辞。”戒恶忙道:“敢不如道长之命。”董灵雪又笑道:“我预料最迟明日便会有人来寻你回去,那时我又少了一个棋友了。我们倒是快些吃点饮食,趁天色还早,大约可以下两盘。”戒恶口里唯唯答应着,心中却不免奇怪。据白鹤俞一清和谢青峰两人所言,这冲鹗子董灵霄脾气异常之古怪,本来这次要想投入他门下是很难的,所以白鹤和谢青峰两人才定下一条苦肉计,由白鹤将自己扔到树上,待董灵霄到来吸水之时,便大声呼救。董灵霄万无坐视之理。虽然如此,谢青峰也说过,这办法未必能成功,不过是走着瞧而已。因为董灵霄性格倔强乖僻之极,所以他再三嘱咐戒恶要小心应付。但照今日情形看来,董灵霄脾气并不如他们所说之怪,看来和金鼎守静之流倒差不多。他却不知董灵霄独居深山二十余年,火气已化了不少,远不像二十年前的任性胡为。再则他见戒恶乃是一介小童,许多事也不愿和他一般见识,自然便显得和气了许多。再加以戒恶应对也还很得体,所以才见面不久,董灵雷已对他有了几分好感,换了旁人,怕不早已给他撵出了藏灵谷。董灵霄和戒恶且谈且行,少时转过一座小山石,说也奇怪,这里和前面只是一石之隔,但景物却已大异。但见遍地长着不知名的野花,清香扑鼻,树木却很少,唯其如此,更显出这些树木舒卷有致,似比前山满地树林更清雅得多。戒恶一转过山石便禁不住东张西望,董灵霄似已看出他的意思,便笑道:“你觉得此地比前山如何,是否更好些?”戒恶笑道:“好不好我也不敢说,只觉得前山虽美,终是人力所为,此处却一似天生成的景物,真当得洞天福地四字。”董灵霄越发高兴起来,便站住脚步,对戒恶上下一打量,笑道:“你果然还有些灵气,小小年纪便已懂得风雅。我告诉你吧,其实此处才真正是藏灵谷,你看此处不是真正聚集了武当全山的灵气么?”戒恶对于堪舆之学,本来完全不懂,但为了讨他欢心,也只得随声附和道:“不错不错!”董灵霄道:“一般人不知,以为从那铁索桥以北便全叫藏灵谷,真是瞎说八道。”戒恶只好答应着。查灵霄又道:“你非我武当本门之人,自然不知道我武当陋习。”戒恶见他忽然骂起武当派来,不免深觉骇异,最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哩。只听董灵霄又道:“武当门人最大的毛病便是凡事墨守成规,不求甚解。固步自封还不要紧,而且不许别人求知。这是我最恨之事。譬如说:武当九宫连环剑法,共是七十二路,难道增多一路两路便不可以吗?但掌门人不许,你一改变本门剑法,便是有罪。武功尚且如此,别的自然更可想而知。又如这藏灵谷,经我研究考证之后,方知只有这山石后面才是藏灵谷,那边却不是,但没人肯信,依然照前乱叫,真令人可气!”戒恶正想请教他这藏灵谷三字的来历,董灵霄却忽然笑了起来,说道:“你一个小孩子,我和你讲这些也无益。前面是我所居石洞,我领你去略事休息一阵,回头再出来对弈。”说罢当先领路,戒恶留神一看,果然前面岩上有一个六尺高低,宽有三尺的石洞。戒恶随着董灵霄走进这石洞以后.方觉出外面虽然狭隘,洞内却甚是宽敞。大约有寸许大圆,自顶至地,总也有一丈二三尺高。洞中陈设极简单,除了一桌一床皆是石头刻成的而外,只有床上一张草席似是他自己编织成的,也十分粗糙,远不如碧云庄上家丁下人所用。石桌上放着四五张卷轴,都是卷起来的,不知里面写的什么。此外壁上挂着一口铁剑,古色斑斓,似乎已有不少年代。剑柄上的丝穗已多数脱落,只剩下两根秃头的丝带子,也旧得分不出颜色。董灵霄道:“你且稍憩片刻,我去为你准备饮食。”戒恶正想推让,董灵霄已走了出去。吴戒恶环顾室中陈设简陋,只得在石凳上坐下。寻思道:“却也作怪,武当山上诸事考究,观虚堂、守虚堂、通虚堂这些地方,陈设得庄严肃穆自不必说,便是白鹤、谢青峰、金鼎,这些人的住所也异常之考究,虽不是华美富丽,却收拾得纤尘不染。不料这冲鹗真人董灵霄,在山上也该是第二三把交椅,辈分较之白鹤等人更高,却独居在这样荒凉的地方。据说他已有二十余年不与外人往来,这日子真不知道他是怎样过的。吴戒恶正在胡思乱想之际,董灵霄已托着一木盘的水果,满脸含笑走了进来。吴戒恶慌忙起立陪笑道:“劳动了老人家,晚辈甚是不安。”董灵霄摆手笑道:“不要客气,我知道你既已迷路有一整天,又受了惊吓,也该饿了,不吃东西可怎么呢?”说罢将木盘放在桌上,笑道:“我这儿没有什么可以吃的。这些果子还不错,你就将就吃些吧。”戒恶疑惑道:“难道他是不吃烟火饭食的么?”但又不好问得,只得谢了一声,接过手来一看,只见那果子大如雪梨,颜色青中透红,却不识得。入口清香无比。董灵霄笑道:“我近年来渴则饮清泉,饿则食蜜果,倒很少吃别的东西。这种蜜果功能明目清心,对身体是很有好处的。你可以多吃几个。”吴戒恶倒不管那么多,只觉得这果子好吃,果真多吃了些。他一气吃了四个,董灵霄笑道:“你如困倦,不妨在这石床上稍为憩息。少时我们再出去下棋。”戒恶见他念念不忘下棋的事,知他兴致极高,便故意凑他高兴。笑道:“晚辈也渴欲老前辈指点,我们现在就去如何?”说罢便站起身来。董灵霄心中大喜,觉得这孩子善解人意。两人来到那茅亭内,戒恶留神看那桌上残局肘,只见黑白棋子排得十分杂乱,似乎并非一局残棋,倒像胡乱抓一把棋子丢在棋盘上一样。再一仔细瞧去,方看出这些棋子实际排列得十分整齐有序,不过内容太过复杂,所以一眼望去,显得杂乱无章而已。戒恶原是聪明人,已猜到其中必定大有文章,但也不便问得。董灵霄先对那局残棋注视了一阵,方命戒恶在对面坐下,笑问道:“这局棋你可识得么?”戒恶陪笑道:“晚辈对于围棋一道也只是初窥皮毛,老前辈此棋,晚辈却不识得。”董灵霄大笑道:“这本来不是一局残棋,你如何能认得?你想我长年独居这武当后山,那里有人和我对弈?前年青峰倒来过一次,偏生他事情也多,一局未终,又慌慌张张地走了,我甚是生气,便再不与人下棋了,三年来你还是第一人呢。”说罢将棋子收了,与吴戒恶对弈起来。董灵霄的棋艺本较吴戒恶为高,但他荒疏的时间太久,下起来有些手不应心。两个对弈良久,方胜了吴戒恶一次。董灵霄十分高兴,又重行再下。这一次董灵霄已熟练了许多,攻势十分猛烈,戒恶便有些招架不住。他正对着一团被围的黑子苦思之际,忽听董灵霄问道:“你既来此,为何不过来?”戒恶吓了一跳,回过头去,方见白鹤俞一清正站在山石旁边,态度甚是恭敬。戒恶慌忙跳起来,向前施礼道:“原来是俞道长,我失足坠岩,若非冲鹗真人救应,险些误了性命呢。”白鹤假作失惊道:“有这等事?”又趋前向董灵霄下拜道:“弟子俞一清参见师叔!”董灵霄摆手道:“罢了,你们对于初来本山的小客人,也毫不留神,太过粗心了。这位吴小哥如果真的失足坠岩,你们拿什么话来对外人分辨?”白鹤唯唯称是。董灵霄又问:“你今儿来此作甚?”白鹤陪笑道:“弟子今日来揭见师叔,乃是为了两件事,一则这应吴小哥昨夜外出,至今未返,谢师弟不敢禀报,只约了几位要好的师兄弟分头寻找,弟子是想也许吴小哥误闯到这藏灵谷来了,所以过来看看,不想果然在这里。”董灵霄点点头,又问道:“你说两件事,还有第二件呢?”白鹤道:“这第二件事却与师叔有关的。”董灵霄诧异道:“我如今已不算武当派的人,纵然有什么事,也该找掌门大师兄,或尚师兄,找我干什么?你且说说看,什么事与我有关。”白鹤陪笑道:“师叔有所不知,弟子在半月以前,到贵州苗山大蛇岭去过一次,直到昨日才回山来,所以弟子想向师叔禀告一切。”董灵霄一听此言,面色略为一变,哦了一声道:“你去大蛇岭作什么,谁人差你去的?”白鹤道:“乃是掌教师尊差弟子去的,便是为这位吴小哥父叔的事。”董灵霄对吴戒恶脸上望了一眼,然后向白鹤道:“你且坐下,我有话问你。”白鹤谢了坐,就在石凳上坐了。董灵霄又命吴戒恶也坐下,方向白鹤道:“听说鸣玉子回西崆峒以后,便再没回过大蛇岭,你这番去大约没会见他罢?”白鹤道:“没有,有人说鸣玉子已经羽化了,也不知确不确。”董灵霄摇头道:“难说得很,我三十年不下山,上次青峰不是也听到别人说我死了么?不过鸣玉子纵然在世,也该快满九十了吧,你到石鼓山庄没有?”白鹤道:“去是去了,但如今石鼓山庄已经改了名字,叫做碧云庄。”董灵霄转面对吴戒恶道:“你方才说你住的地方叫什么名字?”戒恶答道:“晚辈便住在碧云庄。”董灵霄越发莫名其妙起来。便问白鹤道:“这是怎么回事?”董灵霄自三十年前,与四师兄厉静二人造访大蛇岭石鼓山庄(即是后来的碧云庄),与崆峒名宿鸣玉子相见。厉董二人年轻气盛,又很好奇,先后两次闯入鸣玉子所布置的“七绝洞”,俱未成功。第二次且遭受极大危险,几乎送掉性命。厉静和董灵霄性格俱都十分好强,当年与鸣玉子言语冲突,竟致当场翻脸弄得不欢而散。在厉董二人回山以后,即被当时的武当掌教重责,并禁止两人再下山去。直到武当掌教谢世,卧云道长继承新掌教以后,才免除了两位师弟罪罚,并派厉静作真武庙主持,孰料厉静竟一病不起,药石无灵,这位武当异材,生前所学的武功,尚未得到施展的机会,便这么委委屈屈地死去了。当时董灵霄本已受命执掌观虚堂。厉静一死,令他十分伤心,立时辞去观虚堂执事,并声言必破去鸣玉子所设七绝图,以慰厉静在天之灵。在这愿望未达成以前,他算是暂时脱离武当门户。在卧云道长这一辈中,亲师弟共有五人,董灵霄排行第五,是最年轻的一个,性格最倔强好胜;也是五人中最怪僻的一个。他既执意如此,卧云也把他无法,只得任由他搬到武当后山上藏灵谷居住。自此以后,他更勤练武功,潜心研究七绝图内的变化,厉静已死,他将来如要破七绝图,必是单人出马。明知较诸当年两人联手还要难得多,所以在自问有把握以前,他决不敢轻举妄动。但七绝图本是源出异派“石鼓经”,此书失传已久,便是鸣玉子也只得了一部残缺不全的书籍而已。要想寻第二部同样的石鼓经,真是谈何容易?灵霄找不到石鼓经拓本,只得将武当本门的九宫阵图,作为参考推择的蓝本,所以研究起来,不免有事倍功半之苦。天下最可怕的事,便是人决心终身只做一件事。董灵霄花费了二三十年功夫;苦思石鼓经各种秘奥。说也奇怪,居然被他摸索出许多头绪,不过还没完全通晓而已。他石桌上所摆的棋子,正是他运用武当九宫阵图,来推断七绝图位置排列,先时吴戒恶不知,还以为他独自一人玩围棋解闷哩。董灵霄矢志欲破七绝图之事,武当第二代弟子大多知道。所以白鹤与谢青峰商议之后,认为唯一的办法,便是投其所好,借破七绝图一事下手,设法使吴戒恶投入董灵霄门下。白鹤与谢青峰二人此举虽含着机诈之意,但两人原意却俱是同情吴戒恶,倒也未可厚非。而且这种事乃是违背了武当派戒律,一经发觉,两人俱脱不了干系,白鹤因为在碧云庄吃了徐霜眉的苦头,心中气愤不过。又觉得自己将事办坏,愧对吴戒恶,所以才不惜使下巧计,为吴戒恶寻求明师。谢青峰为人最有侠义肝胆,他怜惜吴戒恶遭遇,但又无法使卧云和尚真人改变初衷,也才不惜出此下策,来欺骗自家师叔。且说当时董灵霄一听碧云庄便是昔年的石鼓山庄,便少不得详细追问。白鹤便乘机将吴戒恶身世遭遇详述一遍。白鹤口才原本不差,这次又先和谢青峰商量过来的,所以叙述起来,娓娓动人。吴戒恶一听他叙述碧云庄之事,想起了当年家庭和睦,幼年在父叔姑姑照料下的日子,真可谓无忧无虑。如今却落得寄人篱下,又担心着昆仑弟子火焚碧云庄,父叔存亡未卜,自己小小年纪,便成了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心有所触,眼泪便忍不住滚滚而下,虽未大哭,这种无声之泣,却也凄惨异常。董灵霄本是性情中人,一见戒恶如此可怜,心头也十分不忍。白鹤又叙述得十分动人,董灵霄听得出神,却把七绝图的事忘了。白鹤从金叶丐带着吴戒恶上山求援起,一直叙述下来。他说当时自己正奉命在守虚堂主持炼药之事,奉了掌教师尊之命,赴碧云庄调解,及至到达碧云庄以后,始悉吴氏昆仲和昆仑方氏姊弟结仇始末,方氏姊弟已来过碧云庄挑战,先击伤了点苍派青萍剑客柳复,华山派裴敬亭,以及泰山陈云龙三人。说到此处,董灵霄便叹息道:“那裴敬亭与我初见之时,还随在他师兄许伯景身旁,我看这孩子非常老实,不料竟栽在昆仑一个小辈的手里,只怕他师兄不会干休哩。”说罢又叹息不已。戒恶也愁眉苦脸地道:“我在碧云庄上,曾亲见裴大侠掌溶金匣的功夫,要算最高的了,如今连他也遭受挫折,只怕别的人更不成啦。”董灵霄微笑道:“这是他华山派本门功夫,也没什么了不起,你且听他说下去罢。”白鹤又道:“当时弟子因见裴柳陈三位施主伤势很重,陈柳二位还稍好一点,那裴施主是受的内伤,如非由他本门尊长用功夫治疗,只怕他这一身武功难免废掉,外人实难尽力。同时弟子又持有本门掌教师尊致昆仑掌门人赤阳子的书信,料昆仑弟子还不敢太放肆,以此弟子便主张将受伤的人送走,碧云庄之事,由我武当一力承担。谁知这一来,弟子便几乎整个栽在碧云庄上,把武当颜面丢尽。”董灵霄忙问他这是什么意思?白鹤道:“近年昆仑门下出了一位异材,名叫徐霜眉,师叔可知道么?”董灵霄摇头笑道:“我已三十年未出山,哪里知道这些新出道的后辈?”白鹤道:“这人是赤阳子最得意的门徒,武功极高,人也狡猾异常。”于是白鹤便将在碧云庄上,和徐霜盾以玄冰烈火互较内功的事说了一遍。董灵霄听罢以后,方笑道:“依我看来,倒不是徐霜眉狡猾,而是你自视太高,方才中了他人诡计。那徐霜眉对于他同门师弟妹的仇家,自然志在必得,而又不愿与武当结仇。所以才想出了这个法儿,令你知难而退,原也怪她不得。”白鹤听了这话,虽然不心服。但也不敢置辩,只得不做声。董灵霄又笑道:“照你所说情形看来,倒是你将此事处置差了。如果你一见了昆仑弟子,便将武当拿教书信交出,此信乃是致昆仑掌教的,谅他们决不敢放肆。你不此之图,却和他们硬顶,这正是人家巴不得的事,而且还落过武当弟子态度骄横,强自出头之名。这原是你的不是。”白鹤按不住心头火起,但表面上仍然诺诺连声,装得异常恭谨。董灵霄又道:“在后来较量内家功力被挫以后,你的处置也很不适当。如果换了一个有经验的人,便该口头认输,但却请他指教你如何了断此事?须知你此行原是奉武当掌门之命,你自己是不能作主的,你给这个难题与他做,人家决不能说你撒赖。你这撒腿一走,岂不正中人家的计?这都是你少在江湖行走,遇事机智不够,将来还要多多历练。”白鹤是卧云大弟子,董灵霄却是卧云的小师弟,虽然两人辈份不同,年纪却差不了多少。白鹤见董灵霄老是数说自己,那脸上颜色便于不知不觉中有些不自在起来。董灵霄看出他心意,便岔开了话头,问道:“你此番回山来,大师兄责罚你没有?”白鹤道:“掌教师尊倒没说什么。”董灵霄笑道:“这还算你的运气好,倘若你师叔祖在世时,至少也难逃面壁三年。”白鹤只笑了一笑。董灵雷又道:“那么大师兄对这事又如何处置呢?武当派既已出面,总不能这么就算了啊。”白鹤道:“师叔说得是,不过师父他老人家与尚师叔却不这样想。”董灵霄摆手道:“你不用说,我也明白了。大师兄向来怕惹麻烦,他一向服膺无为而治之理,二师兄是有名的石头人,又古板又因执,他一定劝大师兄少管闲事,可是不是?”白鹤倒笑了起来,说道:“五师叔真个洞若观火,什么事皆逃不过你老人家的法眼,果然一料便着。弟子回山复命时,尚师叔和掌教师尊在一处,尚师叔似乎还埋怨了掌教师尊几句呢。”董灵霄怫然道:“这便不对了,大师兄身为本派掌门,岂能这么无主见?如果他一开始便不管闲事,倒也罢了。如今算是吃了昆仑派一个软钉子,岂能默尔而息?我武当派领袖武林,这些地方原是马虎不得的。尚老二是糊涂人,他本来就见不到。”白鹤见已将他打动,心中暗喜,便陪笑道:“我们做晚辈的,原不敢在这些事上多口的。”董灵霄接口道:“那是自然,可惜我已说过不理武当门户之事,否则我倒可以站出来说几句话。”他说话时,心头似十分烦躁,不住用手指在石桌上乱划。戒恶见他手指划过之时,桌上常常进出火星,现出一道道的深纹,心下不禁骇然。白鹤暗付时机已经成熟,便装出忧愁的样子,叹息道:“弟子也不大明白师尊的意思,又不敢多问,像这位吴小哥,师尊本已亲口应允将他收归武当门下,后来和尚师叔商议之后,又突然反悔。弟子此番回山,路遇天台卢吟枫老前辈,他还再三托我转恳掌教师尊,将吴小哥收入门下。如今却弄得这样尴尬,师叔请想,外人对我们武当如何看法?”白鹤说话之时,便暗中留意董灵霄面色,见他已接连变了好几次。董灵霄沉吟半晌,方笑道:“这样出乎尔反乎尔,确是不大好。我看这事过几日再商量吧。如今你打算带他回去么?”白鹤口里称是,却拿眼去看吴戒恶。戒恶忙道:“我愿在此陪伴董老前辈。”董灵霄便笑对白鹤道:“你先带他回去,向掌教师兄请示一声,就说我打算留他住几日,只是我这里十分清苦,不知他是否住得惯罢了。”戒恶忙道:“住得惯,住得惯,我自来是什么苦也吃得下的。”董灵霄大笑。白鹤也陪笑道:“只要师叔肯留他,弟子只消回去向掌教师尊禀告一声便了。”董灵霄想了一想,也便允了。白鹤又陪着董灵霄说了一阵闲话,方才辞去。次日一早,白鹤与谢青峰二人便将戒恶所用的衣服被褥送了来。董灵霄笑道:“你们这是搬家来了。”谢青峰又取出一个木匣,速与戒恶道:“同居一月,无物相赠,我将此物送与你罢。”戒恶已知其意,谢了一声,便转面交与董灵霄道:“晚辈孤身逃难,身无长物,这匣棋子谢道长得来不易。晚辈也无福消受,转赠与老前辈吧。”一面说一面打开匣盖,董灵霄举目看时,只见匣中黄缎褥子盛着两个青玉小钵,钵内装满黑白二色棋子,俱是玉石磨成,精美无比,真是稀世奇珍。董灵霄再三推辞,执意不肯收下。戒恶无法,只得依然收起来。董灵霄问白鹤道:“你向大师兄禀告过了没有?”白鹤低头道:“禀告过了。掌教师尊命弟子暗里禀告师叔,留他在这里是可以的,但不可将他收归武当门下,以免日后又起争端。”董灵霄脸上登时露出不悦之色,问道:“日后会起什么争端?”白鹤故意迟疑半晌,方道:“掌教师尊没有明说,弟子也不敢胡猜。”董灵霄冷笑道:“我知道他们怕日后与昆仑结仇,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是这样不是?”白鹤不响,谢青峰便陪笑道:“师叔明鉴,掌教师尊是什么想法,我们可真不知道。”董灵霄抬头望着天边白云,想了一阵,便掉头对白鹤道:“你回去以后,可代我转禀大师兄,我早已脱离武当门户,便是收吴小哥为徒,也不算违背掌门人之命,再说昆仑弟子对武当派如此藐视,我也不大看得惯。不过这种事非我所能干预,仍请大师兄善为自处,如有用我之处,仍请大师兄不必见外,随时命人传一信来便是。”白鹤唯唯答应。谢青峰看着戒恶微笑道:“这一下可好了。”戒恶猛然醒悟,忙扑地跪下,叩头如捣蒜,口称:“恩师在上,弟子叩拜,愿师尊万寿无疆。”董灵霄想上前挽扶时,他已叩了好些头。董灵霄摆手道:“罢了,罢了,你倒是起来和师兄们见礼罢。”吴戒恶拜罢起立,又要向俞谢二人下拜,均被两人扶住。白鹤和谢青峰重又向这师徒二人道贺。董灵霄笑对二人道:“我此次收徒,你二人可知我的意思么?”谢青峰为人最灵敏,便陪笑道:“师叔此举,不但替掌教真人解了疑难,又挽救了武当在江湖上的声誉。三则培植了英才,原是极好的事。”董灵霄大笑不止。自此以后,吴戒恶便留在武当山藏灵谷中,随冲鹗子董灵霄学艺。董灵霄先传他武当本门的札根功夫,从练气吐纳开始,戒恶天份本高,学艺又勤。武当本派功夫又是玄门正宗,只要得了口诀,循序渐进,倒也并不困难。戒恶满心想快些练好功夫,好为父叔报仇,故此十分勤奋,两月下来,便觉有了好些进步。照冲鹗子规定,铁索桥那边,戒恶便不许过去。他能走的地方有限,每日除了随着董灵霄练功而外。便没第二人与他交谈玩耍,自不免寂寞,好在董灵霄替他规定的功课甚繁,一早起来,总要到日落时分,才能依次做完,这时也恰好是“观虚堂”传出晚磐之时,直到此时,戒恶才能获得个把时辰的休息。其实武当门人平日的功课,倒较他轻松得多了。一到晚上,便是练气打坐之时,一直要坐到亥子之交,才能休息。别的功课倒也罢了,唯有这打坐功夫,戒恶却深以为苦。但他深知董灵霄却是满心望他成器,所以才不致毫无怨言,反而十分感激,用功也非常勤奋,也极肯听话。每日晚膳后的这个把时辰,方是戒恶自己散步玩耍的时候。他总是到铁索桥边散步的时候居多,刚好是前山武当掌教真人卧云道长升坐观虚堂的时候,这时观虚堂内钟声齐鸣。那一声声悠扬的磬声,随风飘过来,戒恶便想起随金叶丐初上武当的情形。那时自己便如一个离家出走的弃儿一样,心中只有畏缩和悲愁,来山后的第二日,金叶丐便撒下他走了,后来又经过了几许转折,方能拜入冲鹗子董灵霄门下。其中不知经过了多少辛酸,如非白鹤俞一清和谢青峰两人仗义,自己这时还不知怎么样?一想到这里,戒恶便似万感交集,又急忙的走了回去练习武功去了。董灵霄喜他小小年纪,便懂得发奋,也颇为感动,这师徒二人,一个愿教,一个愿学。戒恶的武功便进步得异常之快。在这段日子里,戒恶也常常思念几个人,第一个当然是父亲和叔父。他一想起父亲便要流泪,但又怕师父会骂他没出息,只有背着师父的时候,他才敢大声呜咽几声,来发泄悲哀。还有金叶丐,也是令他常常想念的。这位江湖奇士,对他吴家总算仁至义尽的了,只不知那天他匆匆下山以后,遇到了些什么事?照戒恶想来,金叶丐如非遇了意外。是决不应至今尚不来看他的。那日他给戒恶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明他到黄山访友,大约半月可回,但却一去杳如黄鹤,虽说丐侠自来如闲云野鹤,行除本定。但他为人最重交情,如今碧云庄之事如此严重,他既仗义在前,决不能袖手旁观的。戒恶对于丐侠之不来武当山,总推想不出一个道理。此外,义兄甘明,和姑姑吴玉燕,也常常在他记忆中浮起。那日白鹤回来,曾说起在回山途中,遇见了天台大侠,闹天宫卢吟枫,戒恶知道这人便是甘明的师父,据白鹤所言,甘明不特没有和卢吟枫在一处,而且卢吟枫好像也不知甘明去了什么地方的样子,此事奇怪,戒恶也推想不通。他有时在万分寂寞中,便不免想起这位义兄,在碧云庄后花园较量轻功,以及花前美酒,促膝谈心这类赏心乐事,常常在他记忆中浮起。有一天夜里,戒恶梦见了他的姑姑玉燕,好像她正在碧云庄花园里和一男一女挥剑恶斗,那男的武艺很高,一面打着,一商却口出秽言,指着玉燕姑姑嬉皮笑脸的乱说。奇怪的是玉燕姑姑丝毫没有恼怒之状,虽然剑法仍极狠辣,面上却一点没有生气的样子。戒恶看看不服气,想跑过去帮助,但却觉得两腿没气力,跑不动。虽然心急,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后来姑姑一剑把那少年劈倒,戒恶忍不住高声欢呼起来,但却作怪,他心里想叫,却发本出声音,觉得痛苦极了。这时姑姑不知怎的,忽然弃了宝剑,伏在那少年身上大哭起来。戒恶心里很恨,暗想:这人是我们的仇家啊!你哭他怎的?不料他忽然眼前一花,姑姑抱着痛哭的那人,并不是那少年男子,却是爹爹。这一来戒恶也骇得魂飞魄散。虽想哭,却苦于一点声音也没有。恰在这时,碧云庄正厅上突然焚烧了起来,那火势真可怕。戒恶耳边只听见墙崩屋倒之声,火舌和浓烟不住卷上半天,顷刻便把偌大一所碧云庄烧成平地。在火发之时似乎听见金叶丐在到处找他,大声呼:“戒恶,戒恶,你在哪里啊?你父亲和叔叔都死了,还不快随我去武当,寻师学艺,日后好报仇。”戒恶听了,有如同万箭穿心,一边大声痛哭一边大声呼喊:“金叔叔,金叔叔,你在哪里?”忽然有人在背上一拍,戒恶掉头看时,却是甘明,这时戒恶如同见了亲人一样,一把抱住道:“甘大哥,你到哪里去了,我爹爹叔叔都死了,你知道么?”甘明满脸愤慨之色,拍着戒恶道:“你别哭,走!我送你上武当,替你找师父。”戒恶此时正满脸愤怒,便对甘明道:“我不去武当,我要先报仇。”甘明想了一想道:“对!咱们先报仇也行,可是你不能哭,有出息的人是决不哭的。”戒恶呆了一呆。甘明上前一步,拍一拍他,说道:“好孩子,你别哭,别哭。”戒恶不由奇怪,暗想道:“甘大哥从没叫我做孩子,你该叫我做兄弟才是啊?”他心里想着,耳边却似乎有人仍在叫:“孩子,你别哭!”戒恶突然醒了过来,只觉得凉月满床,坐在床前,轻轻拍着自己的,原来是师父冲鹗子董灵霄。戒恶一惊坐了起来,方发觉自己满面泪痕,大约自己先前在梦中哭得太伤心了。董灵霄见他翻身坐起,便柔声安慰他道:“孩子,你睡下,小心着了凉。”戒恶不由心中一阵发酸,便抹着眼泪道:“师父,是我不好,惊动了你老人家。”董灵霄扶着戒恶轻轻躺下,又沉默了一阵,方道:“孩子,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你伤心也无用,还是得专心练好武艺,好替你全家报仇。”戒恶心里很感激师父,满心想说几句话,但忍不住心中悲痛,却一句也说不出来。董灵霄又道:“我先时听见你在梦中呼唤了几个人,一个什么金叔叔,想必就是送你上武当的金叶丐了?”戒恶哽咽答道:“正是。”董灵霄道:“金叶丐侠为著名的江南三丐之一,加之以他和你吴府上的交谊也很深。这人是个很好的人,难怪你想念他。我又听见你唤甘大哥,这人是谁?”吴戒恶道:“这人是弟子结拜义兄甘明,是天台派卢老爷子的徒弟。”董灵霄哦了一声,又问道:“你在梦中也唤着你的姑姑,她也会武功么?是何人门下?”戒恶道:“她是峨嵋派,听说姑姑的师父是一位尼姑,据姑姑说,她还有一位师姐,是很了不起的。”董灵霄点头笑道:“你这一说我便明白了。你姑姑定是峨嵋金顶后山紫云庵静因师太门下,她说的师姐大约便是已故大侠吕公秋之女曼音了。”戒恶从来没听说过吕公秋这人名字,也不知吕曼音是什么人,又不晓得师父和吕氏父女是什么关系,更不耐烦去多想,只好唯唯答应,董灵霄又安慰了他一阵,戒恶方才朦胧入睡。自此以后,戒恶便专心随董灵霄学艺,他知道像他姑姑玉燕那么好的功夫,尚且不能将碧云庄保住,自己焉能敌得过那昆仑双剑?所以他学艺更非常发奋努力,以期将来得报大仇——扫描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