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黛云姑娘当时伸手一拔胸前短剑,挺身一掠,立即从窗口一闪而出,穿过窗外老梅绿阴,落身到前面屋檐之上。九步追魂天报应聂向真聂老夫人忽然沉声叫道:“云儿!你回来。”胜姑娘刚一转身,不觉又咦了一声,人停在屋檐上,纵目眺望。聂老夫人说道:“是否庄外已经亮起了解除的讯号?”胜姑娘旋身飘落,悠然又从窗户内穿身回到书房,就在她如此稳下身形的瞬间,书房外面不远,呜呜地响起一阵号角,那正是胜家庄平安无事的讯号。胜黛云姑娘虽然听到解除的讯号,但是脸上那一分沉重却没有解除,蛾眉紧锁,脸色阴沉。她站在聂老夫人身旁,沉重而又低低地说道:“娘!来人虽然没有在胜家庄为非作歹,但是他这样往来随心,进出自如,分明没有将胜家庄放在眼里,这样明日张胆的挑衅,一定不是好人。娘!八百里洞庭,谅他逃出不远,我们追上去可好?”聂老夫人思忖了一会,断然说道:“不许你去追!”胜姑娘急着说道:“娘!娘……”聂老夫人断然说道:“胜家庄虽然没有高手守护,但是等闲人要想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进出自如,还是难能做到,来人仅被发现,而且在发现之后,飘然而去,就凭这分功力,云儿!你已经不是敌手,你追上去能将人家怎样?”姑娘跺脚翘嘴说道:“娘老是长他人威风,灭自己锐气。”胜子清老庄主此时呵呵大笑说道:“云儿!就像你这样撒娇耍赖,稚气未除,怎么能和人家一较刀剑上的长短?”胜姑娘脸上一阵飞红,不依地叫道:“爹!你也来编排云儿的不是了!”胜子清老庄主又呵呵地笑道:“孩子!你真傻!你娘昔日在武林中走动之时,外号人称‘天报应’,恶人一见魄授魂消,任凭何种凶狠恶毒之人,定然要在九步追魂,她能无缘无故削减自己女儿的锐气么?你娘不让你追踪,恐怕还有另外的原因。”胜姑娘顿时脸上露出惊喜之意,仰着脸向聂老夫人问道:“娘!爹说的是真的么?”聂老夫人回头看看胜老庄主一眼,露出一种祥和而又欣慰的微笑,转而才向胜姑娘说道:“来人功力不弱是为事实,他在如此往来一次之余,没有惊动胜家庄一草一木,来意不恶已是非常明显。”胜姑娘仍是不服气地说道:“他既然没有恶意,为什么不光明磊落地进庄来拜访?像他这样鬼祟行径,岂会有什么好意?”聂老夫人叹喟地说道:“云儿!天地间有许多事情,是无法以常情来衡量的。”胜黛云姑娘还要说话,忽然胜老庄主说道:“外面有人来了,一定是来报讯的,事情真象到底如何,听了来人的说明,就不难知道底细。”果然,书房隔着天井的石道上,一阵急促又轻快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停在书房外面。胜姑娘拉开房门,门口站的是一个庄丁,垂手回话说道:“方才庄内有一条人影从屋上疾驰而过,庄上没有一个人看清楚,所以,响起告急云板。等到云板响时,那人快速无比地奔到湖边,飞身直落湖上,踏波逐浪,冲到码头右侧一个拐弯的地方,跃登一只小舟,风驰电掣,乘风破浪逸去。”来人态度拘谨,口齿却是异常清晰,一口气说到此处,聂老夫人突然说道:“从庄内到湖边,来人没有一点停留么?”庄丁立即惶然躬身答道:“庄内去了十个人追赶,由于功力相差太远,追赶不上。但是远远地看到,来人到达湖边,曾经弯下身去,在湖畔系舟的石桩上,留下一件东西。”他立即将手中一个小小的纸包,双手递上来。胜姑娘伸手接过这个纸包,不敢擅自先看,双手转递给聂老夫人。聂老夫人接过这个小纸包,脸色凝重,两眼留神仔细先将这个小纸包看一遍,纸是普通的桑皮纸,分明是撕自胜家庄糊在窗棂上的窗纸。打开纸包一看,里面有两颗小若绿豆的丸药,色作淡绿,有异香扑鼻,在丸药下面的纸上,潦草的写了几个字。聂老夫人看了以后,转手递交给胜老庄主。胜子清老庄主看了一下,微微地一皱眉头,但是他立即又开朗地露出笑容,仍旧将那张纸和两颗淡绿色的丸药,交给聂老夫人。胜黛云姑娘眼快,她已经在这样几经传递之下,将那上面的字,看得清清楚楚。那上面几个潦草的字,是这样的写着:“安心服药,速去雷公。”胜姑娘心里纳闷,暗忖道:“这上面写的‘速去雷公’,当然是指速去雷公山取‘赤火链’而言,大概是他已经听到我们的谈话。”当她想到这里,浑身为之一颤。来人如果真的能偷听到他们的谈话,而他们还浑然无觉,这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想到“可怕”,胜姑苹又想到:“上面还说‘安心服药’,他是要爹和娘服用他这两颗丸药么?这真是不可思议的荒诞不稽之事。”可是这时候她一抬头,只见聂老夫人正用手拿起一颗丸药,然后将另一颗丸药,递给胜老庄主,含着微笑说道:“庄主!我们安心服下吧!”胜姑娘此时大惊而起,极度惊惶地叫道:“不!不!娘!你和爹,都不能服用这两颗丸药。”聂老夫人笑向胜姑娘说道:“云儿!为什么不能服用?”胜姑娘急得手足无措,近乎哀求地说道:“娘!你和爹不能吃这两颗药,这人如此在胜家庄来往了一趟,即使不能断定他是坏人,也未见得就是好人,他留下这两颗药,究竟是什么用心?谁也无法断定,在这种情形之下,娘和爹服下这两颗丸药,是有多大的危险?况且……”聂老夫人摇摇手说道:“云儿!你关切你母的心情,是你的一番孝心,我觉得很高兴,但是,你对事理的判别,就失之幼稚了。来人深入胜家庄,我们浑然无觉,他却将我们谈话的一切,都听了去,这种功力,较之我和你爹未曾中毒之前的功力,还要略胜一筹,如果他是恶意,恐怕在场的人,没有人能阻挡得了。”坐在一旁半晌没有说话的夏心宁忽然插嘴说道:“以聂老前辈之意,来人是有心留下灵药,协助两位老前辈渡过险期,以等待我和胜姑娘雷公山取‘赤火链’回来?”聂老夫人含笑不答,胜姑娘却抢着说道:“夏相公!你看这岂不是冒着极大的危险么?”夏心宁不慌不忙地说道:“若是如此,这件事就容易辩别了。古老前辈有活华陀之称,这两颗丸药只要请古老前辈过目,好坏岂不是立即分明么?”胜姑娘闻言大喜,击额说道:“我真是急昏了,为何想不起请教古伯伯?”她急忙转向聂老夫人伸手说道:“娘!丸药让古伯伯先看看。”聂老夫人摇摇头说道:“孩子,武林之中,讲的是一点诚信,我既然相信他留药是好意,即使真的是一颗毒药,我也要慨然服用。不过……”聂老夫人说到此处,伸手摸着胜姑娘的柔发,笑了一笑说道:“为了你那一份孝心,我只好依你了。”说着将两颗丸药,交到胜姑娘手里。胜姑娘倒是恭恭敬敬递到活华陀古照文手中。然后她瞪着一双眼睛,盯在古照文脸上,是那样急不可待地等着好与坏的回答。活华陀拿着两颗丸药,先仔细地看,再细细地闻,如此再三,脸色显然非常沉重,然后抬起头来望着聂老夫人,第一句话就说:“这两颗丸子根本不是药。”胜姑娘顿时一声惊呼,呆呆地望着活华陀。胜子清老庄主也微微地一怔,但是,俄顷他便淡然无事地微微一笑。聂老夫人哦了一声,微笑说道:“照文老友!既然不是药是什么?”活华陀摇头说道:“老朽惭愧,因为不是,老朽就无能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聂老夫人招招手,接过活华陀递过来的两颗丸药,平静庄严,极其慎重地将丸药分给胜老庄主一颗,目不旁视地放进口中服下。那边胜老庄主也如法炮制,从容服下。只有胜黛云姑娘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对?也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才对?如此寂静无声的过了一会,书房的气氛凝重万分,虽然是初秋酷热,书房里的气氛,却是一如寒冬那样,令人打从心底泛起一股寒意。忽然,聂老夫人唤道:“云儿!你过来。”胜姑娘一见老夫人平安无恙,不觉大喜,立即扑上老夫人身上。聂老夫人叫道:“云儿!你和夏师侄即刻启程,前往雷公山,希望你们顺利地回来,我和你爹并不是怕死,而是方才照文老友说的对,此时非时,此地非地,我们不能如此中毒死去,你知道么?”胜姑娘说道:“娘!你请放心!云儿即使是牺牲了一切,也要将‘赤火链’取回来,娘!你和爹安心在家,等待我们归来。”胜姑娘第二次又说出“不顾牺牲一切”的话,聂老夫人听了眉锋一皱,摇摇头没有说话。庄上早就有人准备好千里名驹,在庄门侍候。活华陀古照文及夏心宁和胜黛云姑娘都站起身来,正准备告辞,忽然发觉胜子清老庄主和老夫人双双阖上眼睛,身躯倾斜向后面倒下去。三个人同时大惊,闪电向前一扑,赶忙上前扶住,只见胜家二老双目紧阖,浑身柔软如棉,鼻口之间,气息俱无。胜姑娘第一个忍不住泪如泉涌,嚎啕失声。夏心宁突然见此意外,也惶然一阵心酸,怆然掉下泪来。活华陀顿时脸色一沉,挥手说道:“姑娘快止悲声,先将两位老人家放下躺好。”三个人轻轻地将胜家二老放下躺好之后,胜姑娘涕泗滂沱,悲切地说道:“如今江湖上诡诈欺骗,还有什么道义信誉可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娘偏不信人劝……”活华陀摇手说道:“胜姑娘!休要惊慌,更不要悲恸,让自己失去了章法,老庄主和老夫人绝对不是中毒,这一点老朽可以断言。”胜姑娘强忍着眼泪,仍然是惊惶万状地说道:“古伯伯!如果不是方才那两颗丸药有毒,为何他们两位老人家会突然如此不省人事?”夏心宁说道:“胜姑娘!请暂时平静,古老前辈精谙歧黄,熟知百药,他老人家的话,一定是可靠的,我们且听听古老前辈如何说法。”夏心宁如此委婉地说来,胜姑娘这才知道方才确是失言,她感激地看了夏心宁一眼,立即低头向活华陀说道:“古伯伯!侄女一时失言,古伯伯休要见怪……”活华陀摇头苦笑道:“姑娘!你的心情悲痛,老朽感动尚恐不及,怎么会责怪于你?胜姑娘说的很对,胜家二老突然如此现象,自然是有别的原因。要追究原因,自然又是出在方才那两颗丸药上面。如果这两颗丸药真的有毒,他们两位老人家的死,老朽良心上会受到责罚……”胜姑娘委屈地叫道:“古伯伯!是我说错了!”活华陀摇头说道:“胜姑娘!老朽不是要你认错,而是要你相信,那两颗丸药,确是无毒,不过,既无毒,又为何会有这种现象?”他说着话,俯身下去,在胜子清老庄主和聂老夫人的鼻息之间,以及心口前,静静地听了半晌,复又沉思了一会,后来索性用手轻轻拨开胜老庄主的嘴,他再俯下身去,闻了一下。最后,活华陀站起身来,神情非常庄严地说道:“胜家二老鼻息毫无,心脉微有跳动,浑身柔而不僵,他们既不是中毒,更不是死去,而是醉了。”此言一出,夏心宁和胜黛云都几乎叫起来。胜姑娘立即说道:“古伯伯!我义父母是从来不饮酒,而且今天更是滴酒未闻……”活华陀拦住她说下去,他说道:“他们醉的不是普通的酒,而是一种比酒力要厉害过几十倍的东西。可惜老朽方才虽然闻到一丝令人微醇的异味,一时却未能想起这件东西。”胜姑娘急忙说道:“古伯伯!这是什么东西?能有如此厉害?我义父母他们两位老人家会无恙么?”活华陀露出一点笑容说道:“做医生的就怕不知病症所在,一旦真正知道病症所在,对症下药,就会手到病除。所以医道的好坏,不在用药,而在这望、闻、问、切的功夫上,看他是否能摸准病家真正病根所在。胜家二老刚才服下的东西、名叫‘千日醉’,又叫‘醉黄粱’,是一种极少见到的异草之一。只要用普通丸药浸在汁中七日,便成为真正的‘千日醉丸’。人若服下一粒,气息停止,内腑无伤,可以醉到千日不醒。”胜姑娘和夏心宁一听,真是觉得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胜姑娘依然有些不放心说道:“既然古伯伯身边有解药,可以手到病除,是否就请古伯伯……”活华陀连连摇头说道:“慢来!慢来!留下这两颗‘千日醉’的人,分明是个有心人,老朽若轻易解开这‘千日醉’,岂不倒辜负了人家一片用心么?”夏心宁顿时恍然大悟啊了一声,立即说道:“古老前辈!留下这两颗千日醉的人。是想利用这两颗异药,使两位老前辈熟睡不醒,气息暂停,血脉不通,使得身上的剧毒,在最短期内,无法扩张,以等待我们从雷公山取得‘赤火链’回来。”活华陀点点头说道:“胜家二老身中剧毒,已经拖延了数年,老朽也空有活华陀之名,竟无法做到‘手到毒除’。好不容易得到解毒的奇珍‘赤火链’,偏偏又被经澄之从中骗去,所以,最后一着,前往雷公山取回‘赤火链’,也是寄望于万一。因为胜家二老身上的毒,本来平日以功力封闭,暂时勉强维持,可是今天他们二老各自回忆往事,引动情绪激动,功力未经持续,毒力遂发,顶多还有半月之期好活。可是现在问题解决了!……”夏心宁松了一口气说道:“这真是吉人自有天相,这两颗‘千日醉’来得正是时候,不过,晚辈奇怪,送药来的人究竟是何人?他既然有心送药,又为何避而不见?”活华陀沉吟了一会,摇摇头说道:“夏老弟!你方才不是也听到聂老夫人说过么?天下事有许多意外,是无法以常情来衡量的。”他说到此处,忽然又停顿了一下,想了一想说道:“按情理来说,这件事等待你们从雷公山回来,一定自有分晓。”夏心宁说道:“老前辈之意,我们从雷公山回来的时候,这位送药的高人,他会再来君山么?”活华陀淡淡地一笑说道:“究竟他来与不来,那还是不能以常理衡量的事。”他们正谈论这件事,突然半天没有说话的胜姑娘说道:“古伯伯!你所说的‘千日醉’是真的可靠么?”活华陀呵呵笑道:“姑娘!你是不放心老朽的医道?”胜姑娘倒没有为他这句话而脸红,只是认真地接着问道:“古伯伯!我义父母两位老人家就这样熟睡在胜家庄,会不会还有意外?”活华陀想了一下说道:“姑娘你关心的很对,老朽少不得要留在胜家庄,等待你们成功归来!”胜黛云此时才盈盈下拜,口中说道:“有古伯伯在胜家庄,云儿就放心了。云儿在得到古伯伯一诺之余,再也不能延宕日程,就此叩别古伯伯,我们会尽快的回到君山来。”胜姑娘叩别之后,便和夏心宁匆匆出庄,牵骑登舟,穿过洞庭,取道西南,直奔雷公山而去。马是千里名驹,人是年轻气盛,再加上夏心宁和胜黛云姑娘又急切地希望早日将“赤火链”送回君山,所以一路上,披星戴月,马不停蹄,不消多少时日,已经越过清水河,进入贵州边境,逐渐地接近雷公山。这天,两人双骑,已经越过小舟江镇,相距雷公山已是此去非遥。胜黛云姑娘忽然轻轻勒住丝缰,侧转过头去望着夏心宁说道:“夏相公!……”夏心宁也随即勒住坐骑,含着微笑,轻轻地问了一句:“胜姑娘是叫我么?”胜黛云当时一怔,随即脸上飞来一层红晕,因为这一段路程,彼此都融消了陌生和隔阂,而且双方都谈得极为投契,所以当时胜姑娘红着脸笑道:“你的意思,是怪我叫的不对么?”夏心宁微笑着用手摸着腰间长剑,摇摇头说道:“身悬利器,胸无点墨,这‘相公’二字,实在当之有愧啊!”胜姑娘一时忍不住伏在马上吃吃地笑道:“说话不实,言不由衷,谁不知道你是文武全才呀!”夏心宁也笑道:“果如姑娘所言,我夏心宁是一个文武全才,那这‘相公’二字,也未尽然‘名实俱归’啊!”这“名实俱归”四个字,真是风趣得恰到好处。胜黛云姑娘抬起一张宜喜宜嗔,红晕未褪,半带娇羞的脸,望着夏心宁,忽然低低地说了一句:“你真会说话!”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是代表了胜黛云姑娘对夏心宁的一种潜在而起、欣欣向荣的爱慕之意。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是一种只可以意会、而不可以言传的奇妙东西,胜黛云和夏心宁这一双武林儿女,在同行一程的仆仆风尘之中,不知不觉地彼此种下了情谊,一旦用语言揭开心意,便自然而又纯真地露出自己的情意。夏心宁此时心里感到有一阵意外的甜蜜,他索性停下马来,转过脸去,望着胜姑娘说道:“其实,论彼此上一代的关系,论双方的志趣,论我们同为武林儿女一事而言,我不应叫你胜姑娘,而要叫你一声黛云妹妹!”这一声“黛云妹妹”叫得胜姑娘心里一跳,脸上又不自觉地飘上一朵红云,她微抬起头,略略掀起眼帘,正要启口说话,忽然,远远地传来一阵蹄声。此地已经是深山,而且荒凉不堪,人烟稀少,何来马蹄震地之声,而且,听这蹄声急遽,不仅说明这匹马跑得很快,而且,马上的人骑术更是高明。夏心宁当时微微一怔,立即一面催动坐骑,慢慢地前行,一面转过身来,向后面眺望。胜姑娘也察觉到这匹马来得有些怪异,随即轻轻地说道:“注意啊!此地已经是雷公山境了哩!”她说着话,便也转过身去,向后面引颈而望。远远尘头起处,一人一骑,挟着一阵黄尘滚滚而来。转眼间,相去不过数十丈,已经看得清清楚楚,那滚滚的黄尘当中,一袭大红的衣衫,一匹火赤的骏马,就如同一团火一样,风驰电掣而来。这匹马的脚程真是快极,数十丈的相隔,也不过是片刻之间,便泼刺刺地冲到夏心宁和胜黛云的身边。胜黛云这才看得清楚,坐在火赤胭脂马上的人,竟是一位人间绝色的年轻少妇。虽然如此转瞬间的一瞥,但是,实在是因为这位少妇生得太美,这一瞥给胜黛云留下极清晰的印象。而且,心里不住忖道:“好美的人儿!”正是她如此一转念之间,忽然听到夏心宁轻轻地而又有无限惊讶地说道:“咦!怎么会是她!”就在夏心宁说这句话的时候,那匹火赤胭脂马,已经越过他们,冲过去十丈远近。而在这句话余音未落,忽然前面一阵烈马长嘶,尘头一落,那匹火赤胭脂马稳如泰山般地站在那里屹立不动。马上的年青少妇,微拧柳腰斜倚鞍头,睁着一双含笑的晶莹大眼,口里露着一嘴编贝细牙,望着他们两人,随着轻灵地一阵黄莺出谷的声音,笑吟吟地说道:“哟!人生何处不相逢?想不到会在这里碰见你呀!”胜黛云姑娘两道秀眉微微一皱,转过头来问道:“你认识她么?”夏心宁点点头,但是他立即抬起头来朗声说道:“纪九茹!你与金蝎教有何关系?纪晓诗是你什么人?”这位浑身大红、娇艳如花的三湘女史纪九茹当时啊呀一声,依然是那么笑吟吟地说道:“小兄弟!我是说哩!你怎么突然来到这人烟绝迹的雷公山,敢情是我那二弟将你给迫了来的!既然如此,我们待会再谈吧!”说着话,风情万种的瞟来一眼,随即带转马头,手中长鞭一扬,叭地一声,在空中响了一个霹雳,火赤胭脂马一声低嘶,身形一矮,向前直窜而去。突然,胜黛云姑娘一声断然叱喝:“停下来!”三湘女史纪九茹闻声收缰,火赤胭脂马刚刚冲出,又如此突然一收缰,顿时勒得前蹄双扬,人立而起。她稳下坐骑,斜倚在马鞍上,瞟了夏心宁一眼,才转过脸来对胜姑娘说道:“你是叫我么?”胜黛云满脸怒容,厉声叱道:“我宁哥哥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就想逃走么?”纪九茹立即酸溜溜地哟了一声,斜着眼睛笑道:“叫得多亲热呀!你可知道我是你宁哥哥的什么人啦?”她竟然拧转过头来,媚态无边地娇滴滴地向夏心宁笑道:“我的宁弟弟呀!你有了人叫你宁哥哥,就忘了我这个姐姐了?”本来胜姑娘喝住纪九茹,突然称夏心宁是“宁哥哥”,夏心宁的心里感到一阵甜蜜,他没有料到三湘女史纪九茹的出现,竟会使得胜姑娘坦陈她内心的情意!可是,他更没有料到纪九茹却趁机横施媚态,娇滴滴地叫起他“宁弟弟”来了。夏心宁当时大急,厉声叱道:“纪九茹!你这个无耻的贱人,你胡言乱语说些什么?在飞来峰上,若不是……”纪九茹没有等他说完,便用一阵荡人心弦的笑声,打断了夏心宁的说话,飞着媚眼,娇慵无限地说道:“是啊!在飞来峰上,若不是你怜香惜玉,我早就一缕芳魂归之缥缈了。你当时的浓情蜜意,我是不会忘记的,为什么现在你这样凶忒忒地对我呢?”夏心宁一听纪九茹在那里满口胡言,这才恍然大悟,知道她是什么用心,立即咬牙叱道:“纪九茹!你这个卑鄙不堪的贱人,你这样满口胡言,是存什么心?我要……”他在马上一拔腰中长剑,正待从马上跃下来,只听得身旁陡起一声娇叱:“贱婢!看剑!”只见胜黛云姑娘人从马上一旋而起,单足一点马鞍,拧身一拔,冲天而起一式“志在鸿鹄”,作势翱翔,拔起四丈左右,忽又折身一扑,转化“漫游苍梧”,手中短剑趁势出鞘,随身闪起一阵寒光,以疾风迅雷之势,向纪九茹扑去。纪九茹一声娇笑,从马背上一拧身,像是一朵红花坠地,一溜而落,随着那匹火赤胭脂马便泼剌剌地冲出数丈开外,纪九茹却是仪态万千地站在地上,轻巧无比地闪开胜姑娘如此凌空一击。胜黛云一击落空,人更不稍停歇,手中短剑一时剑芒大振,嗖!嗖!嗖!唰!唰!唰!一连攻出七八剑,每一剑都是使出十成功力,剑剑都是挥向纪九茹的全身要害。纪九茹就像是一片随风飘舞的红叶,在层层剑幕之中,左右飘移,上下闪让,轻盈无比地腾挪闪让,一点也不显得吃力,并且还不断地娇滴滴地叫道:“啊呀!宁弟弟!你这个新认的妹妹真厉害呀!啊唷唷!差一点……”“宁弟弟!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你看到姐姐这样危险,一点也不心动?你也不肯来助我一招,往日那些甜言蜜语,都到哪里去了?”“我说宁弟弟呀!你要是真为难,不肯来帮助我,至少你也不应该去帮助她呀!这样总算是你还念点旧情。”“宁弟弟呀……”“……”纪九茹这些肉麻兮兮的话,说得是那么动听,是那样撩人心弦!可是,只见夏心宁听得牙痒痒地,跺脚说道:“纪九茹!你要是再胡言乱语,我就要……”纪九茹刚刚一闪柳腰,闪过胜黛云的一招“剖蚌取珠”,口中立即娇笑道:“宁弟弟!你就要怎么样?你要狠心肠的两打一么?你要是真的不念旧情,我也有对付薄幸人的方法。”夏心宁心里知道:论功力,胜姑娘是无法与纪九茹相抗衡的。在飞来峰的时候,他已经从冷三公那里了解到纪九茹的功力,断不是目前他们所能够制服得了的,目前胜姑娘占了上风,那不过纪九茹要趁机挑拨离间而已。夏心宁正在考虑,当前的情况,他究竟应该如何处置?突然,三湘女史纪九茹娇滴滴“唷”了一声,人像一条红巾,从剑芒中一穿而出,直飘到五六丈开外,却是那么轻巧地落在那匹火赤胭脂马的背上,刚刚身形一落,就听到她柔肠百折地叫道:“宁弟弟呀!你真是铁石心肠,硬要看我受伤,居然见死不救?你这个负心郎……”马去如风,尘头又起,剩下的话也就模糊不清听不见了。胜姑娘怔怔地站在那里,低头看看自己手上的短剑,她记得自己方才那一招“流云断壑”,根本没有伤到对方,纪九茹为什么要声言负伤逃走?夏心宁连忙走过来,叫道:“云妹妹!方才那女……”胜黛云姑娘本是站在那里发怔,此时一听到夏心宁说话,蓦地一收短剑,脸色一沉,柳腰一拧闪过一边,抬脚跃上马背,娇叱一声,坐骑四蹄如风,向前飞奔而去!夏心宁始而意外的一愣,继之大惊,立即大声叫道:“黛云妹妹!黛云妹妹!”胜姑娘皮鞭连挥,那匹千里名驹跑得四足腾空,气势如龙,顷刻之间,已经远去数十丈。夏心宁一见胜姑娘丝毫没有回头的意象,一时大急,腾身跃上马背,策马急迫,并且一提丹田真气,大声叫道:“胜姑娘!请你容我一言!”任凭夏心宁如何大声喊叫,前面的胜黛云姑娘愈去愈远,不消多少时间,剩下一围黄尘,一抹浅浅的背影,而且,顷刻之间,那一围黄尘转入一个山嘴,抹角过去,连那一点浅浅的背影也消失得一干二净。夏心宁此时的心里,在一阵无名的激动之后,他已经不是痛恨纪九茹的卑劣存心,也不是渴望胜黛云姑娘给与他的谅解,而是,满心充满了忧伤和焦急。胜姑娘如此一怒而去,独闯雷公山,设若中途出了意外,将来夏心宁回到洞庭君山,用什么言语向胜家二老交代?再说,二人同行,互相照应,同心同德,无疑地在实力上要增加一倍,如今胜姑娘落单而走,彼此都增加一分危险,危险事小,取不回“赤火链”误事太大。夏心宁怀着满心沉重,也带着无限焦急,纵马狂追。转眼之间,峰回路转,来到山嘴转角之处。刚刚一抹过山角,突然觉得眼前景色一变,与方才沿途情况,迥然不同。给人乍一上眼,只觉满眼皆绿,一片阴凉。路到此处,突然向前分散,像是一只手掌,平伸在那里,分出五条羊肠小道。这些羊肠小道,确有名副其实之感。宽不过一尺,曲曲折折,一直向前蜿蜒而去。小道是用素白的石头铺砌而成,道的两旁,密密排排地种满扶桑花,长有一人多高,扶桑上面缠满了女萝草,可以看出是用人工修饰,顶上圆圆成为弓形,将这些羊肠小道,一条一条都变了一种奇妙的甬道。除了这五条甬道之外,其余的地方,都被扶桑花和女萝草布满了一片,没有一点空隙,因此,给予人的印象,只是满眼翠绿,扑鼻清香。夏心宁当时面对着这个少见的山景,立即勒马一停,愕然纵目向上一看,胜黛云姑娘的踪迹毫无,连马蹄着地的声音都听不到,所看到的只是五条翠绿阴凉的甬道,所听到的只是群山寂寂之中一阵微风的轻微呼啸。夏心宁把将要张口喊出的“胜姑娘”又吞了回去,坐在马上,心中一时思潮如涌。自从在山路途中遇到三湘女史纪九茹之后,夏心宁除了觉得带来极大的困扰之外,更使他深深地体认到,雷公山之行,成功的机会,相当的渺茫。尤其胜黛云姑娘负气而去,下落不明,更使他陷于孤单力薄,他自己此时实在没有一点信心,相信他能在雷公山取回那条“赤火链”。不过,他虽然没有必胜的把握与信心,却没有丝毫畏惧退缩之意。除非他此刻在洞庭没有来,既然来到雷公山,就应该要尽力而为。夏心宁想到此处,霍然飘身下马,向前走了十数步,停在一个圆形的空场上,他挨次序地将那五条羊肠小道,逐一地察看一番,但是,他察看的结果,每一条甬道,都是一模一样,而且由于这些甬道都是曲曲折折蜿蜒向上,人站在下面,看不到三丈开外的情形,所以,夏心宁如此逐一察看,只是为他增加更多的迷惘,不知道何适何从?正是夏心宁在犹疑不决之际,忽然,中间那条甬道,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喧哗,而且其中还夹杂着女子的声音。夏心宁当时毫不考虑,丢下马匹,纵身起步,便向当中那条甬道中,急步追去。人一进入甬道,突然仿佛进入清凉世界,真正是“暑气全消”,只是有些阴森森地,难见天日。夏心宁以十分小心,带着十分焦急,在甬道中,展开“陆地飞腾”提纵术,沿着甬道,向山上全力疾驰,如此奔腾不到一盏茶的光景,突然,面前光线一亮,这条甬道竟于此时到了尽头。甬道的尽头,就如同方才在山麓进入甬道的情况一般无二,一块方圆数十丈的空地,空地的前边,连接着五条扶桑花和女萝草所隔的甬道,除此之外,满眼所接触的,仍旧是满山翠绿,扑鼻清香。夏心宁经过这一阵奔驰,心情反倒逐渐冷静下来。他站在那块空地当中,心里暗暗地盘算着:“雷公山从来也没有听说过有这么多扶桑花与女萝草,这分明是金蝎教全力栽培,数年之内,使全山改观。他们为什么要用这样大的心力,栽培这些扶桑花与女萝草?决不是用来点缀风景的……”夏心宁心里盘算到此地,才霍然大悟,他立即肯定一个答案:“我已经陷身在雷公山的阵势之中。”夏心宁虽然缺少武林经验,但是,他随外公费南翁在九疑山习艺十余年,知识一项,堪称“博学”二字,尤其对于五行变化之类的阵势,自幼熟读。而且,九疑山本身便早一个变化多端、迷踪曲折的天然阵势,夏心宁自幼生长于斯,更是深得阵势中三昧。此时,当他一经发现陷身阵中,首先立即沉静心神,固守意念,屹立在空场当中,静待其变,在他还没有辩明“阵势形态”之先,他沉着地必须做到“不为其惑”。果然,当夏心宁如此抱元守一,稳住心神,不消片刻功夫,雷公山清凉依旧,而那种阴森森的气氛,却在夏心宁的心头,一扫而空。夏心宁知道此时自己闯过了第一层危险,他霍然一睁眼睛,抬头向上一看,只见正是这时候那些扶桑花上、爬成弓形的女萝草,都缓缓地向上张扬,就像是掀开那些甬道的顶盖,露出一条一条的巷弄来。夏心宁此时才真正地大吃一惊,他心里想道:“难道这些扶桑花与女萝草都可以操纵自如么?果然是这样,雷公山将是一个不可预测的奇怪地方。”他如此惊诧之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阵朗朗的笑声。笑的人内力深厚,嗓音明亮,这一阵笑声,引起山间一阵回音,历久而不绝。夏心宁忽然心里一动,立即提足一口真气,大声说道:“经澄之!你休要故弄玄虚,我夏心宁既然应约而来,你还如此慢不为礼,分明是失地主之道,我就要立刻告辞。”方才那一阵笑声,果然是发自经澄之的口中,此刻他隔着很远,带着笑意的语气,毫不为意地说道:“夏心宁!常言说得好:‘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找寻。’你今天来到雷公山,还有这个能耐走出这座庞大无比的‘五行大阵’么?”夏心宁重重地哼了一下,接着说道:“经澄之!如果我夏心宁要走,区区‘五行阵法’尚难不倒我。经澄之!如若你不信,且看我此刻站在中央戊已土上,你发动阵势,岂能奈我何?”经澄之此刻一变而为吃吃的笑声,揶揄地说道:“姓夏的,你休要大言不惭,雷公山的‘五行大阵’恐怕容不得你有逃走之念,你等着瞧吧!”话音一落,立即归于寂静,山中连方才那一点微风拂过的声音,都没有了,静得使人难耐,夏心宁心中明白,这一阵寂静,正是暴风雨来的前奏,他全神贯注,静等阵势的变化。过了不到一会功夫,突然,一阵沙沙的声音,起自四周,声音愈来愈响,宛如大雨倾盆。抬头上仰视天,天上碧空万里,没有一丝云彩,回首山中,也没有一点风吹草动的模样,可是,这沙沙的声音,却是愈来愈响。夏心宁心里正感奇怪,忽然,只见前面五条甬道的上面,女萝草一齐摇动起来,夏心宁此时忍不住稍稍提起一口真气,垫足腾空,拔起一丈多高,向前面看去。呀!这一看之下,夏心宁吓得脱口惊呼,当时真气一泄,掉落下来。原来那些沙沙之声,正是来自扶桑花的上面,但见漫山遍野,一片金黄,蠕蠕而动,也不知道为数多少的金黄色大蝎子。这些蝎子,一个个都有拳头大小,密密麻麻,就像是海涛波浪一样,一波一波,向夏心宁所站的这块空地,汹涌地猬集而来。夏心宁当时身上寒毛直竖,浑身股栗欲坠,哪里还有第二个念头?立即旋转回身,向来路扑去。他还没有起步腾身,当时又吓得向后一顿,后面来路也正像前面一样,无数的大蝎子,正像潮水般地向这边涌来。夏心宁这时候一怔,人站在那里,竟暂时惊愕得不知所措,呆呆地站在空地当中,望着那些沙沙作响,汹涌而来的无数金蝎子。夏心宁这时候的心里,立即想到飞来峰石洞里的冷三公,以冷三公的内力修为,较之夏心宁他自己,也不知道要超过多少倍,简直不可以相提并论。但是,夏心宁明明记得三湘女史纪九茹只用两只蝎子,便将冷三公制服得没有还手的余地,如今面对着这漫山遍野一望无际的蝎潮,夏心宁哪里还有活命的希望?难怪方才经澄之是那样有把握地说他无法逃生。但是,夏心宁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懦夫,尽管危机临头,他也不能让自己露出怯懦的可怜相。当他微微一阵惊愕之后,坦然回身,挺身屹立,伸手拔出腰间长剑,昂然朗声,向上面喝道:“经澄之!你要是还有一点英雄气概,你就应该挺身而出,和我明刀明剑,拼斗个几百招,若是仰仗这种爬虫毒物,来暗中算计于人,你还算什么武林人物?”言犹未了,立即就听到经澄之一阵得意的笑声,这一阵笑声回音未歇,就听到他说道:“夏心宁!你休要用激将法,我自然要出来斗斗你,我要让你死得最惨,但是也要叫你死得心服。要不然,我又怎能消去在洞庭湖上那一箭之恨?”话音刚落,只见对面一条人影,宛如一朵红云,突然出现在相对不远的扶桑花上面,经澄之依然是那样英俊潇洒,倜傥风流,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一身红袍,使他添增了一些暴戾之气,而减少了原来的那一分风雅。经澄之从扶桑花上,缓缓地迈步,向夏心宁这边走来,只见他每一动脚之际,那些密密麻麻的金蝎子,都纷纷地向两边爬开,让出一条路来。经澄之走到空地边缘,飘身而下,笑吟吟地说道:“夏心宁!你有什么遗言,不妨趁此时未死之前说来,我可以酌量情形,代你转达,此时不说,少时万蝎攻身,碎啮骨肉之时,你想说也没有机会了。”夏心宁此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神色如常,微笑说道:“我没有遗言,只有一点愿望,那就是在这些可恶的蝎子,还没有爬来之前,我要为洞庭君山胜家庄胜家两位老前辈代整家规,我要将武林中一个不仁不义人面兽心的经澄之,碎尸在我的宝剑之下,稍张一些正义。”夏心宁如此微笑说来,每一句话都像锋利的刀尖,凌厉地刮着经澄之的良心。经澄之当时脸上一红,两道剑眉一攒,煞气笼于眉梢,冷冷地说道:“你临死尚想在口舌之间逞能,就不能怪我少时对你太过辣手。”夏心宁不屑地哼了一声,没有再答话,左手剑诀一晃,右手长剑一挽剑花,呼地一声,剑尖划出碗大圆圈,急如闪电地挑向经澄之的前胸。经澄之左手拂袖挥风,人向后一退,右手掠肩,呛啷一声,长剑出鞘。夏心宁一招出手,哪里还容他有一瞬的缓机?长剑原式不变,脚下突然展开流水萍踪步法,飘然悠忽而前,如影之随行,逼向经澄之。经澄之一点轻微大意,使他失去机先,长剑虽然出手,却没有还手的时间,对方的剑尖已经指向胸前“七坎”大穴,经澄之心头一震,脚下倒踩七星,上身微向后仰,巧使一式“卧看牵牛”,配合着脚下的倒踩七星,全力想把这一招威胁避开。他没有料到夏心宁的“流水萍踪步法”,是冷三公独自揣摩的一门绝学,遇着强敌,闪避固然快,遇到可以攻招制服的对手,其移步进身,也同样的其快无比。夏心宁此时豁出全部力量,立意要将经澄之劈于剑下,真是一人拼命万夫莫敌。夏心宁抱着拼命的心情,自然又将平时的功力,提高到十二成。他当时一见经澄之撤身后退,他却一丝也不放松,长剑依旧是原式不动,人随剑进,气势如山地直逼过来。经澄之这一式“卧看牵牛”依然没有解除威胁,人已经退后了七八步,只见对方长剑业已指到贴衣之际,他这才顾不得颜面,趁余势未衰,向后一倒,结结实实地一招“醉跌街心”,就在这一瞬间的空隙,他右手长剑上掠“独架金梁”,右脚趁势向上挑,踢向夏心宁的下阴。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呛啷”一声,火星四溅,一阵龙吟,夏心宁右脚横踹,人影飞处,骨碌碌一阵滚动,经澄之连人带剑,滚倒到五六尺远,才一个挺身站了起来。夏心宁用长剑指着他说道:“经澄之!正如你方才所说的,今天我要你败得服服贴贴,叫你死而无怨。”经澄之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断剑,忽然一阵冷笑,一语不发,一扬手,那柄断剑宛如一点寒星,直向夏心宁飞过来。就在夏心宁一点头,塌腰闪身之际,经澄之拽袍一纵,平空扑掠,向山上去路那些扶桑花上落下去。夏心宁大叫一声:“经澄之!你这个欺师灭祖的叛逆,往哪里逃?”正是他叫声未落,身形未起的瞬间,经澄之已经停在扶桑花上,突然撮唇,一声尖锐破空的哨声,划空而起。这一声尖锐的哨声,就仿佛是一阵惊人的狂风,顿时掀起一阵可怕的巨浪,但见漫山遍野本来静止不动的金蝎子,这时候突然争先恐后,蜂涌地向当中那块空地爬来。而且爬起来的速度,要比方才快得多。夏心宁在这种情形之下,要起步腾身也无法落足了,他站在那里一股如焚的怒火,直冲顶门,突然他长剑一交左手,右手一抬,大袖刚一褪下,立即就听到“喀嚓”、“喀嚓”……一阵响声,飞出四五拨如蝗的银星飞箭,一齐向经澄之罩去。在洞庭湖上,经澄之已经挨过夏心宁一次“五五梅花银星飞箭”,本应该早有戒心,实在是因为在这个时候,经澄之将夏心宁看成瓮中之鳖,俎上之肉,可以任意宰割,所以才一时忘记。如今“五五梅花银星飞箭”在夏心宁的怒极的情形之下,五拨扫数射出,任凭经澄之是如何刁钻狡猾,也逃不出这一阵箭雨的威力之外,更何况经澄之还是一时大意未曾提高警觉?当时只听到经澄之一阵哎哟呼痛,左颊、右耳上、前额各中了一箭,前胸也中了好几箭,总算是经澄之命不该绝,这许多银星飞箭,竟然没有一支射中要害,饶是这样,顿时也落得鲜血淋漓,血流满面,本是一张英俊潇洒的面貌,此刻伤痕累累,血流如注,顷刻间仿佛是变成另一个人。经澄之伸手拔去左颊上那支银箭,一咬牙,撮唇厉嘶,声如裂帛,凄厉无比。那些汹涌爬行的金蝎子,本是争先恐后向夏心宁爬来,这时候一听到经澄之这一声厉嘶,一个个都像是有人在后面赶着一样,疯狂地向夏心宁滚滚而来,而且,每个金蝎子都翘起那个倒钩,像螳螂舞着大刀,俨然是雄赳赳气昂昂地蜂拥而来。像是涨潮的海水,来得好快,从四面八方一齐向当中猬集。距离不停地在缩短!八尺、七尺、六尺……两尺,一尺……只要再有一转眼的时间,便要拥到夏心宁的脚边,只要有一只金蝎子刺了夏心宁一口,他便要失去一切的抵抗能力,后果便是经澄之所说的“万蝎啮身,骨肉支离。”就在这一瞬间,夏心宁没有恐惧,没有后悔,他只有两点遗憾:第一,父母不共戴天之仇未报,没有手刃仇人,愧对父母在天之灵。第二,胜黛云姑娘以一点误会愤然而去,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君山胜家庄还有两位老人家在那里等待。如果说还有其他一点未了之事,能于此时上得心头的,那便是飞来峰下冷三公托他带交给一个不知姓名下落的人的信物,还未能交到。虽然这些事在此时此地,涌上心头,那也只是一现即逝,余下心头,只是一片空白,一无牵挂。金蝎子已经爬到夏心宁的脚边,夏心宁突然神威大发,大喝一声,长剑陡然盘旋,一片青芒起处,人化落地大旋风,只听得呼地一声,嚓!嚓!嚓!……一阵摧枯拉朽之势,周围五尺之内,那些金蝎子都被扫成粉碎,并且又被夏心宁左掌吐射,挥出掌风,将那些粉碎的金蝎子,扫到数尺之外。夏心宁如此一招得手,心里一动:“我何不竭尽全力,就如此左掌右剑杀开一条去路,闯出雷公山,先回到君山,请教活华陀古照文老前辈,问明破除毒蝎子的方法,再来雷公山,岂不比这样束手待毙要强得多么?”他如此心意一动,立即荡开剑势,转身向来路冲去。谁知道夏心宁尚未起步前冲,四周的金蝎子又都越过那些残肢碎骸,像潮水般地蜂拥而来。夏心宁无暇外冲,又只有盘旋使阵,挥掌吐风,将那些逼近来的金蝎子扫退数尺。那些金蝎子丝毫不因为夏心宁的剑锋凌厉,而有所退让,反而一波一波前仆后继,向夏心宁蜂拥而上。夏心宁不停地挥剑发掌,那些金蝎子不停地死,也不断地拥上来。不消一会工夫,在夏心宁的四周,那些残碎的蝎子尸体,已经堆积数尺之高,可是,再看四周涌来的金蝎子,还是漫山遍野,无止无休。这情形看在夏心宁的眼睛里,突然锐气大减,信心大摇,不觉停下手中长剑,望着那些金蝎子,口中自言自语说道:“想不到我堂堂七尺之躯,会丧生在这些蝎子之中!”长叹一口气,再看上面时,经澄之已经不知去向。因而大恨说道:“只恨不能手刃此忘恩负义的小人!”说罢话,长剑向颈上一横,他决心不能让自己临死受辱。眼见得就要青锋过颈,一个武林中的年轻好手,就要断送在这雷公山五行万蝎阵之中,突然嘶地一声,一物破空飞来,来势极快,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当”地一声,夏心宁手中的长剑突然遭此重力一击,手臂一麻,虎口一热,当时竟把持不住,呛啷啷,一阵乱响,长剑脱手掉落地上。夏心宁不觉一愕,抬头一看,忽又听到一阵柔和婉转的轻啸,悠悠然响起。那些蜂拥而来的金蝎子,本是争先恐后地向前爬行,这啸声一起,那些金蝎子就像是喝醉了酒一样,一转身撞撞跌跌地往回爬去。爬了一阵,刚刚让开七八尺的空隙,啸声立停,那些金蝎子又都懒洋洋地停了下来,拥挤在一起不动。夏心宁立即朗声喝道:“士可杀而不可唇,我夏心宁决不像你那样贪生忘义。你要是再如此作弄,就休怪我骂你畜牲不如。”夏心宁刚刚如此骂罢,就听到身后不远有人轻轻地笑了一下,然后以娇嫩妩媚的声音说道:“啊唷!小兄弟!我特意救你而来,你怎么倒骂起来了?”夏心宁一听这说话的声音,立即一旋身,瞠然而视,不觉诧异地说道:“是你?……”站在夏心宁面前,也不过只有数尺之地,正是一身红裳、媚态万千的三湘女史纪九茹。她含着娇笑轻移莲步,向前走了两步,盈盈地说道:“夏兄弟!是我怎么样?你大概没有想到吧!”夏心宁怔了一会,突然向后退了两步,一弯身,拾起地上的长剑,断然叱道:“你……你这个贱……”三湘女史纪九茹哟了一声媚着眼睛说道:“你还真的骂我哇!方才若不是我救了你,你不死在自己的长剑之下,也早就死在万蝎分尸的惨刑之下,这会儿你不但不感恩图报,反倒张口骂人。你呀!你真是个小没良心的。”纪九茹说到最后,竟然有着一分哀怨之意,一变而为楚楚可怜。夏心宁瞪着眼睛望着她半晌才说道:“是你喝退这些丑恶的蝎子么?”纪九茹点点头,立即又绽开脸上的笑容,娇媚地说道:“夏兄弟!难道你不相信?在雷公山能够喝退万蝎阵,而又愿意救你的人,除了我还会有谁?”夏心宁想了一想,觉得她说的话,倒是真情,他是个忠厚人,而且又是一个未经世故心地纯素的青年人,听到纪九茹说是救了他的性命,心里倒是一阵为难。不管纪九茹过去如何,现在她对他有救命之恩,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当时夏心宁顿了一下,便向纪九茹说道:“如此说来,我真要谢谢你了!”纪九茹哟了一声,笑吟吟地说道:“好兄弟!你还跟我客套什么?”她说着话,就轻盈地走向前,伸手就握住夏心宁的手,情意款款地问道:“夏兄弟!你究竟为什么被我二弟逼来此地?说出来,我替你帮帮忙。”夏心宁长到十九岁,何曾经过女人这样亲热地握住他的手,耳鬓厮磨的跟他说话?当时觉得脸上一热,立即便要掉开纪九茹的手,但是,他突然一想:“既然如此,我何不托她将‘赤火链’要来?”夏心宁一心想得到“赤火链”,他也明知道要凭自己的功力,恐怕是无法如愿以偿的,那样岂不是使胜家二老永远恢复无望么?所以,他忍不住要想利用纪九茹的力量来达到这个愿望。他略微地思忖一下,便说道:“我是到雷公山……”刚刚说到此地,三湘女史纪九茹突然扬头喝道:“是谁?鬼鬼祟祟的?”喝声未了,只见对面扶桑花上出现一个红袍怪人,脸上敷着药,头上扎着布,浑身血迹斑斑,虽然是红袍,血迹依然是看得清清楚楚,这人正是方才伤在夏心宁的“五五梅花银星飞箭”之下的经澄之。经澄之一见纪九茹,始而一怔,随着问道:“你是什么人?”纪九茹皱着眉娇叱道:“你是什么人?”接着她又不屑地冷冷一笑说道:“你身穿红袍,想必是教中弟子,难道你不晓得我么?”经澄之一听,遽然一惊,立即从扶桑花上,一跃而下,落到纪九茹面前,双膝落地,口称:“弟子经澄之,新来乍到,不识护法大驾光临,请护法恕罪。”纪九茹哼了一声正待说话,忽然对面又是一阵呵呵笑声,人未到声先到:“二姐!你数年不来雷公山,新来的弟子自然不识你这位护法的庐山真面目了!你要是怪他,倒不如怪你自己,为什么不常来雷公山和我们在一起!”声落人落,纪晓诗飘然而至,笑嘻嘻地向纪九茹拱手致意。纪九茹哼了一声说道:“晓诗!你见面就敢编排我的不是?”纪晓诗一见纪九茹真的有了怒意,赶忙一躬到地,收敛着笑容说道:“二姐!请千万不要生气,小弟怎敢编排二姐的不是,倒是因为这么多年没有见过二姐的面,如今久别重逢,一时喜悦难禁,言语之间难免放肆。”纪九茹这才微微一笑说道:“掌门大哥可好?”玉面郎君纪晓诗说道:“大哥闭关已有一年,何日出关尚没有日期。”纪九茹啊了一声说道:“那你这位副教主代掌大权,我倒是开罪你了!”纪晓诗呵呵地笑道:“二姐!同胞姐弟说这话,太令人感到疏远。二姐快请!”他说了这句话,立即举手肃客,突然又转向夏心宁,故作不识之状,问道:“这位朋友……”纪九茹当时笑吟吟地说道:“这是你二姐新认的夏弟弟!”她这样神情自若一口一声地叫着“夏弟弟”,并且转过脸来对夏心宁说道:“小兄弟!你方才是说为什么到雷公山来的?有我做主,总不能让你为难。”夏心宁略经思索之后,便朗声说道:“我有一条‘赤火链’……”纪九茹点点头,接着插嘴问道:“就是天柱山飞来峰上为冷老儿解毒的那条蛇么?”夏心宁点头接着说道:“在洞庭君山这条‘赤火链’被这位副教主和这位姓经的朋友,施以卑劣的手段,夺了过去,所以我是到雷公山来讨还这条‘赤火链’的。”纪九茹思忖了一会,又向夏心宁问道:“是为了救人么?”夏心宁点头说道:“胜家庄胜家二老身中奇毒。非‘赤火链’不足以解毒。”纪九茹斜侧着头,眼睛滴溜溜地一阵转动,霍然精神一振,她伸手握住夏心宁的手,人却抬头向纪晓诗说道:“晓诗!将那条‘赤火链’交给我!”玉面郎君纪晓诗这时候的一惊,非同小可,急得叫道:“二姐!你要‘赤火链’做什么?”纪九茹突然脸色一沉,厉声说道:“晓诗!将那条‘赤火链’交给我!”纪晓诗哪里还敢多问?果然从身上取出一个铁盒子,交给纪九茹。纪九茹随手打开铁盒子一看,只见里面躺了一条红通通的小蛇,懒洋洋地一动不动。她仔细地欣赏了一下,然后盖上盒子,转手便递给夏心宁,平淡地说道:“你看看!要是这条红蛇,你就拿回去!”纪九茹这样突然一举,在场的人都是十分的意外。纪晓诗首先叫道:“二姐!这条‘赤火链’关系金蝎教很大!你……”纪九茹若无其事地斜他一眼,淡淡地说道:“你可知道这条蛇也关系你二姐很重要么?”纪晓诗愕然,又若有所悟的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夏心宁。夏心宁做梦也没有想到居然事情会有这样的容易,他望着纪九茹,一时不想伸手去接。因为纪九茹一时突然好得太快了,使夏心宁不敢相信这是真事。纪九茹微笑说道:“小兄弟!拿去!”夏心宁这才伸手接住那个小铁盒。夏心宁刚刚手一触到那个小盒子,纪九茹突然左手一伸,一只软绵绵的柔荑,按在夏心宁的手背上,眼角挂着一丝令人心跳的浅笑。她温柔而又娇媚地说道:“小兄弟!你的事我给你办到了,我也有一点事,不知你可愿意为我效劳?”夏心宁被她这样紧紧地按着手,想抽开都不能,只好说道:“你有什么事,只要是夏心宁能办得到的,无不竭力以赴。”纪九茹笑吟吟地问道:“夏兄弟!你说这话可算数?”夏心宁朗声说道:“只要你所要做的事,不悖天理,不背人情,我无不尽力而为。”纪九茹笑道:“你放心,天理与人情,我都要为你顾到。”她说着话,用手拍拍夏心宁的手背,接着道:“这条‘赤火链’你可以立即派人送到洞庭君山胜家庄,交给胜家庄上的人,完成你的心愿,这可合乎你所说的天理与人情么?”夏心宁意外地感动,虽然没有说话,却是连连地点头。纪九茹又接着说道:“我所要求你的,便是请你在雷公山,正式加入金蝎教,我要你做我护法座前的副护法。”夏心宁竟没有想到纪九茹是提出这样的要求,他当时却毫没有考虑,立即断然朗声说道:“要我归顺你们什么金蝎教,是万不能答应的。”纪九茹对他这种回答,毫不感到意外,只是笑吟吟地问道:“夏兄弟!你会想到拒绝的后果么?”夏心宁昂然说道:“纪九茹!你看错人了,一个堂堂正正的大丈夫,威胁和利诱,是不能屈服的。”纪九茹微笑着点点头,说道:“‘赤火链’你不要了?你愿意失信于人么?”夏心宁朗声说道:“我已经尽了心力,尽其在我,他人谅解与否,无法顾及。”纪九茹突然然格格地娇笑起来,语气中含着赞许的意味,说道:“小兄弟!你真倔强!倔强得真合我的味口,很好!很好!本来按实际情形来说,我犯不着和你多费口舌,连冷三公那老儿一个不小心尚且着了我的道儿,听我的摆布,何况是你?”夏心宁听她如此一说,脚下不由地退开几步。纪九茹松开手,任他走开,而且笑吟吟地说道:“你别跑!我要用强迫手段,你还跑得了么?你放心!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怪,非要你心甘情愿,自动地接受我的条件,否则,我决不用强。”纪九茹说到这里,语气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夏兄弟!你要不要再仔细考虑一下?”夏心宁断然说道:“要我归向金蝎教!今生休想。”纪九茹哼了一声,她突然抬起头来向纪晓诗说道:“二弟!方才我在五行大阵二段水木之交的位置,抓住一个撞山犯禁的人,请你叫人将她带来。”纪晓诗立即呼啸出声,顿时便看到有两个红衣人,从身后不远的地方,一跃而出,不到片刻工夫,两个红衣人架了一个人,飞快地奔驰过来。这三个人刚刚在空场当中一站,夏心宁一见,心往下一沉,不觉脱口惊呼:“是胜姑娘!”胜黛云姑娘分明是被人点了昏睡穴,丝毫没有知觉,被两个红衣人架着左右手臂,站在那里。夏心宁一见,哪里还顾得许多,忘命地向前冲去。纪九茹立即手一挥,那两个红衣大汉,快如闪电的从身上拔出两柄尖刀,抵在胜姑娘的肋骨上。纪九茹笑道:“夏兄弟!你快停下脚步,要不然那两柄尖刀,便要插进这位姑娘的身上。”夏心宁果然停下了脚步,又气又急,可是却又不能不乖乖地听她支使。他口中忍不住骂道:“纪九茹!你这个卑劣无耻的贱人!你……”纪九茹根本没有理会,只是对那两个红衣大汉说道:“放下她!”那两个红衣大汉将胜姑娘放倒在地上,纪九茹忽然一抬手,弹出一点白星,飞向胜姑娘,这时只见她浑身一颤,呛出一口稠痰,忽然睁开眼睛,向这边看来。夏心宁一见胜姑娘睁开眼睛,便忍不住叫了一声:“胜姑娘!”人便向前走过去,纪九茹淡淡地微笑道:“夏兄弟!你不要忘了我对你所说的话。”她话尚未说完,那两个红衣大汉,忽又闪电般地掠到胜姑娘身旁。夏心宁一见两柄白亮亮的尖刀,抵在胜姑娘的身上,又不觉止住了脚步。纪九茹忽然说道:“将这妞儿的衣服脱下来给我。”胜黛云姑娘躺在那里,仿佛手脚都不能动弹,只有眼睛可转动,当时一听纪九茹如此吩咐,胜姑娘一急,破口大骂:“你们这些狗男女,将来一定没有好报应,我做鬼也饶不了你们!”夏心宁此时心中之急,甚而超过了胜姑娘,他忍不住大喝道:“纪九茹!你不能如此卑劣……”纪九茹呆呆地看了夏心宁一眼,没有理会他,只是向那两个红衣大汉说道:“慢一点!”她从身上取出一包粉末,向那两个红衣大汉说道:“还是让她自己脱吧!将这包粉末洒到她身上,让我解开她上身穴道,让她自己脱光抓烂为止,然后,再放蝎子去咬她。”那红衣大汉走过来接着这包粉末,正要走回到胜姑娘身边去,夏心宁忽然大叫:“慢一点!慢一点!”他转面向纪九茹厉声说道:“纪九茹!你如此算计一个武林后进,算什么本领?你为何不敢解开胜姑娘穴道,让我们跟你拼个高低死活。”纪九茹笑道:“解开穴道又有何难?不但如此,就是放这女娃娃离开雷公山,也是举手之劳。但是,你肯付出什么代价?”夏心宁一时间牙齿咬得吱吱作响,浑身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即将纪九茹劈于剑下。但是,他在激动之余,居然还能保持着一分冷静。他明白,此时若要有任何一个激动的举动,结果是他和胜姑娘都要毁在雷公山,于事毫无裨益。他回头再看看躺在地上的胜姑娘,忽然,他将心一横,断然地向纪九茹说道:“快将胜姑娘穴道解开。”纪九茹笑着点点头说道:“可以。”夏心宁又说道:“快将胜姑娘送出雷公山!”纪九茹笑道:“也可以!”夏心宁大声说道:“那你立即就实现诺言。”纪九茹娇笑道:“我实现诺言了!小兄弟!你呢?”夏心宁决然朗声说道:“只要你将胜姑娘安然送到雷公山麓以外,我接受你的条件,我归向金蝎教!”纪九茹顿时一阵得意地娇笑,媚态万千地说道:“嗳!这才是我的乖兄弟!像你这等天赋极佳的人才,加入金蝎教,金蝎教前途光明,小兄弟你的前途更是光明。何况还和姐姐我在一起共参教义呢!”她非常高兴地从身上取出一颗丸药,交给夏心宁,说道:“你服下这颗药,就是金蝎教的人了,我回头就送那女娃娃下山。”夏心宁果然伸手接过这颗丸药,突然,只听胜黛云姑娘凄厉地叫道:“宁哥哥!”夏心宁闻声一震,立即旋转身来望着胜姑娘,只见胜姑娘眼角垂着两滴泪水,凄然欲绝地又叫了一声:“宁哥哥!是我错了!”夏心宁一时间竟张口结舌地说道:“胜姑娘……黛云妹妹!你没有错,而是我没有事先告诉你……”胜黛云姑娘摇摇头说道:“是我错,我若是不忿然离开你,又何至于我们分散,又何至于力量削弱到如此地步?我错了!就让我罪有应得吧!宁哥哥!你是有前途的人,怎么可以投身到金蝎教?如果为了我,你做出这种事,我死亦难心安。”夏心宁突然露出笑容说道:“黛云妹妹!你能谅解我,我真高兴。不过目前你要听我的,你回去用‘赤火链’医好两位老人家,你的任务完了。至于我,我自有处置的方法。”言犹未了,玉面郎君纪晓诗在一旁说道:“二姐,这条‘赤火链’真的要让她带走么?”纪九茹吟吟地笑道:“晓诗!你与二姐相别这么多年,真的将二姐的脾气忘了么?我从头到尾,就没有真的打算将这条‘赤火链’交给他们。”夏心宁大叫道:“纪九茹!你说什么?”纪九茹摇摇手笑道:“夏兄弟,你稍安毋躁,慢慢地听我说来。你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二弟为什么要逼你们到雷公山来么?他们不是为了‘赤火链’,而是为了‘五阳秘笈’。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来到雷公山么?我也是为了‘五阳秘笈’。……”夏心宁此时一如被人愚弄后一种难以抑止的愤怒,大声喝道:“纪九茹!你真是刁泼……”纪九茹摇手笑道:“夏兄弟!你等我说完,你还记得我在飞来峰石洞之中,和冷老儿三年之约么?三年之内,我要找到天下第一剑法,和冷老儿算账,‘五阳秘笈’之中,就有我所需要的天下第一剑法。”玉面郎君纪晓诗顿时大笑道:“二姐深谋远虑,令人心折,可惜这小子当初拒不接受,现在后悔却来不及了。”夏心宁此时怒极,突然仰天一阵尖锐的大笑,笑声惨厉怕人,笑声一落,立即指着纪九茹冷峻地说道:“纪九茹!你千虑必有一失,方才你那些话说早了一步,我还没有掉进你的陷阱里,恐怕现在后悔。的是你,而不会是我!”言犹未了,长剑呛啷出鞘,连人带剑,猛起一招“天马行空”,挟雷霆万钧之势,直向纪九茹狠撞过去。纪九茹将身一闪,避开正面,口中叫道:“夏兄弟!”夏心宁人如疯狂,一招不中,连接着二招三招……完全是亡命的招式,一味的舍命进攻。纪九茹一连闪开四五招之后,突然一声尖啸,只见她长袖一拂,仿佛一阵冷风顿起,使人眼花缭乱,从夏心宁的剑幕之中,穿身而入,只听得“砰”地一声,一柄长剑破空飞起,闪亮亮地飞到七八尺之外,夏心宁的右腕却被纪九茹一把抓住。夏心宁此时人已横心,情同疯狂,当时转身曲肘,一招大擒拿法中的“转背驼龙”,撞向纪九茹的心口。纪九茹左掌一推,不但化开劲道,右手一紧,夏心宁半身一麻,人立即向下一倒,躺了下去。夏心宁此时含着冷笑说道:“纪九茹!你可以将我锉骨扬灰,你却不能屈服我的意志,我可以死在雷公山,你却无法使我归向金蝎教!还有‘五阳秘笈’你也趁早死心,三年后你准备到飞来峰下去领罚。”纪九茹格格地笑着:“夏兄弟!我说过,绝对不逼你,我。要你心甘情愿地做我座下……”下面的话,她用一阵嘻嘻的笑声掩盖过去,笑得是那样的冶荡撩人。夏心宁此时逃走无望,拼命也无法拼,索性闭上眼睛,不言不语,任凭纪九茹如何说法,他充耳不闻,置之不理。纪九茹微微地笑了一下,没有理会他,突然地抬起头来,朗声说道:“去!将她的衣衫撕掉。”夏心宁心里一动,但是他仍然没有睁开眼睛。就在这时候,突然听到嘶啦一声,夹着胜黛云姑娘的一声尖叫。夏心宁再也忍不住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胜黛云姑娘躺在那里,上身衣衫多已被撕掉,只剩下一抹内衣掩在胸前,露出上身雪也似的胴体。夏心宁挣扎着叫道:“纪九茹!你叫他们住手!”纪九茹微笑如前,根本没有理会,口中淡淡地说道:“撕掉她的下裳!”夏心宁疯狂地大叫:“纪九茹!你不能……”他叫声未了,只听又是一声“嘶啦”,胜姑娘的下裳,又被撕成片片,露出里面的亵衣,胜姑娘躺在那里,全身不能动弹,人早就急昏过去了。夏心宁半身麻木,躺在地上也只有疯狂地叫喊:“纪九茹!不能这么做!你不能这样伤天害理。你……”纪九茹丝毫不为所动,依然是那样淡淡地笑着,挥手说道:“去取两条一尺长的无毒蛇儿来。”那两个红衣大汉立即“嗄”了一声,飞快地取来两条白花蛇儿,站到胜姑娘身边,夏心宁几乎要急昏过去,他知道胜姑娘将要遭到什么样的惨刑。他闭着眼睛大叫道:“纪九茹!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你放了胜姑娘,你提的一切条件,我都答应你!我愿意归顺金蝎教!我愿意做你座下的臣虏。”夏心宁这一阵疯狂的承诺,几乎是声嘶力竭,凄厉已极。纪九茹含着微笑,点点头,脸上露出一种满意的表情,缓缓地问道:“夏兄弟!你说的话真的算数?不会后悔?”夏心宁软弱无力地答道:“我不后悔!你快将胜姑娘送出雷公山,我夏心宁此身一切,便归你所有。”纪九茹哼了一声,点头道:“这是完全出于你的自愿的?”夏心宁沉重地说道:“纪九茹!你不要再逼我,我说过,我自愿如此。”纪九茹立即说道:“既然你是如此心甘情愿,你可知道你此时应该做什么?”夏心宁点点头说道:“我知道!我要服下那颗丸药,然后完全听你驱使。”说着话,他伸出手来,纪九茹这时候格格地得意透顶的大笑,她娇声说道:“二弟,招呼他们,让胜姑娘离开雷公山,不许加害。”她说完这两句话,便将丸药递到夏心宁手里,媚笑道:“夏兄弟你遵守诺言,我也守信用!”夏心宁刚一接过这颗丸药,纪九茹握住他的手也及时一松,夏心宁这才恢复了体力,挺身起来,他把眼睛望到胜姑娘身上。纪九茹哦了一声,不等夏心宁开口,突然双手齐抬,十指齐弹,只听得一阵指风,嘶嘶作响,胜黛云姑娘躺在地上身体微微一颤,立即跃起身来。夏心宁当时没有说话,脱下自己身上的一件蓝衫扔过去,口中低沉地说道:“云妹妹!你回去吧!见了古老前辈和两位老人家,就说我夏心宁不争气!请他们不要再记挂着我。”胜姑娘伸手接过蓝衫,缓缓地披到身上,脸色平静得一无其事,她并没有回答夏心宁,反而转身向纪晓诗看了一眼,突然,她朗声说道:“你们最大的目的,不是为了要得到‘五阳秘笈’么?”她突然说出这样几句话,连夏心宁在内,大家都为之一愕。胜姑娘突然脸上露出一点淡淡的笑容,指着夏心宁说道:“你们要得到‘五阳秘笈’留住他在雷公山有什么用?”此言一出,纪九茹和纪晓诗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你说什么?”胜姑娘说道:“我说夏心宁与胜家庄毫无关系,留他在雷公山,对你们想获得‘五阳秘笈’毫无帮助,所以,我的意思……”纪晓诗抢着问道:“胜姑娘意思怎样?”胜姑娘说道:“依我的意思,放走夏心宁,将我留在此地。因为只有我才真正知道‘五阳秘笈’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