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三天。雨收天霁,旭日露出了笑脸,阳光普照大地。柳家庄的翠柳池,是一个荷叶形状的大水池,宽广各有三里长,如其说它是水池,倒不如称之为小湖比较妥当。沿池畔遍植青一色的倒垂柳,枝枝垂到水面上,微风吹来,身心舒畅,如置身在大自然中。最难得的是池水,还是流动的活水。柳庄主柳铮善于图说之学,他选好了地形,在西侧挖了个水道,引进了东流入海的捷地河上流的河水流入庄内。然后劈山开池,疏滨暗道,将注入池中的水,又从暗道中迂回流出到河中去。柳家庄为了这工程的进行,整整耗费了三年时间,才算完成。柳家庄的翠柳池,也因此享誉了北五省,而翠柳池畔的英雄宴,更是轰动武林,人人知晓。但柳家的发迹,其中却含有一段鲜为人知的掌故。据说柳家庄在最初,开劈翠柳池时,原打算以半亩方圆为准。想不到在动工的第五天,负责监工的柳景,他举起锄头,深深挖到地面下一丈左右,锄刃突碰到一块铁板,发出“当”的一声脆响,震得柳景的双臂发麻,锄刃也断裂了一个缺角。柳景当时愣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呆了一阵之后,柳景忙率工人整理场地,除去浮土,大伙儿齐声惊叫,原来泥土中埋着一口大铁箱。柳景为人忠诚,立即跑去禀报庄主:“庄主,不得了啦!你快来看看!”柳铮知道他忠厚可靠,可能碰到了什么怪事,便道:“为什么一定要老夫去看看,你先说说是什么事情?”柳景急道:“庄主,我们在土中挖到一个大铁箱……”柳铮笑道:“大铁箱又不是黄金箱,你把它丢弃不就得了么!”“庄主,你去看看,铁箱里装的是什么呀?”“唔!好吧!”柳铮随着柳景,弹身奔出,如飞赶到现场。经过一番周折,铁箱挖了出来。铁箱黑黝黝的,两端生满了铁锈,但中面却画着一只凤凰,看不出是何物制成。柳铮亲自押送着这只沉重异常的铁箱回到了内宅,费了一番工夫,打开铁箱,居然是口宝箱。箱中珠宝,耀眼生辉,光彩夺目,碧绿的翡翠,鲜红的宝石,耀目的明珠,件件都发出闪闪金光。从此,翠柳池扩大了范畴,挖掘的工程浩大,由原先的半亩之地,延长伸展为一个不小的湖泊。柳景也因此而调升为前门总管。柳家庄的财富,从此富甲太行山。关于这件传闻,董卓英和古风二人倒不关心,他们所关心的,只是那英雄宴到的将有哪些人。还有,司徒业是否真的会在英雄宴中出现?董卓英仍然穿着黑色的衣衫,面如冠玉,气度雍容,古风年轻英俊,穿了套白色衣服,一黑一白,十分醒目。二人进入场中,立刻赢得无数赞叹。翠柳池畔全是一片绿草如茵的草地,柔软整齐,恰似铺上一条绿色的地毯。会场的入门处,正是前门总管柳景亲自率领十八名彪形大汉,站在门边迎接各路英雄好汉。站在柳景旁边的,是上次在张家口会过一面的谷鼎。枣面人也在,但态度已大为恭顺。谷鼎远远望见董卓英和古风二人行来,忙趋前一步说道:“董、古二位少侠,欢迎光临!”董卓英含笑道:“谷兄今天可忙了,到的客人不少吧!”谷鼎恭恭敬敬的答道:“时辰还早,还不到一半呢!二位是本庄的贵宾,奉庄主交代,特致欢迎!”说着,就亲自引导进入草坪,请二人坐在西首第一桌首席上。原来草坪上的酒席,排列成八卦形,分成八路,每一路的第一桌,围绕着一个圆环,圆环中摆设一座木造天坛,高逾二丈,雕工精细。董卓英抬头回顾,只见坐在他右侧第一桌首席的,是一位身穿宝蓝长衫的年老员外,须发如银,却正是南义马荣宗。坐在他左侧第一桌首席的,却是一个乌簪高髻,灰袍白袜的道人,长得鹰鼻深腮,年纪虽在中年以上,头上却是白发苍苍了。从道人再过去,又是一路的首席,坐的是一位相貌庄严的老者,却是北侠宋世彬,想不到他二人同时来参加。可是和他同席的还有一位高顶尖嘴,红眼长臂的老者。古风对那位老者,看了忍不住想笑,观其形,确实带有七分猴相。董卓英悄悄对古风道:“你知道他是谁吗?”古风摇摇头。董卓英道:“这位老者,足迹甚少踏入中原,不知道他为何会来赴这盛宴。”古风一时好奇心大起,问道:“他是谁?”“此君乃是久居天山南麓大圣崖的仙猿方承基。”“哦!难道今天的英雄宴,有什么目的?”“这就不知道了!”这时,陆续的又有不少的客人来到,武功出众,尊为一方之雄的都是被引导入席,其次的就各自找座位自行坐下。但他们多数对方承基窃窃私笑不已。董卓英目光四下巡视,希望能够看到司徒业的影子,但就是找不到。他微感失望,心想,也许他等一下会来。渐渐地,各桌都坐满了客人,一共是四十桌。午时已届,悠越的钟声响起,一连敲了三下。天坛的顶端,突然展现出十个金色大字:“煮酒论英雄,英雄在座中。”这十个金字甚为讨好众人,立时博得如雷的掌声乙接着,那十个大字倏地隐去,又出现了八个大金字:“以武会友,强者为尊!”这八个字一出现,场中有的鼓掌,也有的发出不同意的议论声。然后,八个金字不见了。跟着又出现了十个大字:“玉牌嵌金鼎,送与有缘人!”这一次博得全场最热烈的掌声。董卓英眉头深锁,他无意于什么金鼎的,原只想早一点在会中打听到司徒业的消息,马上就辞谢离去。现在事情有了演变,演变成尔虞我诈,大家各以武功相拚,谁还有什么真心诚意赴这场盛会?就在他暗自长叹之下,天坛上的字又变了:“恭请董少侠出座主持。”董卓英大惊失色,望着那一列字体,脑海中干头万绪,思潮汹涌,不知是接受还是不接受的好。古风在旁,笑逐颜开,他打气鼓励道:“千百人中选上你,一切的荣誉也属于你,快出去吧!”董卓英依然冷若冰霜地不太感兴趣,骂他道:“这可能是一石二鸟之计,你高兴得未免太早了一点。”’古风不服气的道:“管他娘的那么多,船到桥头自然直,干了再说!”,二人正在小声辩论,突然大厅中一片肃静,人人引颈望着草坪东侧方向,坐在后边比较远的人,很多站了起来。只见谷鼎又引导四个人走进圆环内圈的首席。群豪看这四人时,走在第一位的是个白眉老僧,面目慈祥,龙形虎步,不怒而威,手中持着一根黄杨木的禅杖。跟在后面第二位的是一个黑发白眉毛的道人,态度安详,步履从容。这一僧一道,看样子都是德高望重的有道之士,给人的印象非常的正派。走在第三位的是个秃顶的老者,双目炯炯闪光,两边太阳穴高高隆起,七十多岁的年纪,精神矍铄。他一边走,一边向两侧的群众打招呼,点头招手,忙得不亦乐乎。而在座中的群豪,也多数和他笑脸相迎,想见他交游之广,人缘之佳了。最后一个是一位浓眉粗眼,高大异于常人的奇装异服之士,头上还包着一块白长布。这位人士大约是位信奉穆罕默德的回教子弟,面孔严肃,翘起八字胡子,走路虎虎生威。这四位后来的有道之士,立即吸引住会场的注意力。董卓英用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了四个字,先后是空如禅师、一阳道长、昆仑老人、格奇掌教。古风看了不住的点头,他心中一面钦佩董卓英的识人之多,但脸色不由一变。董卓英也不说破他的心思,蘸着茶水,又在桌上写道:“当仁不让,何足畏哉!”果然,四人入座之后,天坛上又出现了一行大金字:“董卓英人中龙凤,当之无愧。”群豪一见两次先后出现董卓英的大名,有的点头同意,有的人消息不灵通,不知他是何许人?又是何门何派的后起之秀?一时间,议论纷纷。恰好这时送上了酒菜,大伙儿顿时狼吞虎咽起来。柳家庄的庄丁,一个个穿着绿色锦绣华服,上菜的上菜,斟酒的斟酒,场面真是壮观无比。柳铮家财万贯,称得上豪门巨富,群豪不怕把他吃穷,各个兴高采烈,猜拳行令,处处可闻。天坛上此时又出现了几个大金字:“薄酒粗肴,不成敬意,饭后余兴,请多多捧场!”众人看了那四句话,莫不呵呵大笑。可是那四位后来的有道之士,和先到的南义、北侠,坐在首席上,气度威严,坐相沉稳,对身外骚扰吵闹,宛似不闻不见。董卓英静静观察一阵子后,心忖道:“实至名归,究非浪得虚名的可比!”古风见他目光逡巡全场各桌,一会儿兴奋,眼泛异彩,一会儿沉消萎靡,面色暗青,知他正在考量自己,是否够上当主持人的这份荣誉·这一顿酒席,整整吃了一个半时辰之久。奇怪的是东道主柳大庄主柳铮没有出现过一次,既未开口说话,也未客套应酬。他去了哪里?为什么不现身出来?种种都是不可理解的一个谜。场中群豪酒醉饭饱之余,有的开口大声呼叫了:“柳大庄主呢?他何以不出来给咱们敬一杯酒呢?”有的醉汉更是拍桌责骂,醉言酒语的喝道:“柳铮太瞧不起人了,让咱们坐冷板凳喝闷酒,真是岂有此理!”蓦地,天坛上及时又出现了一行大金字:“英雄宴后,武会开始,玉牌金鼎,储以待君。”天坛顶端的木门,突然开了天窗,伸出一支旋转的木臂,托着那个绚烂光耀的玉牌金鼎,高高在上的徐徐旋转。’那玉牌嵌在金鼎正面,金白色光华,煞是美丽。高度约达一尺来高,鼎底深雕着九条金龙,张牙舞爪的抢夺鼎端的一颗宝珠。于是,一片赞叹惊诧之声,此起彼落,群豪竞相睁大了眼睛,想看个清清楚楚。董卓英在众人混乱声中,目光不瞧向天坛顶端,却暗中注意打量司徒业的下落,奇怪的是诛心员外也不知何以不来参加。空如禅师、一阳道长、昆仑老人三位,倒是一派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修养,连眼皮子眨都没眨一下,闭目趺坐,神色湛然。只有格奇掌教脸颊肌肉抖动了一下,双目异光一闪,遂即恢复了原先状态。他目光继续转溜到方承基的那一桌,只见方承基不住抓耳搔腮,想见他已是贪心大起了。董卓英再转过来打量时,只见在坐众人,个个面红脖子粗,交头接耳的都在纷纷议论,不知在谈些什么。就在众人一片谈话声中,突然传出一声怒吼,有若春雷,喝道:“格老子的,既不见庄主,又不见主持人,龟儿子搞的啥名堂。”董卓英望了过去,只见西南侧的第二桌,站着一位高高瘦瘦的汉子,说着一口四川土腔,踉踉跄跄的走出来。众人见他已是喝醉,大都懒得理会。’可是,偏偏又出来一位山东大汉,胳膊粗如大腿,喊道:“奶奶的,你小子鬼喊个熊,俺就是看了不服气。”这二个糊涂,居然一言不合,当场准备较量起来。人类好斗的本性,与生俱来,丝毫不假。高瘦的那人,一手拿酒壶,一手拿酒杯,晕头转向的走着八字步。但想不到他走到一半,居然一式白鹤冲天,纵起一丈来高,轻盈盈的飘向草坪南端空旷草地上。这一手表露出他身法轻灵,手中的酒没有溢出杯沿,显是极高的轻功。场中多的是高手,高手识货。立即有人叫道:“好一招醉八仙的风送江帆。”董卓英和古风二人,默然不语。那山东大汉,穿得衣衫单薄,满脸酒气,看来呆里呆气的,他不甘示弱,叫道:“俺也露一手给你瞧瞧。”说着,他大步而出,一步一个脚印,脚印深入地下五寸。草地柔软,泥土润湿,但他鞋袜如新,没有沾上一点痕迹,也是不易。高瘦之人一见山东大汉向他冲来,口中叫道:“格老子的,来得好!”飕的一掌,直向对方劈去。掌势之快,迅雷闪电,亦所不及。山东大汉眼见他一掌劈来,竟然不避不闪。高瘦之人怒道:“龟儿子不怕死?”掌势又加快了一倍,力逾千钧。没想到就在掌势刚要沾上对方衣襟之际,山东大汉施出一招“沾衣十八跌”的真实功夫,五指一绕一缠,回臂侧腰,迅即把他摔到七尺开外。山东大汉这时才拍拍手掌,轻描淡写的道:“俺不打你,俺摔也要把你摔死。”那高瘦之人,顺着一摔之势,借力使力,急使出一招大士坐坛,硬生生煞住身形,总算没有屁股先着地。两人一上手,各显功夫,倒也势均力敌,登即博得满堂彩。接着,一个叫出:“龟儿子再试一试!”另一个怒道:“俺要是怕你,俺就是小娘生的。”这一番劈里叭啦!拳来脚去,打得好不热烈。二人越打越勇,蓦听得一声:“格老子给你臭靴子尝尝!”那高瘦的四川土佬,不知是否喝醉了,脱下两只长靴,分握双手,竟当作兵刃使用,毫不含糊。他这双长靴,靴头全是铁铸,有棱有角,锋芒毕露,实不亚于一双铁锥。众人哄笑声中,大感好奇,尽都看那大汉怎么对付。那山东大个气得急怒攻心,口中大吼不断,骂道:“他奶奶个熊!他奶奶个熊!”熊了个半天,还是没把话说完,手中招式,渐感零乱。那高瘦之人,恰好使出了双劈双撞,靴尖罩向对方上身要穴。董卓英不忍心看那呆大个子出尽了洋相,黄山流云身法,凌空虚渡,由座位上飘逸的到了二人身前。左手掌心外吐,右手虚空一引,一股无形巨力,挡住了四川佬的铁靴。这一招左吐右引,登时解除了二人的血肉横飞局面,化干戈为玉帛。群豪猛的齐声喝彩,连那几位有道之士,也都转头注视着这一边,暗中不住的点头暗赞不已。群豪这时才看清场中已站着一位面白如玉的黑衣青年,长身直立,衣袂飘飘,灵秀之气,溢于体外。天坛上此时旧字隐去,又出现了一路新大字:“董少侠出场主持,武会马上开始!”董卓英看见,感到啼笑皆非,柳庄主暗中已控制了全场,群豪中的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董卓英干脆大大方方的向群豪道:“在下董卓英,临时受命,愧不敢当,请诸位先听听在下的三点规定——”说着,他举起右手三个指头,缓声说道:“第一、以武会友,见好就收;第二、公平竞争,不准使诈;第三、主持人享有裁决权利。”全场中诸人,不论远近,都清晰的听到了这些话,人人相互对看了一眼,没有人再提出异议。古风笑上心头,他满意极了。偌大场子中,沉默了整整一盏茶工夫,各路英豪,居然无人下场。董卓英抱拳环拱道:“请哪位开风气之首,领先下场?”蓦见东首一人,抢步不出,叫道:“在下陈隆,请问哪位英雄愿意下场赐教?”他话声一落,坐在西首的一位青年,脸含微笑,上了场子,两人微一拱手,拳来脚往,比斗了起来。一个败了退了下来,另一个递补上去,周而复始,倒也是一场挺热闹的比武。董卓英站在场子中,一本正经的当他的裁判工作。在场群雄,目不稍瞬的注视着场中比斗……终于,比斗场中一空,只剩下董卓英主持人单独一个。董卓英环视四周一眼,宏声发话道:“哪一位下来陪陪在下?”蓦听得一声雄沉的话声道:“贫道大凉山玄天观青玄,有幸前来,会一会天下各路英雄,恭请赐教。”人随着话声,跃入场子。青玄道人人在大凉山,名声之高,无与伦比,这一次他也是不请自来,众人看了颇感意外。董卓英问道:“道长不在大凉山清修,是不是看中了玉牌金鼎,有意把它带回去?”青玄道人长笑一声,气吞山河,说道:“董少侠说的极是,玄天观缺少一件镇观宝物,贫道远道而来,就是为了它!”言罢,笑声仍是隆隆不绝。笑声中,充满了气劲,有如暴雨中夹杂着飓风,风狂雨骤,压得人心头几乎喘不过气来了。原来青玄道人浑号笑道人,素以笑声凌厉,摧人心魄,著称于世。他一上来就以笑声开场,座上群雄,有的内功根底稍差,急用双手掩耳。青玄道人越笑越得意,越得意笑声越大。翠柳池畔,本是微风和畅,天朗气清,竟被他这一长笑,池水波纹不断兴起,波涛阵阵。柳条儿拂动中,水中锦鲤也跃出水面。很快的,东首第五个桌子,接连栽倒了三个人。倏然,白眉老僧空如禅师一声梵唱,响彻云霄,整调祥和,仿佛怒海狂涛中的灯塔,带给场中每一个人无比安定感。空如禅师掌管少林寺藏经楼,一身修为,仅次于掌门方丈师兄,此次他由少林寺来此,就是专程对付青玄的扰乱会场,避免伤及无辜。二位这一玄功的比试,互不相让,各显神通。董卓英面含微笑,静待比试的结果。他不能中途出言拦阻任何一方。青玄的笑声仍大,震得耳鼓发麻,但空如禅师的梵唱,在隆隆的笑声中,表露着一股镇邪的定力。青玄想压制对方,脚下不丁不八,双手环抱,引颈高吭。空如禅师则端坐桌前,垂帘下视,心与神通,宝相庄严,发抒出佛家至大至深的禅功。笑声不绝,梵唱在耳。群豪心神上已得到了安定,蒙着双耳的人放下了手掌,栽倒在地的三个人,又爬起来坐回座位上。渐渐地,董卓英已听出,青玄道人如强弩之末,他不过拚却十二层楼的一股真气,硬和别人拚至最后。空如禅师的梵唱之音,犹如阳春三月,百花齐放,百鸟齐鸣,其活泼的生机,能使人享受到春风化雨的滋润。再约莫又过了一顿饭时分,笑声力竭声嘶,沙沙的喉咙中,发出了沙沙的怪笑。青玄涨红了脸,青筋毕露,嘴干舌焦,想已到了心力交疲的境地。大概再要不了多久,他就要一跤摔倒在地。董卓英适时发出了一声龙吟,悠长高亢,掩盖了他二人的声量。他目注空如禅师道:“老禅师口中留人!董卓英愿代受过!”空如禅师本也不想置青玄于死地,遥遥单掌问讯道:“阿弥陀佛,董少侠善心善报,老僧当不为过。”董卓英举手一拱,道:“老禅师功德无量,晚辈敬谢了!”言罢,场中又恢复了原先的静寂。青玄振衣而立,强忍着悲哀道:“贫道来得不是时候,就此告辞!”众人见他头上白发砰松,原有的高髻,已乱如杂草。青玄一走,场中又空出。这时,自西侧同时跃出二人,一个是虬髯大汉,一个是百媚娇娘。这二人一个是维吾尔族的壮年汉子,一身维吾尔月隙,流露出边疆民族的强悍。另一位身态婀娜,一身粉红劲装,蜂腰肥臀,正是“一朵花”,匆匆地自外赶到。董卓英一见是她,剑眉一耸,不知她何以那么快离开了她师父,难道是卫夫人骂了她,她赌气走的?她师父说要管她一年的董卓英忙向她打手势,要她退出。场中高手如云,万一有个损伤,徒增自己的困扰。但“一朵花”娇容焕发,一对勾魂的眸子向四周一溜,董卓英向她打手势,她根本就没有看到。“一朵花”笑吟吟的对董卓英道:“卓英,我离开我师父了!听说你来到这里,所以急急赶来一见。”“一朵花”艳名远播,群豪知之甚稔,座中尚有许多人是她的老知交。大伙儿见她娇滴滴地向董卓英说话,感到无限好奇,都转头向董卓英看。董卓英面色赧然,忙连说:“好,好!”他无暇去追问她是听谁说自己要来沧州的。“一朵花”听董卓英说好,芳心大慰,媚笑如春,对他施了个万福,蜂腰半俯,酥胸摇摇耸出。那维吾尔壮汉看得直流口水,恨不得代替董卓英的位置,可是,“一朵花”柳腰一扭,莲步轻点,已到了他身前。她稍停了停,戟指那壮汉叱道:“喂!浑小子,夹着尾巴滚回去,不要惹得姑奶奶冒火!”那壮汉以为“一朵花”也会娇声和自己说两句体己话,想不到是叫自己夹着尾巴滚回。他气得七窍冒烟,怒道:“你……你这妖精……”“一朵花”听对方骂她妖精,粉面含嗔,玉掌猛挥,就是一耳光,其快如电掣星驰。那维吾尔壮汉,身手也不弱。只见他一个跨步登山,双臂交叠,十指如钩,想把她的玉掌牢牢抓住,然后往怀中一带,岂不是玉体投怀?但“一朵花”掌下功夫不同等闲。“啪!”的一声脆响,仍是刮得半边脸又红又肿。董卓英看得眉头直耸,那壮汉已是怪叫如狼嗥。那壮汉恼羞成怒,心底火冒十丈,已忘了再吃对方豆腐的心理,大吼一声道:“贼婆娘,老子撕了你!”他双肩一晃,人如猛虎出笼,呼的一拳,直捣而出。“一朵花”不愿和他对拳,娇躯一侧,迅速让过。那壮汉横臂回掌,掌风如刃,反切对方的胯骨,左腿连环踢出,踢向小腹中央。掌腿兼施,招招毒辣,想见他已是愤怒之至。“一朵花”娇叱一声:“浑小子,姑奶奶饶不了你!”右手一伸,食中二指快如闪电,双龙夺珠,向对方双睛点去那壮汉全身向后一跃五尺,先求保护他的一双眸子。两人接着又狠狠拚了一招。董卓英急急叫停,警告二人道:“本人约法三章的第一条,如有人擅不遵守,立即赶出场外!”那维吾尔壮汉是个直性子,忙不迭的道:“当然!当然!”“一朵花”可就不一样了,眯着一双凤眼道:“人家为你吃了那么多苦,你怎么一见面就对人家凶巴巴的?”董卓英冷冷地道:“两位请吧!”果然,二人这番较量,已略为斯文得多,不像刚才那么穷凶恶极,不死不休。就在两人斗到第七招时。“一朵花”一招穿云拨月,反向对方面门打来。那壮汉不知是计,左手腕一翻,想切“一朵花”的脉门。倏地,一声娇笑传出,“一朵花”的指风飒然,却点中了对方的肋下。肋下一麻,接着“噗通”一声,壮汉已栽倒在地,“一朵花”指着柳家庄一群庄丁,喝道:“快来把这浑小子抬出去。”董卓英正在苦笑,蓦觉得眼前一亮,又从酒席中飞出一个人影。那人影俏生生的站在那里,不言不动,凝立如女神。他心中一惊,抬眼望去,只见她淡扫蛾眉,不着脂粉,虽是换穿了布衣布裙,却也掩不住姿色的美丽,气质的清雅。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金凤凰于珊。董卓英心头猛地一沉,脑门轰然大响,于珊居然也来参加了,怎么先前没见过她的芳踪呢?往事若梦,历历在目,耳鬓厮磨,玉体在抱……她来了,那夏若云呢?董卓英迷惘的看了看面前的于珊,深深吸了口气,轻声道:“于姑娘,是你?”于珊淡淡地一笑,点头道:“董少侠,不,董主持人,你奇怪了吗?”董卓英感到她言辞容貌之间,已渗入了无可言状的哀怨,他心中不知道该是喜是悲?于珊轻俏的回看他一眼,道:“董主持人,好久没见了吧!近来可好?还有古风,他呢?”这些话,本来很好答复,可是董卓英却文不对题的答道:“于姑娘,区区此心唯天可表,这次前来沧州……”金凤凰于珊缓缓道:“这些不必再提了,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那夏若云兄来了没有?”“他也来了,到时候自会与你见面。”“你们两位是从武昌赶来?”“差不多,若云和我还去了一趟洪泽湖。”“去洪泽湖干什么?”“去吊丧。”“一朵花”耐性看着二人一问一答,她醋意翻腾,怒火如焚,已是忍不住了,她狠狠地指着于珊道:“你就是金凤凰于珊?”于珊冷冷的道:“于珊的名字,岂是你这个骚婆娘随便叫的。”“你骂谁是骚婆娘?”“这儿除了你我外还有谁?”“臭丫头,你敢骂姑奶奶,姑奶奶要撕烂你的嘴!”“金凤凰岂又在乎你蜂蕊妖精!”两位女人,四只眸子,心中都充满了愤怒的火焰,眼看就要大打出手。董卓英及时提醒道:“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区区劝二位最好是冷静一点。”“一朵花”怒不可遏,跺着脚骂道:“她是你老情人是不是,你少费心,姑奶奶非得剥下狐狸精的皮不可!”于珊立即还以颜色道:“本姑娘不屑和你斗口,这样好了,咱们好好比划一番,看看谁输谁赢。”“可以,姑奶奶完全同意,你出点子吧!”“我提议咱们不如来一个空中对掌。”“好主意!怎么个比掌法?”“池畔有的是柳树,你我各选一株,以轻功跃上树顶,一声呼哨,你跳过来,我跳过去,在交肩而过的刹那,各人使用拳脚,一次接一次的继续,一直到有一方先失手跌下树为止。”“一朵花”想了想,点头道:“法子不失公平,各凭修为,不过,输了又该如何?”于珊斩钉截铁的道:“折剑退出江湖。”此语一出,场中群豪各个大惊,相互看看董卓英看他如何处理?董卓英大声喝道:“不可以,约法三章在先,任谁都得遵守。”两女已不理会这些,各人迅即跃上一株柳树树巅。此时,古风远远在坐,望见二女扭身上树,均肩平如水,轻如鸿毛,轻功造诣,平分秋色,不禁坐立不安。如有任何一方伤亡,内心将深感不安。“一朵花”性子急,未等对方站好,倏地一声清啸,飞身一耸,恰像野鹤腾空,破空直掠而来。于珊不敢怠慢,拔身一耸,也似健隼飞天,一下升起。两人在空中遇个正着,眼看就要撞在一起。“一朵花”发动在先,先抢攻势,她在空中左手一扬,右拳一伸,骈指如戟,直戳于珊的双目。于珊心知她这一招可实可虚,不论自己侧头闪躲或是举手招格,对方便微一借力,可凌空翻身,使出扫叶腿,攻向自己下三路。她立身行险,一鼓气劲,不拒不闪,径向对方手指迎上。“一朵花”乍睹对方拚却被点双目之险,硬行撞来,心中立生戒心,不知她安的是什么计谋。于是,略一犹豫,指力不由往回一敛,但左掌右拳仍相互为用。但高手过招,快如电闪,稍一犹疑,就会给对方可乘之机。果然,“一朵花”和于珊,双双都被对方伏手击中,闷哼一声,一个在肋下,一个在小腹。“砰!砰!”的两响,“一朵花”先摔倒,于珊跟着也倒下。“一朵花”脸色苍白异常,目射寒芒,咬牙切齿的指着于珊道:“臭狐狸精,姑奶奶认栽了!大不了,二十年后,姑奶奶再和你算账!”话声甫落,右掌击向自己天灵盖,倒了下去。群豪惊叫声中,古风飞身来抢救。古风就在现场施以急救。董卓英浩叹一声,久久闭目不语。于珊虽也摔下树,挣扎起身,乍见对方自栽,心中也不觉沉重异常;怅然道:“想不到她性子这么烈,不知生死如何,我又何苦……”话声中,神情哀怨看了董卓英一眼,扯身弹跃而去。古风急叫道:“于姑娘,一切因果,自有天定,何苦自责如此!”但于珊走得老远已听不到了。董卓英眼望着远去的于珊和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红粉佳人,她们二人都对自己一往情深,奈何自己天涯沦落,无缘接受。不由感触良多,长叹了一声,喃喃自语地道:“父仇未雪,亡母含恨,如生异志,有如此树!”示意古风将“一朵花”扶下去治疗。他双手抓着一株大柳树干,猛力一拔。猝然那株一人合抱的大柳树,哗啦啦地枝叶纷纷断裂,离地拔起,根茎带动了泥土,翻翻滚滚。这一手骇人神力,当场惊呆了所有众人。空如大师和一阳道长,分别自座位上站起,一个念“阿弥陀佛”,一个念“无量寿佛”,双双说道:“董少侠神功盖世,英雄宴深庆得人,恕即告辞了!”一僧一道为群豪之首,僧道告辞,群豪自忖留此也没有希望,立即自动走了一大半。此时,天坛上又出现了一路大金字:“董主持技压全场,宝物酬神功,千秋传佳话。”大字旁附有一路小金字:“请董少侠及古风驾临绿荷亭小酌。”古风随着董卓英如约来到翠柳池池心荷亭,亭中早已摆有上等酒席一桌,只等他二人到来。柳庄主柳铮带着他的五位门徒,已在亭中相候。双方坐下后,柳铮呵呵大笑,道:“五年一度英雄宴,以这次董少侠主持得最精采,老夫不胜荣宠。”说罢,轻鼓二响,下人立即抬着玉牌金鼎送到亭中,柳铮道:“区区小物,送与有缘人,请董少侠笑纳。”董卓英坚持不受道:“区区此来,志不在宝物,请庄主收回成命!”柳铮正色道:“少侠的来意,老夫明白,请看此帖。”董卓英接过帖子,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抛妻弃子,游侠江湖,池州聒祸,遽遭毁容。诛心员外谨志。”董卓英看了直摇头,他似解又不解,诛心员外写这些干什么?是写给谁看的?写给自己看就大可不必。若写给别人看,何必选在此时?一想到这里,直爽的道:“庄主,在下无法相信。”柳铮诚恳的解释道:“董少侠,老夫年近古稀,从不偏袒,司徒业其为人,也光明磊落,董少侠对他恐有误会……”“不!”董卓英一双眸子,突进射出冷芒,使人不敢卒视。怔了怔,柳铮强笑道:“董少侠,老夫句句实言,并愿以家小担保……”董卓英厉声道:“庄主大可不必,在下只求于庄主一点。”柳铮道:“请赐告!”“他既不在贵庄,请问何时离开的?”“七天之前。”“去往何处?”“老夫实在抱歉,他没说,只约定两年来一次,教导小女练功。”“如此多谢了,在下这就告辞!”柳铮忙道:“董少侠,请把玉牌金鼎带去。”董卓英俊面微红,道:“不,庄主的盛意,在下心领了。”“不可以,人无信不立,少侠,你我都是君子。”“庄主既是这么说,在下只好接受了。”转头向古风:“古风,你我相交,情同莫逆,玉牌金鼎烦请代为保管,一年后我会来找你,吴姑娘负伤就烦留在庄上治疗了。”柳铮对古风甚有好感,笑道:“古少侠干脆就留在敝庄一年,老夫正有事请教!”这次轮到古风脸红了,有心人都明白,柳铮留下古风,还不是为他的宝贝女儿柳逸苹着想。古风正待推辞,董卓英却深有用意的拍拍他的肩膀道:“那敢情好,一年后如在下幸得不死,一定会来贵庄好好呜一杯。”话声刚落,他已弹身而起,如一抹轻烟般飘逝离去——黄金社区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