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南方的山野翠绿欲滴。山崖路旁,奇花异草怒生。董子宁贪看着红遮翠障的岭南秀色,沿途的奇峰异水,几乎忘了赶路。蓦然间,一阵叮叮当当的马铃响声从远处传来。他抬头一看,只见两匹骏马从山道上飞奔而来,转眼之间,便到了自己跟前。马背上的骑手见山道上有人,将马缰一勒,骏马长嘶一声,便放慢了蹄步。董子宁一看,前面一匹马上的骑手,竟然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白衫白裙,面容异常的秀丽,宛若天仙,一双明净的眼睛,如一泓清泉,眼角眉梢,掩不住的聪明伶俐。后面一匹骏马,却坐着一位年近五十的老妇,面孔黧黑,目光如电,却是仆佣装束。董子宁暗暗惊讶。那少女瞟了董子宁一眼,目光落在他的佩剑上,不由灿然一笑,对身后的老妇说:“韦妈妈,你看,这个人佩带的是把什么剑?”老妇也不禁打量董子宁一眼,少女又笑起来:“韦妈妈,那是把木剑,我看这个人不是呆汉,也是一个浑人,不然,为什么佩带把木剑玩哩?”董子宁不由吃了一惊,心想,这小姑娘的眼睛好厉害,她怎么一下看出我佩带的是把木剑了?董子宁这次奉命来岭南,他师母怕他招惹是非,误伤人命,特意把他的剑收起来。他说:“师母,我一生的武功,就在这把剑上,没有了剑,要是路上遇着翦径的强盗或歹徒恶棍,我连件自卫防身的东西也没有……”师母一瞪眼:“我叫你跟人打斗撕杀吗?碰上他们,你不能躲着走?我就是耽心你这好打不平、爱管闲事的性子给我惹事生非。”“师母,我总得带件武器上路呵!”“没武功的人就不用出门办事了?”师母见他委屈的样子,不禁软下来,叹口气说:“好吧,你一定要带,就带上你幼时练武的那把木剑吧。”董子宁没办法,只好带上这把木剑下山,一路上遵循师母叮咛,不敢多管闲事,幸而也无人看出这把木剑,因为它装在剑鞘里,剑柄与真剑一模一样,想不到一下给这个美丽的小姑娘瞧出来,他感到惊奇,突然见金光一闪,一件黄澄澄的暗器朝自己的胸口飞来,暗叫一声:“不好!”向左右闪避已来不及,他一个向后倒翻,避开了飞来的暗器。少女在马背上嘻笑:“韦妈妈,你看哪,这呆汉在翻筋斗玩哩。”老妇见董子宁鹞子翻身的动作于净利落,落地轻然无声,暗暗吃惊,暗想:这青年人的轻功如此了得,恐怕不是等闲之辈。少女又说:“韦妈妈,叫他再翻过筋斗好不?”老妇忙说:“大小姐,我们快走吧,别惹麻烦了!”“他翻筋斗好看呐!”“走吧,走吧,我的大小姐。”少女嘻嘻哈哈,拍马而去。董子宁本想上前责问:“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伤害我?”可是,此时两匹骏马已飞驰而去,一时不易追上。他看看那件滚落在路边草丛里的暗器,竟然是一个小小的铜马铃,不禁好笑起来,原来这小姑娘跟自己开玩笑,并不是用真正暗器伤害自己。他心想:这小姑娘怎么这样的娇戆、顽皮,无缘无故地乱跟人开玩笑?她是谁家的姑娘?他看见小马铃铸得精细可爱,便抬了起来,放入背包中,继续赶路、不久,他走进一片树林中,见一面酒旗在树林中挂起,心中大喜,原来这里还有间酒店,太好了。董子宁赶了大半天路,早已肚饿口渴,于是便三脚两步,往酒旗方面奔去。酒店座落在树林中的一片空地上,店前草地茵绿如毯,店后紧靠山崖,一条清清的山泉,从山崖石隙中欢腾奔流,绕过店侧,往岭下而去。溪岭两岸,生长着一簇簇的山稔花、山茶花和三月红,红的殷红,白的洁白,而酒店用竹木搭盖得十分雅致。他走进酒店,见店内已有七、八位过路客人在座。其中有位身穿青袍的老者,坐在靠溪边的窗口下,须发皆白,而神态潇洒,自斟自饮。那位天仙似的少女和她的老仆,也赫赫坐在另一张桌上,桌上杯碟狼藉,老妇仍一杯酒接着一杯酒往嘴中倒。少女见他进来,掩口一笑,轻轻对老妇说:“韦妈妈,你看,会翻筋斗的呆汉也来了。”声音虽轻,董子宁还是听到了,他顿时生怒,想走过去,转而一想,我这样走过去责问,万一这娇戆的小姑娘不承认,说我欺负她怎么办?旁人不明白,更以为我真的在欺负她,在江湖上宣扬起来,面子可见不得人了。算了,我何必去跟一个不懂事、顽皮的小姑娘计较。于是,他忍了下来,假装没听见,走到远一点靠近店前草坪窗前的一张桌子坐下来,又听见那少女娇声埋怨地说:“咦呀!韦奶奶,我讲话你听不听哪!你老是一杯一杯地灌洒,灌醉了,我怎么扶你上马呵!”“老、老、老娘听着哪!”老妇又是一杯酒倒进肚里,“大.大、大小姐,你说什、什、什么呀!”董子宁听了好笑,一个娇戆,一个贪杯,说话牛头不对马嘴。这时,店小二上来招呼,董子宁问他:“你们这里有什么好酒?”“有、有,我们有贵州茅台,沪州大曲,桂林三花,石湾玉冰烧,还有本地的滴珠糯米酒……”“哦!?糯米酒?”董子宁虽爱饮酒,却不喜欢饮烈酒,却爱甜的酒。“是,我们这里的糯米酒,又香又醇又甜,饮过后还能提神补血……”“好!你先给我要半斤糯米酒来。”“是!少爷尽饮酒,不点菜?”“有什么好菜?”“有狗肉、蛇羹、清炖鹧鸪、红烧兔肉、蚝油牛……”“好了,好了,你给我来两盘蚝油牛。”不一会,店小二把酒菜端上。董子宁呷一口酒,的确又香又醇又甜,不觉大喜。忽然又听到那少女天真娇气地说:“韦妈妈,你怎么酒里有点红红的,是血吧?”“什么!?血、血、血?”“你看哪!那不是么?”老妇醉眼一看,不由大吃一惊,舌头也长了:“真、真、真是血……”少女“卟哧”一笑:“韦妈妈,你再看清楚一点,血怎么不散的?”“是、是吗?”老妇又往酒杯里瞧,不由笑起来:“大、大、大小姐,你、你、你真会跟老、老、老奴开、开、开玩笑,这、这、这是大、大、大小姐的、的、的胭脂。”“唉呀!我的胭脂怎么跑进你的酒杯里去了哪!”“不、不、不要紧,老、老、老奴太丑.丑、丑了,也想擦、擦、擦点胭脂。”“咦呀!这酒你不能喝了,快倒掉。”董子宁听了又是好笑,这小姑娘也真会捉弄人。他看看自己的酒杯,一下愕然,自己酒杯中也有一滴殷红的胭脂,小姑娘不知几时做了手脚,将一滴胭脂弹入自己的酒杯里,这简直叫人不可思议。他发觉小姑娘在那边吃吃地偷笑。他作声不得,自认晦气,将酒倒掉,不敢去招惹她。这时,店外一阵马蹄声,不久,走进来两位中年汉子,前面一个身材瘦小,却行动敏捷,后面一个却生得白净,一表斯文,一双细眼,带几分轻佻。董子宁一眼看出,这两位是武林中的人物。白净汉子环视店内一眼,一下看见了貌似天仙的少女,用手肘轻碰瘦汉,说:“五哥,你看,这酒店内倒藏有一位漂亮的小雌儿。”董子宁一听,不禁皱了眉头,感到这两位汉子恐怕不是良善之辈。瘦汉也向少女打量一眼,点点头,笑道:“果然不错,是漂亮。”小姑娘还不知道别人是谈论自己,向老妇:“韦妈妈,什么叫漂亮的小痴儿哪!一个人痴痴癫癫的,会漂亮吗?”两个汉子听了大笑,相视一眼:“这小雌儿有趣。”白净汉子又说:“五哥,把这小雌儿弄来乐乐,好吗?”瘦汉说:“八弟,别乱说。”“五哥,这怕……”白净汉子话没说完,突然惨叫一声,双手掩目,跌在地上。小姑娘笑起来:“韦妈妈,你看哪,那汉子怎么跌倒了?他骑马骑乏了么?”老妇一下酒意醒了一半,对少女说:“大小姐,别说话,我们走吧,看来这里要出事了!”“韦妈妈,好看哪!”老妇不由分说,拉了少女便走。瘦汉子初时一愕,俯身问:“八弟,你怎么样了?”“五哥,我中了暗器,眼睛看不见了!”瘦汉一看,只见八弟一双眼睛流出两道细细的鲜血,两枚细细的银针插在两眼中,惊呼起来:“这是无形梅花针!”董子宁也不由一怔,“无形梅花针”?这是云南碧云峰邪教的一种厉害暗器,往往一针,不制人于死地,也会终身残废,这是谁发射的?白净汉子虽然为人不耻,应当受些教训,但这一招也太过狠了,一下就刺瞎了一双眼睛。瘦汉“刷”地一声拔出剑,一见老妇和少女已走出店外,纵身一跃,快如疾鸟,跃在老妇和少女的面前,横剑拦道:“慢点走,请问,我八弟一双眼是怎样瞎的?”小姑娘故意惊讶:“他瞎了吗?我还以为他骑马骑乏了,站不稳哪!”“少废话,你们是不是邪教的人?”老妇脸一沉:“什么瞎叫乱说的,我看你们才邪得很。”“看剑!”瘦汉凌空一剑向老妇劈来。董子宁看见又是一怔,瘦汉出的第一招剑,却是地地道道的本门剑路,名为“独劈华山”,含势凌厉。老妇虽然醉酒,反应却异常灵敏,轻轻向后一跃,避开了这凌厉的一剑。瘦汉见第一招剑劈不到老妇,剑锋一转,就来个“白龙回荡”,横向小姑娘的腰部削去,小姑娘“啊呀”一声,给这来剑吓慌了,仰面翻倒在地。董子宁一下看出,小姑娘这一招似吓慌翻倒的动作,恰恰又是避开这路剑法的绝招,仿佛是醉拳中的一招。瘦汉突然“啊”地一声,剑脱手飞出,几乎同时,小姑娘一跃,如脱兔突起,顺顺当当接过了飞出的剑,说道:“好呀!你这瘦猴子吓我一跳,我也来吓吓你。”剑光一闪,剑尖直朝瘦汉咽喉刺去,身段之优美,剑法之轻快,出手之准确,这地道贞女剑功,可真令人叫绝。董子宁更是惊奇不已,想不到这位娇戆、貌美的小姑娘,竟身怀绝技。瘦汉顿时面色大变,幸好他有一身超人的轻功,向后一跃数丈,轻如落叶。小姑娘笑道:“原来你这瘦猴子纵跳得好快,但不准你跑。”声落人起,敏捷如轻燕,瘦汉双脚刚刚沾地,少女已到,剑尖又直刺他的腹部。瘦汉眼露惊讶之色,暗想:今天碰到厉害的对手了,慌忙闪开,少女的剑尖又指向他的脑门。少女这一手奇特的贞女剑功,使得寒光罩身,逼得瘦汉上跳下窜,在闪右跃,东滚西翻,就是不能逃脱。酒店中的人们,都看得出神了。董子宁看出,凭小姑娘这一手的剑功和纵跳自如的轻功,要取瘦汉的性命,用不了十招剑,就立即叫瘦汉尸横草地。但她不伤他的性命,她只是给瘦汉子一个教训,教他别仗着自己的武功去胡作非为,仗势欺人。董子宁始终不大明白,为什么傻汉子手中的剑会突然脱手飞出?他凝神细看瘦汉的右手,当瘦汉子跃到自己眼前数丈远时,他一下看清楚了,原来瘦汉子右手腕的神门穴上,中了一支细细的银针。董子宁惊骇不已,小姑娘居然在仰面翻倒的刹时间,巧妙地射出了这一支“无形梅花针”,而且射得这样的精确无误,刚刚射中在关键要害的穴位上,使瘦汉子整条右臂软弱无力,怪不得剑脱手飞出了。董子宁越想越发毛,这美如天仙的小姑娘,出手这样厉害,武功如此了得,性格又是这样的娇戆,简直是山林中的一个小女魔,白净汉子去得罪她,那真是自找苦吃。看来她手下还算留情,没一针取了白净汉子的性命,只刺瞎了他一双眼睛,给他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小姑娘的一把剑,逼得瘦汉子像猴子似的乱跳,大汗淋淋。小姑娘突然收剑,跳出丈远,笑道:“好了!瘦猴子,我再不跟你玩啦,我要回家了,你这把烂剑,拿去吧!”说着,把剑抛回给瘦汉。瘦汉不敢俯身拾剑,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半响才问:“谢谢姑娘,我冯某想请教姑娘尊姓大名,仙乡何处,来日再登门领教。”小姑娘嘻哈一笑:“你想向我爸爸妈妈告状吗?我才不告诉你哩!再说你这猴子只会纵来跳去,我才懒得再教你。”这时,又一阵马蹄声传来,从树林中奔出五匹高头大马,瘦汉一看,顿时大喜,大喊道:“三哥,快来,这两个邪教女妖,将我和八弟都伤了,千万不能让她们跑掉。”董子宁感到这姓冯的瘦汉人品太低下,简直丢掉了本门剑派的面子,也不是武林中豪士的行为。人家手下留情,没取你的性命,放了你走,你却仗着人多,反而不放过人家,真不像话。相比之下,小姑娘的行为,比你光明磊落得多,自己跟这样的人同一剑派,真不是味道。马上五条大汉一听大怒,纷纷下马,拔出兵器,一拥而来。为首的是一位四十岁上下的魁梧大汉,虎背熊腰,一脸络肋须硬如钢针。董子宁一看,又吃了一惊,来人不是别个,却是钟师们的第三门徒梁平山,是本门玄武剑派的高手,绰号风雷剑。他使出的一把剑,猛烈非常,剑气如风雷,锐不可当,一般人在他三招剑内,便要败北。五年前,董子宁曾跟随师父到武陵山拜见钟师们,曾与他见过一面。看来,他也是赴衡山之会了!董子宁在这种场台下,不方便与他打招呼。风雷剑梁平山走过来,斜视老妇与少女一眼,问姓冯的:“五弟,这是怎么回事?”冯瘦汉没有将八弟调戏少女的事说出,只是说这两个邪教女妖一出手就刺瞎了八弟的一双眼睛,跟着又刺伤了自己的右手。梁平山一听更是大怒,说:“五弟,你退下,让我来制服这两个女妖。”老妇嘿嘿冷笑:“你这个扫把须蠢汉,就老妇一个也对付不了,妄想对付我家大小姐?来,我跟你走两遭。”小姑娘说:“暧!韦妈妈,你醉了,怎么跟人斗哪!”老妇说:“不、不、不怕,老奴虽然醉酒,剑却不醉。”说着,歪歪倒倒一剑向梁平山刺来,梁平山出手一挡,“当”地一声,将老妇震得后退几步,险些摔倒了。老妇站稳,看了一眼梁平山,说:“你这扫把须,倒有点斤两。来,看剑!”又一剑斜斜刺来,连目标也没刺中。梁平山川剑一架,震得老妇人仰后跌在地上。梁平山哈哈大笑!“你这个老妖婆,醉成这样,也想学人斗剑,起来吧,我也不与你斗……”小姑娘说:“好呀!不斗就太好了!”她走过去扶起老妇,“韦妈妈,我们走吧,他不跟我们斗了。”梁平山用剑一指:“你们要去哪里?”小冰娘睁大了眼睛。“回去呗!你不是说不斗了吗?”梁平山冷笑一声;“你们要回去也可以,得留下两样东西。”“留什么呀?”冯瘦汉叫道:“三哥,不能让她们走,先把这小女妖的眼睛挖下来,给八弟报仇。”梁平山说:“对,我正是要她们留下这两样东西。”小姑娘说:“你们可不能挖我的眼睛,我没有眼睛,怎么看路回家哪!还有,我没有眼珠子,又怎么看你这个瘦猴子跳舞?”瘦汉气很大叫:“三哥,先劈了她再说,这小女妖会使无形梅花针,得提防她。”小姑娘说:“我的针会乱放吗?我想留着它绣花哩,多绣出几个瞎子花来。”梁平山勃然大怒:“小妖精,看剑!”老妇从旁边一剑伸出,出奇地快速,剑尖几乎刺在梁平山的小肚子。梁平山吓了一跳,迅速回剑挡开。老妇冷笑一声:“你怎是我家大小姐的对手,还是我来接你的剑吧。”“好,你这老妖婆既然先要找死,就让我先劈了你。”梁平山一剑挥起,呼呼发响,如挟风雷,凌厉无比。而老妇人醉意来消,东歪西倒,身子一偏,无意中避开了这来势凶猛的一剑,挺剑吐出,险些划在梁平山的左臂上。董子宁在酒店里暗暗为这老妇人担心,她醉成这样,脚步又虚浮,使出的剑全无章法,怎是梁三哥的对手!梁三哥不用三招剑,就会把她劈了。可是奇怪得很,梁三哥凌厉无比的剑,竟然无法劈倒东歪西倒的老妇,老妇胡刺乱跳的剑尖,反而有几次要划在梁三哥的身上,幸而梁三哥的剑法精奇刚猛,才架开了。梁三哥时时要防备老妇人出人意外的来剑,反而把自己的剑招打乱了。董子宁看得暗暗纳闷,怎么也不明白,他猛然想起,江湖上有一门“醉剑”,骤然一看,全无章法,毫没剑路,但每一招使出,都暗藏杀机,难道这老妇人使的是“醉剑”剑法?他曾听师父说过,北方武林中流传的“醉剑”,首先由唐代大诗人李白所创,后经各处武林高手将它演化在本门的武功中,又出现了醉拳、醉掌、醉棍、醉刀等等,七百多年来,醉剑又吸收了少林、武当、峨嵋、崆峒等处武功,发展为一门独特的武功剑路,有千变万化的招式,鬼神莫测的杀机。山东武林前辈云路大侠,独得“醉剑”秘本,一把剑威震武林,打平天下武林不少高手,与少林、武当齐名中原。难道这老妇、少女是云路大侠一门的弟子?显然,她们不是云南碧云峰邪教中的人物了!董子宁留心细看,果然,老妇人使的是门“醉剑”,在脚步幌浮、身子东歪西倒当中,往往是避开凌厉剑锋的绝招,而回手伸剑,又往往指向梁三哥的要害部门,董子宁更是惊奇不已。其他大汉见梁平山苦战不下老妇,互相打了一个眼色,一齐围攻上来,说:“三哥,你休息下,我们来对付这老女妖。”四剑齐指老妇。小姑娘嗔道:“你们还算男于汉吗?四个人战我韦妈妈一个,真不害羞,我也给你们丑死了!”瘦汉早已把银针拔掉,手也不麻痹了,他跃出挺剑。“你这小女妖,看剑!”“咦!?你跳得不够,还要跳吗?可惜你跳得难看死了!叫人作呕。”瘦汉不答话,举剑直劈。少女轻轻跃开,“刷”地一声,拔出了自己的佩剑,只见寒光照人,锋利无比,显然这是一把不平常的宝剑。瘦汉暗吃一惊:这是一把什么剑?剑锋不敢轻易与她的剑相碰,施展轻功,跃到少女背后,一剑刺出,少女轻快回身一闪,躲过了这一剑,跟着自己的剑尖指到了瘦汉的眉心,瘦汉仰面避开,少女顺势一剑劈下。“嘶”地一声,顿时将瘦汉左衣袖划开,露出了一条瘦嶙磷的手臂,瘦汉大吃一惊,慌忙纵开三丈多远。梁平山看出自己五弟不是这少女的对手,挺剑而上:“小女妖,不得无礼,看剑!”剑势的迅猛,有如石破天惊。少女恰似一片轻飘白云,轻轻闪开,出手一剑伸出,剑式诡异,叫人防不胜防。少女贞女剑功中蕴藏醉剑招式,又比老妇高出一筹。她力战梁平山、瘦汉这两位高手,像白蝴蝶似的优美身段,在两人的剑光中飞舞,骤落骤起,煞是好看,而她每出一招剑,却含凌厉杀机,招招直点要害,取人性命。这一边,老妇独战四人,渐渐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老妇醉剑虽精,却与梁平山的风雷剑杀成平手,不分上下。而这四条大汉的武功,虽不及风雷剑梁平山,但也算武林中的高手,以四对一,何况老妇与梁平山战了近三、四十招,精力用去不少,便处于下风了,突然,她左臂中了一剑,鲜血直溅,不久,腿部又中了一剑,颓然倒地。少女在那边看见,吃了一惊,一招“燕子掠水”剑,逼开了梁平山和瘦汉,似朵白云,骤然落在老妇面前,出手一剑,“当”的一声,将其中一个汉子的兵器削去了半截,跟着一招“白练缠身”,逼开三个汉子,解了老妇之围。老妇说:“大小姐,你别顾老奴了,快点离开这里。”“韦妈妈,你先走,我挡住他们。”“大小姐,这样,我们主仆两人都会丧在这群恶人之手。”这时,梁平山和瘦汉双双赶到,双剑齐出,缠着少女不能分身照顾老妇。董子宁在店内见本门剑派六条大汉斗这主仆两人,已感到不平,但有碍本门剑派面子,不便出手相助,现见老妇命在千钧一发,刹时会叫四剑分尸,不由大恸,侠义之心顿起,忘记了师母的叮咛,也把本门剑派的观念抛到脑后,迅速拔出木剑,催动内力,内力到处,木剑铮铮有声,坚硬如铁,纵身跃出酒店,举手挥剑,兔起鹘落,敏捷无比,霎时之间,剑尖点倒了四条汉子,救了老妇之危。他这一招“三十六式天罡点穴剑”,是武夷剑派独创的剑功,专打对手穴位,在于迅速制服对手,而不伤人。玄武剑派,又名三武剑派,就是武当、武陵和武夷。武陵剑派以猛勇凌厉出名,武夷剑派以柔制刚所长,而武当猛柔兼备,又称“两仪剑”或“阴阳剑”,称雄中原。董子宁点倒了四人之后,跟着跃进少女和梁平山之中,一剑挥出,说道:“请大家收剑,我有言相告。”双方一时各自收剑,以惊讶的目光打量着他,尤其是少女,一见是他,更是惊异。董子宁对梁平山说:“梁三哥,不认识小弟了?”梁平山一时愕然,打量了半晌,猛然想起,惊喜地;“你是肖师叔的弟子董子宁么?”因为梁平山在五年前只见过董子宁一面,五年前,董子宁还是一个十五岁的青少年,那里有现在长得英俊,所以一时想不起来。董子宁说:“正是小弟。”梁平山说:“想不到一别五年。贤弟武功大进,使得一手漂亮的‘三十六式天罡点穴剑’,深得肖师叔真传,不知贤弟有何良言相告?”“梁三哥,我想,我们同是武林中人,往口无冤,近日无仇,何苦性命相搏,苦苦相斗?”瘦汉冷笑一声:“我就不明白了,你是玄武剑派的人,不相助本门师兄弟,反而去帮助邪派,怎样解释?”“冯五哥,你怎么知道她们是邪教的人?”“你没见她使出的无形梅花针吗?”“我想,这无形梅花针也不是邪教所独占。冯五哥不看见她们使出的剑招,是山东云路大侠的醉剑吗?难道武林前辈云路大侠也是碧云峰邪教中的人士?”瘦汉一时语塞,不能出声。梁平山侧头问;“既然不是邪教,为什么把我们八师弟的一双眼睛刺瞎了?”“她们伤害八哥,的确太过,但我们也刺伤了她们的一个人。再说,今日的事,理屈的还是我们。”“我们怎样理屈了?”“梁三哥,这事,你最好去问问冯五哥,是怎么起因的。”梁平山掉头问瘦汉子:“五弟,这事怎样挑起的?”瘦汉一下脸红,嚅嚅不敢出声。梁平山看在眼里,心已明白,顿时吼道:“你跟我滚回山去,武陵剑派的面全叫你丢尽了!”瘦汉吓得连连后退数步,连大气也不敢透。梁平山又问董子宁:“我八弟的一双眼睛又怎样解决?”董子宁说:“梁三哥,我看冤家宜解不宜结,八哥的一双眼睛,我们最好早日设法医治。”“我要不答应这样解决,你打算怎样?”“这……”“要跟我比剑吗?”董子宁大吃一惊,忙说:“小弟怎敢与三哥比剑?我只求三哥放了她主仆两人,至于三哥要处置小弟。小弟绝不敢反抗。”梁平山嘿嘿一声冷笑:“贤弟好一副侠义心肠,代人受过,愚见佩服。”说着,他走到几位被点倒的师弟面前,解了穴道,随后护送瞎了眼的八弟,打马扬长而去。董子宁望着他们去后的身影,心中惘然若失。这时,老妇人挣扎起身,深深拜谢董子宁,说:“难得董少侠仗义,不避亲疏相救,令江湖人士敬仰,老奴在此拜谢了!”董子宁慌忙扶起老妇人:“老妈妈,言重了,仗义勇为,原是武林人士的本职,怎敢受礼?老妈妈身已受伤,望多保重。”少女在旁冷笑一声:“韦妈妈,这是个浑人,谢他干什么?”董子宁一时愕然:“我怎么是个浑人?”老妇人忙说:“大小姐,千万别这么说,董少侠是我们的恩人呵!今后一路上,恐怕得少侠多照顾……”“他呀!一个浑人,今后恐怕连自己也顾不了,还能照顾我们?”正所谓是泥人也有三分性子,董子宁脾性再好,也受不了这娇戆小姑娘的话,登时心中不悦,对少女说:“在下的确不敢言照顾,但我不明白,我怎么是浑人?”“你怎么不浑?浑透了!本门同派的师兄弟不帮,反来相助我们,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董子宁反唇相讥:“在下的确不知道小姐是那家名门贵族的闺秀,实在失敬得很。”“我正是你们所说的邪教人物。”董子宁一下睁大了眼睛:“什么!?你是邪教的人?”“是呀!你看你浑不浑?够浑的吧!?”董子宁怔了半晌,不知道这顽皮的小姑娘说的是真话,还是在开玩笑戏弄自己。“说呀,你怎么不说话了?”“你真的是邪教?”“是呀!你要杀我是不是?可惜你那把是木头剑,杀不了人,只能打穴位。”董子宁拂袖而去。“咦!?你怎么走哪!”董子宁说:“在下的确是个浑人,浑透了!尽干些糊涂事。”小姑娘嘻嘻哈哈地笑起来:“你能自认浑人,看来还没浑透,哎!你别走呼!”董子宁停下脚步,转身问:“小姐有何赐教?”小姑娘笑道:“你这个人怎么说话酸溜溜的,什么‘赐教’呀!‘在下’呀!你不能丢掉这些字眼么?”老妇怕董子宁受不了,在旁慌忙说:“我家大小姐的话,董少侠请别在意,大小姐从小娇养惯了,不知礼貌,请少侠多多原谅。”“暧!”小姑娘说,“韦妈妈,我怎么不懂礼貌了?他说话不酸么?”董子宁一笑,说:“老妈妈放心,我倒钦佩小姐胸无城府,坦率直言。不过,我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噢!又没人封住你的嘴巴,什么该不该的。”老妇人同时说:“少侠有话不妨直说。”董子宁说:“我想,像两位武功这样惊人,又身负绝技,天下之大,何处不可以安身,何必投身于邪教……”小姑娘笑道:“谁说我们是邪教了?”董子宁大喜:“原来两位不是碧云峰的人士……”“嗨!”小姑娘狡黠地眨眨眼睛:“我没说我们不是碧云峰的人呀!”董子宁睁大了眼睛,他给这娇戆、调皮小姑娘的话完全搞糊涂了,弄得啼笑皆非。小姑娘“卟嗤”一笑:“碧云峰的人是邪教吗?他们邪在哪里?你说给我听听呀!”董子宁到现在还弄不清这小魔女似的姑娘到底是邪教中的人呢?还是太过天真无羁。他一想起邪教的种种暴行恶为,不由色变。河北沧州秘宗举派,给碧云峰的人用阴险狠毒手段,几乎全部戮杀无余;峨嵋剑派在赤松林又遭了碧云峰人的埋伏,虚清道长和他门下七人,全部丧生;福建浦田少林寺净明禅师,在一夜之间死在无形梅花针下;最叫人气忿的是衡山金鞭侠一门的惨死……想到这里,董子宁冷笑一声,对老妇、少女说:“你们真是碧云峰的人,我也不客气了,碧云峰人种种行为,实为武林人士所不齿。过去的我不再说,单是三个月前,衡山金鞭侠一门二十六口,就全部惨死在碧云峰人的手中,连五岁小孩子也不放过,死在血掌印中,心脏俱碎……”“哎!你别吓我!是你亲眼看见碧云峰人干的?”“那还用看吗?他家一门二十六口,有的死在金钩锁喉手上,有的死在血印掌中,有的死在无形梅花针下,这些阴毒的内功、暗器,不就是碧云峰的所谓绝技?”小姑娘冷笑一下:“我说你是个浑人,果然是个浑人,天下武林高手何止数百人,血印掌、金钩锁喉手、无形梅花针,就碧云峰人会,其他人就不会吗?乞丐帮的马副帮主,就是以锁喉手而扬名武林,像云路大侠的醉剑,我韦妈妈不是也会吗?你没去看,也没有去查访就肯定是碧云峰人干的,这一点,你不是更浑透了?”小姑娘一连串的问话,问得董子宁哑口无言,没法回答,怔了半晌才说:“那么说,金鞭侠一门的惨死,不是碧云峰人干的了?”这时老妇说:“董少侠,这次我跟大小姐出来,正是去衡山暗暗查访金鞭侠一门到底死于何人之手。”董子宁听了又是一怔,问:“你们是去衡山查访?”“是呀!你觉得奇怪吗了”小姑娘侧头问,她见董于宁不回答,又笑起来:“这下,你这个浑人该不浑了吧?你口口声声说碧云峰人是邪教,我不否认,碧云峰是有些恶人歹徒,但你们玄武剑派就那么个个都好吗?比如那个叫什么八哥八弟的白脸汉子,他的话是人说的吗?要是我说玄武派的人个个都是行为不端,道德败坏的邪派,你不值吗?怎能一竹竿打倒一船人哪!”董子宁不由暗暗赞叹,暗想:这魔女似的美丽小姑娘,何止娇戆,而且聪明伶俐,见识过人哩!但他现在的心思不在这里了,又问:“就你们两位去衡山?没其他人去?”小姑娘奇异了:“去明察暗访,要那么多人去干吗?”董子宁一时不出声。他这次奉师命下山,就是接到武林中的飞帖,说云南碧云峰邪教,大举东进,会集衡山,意图与中原武林人士寻仇生事。望各处武林高手,同赴衡山马家庄,共商歼邪之事。师父接到飞帖大惊,立刻派出自己和众位师兄,分赴岭南岭北,通知各地高手……现在听这小姑娘所说,根本不是这回事。但这股风是怎样吹起来的呢?他看看老妇和少女,少女天真,老妇忠直诚恳,不是说谎之辈,何况自已对她们有相助之恩。董子宁想了一下,说:“二位要去衡山,知道衡山的事吗?”老妇奇异:“衡山有什么事了?”显然,这主仆两人不知道衡山云集中原各处武林高手来对付碧云峰之事。董子宁不便明言,只是说:“我劝两位不要去衡山了!”小姑娘又笑起来:“哎!你真是个浑人,不去,让碧云峰人永远背这口黑锅吗?”老妇也说:“董少侠,要是我们不查出这个杀害金鞭侠一门的恶人歹徒,公布于世,那碧云峰与中原武林界的误会永远不能消除了!那武林何时才能太平相处?”小姑娘说:“韦妈妈,我们走吧,这个人武功虽好,却尽说浑话。”老妇一拱手:“董少侠,今日相救之恩,老奴终身难忘,容他日相报。”于是,她和女少一同上马,往岭下飞奔而去。董子宁见她们上马而去,一想到此时衡山武林高手云集,其中有嵩山少林寺的高僧智慧大师,内功精湛,盘涅掌天下无敌;武当山的大师伯韩飞林,一把太极两仪阴阳剑,杀败敌手不用三招;峨嵋剑派掌门玉清道人,一字穿阳剑刚柔兼备,使得神出鬼没,在武林中号称“神剑”;此外还有江南五怪,山西双侠,说不定北方的云路大侠和岭南的风子清大侠也赶来了!她们主仆两人,如何是这些高手的对手!只须一招,恐怕她们便血溅衡山了。她们一死,武林这一股互相残杀之风何时了结?何况她们是为了查明金鞭侠一门惨死的真相,消除武林中的误会,我得设法阻止她们前去才行。董子宁想到这里,便抖展轻功,抄近路拦截她们。小姑娘一见他竟然出现在自己的前面,拦截着自己的马头,“咦”了一声问:“你想千什么?”_“我只求小姐别去衡山了!”“你这浑人,你不闪开,我要放马踩你了!”“你就放马,我也不闪开。”“那我放马啦!”小姑娘一提马缰,将马一拍,老妇忙说:“大小姐,不要乱来。”董子宁见少女真的放马过来,纵身一跃,少女连人带马从自己脚下而过。少女嚷起来:“你这浑人,怎么从我头上过哪!”说着,勒转马头,又要朝董子宁踩去。董子宁忙说:“小姐别放马,我有话说。”少女嚷道:“不行,你得让我从你头顶越过一次。”董子宁见小姑娘这样天真、娇戆,忍俊不禁,说:“小姐,等我把话说清楚,你就从我头上跃过去好了!”“好吧!你说吧。”“我再三劝小姐不要去衡山了!”“我不听你这浑人浑话。”“不,不,我绝不是浑话。”“我不去,又怎么去查明金鞭侠一家的惨死真相?”“这件事,由我去查访好了。”小姑娘睁大了眼睛:“你去!?”“是。我去。我只求你们别去。”“你又说浑话了!我们三个人一块去不更好吗?”“这——”董子宁怎能把真相说明呢?小姑娘这样天真娇戆、恃强好胜,将事情说出来,他更加要去了。他想了一下,说:“我们打个赌吧?”小姑娘奇异:“你要打什么赌?”“我们来比剑,谁高就听谁的话好不好?”“你赢了,我要听你的话?”“对!”“我赢了呢?”“那当然听小姐的了。”“不行,还得让我从你头上跃过去。”董子宁好笑道:“行啊!”“你说话算数吗?”“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可你也不能耍赖。”“谁要赖啦?要不,叫我韦妈妈当个公证人。”“那更好了!”老妇笑道:“少侠不怕我偏向我家大小姐吗?”董子宁笑道:“我相信老妈妈不是这种人。”“既然少侠信得过老奴,老奴就当这个公证人了!”老妇也看出董子宁再三劝大小姐别去衡山,必是另有原因。董子宁将木剑拔出:“请小姐下马吧。”小姑娘侧头说:“你用木剑跟我真剑比?”“是!”“这样,我赢了你,谅你也不服。好吧,我也找把木剑跟你比,赢了你也没话说。”小姑娘说完,跳下马来,走到树林里找了一段树枝,用她那把锋利的宝剑三砍四削,倒也削成一把似模似样的剑,拿在手中,却也满意,对董子宁说:“来吧!”“请小姐先出手。”“那我出手啦,看剑!”董子宁明明看见小姑娘一出手向自己面部刺来,不料剑到半途,竟突然变了招式,剑尖直点自己的胸口。董子宁暗吃一惊,这剑势变化出人意外,防不胜防,怪不得冯五哥不是她的对手。他慌忙用剑架开,跃后丈远。小姑娘跟着赶到,剑尖又指向自己眉心。小姑娘出手两招剑,就叫自己处于下风地位,只能招架,不能还手。他不敢怠慢,横剑一挡,剑尖顺势向小姑娘左臂少海穴位点去。这是三十六式天罡指穴剑的一招,变化机敏,转守为攻。小姑娘轻跃避开,出手一剑,剑尖又向董子宁腹部挑去。他们两人轻功不分上下,而剑法各有千秋,一个是三十六式天罡指穴剑,快速无比,专点穴位,一个是贞女剑中隐含醉剑,变化无常,出人意外.两个人似一对轻盈的蝴蝶,在山坡上追来逐去,骤分骤合,难分上下,连老妇也看呆了。董子宁骤然剑式一变,剑尖向小姑娘胸口的膻中穴点去,一下猛省这是一个要害的穴位,停剑不发,就在这犹豫的一刹间,小姑娘的剑尖早刺中了他的腰部,他“啊呀”一声,人向后倒,滚下山坡路旁,小姑娘一见大惊,慌忙把剑丢掉,飞奔过来,伸手扶起董子宁问:“伤得厉害吗?我看看。”董子宁忍着痛,强笑道:“小姐使得一手好剑,在下佩服了!”小姑娘说:“咦呀!我问你伤得怎样了,你怎么赞我的好剑哪!尽说浑话。”“没,没关系。”小姑娘关切地说:“你让我看看嘛!”董子宁想不到这娇戆、美丽的少女竟然对自己这样关切,在相扶自己时,她的鬓发相近,隐隐传来一阵少女的清香,令董子宁神摇心动,他慌忙避开,口里忙说:“不用看了,没伤,你是一把木剑嘛!会伤人吗?”“不!我知道我这一剑出手太重了——我,我以为你会闪开,你怎么不闪开啊!”老妇这时早已抢过来,说:“少侠,让老奴看看。”她撩开董子宁的衣服一看,只见董子宁的右腰上一点青紫印,果然伤势不轻,便连忙掏出两颗药丸来,这颗药丸殷红如红豆,芬香扑鼻。她说:“少侠,你快吞下去,它能立刻化血、散瘀、止血,灵验非常。”董子宁一看自己腰部,也惊愕了。这小姑娘的剑势端的了得,要是她那把真剑,我恐怕早已没命了!他也只好顺从地吞下那两颗药丸。小姑娘埋怨说:“你还说不重哪!重了也说没关系,的确是个浑人。”董子宁苦笑一下:“小姐赢了!”老妇人目光如电,她一下看到自家大小姐胸前白衫上有一点隐隐的剑尖痕,想起刚才比剑的情形,一颗心不由大动,说:“董少侠,你心肠太好了!这场比剑,原是我家大小姐输了!”小姑娘愕然:“韦妈妈,我怎么输啦!”她看看自己胸口,一张脸顿时飞红。董子宁忙摇手说:“韦妈妈!是我剑艺不精,出手不迅速,输了!”小姑娘瞅着董子宁,心想,这真是一个怪人,他明明点倒自己,为什么反而让自己点倒了,她再深想一步,不由感动,这是一处要害的穴位,点重了,不重伤也会残废,怪不得韦妈妈说自己输了!她说:“是你赢了!我输了!”“不,不,是我输了。按真正的比剑规定,谁受伤谁输。”“咦呀!你这浑人,人家只有争赢的,没认输的,好了,我俩谁也没输,谁也没赢,好不好?”小姑娘“我俩”二字刚一出口,马上感到这两个字用得不当,虽然她才十六、七岁,一片天真烂漫,但男女之间之事,已经渐知,登时一张脸羞得绯红,但话已出口,再也收不回来。董子宁却不在意,说:“既然小姐这样说,我只有听从好了!”小姑娘到底仍年轻,马上恢复一片天真烂漫的性格,说:“那我们谁也不用听谁的哪!我也不从你头上越过,你也不能叫我们不去衡山了。”老妇却关心地问:“少侠能行动吗?”董子宁吞下两颗药丸后,顿时感到疼痛减轻,从地上一跃而起,筋骨舒展自如,再看看腰部之伤,青痕己消。不由惊奇:“这药丸灵验如此,真是神丹妙药了!怪不得妈妈的剑伤好得这样快。”老妇微笑:“这是老奴特制的‘九转金创还魂丹’。”董子宁深深一揖:“多谢妈妈相赐。”董子宁初时客气地尊称老妇为“老妈妈”,其后又随小姑娘称“韦妈妈”,现在竟亲切地称“妈妈”,不知怎样,他对这面孔黧黑、目光如电的老妇有一种天性的亲切感。老妇忙说:“少侠这样,可折杀老奴的寿数了!”她凝视董子宁半晌,顿时触动自己以往一段伤心事,不禁动问:“少侠令年多少岁了?”“在下痴长二十。”小姑娘在旁“卟嗤”一笑:“二十就二十嘛,怎么又痴长了?我看你是浑长。”老妇长叹一声:“少侠莫怪,要是我那孩儿仍在世上,今年也有少侠这般年纪了!”“哦!?那么?妈妈的令郎……”老妇顿时神色黯然,又长叹一声:“十七年来,他音讯全无,恐怕早已不在人间了!”董子宁想以言相慰,小姑娘在旁踩着脚,嗔怪他:“嗨!你别逗我韦妈妈伤心了!”她转身向老妇人撒娇地说:“韦妈妈,我就不是你的亲女儿吗?我是你一手带大的哪!”老妇人苦笑一下,抚摸着小姑娘的鬓发:“大小姐,正因为你一家视老娘亲如骨肉,才使老奴能支撑活到今天……”董子宁又是惊讶不已。本来,他以为她们是主仆关系。现在见此情景,竟然不是主仆,而情同母女,亲密异常。董子宁感到这老妇人浑身有种神秘感,她到底是什么人?又有什么伤心事?他一时不便动问,呆呆地立着。老妇人向他凄然一笑:“少侠别见笑,我家大小姐从小让老奴娇惯了!”董子宁忙说:“在下怎敢,小姐为人虽然娇戆,却心地善良……”老妇人一笑:“说心地善良,怎及得少侠?少侠心地正直善良,为人仗义,实为武林中罕见的人物。不过,过于心慈手软,往往反而误事……”董子宁又是一揖:“多承妈妈指教,不敢相忘。请问妈妈有何伤心之事?如蒙相告,在下或许……”小姑娘又嚷起来:“嗨!你又来了!”老妇人却说:“既然少侠好心相问,老奴也不敢相瞒,老好原是醉剑派的人,而老奴亡夫,却是河北秘宗拳派的高手,他为人正义耿直,眼睛里藏不了半粒沙子,看不惯秘宗拳派新掌们人独霸武林的野心,更不满掌门人用阴险手段翦除异己,往往出言相劝,极力制止、想不到这样一来,掌门人视他如眼中钉,暗下杀心,十七年前,亡夫与我带着一个三岁的孩儿回娘家探亲时,掌门人竟然在半途理下人马,围攻我夫妻两人。亡夫大吃一惊,叫我抱着孩儿先走,我哪里能忍心抛下他一个人与恶徒相斗?我慌忙把孩儿藏在一个乱草窝里,回身助战,可是我亡夫早已死在掌门人的掌下了,我悲愤欲绝,不顾生死,挺剑刺杀,正所谓“好汉难敌四手’,我一个女流,怎敌得过一群秘宗拳派的高手?正当我生命危极时,幸而白大侠和翠女侠从燕山回来经过这里……”董子宁一怔:“白大侠和翠女侠?”“正是他们夫妇两人。少侠,你大视听中原武林人士传说,他们一个是血印掌杀人魔王;一个是梅花针追命罗刹女吧?”董子宁怔了半晌不能出声,这两个杀人不眨眼的怪杰,武林人士谈到无不色变,毛骨悚然,他们武功太厉害了,出手一招,就取人性命。小姑娘却嘟着嘴说:“我爸爸妈妈可不是魔王和罗刹哪!”董子宁又是一怔,原来这小魔女是他们的女儿,怪不得行动怪异而又身怀绝技了!老妇人说:“大小姐,中原武林人士是这样传说啊!当然,你爸爸妈妈不是人们所传说的那样可怕,他们却是一双仗义行侠、专打天下恶人的英雄好汉。”老妇人转头对董子宁说:“当我性命危极时,白大侠轻轻出一掌,掌力震开了两个恶徒,喝令大家住手,询问原因。那伙秘宗拳派人心欲取我性命而甘心,喝叱白大侠少管用事,不滚开连他也斩了,白大侠勃然大怒,出手两掌,就击毙了两个恶徒,一时惊退了一伙恶人。当白大侠、翠女侠听到我的悲诉后,更是大怒,说:‘这样手段卑鄙、品行恶劣的人,怎容许他们存于武林之中!”说罢,白大侠和翠女侠双双出手,霎时之间,叫秘宗拳派人七死八伤,我提剑直取那个掌门人,用剑挑了这个罪大恶极的元凶后,才吐了一口冤气。这时,秘宗拳派人几乎全歼干净,只逃脱了一、二个人。我又抱着亡夫尸体痛哭,白大侠劝着我说:‘大嫂,人死不能复生,不要悲哭了!还是设法办理后事才是。’白大侠一说,我想起我那藏在树林草窝里的孩儿,慌忙回身寻找,可是,哪里还见我那孩儿的踪影,我神志错乱地满山遍岭呼唤,找寻,除了找到我孩儿的一只鞋外,什么也没有找到,显然,他不是跌到深谷乱石中,就是给秘宗拳的人杀害了!我悲痛欲绝,夫死子亡,万念俱灭,在草草安葬亡夫后,我拔剑自刎,幸而翠女侠眼快手疾,一下夺去了我的剑,劝道:‘大嫂子,何苦自寻短见?令郎不见,尸首又无,或者有人暗中救去了,何不留下此身,寻找令郎才是。’白大侠和翠女侠真是人间少的好人,一直陪伴我在四周二十里内的山山岭岭、村村镇镇寻找我的孩儿,逢人就问,都说没有看见我那苦命的孩儿。我完全绝望了,再度想自杀,又是他们夫妇两人百般劝解,这时,逃脱的那两个秘宗拳派人叉纠集了武林中的一些高手,在追踪我和白大侠夫妇。白大侠不想再伤人命,对我说:‘大嫂,看来,你在这里不能再容身了,秘宗拳派的人不会放过你,你若不嫌弃我夫妇两人,就跟我们一同回云南暂住一个时候如何?’我说:‘白大侠,你夫妻两人救命之恩,我永世难忘,亡夫已死,我也不想再活了,我想跟他们拼了算了!”翠女侠劝着我说:‘大嫂子,何必那样,我夫妇两人又怎能让你死在他们的刀下?还是跟我们回云南吧,再说令郎没有下落,或许尚在人间,到了云南,我们再派人打听令郎,也许天不绝人,你们母子有相会的一天,何苦作无谓的死拼?”我回想一下,也是,这样,我便来到了云南。”董子宁听了又是作声不得,原来秘宗拳派人给人几乎全歼干净是这么一回事,听韦妈妈说,白大侠和翠女侠倒是武林中难得的热心肠好人,与武林中人士传说的完全相反,到底谁真谁假呢?一时也难以弄清,看来江湖的事情,自己知道太少了,可不能一味道听途说,盲目卷入是非之中。但有妈妈不幸的遭遇,却又触动自己的不幸,自己从小为父母所弃,幸得师母收养,老妇人的令郎要是还在人间,还有他妈妈日思夜念,时时寻找,而自己,连父母是谁也不知道,父母会时时思挂自己吗?他轻轻叹息一声,打算找几句话安慰韦妈妈后才转到正题上来,谁知刚想开口,小魔女却跺着脚嚷起来:“嗨!你还有个完的没有?你不想赶路。我们要赶路哪!”董子宁慌忙一揖:“在下不敢阻拦妈妈、小姐的赶路。但是我还是恳求两位,暂时不要去衡山为好。”“咦!?”小姑娘瞪大了一双明净的眼睛:“你又说浑话了!我们谁也没输,谁也没赢呀!”“就是小姐赢了,我还是劝小姐别去……”“哎!原来你说话不算数的,知道这样,我才不跟你比剑哩!”老妇人说:“大小姐,少侠再三相劝,想必是有原因,何不请少侠直言相告?”小姑娘说:“好吧!你说吧,为什么不让我们去!”董子宁到了这个地步,不能不将真情相告了。老妇人听了一时沉吟不语,小姑娘却撇撇嘴说:“我以为是什么大事哩!原来到了一些少林寺、峨嵋山的小和尚、小道士,再加上你们玄武剑派的浑人,这怕什么……”董子宁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魔女弄得啼笑皆非,少林寺智慧大师,峨嵋山玉清道人,都是五、六十岁的人了,却在她眼里成了小和尚、小道土,未免对这些武林高手大为不恭,自己就算浑人,怎么连我师伯、师父都成了浑人?老妇人忙说:“大小姐,别乱说话,少侠一番好意,我们应该感谢才是。”“韦妈妈,那我们不去了吗?衡山多好玩哪!再说,我们额头上又没凿字儿,他们是神仙?就认出我们了?”董子宁心里说:“你这个小魔女行动怪异,又好捉弄人,一出手就是无形梅花针,还用在额头上凿字的?这比凿字还明显,何况这次来的都是些武林高手,目光敏锐,一眼就看出你有没有武艺,功夫有多深,属于什么门派。”老妇人说:“大小姐,既然衡山云集了那么多武林高手,我们更应该去了!”“是呀!我也想看看他们是什么模样儿。”董子宁大吃一惊:“妈妈,你们真的要去么?”“嗨!不是真的,难道是假的吗?我们可不象你,说了话不算数,还说什么驷马难追哩,不害羞!喂!闪开,我们要上马哪!”董子宁心里着急:“妈妈,这……”老妇微微一笑:“少侠请放心,老奴去,不是去同他们比武,谅老奴这点微弱的武功,怎是武林高手们的对手?老奴想,既然各处武林大师们都到了衡山,那么,杀害金鞭侠一门的恶人也会去衡山了!倒也省得老奴再到各处去追查了。”董子宁愕然:“妈妈怎知他会去的?”“少侠试想,金鞭侠武功不弱,一条全鞭,走南闯北,曾战败过不少江湖好汉,威震湘南,何况他一门会武功的也有六、七条汉子,不是具有上乘武功的高手,怎能杀尽他一门?他杀害了金鞭侠一门二十六口,不敢露出本门派的武功,却用碧云峰人的一些绝招,目的显然挑动中原武林人士与碧云峰人残杀,说不定武林中散发的飞帖,也是他散发的,他怎能不去衡山的?这样,老奴更应该去了。”董子宁想不到把真情说出后,反而坚定了韦妈妈和小魔女去衡山的决心,大失所望,又想到她们一去,一旦叫人发觉,更无生还,这样,又引起白魔王、罗刹女和碧云峰一批高手相继而来,在武林界中掀起一场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的大械斗,何日能了?他想了一下说;“妈妈和小姐为武林造福,不顾生死,亲临险地,叫人敬仰,但是,妈妈能不能三思而行,比如上一些时候再去……”“少侠放心,老娘想过了,我跟大小姐化妆成一般平民百姓而去,不露武功,想来也不会出事的。”“韦妈妈,那我们化妆成什么哪?”“大小姐,这些我们今夜再慢慢商量。”董子宁见再难说服她们不去,只有暗暗打定主意,悄悄地跟踪她们,必要时只好出面相助和保护她们了!想罢便说:“妈妈既然这样,在下也略为放心了,望妈妈和小姐旅途多多保重,事事留意,在下告别了。”小姑娘“咦”了一声:“你不是说也去查访吗?怎么不跟我们一块去了?怕我们是邪教的人吗?”董子宁忙说:“不敢,在下还有点事到别处一转,不能奉陪,望小姐千万别出手就是梅花针……”“哎!我才不乱用哩!我妈妈说,不是最大的恶人,就不用梅花针取他的性命,就是你们那位什么八哥,我只刺瞎了他一双眼,没要他的命哩,只叫他以后看不见女人,不能起歹心恶念。”董子宁苦笑一下,不出声,眼望着她们上马而去,自己转身走进树林里,打算略略休息一会,然后施展轻功,暗暗跟踪她们,不料树林深处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浑小子,你为什么不跟她们去?”董子宁吓了一跳,看着树林深处又不见人。那苍老的声音又响起来:“浑小子,你往哪里看,我在这里。”这声音仿佛从自已头顶上传来,董子宁仰面细看,只见枝密叶浓,也不见人影。他暗想:我莫不是碰上林中的魔怪了,为什么只闻声音而不见人呢?正惊疑时,蓦然听到脑后一阵风起,一团青色从密叶中飘然落地。这团青色跌下地时,“哎哟”一声,叫道:“痛死我了!”一团青色落下,为何会叫出声来?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