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宫二女离开困居多年的孤岛,此番上岸,正如樊鸟出笼,心情海阔天空,雀跃不已。相较之下,程楚秋则因为木谦的关系,一直闷闷不乐。不过他后来渐渐想通,明白了当夜木谦为何会突然跳船。程楚秋猜想,木谦为了报仇,为了要自己义无反顾地替他清理门户,之所以不惜一死,应是因为如此一来,自己再也不能追问他所谓的真相,除了有一死明志的作用,也是表示他毫无私心。而木谦既死,就算还是要调查真相,这些重责大任,自然而然全都落在他的肩上。其实木谦也正因摸清他的脾气,知道只要自己一死,程楚秋必定会因为感觉亏欠,而努力办妥他的事情。再加上木谦自从将全身内力过继给他之后,体力衰弱,各种年轻时所受的内伤一一发作。尤其是当年他自钉穴道的地方,每逢刮风下雨,就隐隐作痛,剧烈之时,往往全身颤抖,当真体会了何谓“痛不欲生”这四字的涵义。武功没了,又受病痛折磨,因此在他心里,早有自尽的打算了。程楚秋的事情,不过是给了他一个更坚定的理由。李宫二女见他眉头渐展,这天上午用过午饭,三人走出饭馆,出了市集,李宝儿便问起日后的打算。程楚秋打破连日的沉默,把自己与木谦的关系略述一遍,但与李中玄有关的,则跳过不提。表示自己身负有此重任。李贝儿道:“你真的要去找这个叫纪元广的吗?”程楚秋道:“这是木师父的遗愿,我该把它完成。只是人海茫茫,还真不知道从何找起。”李贝儿道:“按理说,这个纪元广既然得到秘籍,武功就算不是天下第一,也该是一流高手才是,怎么你会完全没听过呢?”程楚秋道:“这点我也想过,但还没来得及问木师父,他就已经……唉,他是故意的也好,还是另有隐情也罢,总之这个问题答案,还得找到纪元广才能知道了。”李贝儿道:“那我们先到哪儿?”程楚秋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妳们两个姑娘家,不宜跟着我餐风露宿,到处流浪。”李贝儿眉头一皱,还没开口,身旁忽然有人喝道:“程楚秋!果然是你,来人,围上!”话才说完,道旁忽然闪出六七个乞丐,手执竹杖,拦住去路。程楚秋见当头的一个中年男子,自己从未见过,便道:“这位仁兄可是认错人了。”那丐道:“我在岳阳楼外见过你一面……嗯,你脸上刺着东西,铁定错不了!”程楚秋心道:“那时场面混乱,也许他真的在场。”纵管他不知已与丐帮打过多少次了,但及至此刻,他仍不愿与丐帮有所冲突,便道:“我这刺青是帮徽,全帮上下好几百人都有,仁兄肯定是认错人了。”说着,拉着两女便往一旁走。那丐毫不放松,伸棒拦住,说道:“是与不是,阁下跟我走一趟,我郝师兄自有定夺。”宫月仙虽然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却也不禁一股怒气往上冲,道:“你们这群乞儿,真是好生蛮横!”那丐冷笑道:“姑娘不但跟着一个淫贼在一起,对他还多所维护,真是世风日下,哼哼,不知廉耻……”宫月仙大怒,娇叱一声,当头一拳挥去。那丐避开,道:“好婆娘,居然动起手来了。”见她这一拳稀松平常,伸棒便往她脚下扫去。李贝儿见状,赶紧上前帮忙,呼呼两拳,径往他身上招呼,其它人见了,以竹杖敲击地面,口中呼呼喝喝,像是在助威,也像在使什么阵法一样。mpanel(1);那丐棒法精妙,不过十数招,两女渐渐不敌。程楚秋无法在置身事外,见棒端点来,瞧准方位,飞起一脚,踹个正着。他这一脚力道颇大,方位恰到好处,那丐拿捏不住,竹棒脱手而出。程楚秋道:“走!”左右两手往两女腰臀一托,两女不由自主腾空而起,竟然越过群丐的包围,落在两三丈之外。那丐见他手劲如此之大,心下不禁骇然,而若光只是力大,那还不怎么样,最令人吃惊的,还是他重重抬起,轻轻放下的那股巧劲。先前他给程楚秋那么一说,还真有点怕弄错人的疑虑,这下程楚秋可以说是不打自招了。只是此时他手中竹棒已失,只有靠其它弟兄们的帮忙,连忙喝道:“果然是他了,快点拿下!”众丐得令,咽呜一声,一起涌上。程楚秋见棒影重重,有如一张铁网一样罩来,叫道:“好!”使出同样以繁复见长的七散手出来对付。双方以快打快,瞬间过了十余招。程楚秋见这棒阵防守严密,自己掌力到处,不但有主防御者,两旁必同时有竹棒伸来辅助防御。主从之间,权责分明,进退趋避之际,严谨有度,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问道:“好俊得阵法,不知叫什么名堂?”那丐道:“淫贼!你听清楚了,这叫‘打狗阵’,专门用来打像你这种畜生的!”程楚秋听闻过丐帮有个强大的阵法,却不知其名。此刻听到那丐这般说,认为他是故意说来羞辱人,不禁大怒。二话不说,潜运起十成功力,向四周劈去。众丐见他胡劈乱打,不禁大喜,竹棒或戳或打,或点或挑,全都往他身上招呼。瞬间但听得劈哩啪啦几声,程楚秋肩上云门、肘弯曲池、大腿伏兔、背上神堂诸穴,几乎同时被点中。接着一棒从半空中呼啸而至,拦腰疾往他身上打去。程楚秋哈哈一笑,左掌削出,将那竹棒劈成两段,接着身形一动,手指到处,将围着自己的六七个人都点了穴道。他随点随抓,将每个人手中的竹棒都夺下,远远拋出,一会儿功夫,但见原本灵动的阵法,成了一圈木雕泥塑的偶像。只剩下发号施令的那中年乞丐,还能自由行动。那丐原本见打狗阵已经得手,才要狂笑一番,哪知一眨眼,情势逆转,弟兄们全落入敌手。原来那程楚秋内力太过浑厚,竹棒着体之际,肌肉自然生出反击之力,将棒头弹开寸许。点穴差这么一寸两寸,也就等于没点中,一时疏忽,反而全着了道儿了。那丐不明所以,又惊又怒,但他不能撇下自己兄弟,一咬牙,空手猱身便上。程楚秋见他义气,不愿太过为难,一招“长虹贯日”直取中宫,扯住他的领口,说道:“今日饶你们一命,要再敢跟着我们,后果自行负责。”发力一推,将他掷出数丈之外后,迈步便走。那丐骇然,不敢再追。程楚秋追上李宫二女,头也不回地道:“走吧。”二女见他心情不佳,默默地跟着走了一阵。好一会儿,李贝儿才道:“你的事情,我听说了,他们不知道真相,自然出言不逊,你也不必放在心上。”程楚秋唉声叹气,闷闷不乐。晚上三人来到一处偏僻的小村落,向农家借宿谷仓。程楚秋心绪不宁,辗转反侧,终于起身走出屋外,对着一望无际,连绵不绝的田地发呆。不久背后脚步声响,却是李贝儿跟了出来,在他身旁坐下,轻声问道:“睡不着?”程楚秋点点头。李贝儿顺着他的眼光往前望去,忽道:“我知道你在烦什么。”程楚秋侧过脸来瞧着她。但见她看着远方,轻轻说道:“你木师父死了,你很内疚,因为他让你想起你原来的师父。”程楚秋一愣,心道:“也许是吧……”只听得李贝儿续道:“所以与其说你为了木师父而感到难过,还不如说是为了你原来的师父而感到伤心。尤其白天那群乞丐,看他们的样子不像是恶人,跟他们为敌,一定很为难。”程楚秋道:“岂只是他们?我还活着的消息,现在一定传遍整个武林了。黑道遇上一个打一个,两个打一双,那也还罢了。但要我对付以前的朋友,怎么说都下不了手。”李贝儿道:“这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当时你在岛上,与外界隔绝,所以这些问题暂时都不是问题。现在你出岛了,麻烦事一个一个接踵而至,也难怪你不开心。”程楚秋道:“所以明天开始,妳跟仙儿看是想上哪儿去,就先走一步,免得跟着我遇上麻烦。”李贝儿转过头来瞧着他,说道:“难道你想就这么躲一辈子吗?”程楚秋避开她的目光,复看着远方说道:“妳先让我想一想……”李贝儿道:“我跟着你毅然决然离开我熟悉的盘石岛,离开我姊姊,离开我的帮众,我可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要想一想,考虑考虑什么的……”程楚秋备感压力,不发一言。李贝儿道:“既然你是冤枉的,就应该努力洗刷自己的冤屈。这不但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你师父。你师父为人所害,你做徒弟的,难道不应该替他报仇?他要是地下有知,看到你为了他被当成大奸巨恶,他难道不会伤心难过,甚至自责吗?”程楚秋心底的恐惧油然而生,颤声道:“我就是害怕,我害怕真的是我害死他的……”他先看着自己的双掌,接着用手抓头,续道:“我那天喝醉了,我就是想不起来,我到底有没有……”李贝儿斩钉截铁地道:“程大哥,你没有……”程楚秋整个人像是充饱气一样挺直身子,精神道:“妳说什么?”李贝儿道:“我说你绝对没有伤害你师父。”程楚秋不能置信地看着她,李贝儿温柔地道:“依你说,你若不喝醉,这一切不可能发生。所以你的酒醉,是有人设计的,为的就是能嫁祸与你。而既曰嫁祸,你师父自然不是被你所害。”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李贝儿一言惊醒,程楚秋恍然大悟,想道:“是啊,我若不醉,师父进来时我就能知晓,不管我能不能躲过师父,那时姚姬药已入腹,最后虽难免一死,却可能因此让我摆脱杀她的嫌疑。如此一来,我顶多给师父责罚,那……”又想:“陷害我的人,到底图的是什么?如果我只是给师父负责骂一顿,什么东西也图不到吧……所以我的酒醉,是那人的计划之一,师父说不定还是他引来的……”他想到这里,心里是越发清醒了,大叫一声:“没错,我师父是被人陷害的!”转过身去,忽地一把抱住李贝儿,说道:“谢谢妳!现在是我脑子最清楚的一刻,若不是妳,我只怕永远想不明白。”李贝儿给他牢牢抱住,直接感受到他那股雀跃兴奋,也不禁代他欢喜,说道:“你是当事人,不免心烦意乱,一旦往牛角尖里头钻,自然想什么也想不通了。”程楚秋一下子豁然开朗,道:“妳说得不错,我不能如此畏首畏尾,就算当日是我失手伤了师父,我也该将事情调查清楚。”其实他心里已经排除了自己亲手弒师的可能,所以说起话来,颇为轻松自在。李贝儿道:“你已经有方向了吗?”程楚秋将她身子移开,从怀中摸出瓷瓶,说道:“我只要能找出谁有这种药,就能找我要的线索。”李贝儿道:“这是什么药?”程楚秋道:“一种很强烈的媚药、春药,一过量,就会致人于死。一些变态的采花贼,用这药奸杀女子,觉得最方便省事,干净俐落。”李贝儿眉头一皱,显露出嫌恶的样子,说道:“真恶心,如果不是两情相悦,又有什么乐趣可言?”程楚秋叹了一口气,说道:“这还不够变态,有人还先杀后奸,奸淫女子尸身,增加他的快感……”李贝儿大叫一声,双手抚耳,把头靠在他肩膀上,说道:“好恶心,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程楚秋心中一荡,伸臂将她搂在怀中,轻轻说道:“那么那天,妳有感觉到乐趣吗?”李贝儿道:“什么?”程楚秋将她捂在耳朵上的两只手轻轻扳开,低声道:“我问妳,我们是不是两情相悦的?”李贝儿想起那天的温存,羞得低下头去。也许是自从出岛以来心情压抑太久了,程楚秋见状,越发胆大,忽地一把将她用力抱住,头一侧,便往她唇上吻去。李贝儿双目一闭,便凑上前去。程楚秋探知她朱唇轻启,齿关微开,这还有什么客气?将她扑倒在地,动手拉开她的衣襟,就要把手伸进去。李贝儿惊觉,轻嘤一声,喘息道:“别……别……”程楚秋只装着听不见,毫无罢手之意。忽然身后窸窣一声,程楚秋整个人弹了起来。依他的能耐,原本周身方圆十丈之内,有任何的风吹草动,甚至落叶之声,都不能逃过他的耳朵。这次竟然让人掩到咫尺之内,这一惊可非同小可。他倏地跃身而起,直接往声音来处扑去,同时喝道:“什么人?”只见长草丛中一道人影惊叫而起,程楚秋伸掌拦去,不知是因为惊慌还是程楚秋的身法实在太快,那人竟不知道要闪避,直接撞进他的怀里。程楚秋直接将此人抱住,奇道:“仙儿?怎么是妳?”李贝儿听到是仙儿,躺在地上不敢动弹,急忙将衣服拉好。原来那宫月仙受了程楚秋影响,一样是心思杂乱,不能安眠。听得程楚秋起伸出门,本想跟去,却接着听到李贝儿也起身离去。先机已失,她本不愿再跟去,可是如论如何就是睡不着,思前想后一会儿,终于抵不过好奇心的驱使,还是决定跟去。她蹑手蹑脚地走在,就怕惊动了两人。原本也只打算远远地听他们在说什么话,没想到听到后来,两人声音越来越细,几不可闻。宫月仙大着胆子,又往前推进了几步,没想到正好赶上两人的亲热戏。宫月仙一听,不禁面红耳赤,心中小鹿乱撞。只想:“程大哥和夫人他们两个正在……正在……我怎么能在此偷听呢……”说是不能偷听,脚下却完全不得动弹,尤其那李贝儿的娇喘声,不住地钻进她的耳朵里来,一点一滴地撩拨她的心弦,使她忍不住一步一步向前靠近,待得惊觉距离过近,正想回头,却被程楚秋逮个正着。她又惊又羞,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不料慌不择路,正好一头撞进程楚秋的怀中。再听得有人问道:“仙儿?怎么是妳?”一听是程楚秋的声音,这下更是羞得抬不起头来,眼前一黑,竟然昏了过去。程楚秋大惊,一把将她横地抱起,唤道:“仙儿,妳怎么了?”李贝儿整理好衣物,匆匆赶了出来,细查之下,知道宫月仙只是一时昏厥,并无大碍,当下便与程楚秋一起送她回去休息。无端被人打断,程楚秋有些心痒难耐,才安置好宫月仙,便一直不断用眼角给李贝儿使眼色。李贝儿眨了眨眼睛,先望向躺在两人中间的宫月仙,意思是:“那她怎么办?”接着又向他捉狎似地笑了笑。眼神既是嘲弄,又是引诱,既是接受,也是拒绝。程楚秋一时意乱情迷,不知所以。程楚秋从李贝儿那边恢复信心,既确信了自己的清白,当下再无罣碍,一路直往诸广山投去。那诸广山在湖南、江西与广东的交界地带,北起万洋山,南接大庾岭,占地相当辽阔。当时程楚秋带领江湖群雄前去铲除奸人,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如今程楚秋孤身一人,再想找到当日的漏网之鱼,来帮他厘清疑点,谈何容易?好在程楚秋现在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时间。他先将李宫二女安置在山下,自己一人易容改装,循着当日的记忆,慢慢寻将过去。过了几日,这一天他来到诸广五霸的巢穴附近。就在这里,他追上五霸中的三霸,因此印象也就特别深刻。正自咏叹之际,忽然山后有人交谈的声音传出。程楚秋微感奇怪,悄悄往前行去,但见几个劲装汉子,用扁担挑着一箩箩的东西,鱼贯地往山内前进。一路上有说有笑,显然彼此都十分熟识。程楚秋瞧他们的装束打扮颇为一致,不像是在此山中打猎的猎户,到有些像是同一个帮会的脚夫。想到“帮会”两字,好奇心起,便悄悄地跟踪他们向前走去。这几人带着他在山林里穿梭,弯着弯着,竟来到当日程楚秋曾来过的山寨前面。程楚秋一惊,心道:“难道诸广山的一干妖众,卷土重来了吗?”程楚秋记得当时临走之前,明明放了把火,将山寨给烧了,怎么这会儿尽复旧观,丝毫瞧不出曾给大火吞噬过的痕迹?但见那几个脚夫走进山寨,门口闪出两个守卫,一阵盘问检查之后,这才放行。程楚秋心中再无怀疑,只是不知道此刻究竟是谁盘据了这个地方。又想,他们既然盘据了这个地方,必有地盘观念,方圆数里的动静,自也熟悉,我要找当时的残余势力,何不直接问这里的新地头蛇?只是情况未明之前,不好直接冲闯进去。兀自思索当中,忽见有一队人马行出山寨之外。程楚秋心念一动,跟了上去。直出两三里路外,程楚秋忽然现身拦路。这七八个人不是对手,一一给他点倒。程楚秋抓起显然是几人之中为首的,拖出数丈之外,与众人远远隔离开来,这才问道:“你们是做什么的?在这山上有多久了?”那人一脸惊慌,颤声道:“大爷饶命,大爷饶命!”程楚秋道:“乖乖合作就饶,否则杀你灭口!”那人道:“是,是。我们……我们在这山中营生很久了,到底有多久,我也说不上来……”程楚秋道:“做什么营生?”那人道:“这山中的药材林产,什么都做。”程楚秋道:“做这些事情,身上需要带朴刀吗?”那人一愣,讪讪说道:“有时遇到落单的商旅,我们就负责跟他们借点钱来花……”程楚秋道:“那就是山贼强盗了!”那人尴尬不答。程楚秋续道:“你说你们在这儿很久了,你们的头儿是谁?”那人道:“什么头儿?”程楚秋道:“寨里能够做主的人是谁?”那人就怕他不问,道:“我们的首领乃是大名鼎鼎的山中霸王,道上兄弟听了他们的名头,都要卖他三分面子……”程楚秋奇道:“他们?”那人脸上颇有喜色,道:“是啊,我们大寨主姓杨名晏,二寨主姓钟名弼,在这诸广山……”程楚秋脸色微变,说道:“原本你们还有三寨主、四寨主、五寨主,是也不是?”那人喜道:“大爷原来也知道?不错,他们五人便是这诸广山的山霸王,人称诸广山五霸就是。”程楚秋惊道:“果然……”心道:“没想到杨晏、钟弼这两个,居然还敢回来……”那人见他脸色有变,还以为他被诸广山五霸的名声给震慑住了,便道:“大爷,我可以走了吗?”程楚秋道:“走去哪里?休息一下!”左手一抬,将他打昏过去,急急循着原路回去。他曾领人来攻打过一次,对一些山径小路仍有印象,当下便绕过山寨,往偏僻的小路投去。不一会儿,他摸进了山寨,直往寨中那幢最华丽宏伟的建筑行去。他没见过杨晏与钟弼,不过这两人既然是寨中身分地位最高的,应该很容易分辨才是。他轻功既高,武功又强,摸进山寨之后,简直如入无人之境。但见半山腰上有幢木造阁楼,木色颇新,便悄悄掩了进去。待进得楼内,放眼所见,一切陈设都相当清雅,尤其窗明几净,绝非一般人所有办法维持。信步走入一厅,只见厅中摆了一张大圆桌,桌上摆了一盆时花。程楚秋心道:“没想到杨晏钟弼之流,竟也有如此雅兴。”忽地门外脚步声响,程楚秋身形一动,躲到窗边的一座屏风后面。才藏好身子,门扉一开走近几个女子来,嘻嘻哈哈一阵,复又出去,同时又把门带上。程楚秋探出头来一看,桌上多了几壶酒,以及一些杯子。程楚秋心想:“原来这里要宴客啊……”想着想着,一会儿,又有人推门进来,窸窸窣窣一阵,又关上门走了。程楚秋再往前看,只见桌上盆花已经移走,铺上了红布桌巾。桌巾上摆着五副碗筷,以二三方位放着。程楚秋心想:“这主位上摆着两副碗筷,可见这是杨晏钟弼的位置了。”心念一动,拿出瓷瓶,倒出两颗丹药,用手指捏碎了,打开最靠近主位的酒壶壶盖,撒了进去。然后又回到屏风后去躲了。不久门外廊上笑声传来,嘻嘻哈哈,都是男子的声音。接着大门一开,一个宏亮的声音道:“请,请……”几人谦逊一番,一一就坐,紧接着大鱼大肉一盘盘端上。几人不知说些什么,又是一阵大笑。好一会儿,下人终于把各式菜肴都端上来了。只听得先前那个宏亮的声音道:“贵客远道而来,本当拿出最好的来款待,只可惜小地方物资缺乏,若有怠慢,还请海涵。”几人道:“客气,客气,好说,好说。”程楚秋心道:“这人是杨晏还钟弼?说话音量虽大,却是这般斯文。”只听得另一人道:“山上的厨子不比城里,要是口味不合的话,几位尽管说,我马上让人去换过。”声音低沉,颇有神秘感。程楚秋心道:“嗯,这人应该是钟弼了……”只听得有人接口道:“二寨主客气了,我陈永是个大老粗,懂得什么山珍海味?只要有酒有肉,就是美食了,哈哈哈……”程楚秋心道:“陈永?哪个陈永?这名字有点耳熟啊……”那先前宏亮的声音道:“既然如此,那我杨晏就先敬陈兄一杯……”钟弼插口道:“不如大家一起来吧,我们兄弟俩先干为敬……”几人齐口同声:“干!”一阵杯觥交错,程楚秋忽然觉得有些担心,担心刚刚的药量会不会太多,也担心会不会该喝的没喝,不该喝的却喝了。乱想一阵,只听得几人喝酒之后,开始用餐起来。好一会儿,那杨晏才终于说道:“几位世兄前来,说是有要紧的事情,不知是何事?”陈永道:“是个不好的消息,杨兄听了,不要太过激动。”杨晏与钟弼一阵沉默。那陈永续道:“程楚秋没死,他又出现了。”程楚秋与杨钟两人都是一惊。杨晏道:“此话当真?”陈永道:“那还有假?他带着一些人,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把整个川西鬼谷派给挑了……”杨钟两人轻呼一声,陈永续道:“此事有丐帮两位七袋长老做证,他们两个之前曾参予过追捕他的行列,绝对错不了。”杨晏略一沉吟,道:“陈兄此行,该不会只是想告诉我们兄弟俩这个消息吧?”与陈永同行的另一人道:“杨寨主,我主子的意思,是希望你们能躲一躲,避一避风头。”程楚秋在心里问着:“主子?你的主子是谁?”杨晏道:“不躲。”众人都是一惊。钟弼道:“大哥……”先前那人道:“杨寨主不要误会,我们主子是一番好意……”杨晏道:“这杨某理会得。只是上回我们两个一躲,就失去了三个兄弟,这片山寨,也几乎成为焦土。同样的事情,可一不可再,无论如何,这回我都不想躲了。”陈永道:“其实也不算是躲,只不过是化明为暗。如此一来,我们不但可以相互支持,杨兄也才有机会给其它三位寨主报仇,你说是不是?”杨晏道:“上回我们明明说好,贵上亦是亲口承诺,既然目标未除,你们就应当弥补这个过失才是,怎么会又回头落在我们头上?”陈永轻笑一声,道:“原来杨兄觉得有受骗上当之嫌!”杨晏道:“我可是失去了三个兄弟,他们不能死得不明不白。”陈永道:“这个自然……”陈永说完这四个字,厅上忽地一阵沉默。程楚秋不知发生了何事,很想探出头去看看。只是这五个人围着圆桌而坐,眼睛的视线到处都有,未免打草惊蛇,自然还是忍住了。半晌,只听得钟弼道:“陈兄,这……”声音中充满惊奇。陈永道:“这是敝上特别为两位寨主准备的礼物,不但珍贵罕有,还是传家之宝。敝上说,这正代表我们的诚意。”钟弼道:“金珠、玉珠、夜明珠我都瞧过,可是这珠子竟然是黑色的,这可奇了……”陈永道:“这是黑真珠,世上就这两颗。”钟弼道:“大哥……”杨晏沉吟半晌,说道:“这东西珍贵是珍贵,可是……”陈永道:“当然,这只是我们展现的诚意。事成之后,不但我们的合作关系可以恢复以往,而只要是诸广山出的货,我们一律以高出市价一成的价格买断,这是前金……”程楚秋听着几人的对谈,心中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一时之间却怎么也抓不到。陈永口中的敝上,与自己的冤情,一定有着直接的关系,而且这人一定也是个自己熟识的人。但无论如何,就是理不出一个头绪。恍恍惚惚之间,忽听得那杨晏续道:“但光凭我们兄弟俩,再加上寨中两百多人之力,只怕也有所不足。”陈永道:“这个寨主尽管放心,江湖上欲去程楚秋而后快的,除了我们之外,还有江西湖南大大小小十余个白道门派,到时我们在明,你们在暗,双管齐下,两面夹攻,那姓程的就算有三头六臂,又如何逃得了呢?”钟弼道:“是啊,好人都是你们做的,阴谋算计的坏勾当,就都落在我们兄弟头上。”陈永道:“哈哈,两位的牺牲,绝对是有代价的,而且陈某保证,绝对值得……”几人嘻嘻哈哈一阵,又开始劝酒起来。程楚秋开始觉得有些不耐烦,心中盘算着如何一现身,就制服五人的方法。便在此时,忽听有人低声道:“陈……陈总管,小的不……不胜酒力,想先行告退……”陈永道:“怎么啦?”那人道:“不……不知道……”杨晏道:“可能是旅途劳顿的缘故,我来安排。”叫进来两个人,吩咐他们带客人下去休息,不可怠慢云云。两人应命,扶着那人离去。人前脚才走,忽然“碰”地一声,有人连人带椅,倒在地上。陈永惊道:“你又怎么啦?”那人道:“小的酒醉……”杨晏又叫进两人,依前法炮制。陈永道:“我有点不放心,两位慢用,我去看看他们到底怎么了?”杨晏钟弼送到门口,又叫了两人来领他去客房。关门走回原位坐下。那钟弼道:“大哥,这件事你看如何?”杨晏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我们就看在有利可图的面子上,当作是帮自己,再做一次好了。”钟弼道:“大哥,不是我爱多嘴,若不能下定决心除掉程楚秋,只是像上次那样逼他躲起来,终究是后患无穷……”杨晏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既然他们下不了手,就由我们来好了。事成之后,也许他表面上还是会怪罪我们,但在他心里,一定会因此感到松了一口气吧……”程楚秋听着听着,脑海中那个幕后指使人的身影逐渐成形,心中怦怦乱跳,直道:“难道……难道……”只听得那钟弼忽然说道:“哈哈,大哥,我……我有点头晕,好象……好象也喝醉了……”杨晏大惊,道:“你也头晕?不好……”程楚秋见事机成熟,倏地将屏风踢倒,冲了过去。两人还来不及反应,双双中指,身上各有七处大穴被封,尽皆动弹不得。杨晏道:“你……”程楚秋伸手扣住两人的喉咙,低声道:“叫门外的人通通退出去!”杨晏无奈,只得照办。门外虽然有人听到东西翻倒的声响,但杨晏既然吩咐所有人退出阁楼,大家也只有听命。忽然间,那钟弼轻“咦”一声,道:“你……”程楚秋看着他,也觉得他有点眼熟。钟弼眼睛一亮,道:“你是在徐大人家,偷香窃玉的那位仁兄。”程楚秋也想了起来,仔细打量一番,道:“嗯,果然是你……”钟弼以为真的遇到同好,心情不禁轻松起来,说道:“兄台为何会在这里出现?啊……难道你是来找我的?”随然觉得不太对劲,也只有尽量我好的地方想。杨晏搞不清楚状况,低声道:“钟弼,你搞什么鬼?这是怎么一回事?”钟弼道:“大哥,这位兄台在岳麓书院跟我看上同一家小姐,结果晚上撞在一起了……”杨晏道:“那你是不是对人家不礼貌?否则他又为何会找上门来?”钟弼为难道:“事情过了这么久,我也忘了。兄台,要是当日我不小心得罪你了,小弟在此先跟你道歉,凡事好商量,抓着我对你没有好处,该让我好好补偿你才是。”程楚秋道:“不错,补偿,你们是要好好补偿我。”钟弼一听他愿意接受补偿,心中更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笑道:“兄台深明大义,令人佩服,不如你先放开我们两个,我们坐下来,喝杯酒,再来好好谈,你说好不好?”程楚秋道:“这酒若还能喝,不如你们两位就先替我喝干了它……”说着忽地伸手捏住钟弼的鼻子,提起酒壶,就从他的嘴灌将下去。钟弼大惊,连忙道:“兄台,我……”在程楚秋的胁迫下,忍不住喝了几大口。酒水溢出嘴巴,弄得满身都是。杨晏听他说话口气,知道这酒果然被动了手脚,怒道:“要杀便杀,莫要欺人太甚!”程楚秋放开钟弼,翘起大拇指在杨晏面前比了比,说道:“好,说得好,来,你也来干一杯……”故计重施,用在杨晏身上。那杨晏奋力抵抗,无奈程楚秋手劲太大,内力到处,直钻进他的经络中乱窜,时强时弱,忽快忽慢的感觉,简直比死还痛苦,直到自己依他的意思喝下几口酒后,那股力道才罢休。程楚秋强灌了他们两人几口水酒,弄得他们一身湿,尚不能消除心中之恨,但他本不是凶恶之徒,一时也想不到要怎么折磨他们,“哼”地一声,怒目而视。钟弼但觉被灌过酒后,头越来越晕,急忙说道:“兄台,这罚酒我们也喝过了,能不能先给我们解药?”他担心一但拖过时效,到时就是有解药也来不及了。程楚秋道:“这有解药吗?你当时怎么没有一并给我?”钟弼忆起往事,心中一惊,道:“你说这是……”杨晏道:“二弟,你到底给了他什么?”钟弼苦着脸道:“是‘仙死九天丹’……”杨晏同样是大吃一惊,他知道这祖传媚药既名仙死,就已经摆明了没有解药。并十分清楚此药物男女通用,,中毒者一开始先是头昏脑胀,肉欲渐渐被挑起,接着全身血脉贲张,欲火焚身难以自制,最后女则血崩,男则脱精,死于绝顶高潮之时。不过,死或不死之中还有一个环节,那就是用量的多寡。天下毒物大抵都有一个致死剂量,越毒者,致死剂量越小而已。杨晏还不放弃最后希望,问道:“你给我们吃了多少?”程楚秋道:“不多,两颗化在酒里,给你们分作五人喝了。”钟弼正想说道:“那还好。”心念一动,却知道此话不好出口,嘴巴才开,复又合上。只听得程楚秋续道:“不过接下来你们说话要是有半点不老实,我就拿你们试药,看究竟要吃多少,才会吃死你们……”杨晏怒道:“你究竟是何人?就算我兄弟撞破你的好事,罪也不致死吧?你要是想趁这个机会,认为可以漫天开价,任意要胁,那你就错了,我杨晏不吃你这一套!”钟弼道:“大哥,你别说了,这其中一定有误会……”杨晏道:“还说,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贪图女色,人家又怎么会找上门来?”两人一言,我一语,互相指责起来。程楚秋道:“好了,你们两个别演戏了,你们其它三个兄弟也在我面前演过这一套,下场都一样。我说过了,除非你们乖乖合作,老实回答我的话,否则今天就是你们的死期。”钟弼这才体认到这回事态严重,问道:“你究竟是谁?”程楚秋道:“我就是你们刚刚口中不断提及,想先除之而后快的,云霄派程……楚……秋……”就同如程楚秋没见过杨钟两人一样,他们也没看过程楚秋,更是作梦也想不到,居然说曹操,曹操就到。两人一听到眼前是他本人,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只是杨晏的这股震惊,马上便被恨意所取代,怒道:“好哇,我还没去找你报仇,你却先找上门来了。好,你有种就杀了我们,可别妄想从我们口里打探到什么消息!”程楚秋淡淡道:“别以为我真不敢杀你,外头还有三个人可以供我盘问,我只是不想麻烦而已。再说我程楚秋摆明了就是与你们五妖为敌,要杀你们也不必挑时间地点,你要找我报仇,我难道就害怕了吗?”钟弼道:“大哥,不如先听听看,他到底想知道什么再说。”杨晏“哼”地一声,撇过头去。程楚秋道:“那个叫陈永的,是谁派他来的?为什么要对付我?还有,宜春县城的姚姬,是不是中了你的毒而死的?”钟弼道:“我钟弼虽然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但做过的事绝对不会不承认。那个姚姬明明是死在你身上的,你怎么可以一句话就赖在我头上……”程楚秋怒道:“你说什么?”钟弼道:“总之姚姬的死,不是我干的。你总不能把这天底下被下春药的女子,都算在我头上吧?”程楚秋知道他说得有理,却知道此事与他一定有关。于是改问道:“那你告诉我,那个叫陈永的,究竟为谁办事?”钟弼道:“你不知道吗?他是武功山擎天山庄的总管,他的主子,自然就是擎天山庄的庄主了。”程楚秋心中一突,暗道:“果然……可是,这……这怎么可能……”忽然喝道:“你胡说八道!擎天山庄乃是名门正派,岂会派人与你们这群妖人接头?还鬼鬼祟祟的阴谋计划什么东西?你别想胡乱拉来一个我的朋友,就能扰乱我的意志,让你们有机可乘!”钟弼大叫:“其实你一见到陈永,就知道他的主子是谁了,只是你不愿意承认罢了。而你既不愿意承认,又问我们做什么?”程楚秋道:“我要你老实告诉我,别耍花样。”钟弼道:“我想刚刚你应该听到了,我们与擎天山庄早有往来,甚至可以一直往上追溯到二三十年前。擎天山庄表面上是名门正派,但暗地与我们合作,我们替他处理一些正人君子不好出面的事情,而他们则替我们开辟财路,掩护非法。”程楚秋虽然还是铁青着脸,但眼神已并非完全不信了。钟弼续道:“所以在知道你要带领一堆人来找我们麻烦的时候,擎天山庄事先就已经先通知过我们了。大家事前商量的结果,本来是想暂且躲避,等待风声过去。但后来计划忽然改变,原因是擎天山庄觉得你云霄派成长茁壮得太快了,需要挫一挫你的锐气。可惜临时更动计划,有些事情因此没有联络好,而导致了我三个弟兄死在你手里……”杨晏接着道:“我们兄弟俩不能甘心,与擎天山庄不断斡旋商量,一定要讨回这个公道。后来他们献策,我们便提供了药物。嘿嘿……哪里知道,小子无用,到头来还是放了你一马。”杨晏话锋一转,续道:“我这可不是向你求饶,本来我们的意思就是希望可以扳倒云霄派,以泄我们心头之恨。因此柴云龙就算不是我们亲手杀的,我也乐于承担,而整体计策也相当成功,哼,却没想到最后却出了你这纰漏。现在派人来想收拾残局,终究是迟了一步。”程楚秋想起师父枉死,心中悲痛,哽咽道:“你们两个听着,我今天就是杀了你们,你们也是死有余辜!不过我既然说过要放你们一马,我若是说得出做不到,我师父地下有知,也必要责骂于我。十天,十天之内我必回来,你们若是遣去贼众,从此让我找不到你们便罢。要是你们还在这儿,我必大闹诸广山,杀你们一个片甲不留!”说罢,反手一掌,拍在圆桌上,接着转头,大摇大摆地从大门走了出去。杨钟两人面面相觑,怔怔不得言语。一会儿,杨晏忽道:“你能动了吗?”钟弼满头大汗,道:“不,还不能……”便在此时,窗外一阵山风吹来,两人只听得必必剥剥地几声轻响,接着“哗啦”一声,圆桌四脚齐断“跪了下去”。桌面红巾翻动,飘散出几片碎布,随风散落,殷红的桌巾上,露出了一个挖空的手掌印。杨钟两人相视一眼,心中七上八下,惶惶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