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灵和丛慕白这一段历经风险的情形,说来历历如绘,动人听闻。尤其当丛慕白说到千面狐狸靳一原,故作刁难地推开柴扉,让祁灵看个分明,而祁灵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几乎要脱口惊呼。丛姑娘说到此处,嘎然而停,一双大眼,亮晶晶地望着祁灵,不说下去了。妙手空空古长青在一旁禁不住叫道:“丛姑娘!你这简直是故作惊人之举,你若是说到此地不说下去,老偷儿会因此食而不知味了。”神州丐道却在此时笑着说道:“千面狐狸靳一原既然返璞归真,忏尽前非,断然不会再有故作刁难之事,不过其人太过机智,也许别有用心,要相难于祁灵。”丐道人说到此处,转而向祁灵说道:“虽然大家都知道你和丛姑娘在天柱山飞来峰。不仅是安然无恙,而且是深有所获而回,但是,这其间还是有许多曲折的经过,你不妨接着丛姑娘说下去。”紫盖隐儒微微点首,也对祁灵说道:“像千面狐狸靳一原这等人。虽然不是武功盖世的杰出高手,但是。他那一份才华,却是近几十年以来,武林之中少见的奇才,像这等人居然一念归真,痛忏过去,这种勇于悔过的表现,是如今武林之中一般人所缺乏的勇气,祁灵!你们将这次飞来峰的经过说出来以后,对尔后武林中人,未尝不是一种前车殷鉴。”北岳秀土也点点头,长声慨叹说道:“他山之石,可以攻错。”众人都为千面狐狸这等天纵奇才的过去失足,以及如今的回头,感到赞叹。只有金沙伯乐白完元一个人在低头沉思,忽然拍掌叫道:“嘿!我老头子倒是想起来了!”金沙伯乐如此突然一叫,使得大家始而一惊,继而笑着问他想起什么来,金沙伯乐置众人的笑问于不顾,却向祁灵说道:”祁娃儿!我猜想千面狐狸那老家伙那一推柴扉之际,你娃儿所看到的是丛慕白这女娃儿,你说是也不是?”金沙伯乐这个惊人之论,的确是亏他方才那一阵低头苦思,想得那么深入,大家也都仿佛想到金沙伯乐所说这句话道理所在,不觉都随之点头称是。连当事人祁灵,也带着钦佩的眼光,不住的点头,于是祁灵又接着叙述下去……祁灵当时上前几步,凝神向柴扉门内一看,草堂之中,摆着一张竹椅,竹椅上坐着丛慕白姑娘,在丛姑娘的两旁,一边一只站着两只大黑猩猩。祁灵这一眼之下,心神大为激动,立即迈步欺身,向柴扉之内,草堂中闯去。但是,就在这一瞬间,千面狐狸靳一原仿佛早就料到祁灵有此一着,人是紧闭着双目。但对于眼前的事,却是清楚如见,当时一摆手,对祁灵说道:“祁灵!你稍安毋躁,听我把话说清楚。”祁灵激动地说道:“靳老前辈!我丛姊姊她……”千面狐狸靳一原立即接着说道:“她被老夫从另一条秘径,带到三担种的柴扉之内,此时她被老夫点中三处致命大穴,除非老夫解开她的穴道,否则一个对时之时,逆血归心,分筋败血而死。”祁灵一听之下。无名火起三丈,右手功行劲达,大有立即拔剑而起的心意,但是,祁灵明白目前的处境,千面狐狸所居的三担种,必然是久经他自己设计,埋伏有重重叠叠为他自卫的机关,自己此时莽然出手,只怕难能趁手,同时丛姊姊落在他人手中,身被点中三处大穴,投鼠忌器,祁灵不能不有所顾忌。祁灵长长嘘了一口气。按住心头无名之火,沉住声音问道:“我丛姊姊未曾开罪于靳老前辈,何故遭此待遇?”千面狐狸靳一原轻松打了一个哈哈,拂着颏下的长长银须,冷冷地说道:“怎么?你有了怒意么?”祁灵极力缓住语气说道:“靳老前辈!你是武林高人,江湖前辈,断不致如此无故启衅,非理伤人,如今这样对待我丛姊姊,不知靳老前辈,究竟是何居心?能否也为晚辈一道?”千面狐狸靳一原笑道:“当然!当然!要是没有理由,老夫岂屑于无端对一个武林后辈下手?何况丛慕白当初还得过老夫赏识的人呢?”祁灵不由地身形又向前移动几步,靳一原立即察觉,伸手作势说道:“祁灵!你是飞来峰的宾客,老夫不得不先行奉告,你若再任意走一步,你将后悔无穷。”祁灵大怒,厉声叫道:“你……”这一个“你”字刚一出口,就听到千面狐狸冷呵呵地笑道:“祁灵!你且平静下来,听老夫为你说明理由,飞来峰上除非是老夫亲自邀清,否则任何来人,都是触犯飞来峰的禁令,老夫就要随意惩处,你到此地,我说是以三十招为限,与你较量高低,那是因为不是你自己来到飞来峰,而是丛慕白这娃娃带你来的,这带路之罪,罪加—等,所以……”这时候祁灵已然按捺不住,立即厉声叱道:“靳一原!你如此暴戾成性,至今不改,天道难容,如许年来深山隐居,仍不能有助于悔改,这个边界留你不得。”千面狐狸听到祁灵如此怒言叱喝之后,依然神色不动地说道:“老夫意念一定,也不会为你这等不逊之言,稍有变更,祁灵!你且听我说明下面的情形,包你有两全其美的途径可走。”祁灵此时对于靳一原,已经全然失去信心,而且也深悔飞来峰之行,那里还有什么兴致来听他说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当时若不是由于丛姊姊落在他手,心存投鼠忌器,恐怕手中长剑早就出鞘,人也早就掠身过去,攻出凌厉的剑招。当时祁灵仍然厉声叱道:“靳一原!你快将我丛姊姊释放出来,一切问题容后相谈,否则飞来峰上此时此地没有任何事情可谈。”千面狐狸诡谲地笑了一声说道:“难道连你此行有求于我的事,也不愿意再谈了么?”祁灵听“有求于我”四个字,更是激起他后悔此行之心,当时断然说道:“靳一原!你休要惹起大家破颜相向,一个自诩为武林前辈,也无须在一个武林后辈身上用暗袭的手段,而为人不齿,你有任何陋规。不妨将我丛姊姊释放出来,再来施展你的手脚。”千面狐狸仿佛是铁定了心肠,对于祁灵的一再厉声喝叱,竟不为意,只是平静地说道:“祁灵!你我目前暂时休要再谈丛慕白这娃娃的事,使你先平静下心情,来听我说明,让你好明白其间的利弊得失与轻重大小。”祁灵此刻的心情,真是在意外之余,有些急躁而凌乱,他也奇怪千面狐狸为何此时对自己一再的厉言喝斥,竟无动于衷,照他如此暴戾的对待丛慕白,就不应该有此容人雅量来对待自己,难道这其间又有何种诡诈不成?祁灵警觉一生,立即冷静下心情,他觉得此刻自己不仅要注意自己的安危,更要留心丛姊姊的生死,千面狐狸既然如此说明,倒要看看他究竟说些什么?有些什么用心?当时祁灵冷静下心情,沉敛住心主神,沉声说道:“你且说来。”千面狐狸笑了一笑,似乎对祁灵那种强忍于心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只随意地说道:“祁灵!你如此强作忍耐,尚不是听话的心情,一个人若不能平心静气,还有何事可以相谈。”千面狐狸靳一原愈是如此料事如神.愈是如此神情自若,则愈是引起祁灵的警觉,他也就愈自力求神澄志一,平静地说道:“我在此地倾听你的说明。”千面狐狸靳一原这才点点头说道:“你和丛慕白千里迢迢来到此地,主要的是为了请求老夫助你们—臂之力,解除你们的困境,你们舍去自己名重一时的师父不找,而要来找老夫,不用说,这份困难除去老夫,再就别无他人能够解决,你说老夫说的是么?”祁灵对于千面狐狸的料事如神,心里禁不住要佩服,但是,此时他实在不愿意如此承认,而且祁灵又不能否认自己确有过这种想法,所以,只好闭嘴不言,没有回答。千面狐狸笑了一笑,接着说道:“你没有说话,想来是承认老夫的话.是丝毫不错,如此说来,这件事既然你们的师父都不能解决困难,其困难的程度,亦不难想像,武林中盛传着:‘神州一丐道,宇内二书生’为武林三大奇人,集三大奇人之力,竟不能解决的困难,这困难情形,还用多说么?”祁灵一听千面狐狸说到恩师,他不能不插口说话,当时立即说道:“你休要如此仅凭臆测,而损失我师门令誉,我恩师和天山双侠,武功盖世,德威俱足服人,岂有合三人之力,不能平服之事?”祁灵说到此地,不由地自己为之一顿,他心里立即想道:“千面狐狸如果要说,那你为何不去求自己的师父,反而舍近求远来求老夫?这岂不是自封其口,无言可答么?”一想到这些问题,自己无法自圆其说,祁灵当时甚为尴尬。但是,千面狐狸靳一原这一回仿佛没有注意到祁灵的语病,倒是立即接口说道:“神州丐道和宇内二书生,论武功一项,已是足以称为天下难敌,但是,祁灵你却忘了天下事有许多不是徒持武功,而可以竟全功的,所以,你到此地来求助于老夫。对你师门令誉,并无损及之处。”祁灵没有想到千面狐狸反而会为他解释尴尬,借找台阶。千面狐狸靳一原随即又接着说道:“如此归结一句话,你祁灵前来飞来峰,求助于老夫,是有一件生平最为辣手的事情,难以解决。”干面狐狸的话,倒是句句成理,使祁灵一肚怒气,一时无法发作,只好站在那里,静静听着:靳一原突然大笑一声,手掀长髯,朗声说道:“祁灵!老夫虽然不知道你有任问要求,但是,此刻老夫可以明言以告,老夫愿以隐居如许年月的风烛残年,为你助上一臂之力。”祁灵一听,大出自己意料之外,他断然没有想到这种情形之下,千面狐狸会如此明快地答应助他—臂之力,尤其使祁灵感到意外的,就是祁灵还没有说出究竟为了何事求助于千面狐狸,而了如此一口答应。这个太过意外的转变,使聪明绝顶,机智过人的祁灵,一时不知如何接口说话,当时只怔然说道:“是真的么?”千面狐狸大笑一阵之后,立即正着脸色说道:“老夫岂能如此和你轻易玩笑?”祁灵这才大喜,立即说道:“靳老前辈!请你原宥方才晚辈言词不恭,有失礼数,既然如此,荷蒙老前辈概然允诺,晚辈之幸,亦为武林之幸。”千面狐狸靳一原丝毫没有为祁灵这种口语的转变,而稍有改变脸上的颜色,依然是神情自如,仿佛是留心倾听祁灵的说活。祁灵紧接着说道:“如此则请老前辈将我丛姊姊释放出来,向老前辈道过触规之罪,再由晚辈叙述此事的来龙去脉,以便恭聆老前辈的高见。”千面狐狸嗯了一声,向祁灵说道:“我的话,还没有说完。”祁灵不觉又是一怔,心里忖道:“你既然答应为我相助一臂之力,还有什么重要的话,没有说清楚?为何我请求你释放丛姊姊,你又如此顾左右而言他?莫非他还有什么诡诈不成?”祁灵虽然心里有着疑问,但是,表面上他仍然不动声色。千面狐狸靳一原停顿了一会,又接着说道:“老夫生平做事,正如你祁灵所说的,陋规甚多。无论任何人有求于我,必须有交换条件,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例外。”祁灵一惊而觉,立即说道:“什么?还要交换条件?”千面狐狸靳一原立即一寒脸色,沉声说道:“当然!没有交换条件,我为什么要平白为别人做事?”说了这句话,千面狐狸又缓下语气,平静地说道:“虽然老夫要讲条件,但是,一经条件讲妥,老夫便要保证所求达到目的,不过。事情愈困难,条件愈要高,这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祁灵此时心里不禁又有一种被戏弄的感觉.他忿然地说道:“你要什么条件才交换,可否先行告知么?”千面狐狸靳一原立即笑道:“当然,这个应该先让你知道,而且还要你愿意,老夫生平从不强人所难,论理来说,老夫方才说过,虽然不知道你求助的内容,但是,老夫可以料得到这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所以这个交换的条件,应该也要同样的名贵才对。”祁灵此时索性说道:“我身无寸物可值金钱,这件条件,看来是无法谈妥了。”千面狐狸笑着摇头说道:“老夫所谓的物件贵与贱,岂是等闲人一般的评价,千两黄金、万双玉璧,老夫却认为有如粪土,不值一顾,宝剑宝刀,神物利器,老夫难得上眼,所以你大可不必耽忧付不起条件。”祁灵禁不住问道:“究竟要什么条件,才够格作为交换之用?”千面狐狸脸上含着微笑,返身回指,说道:“祁灵娃娃!你如果要求得老夫应允出山相助,她是唯一的条件。”祁灵一见千面狐狸用手所指的,竟是草堂里坐在椅子上,不能移动的丛慕白姑娘,突然一种想法,直窜心头,不由地当时浑身一颤,大声叱道:”靳一原!想不到你竟是如此人面兽心的东西!像你这等卑劣的人,留在世上,徒然遗祸于人。”叱声未了,脚下一点,身形凌空窜起,疾如流矢,手中长剑顺手拔去剑鞘,单演一招“樵子指路”,寒光一点,直取千面狐狸前胸。祁灵愤怒中凌空攻出这一招“樵子指路”,虽然不是精绝招式,但是,如此凌空扑来,威力倍增,而且对方是一个双目俱瞽的人,就凭这样疾如闪电的一招,已经使人难以招架,何况祁灵已在剑招之中,蓄足八成以上的功力:就在祁灵如此一招扑来,未曾剑临千面狐狸面门之前,只听得千面狐狸呵呵笑道:“祁灵!你仍旧不能平心静气,火气奈何如此之大?”言犹未了,突然听嗖、嗖两声,就在千面狐狸面前不远,斜地里出来两柄巨大的钢刀,快如闪电,两刀交叉地向祁灵递来的长剑迎来。祁灵没有想到千面狐狸身形不动,竟会从两边突如其来的攻出这样两柄巨大的钢刀,这两柄钢刀来势极为猛烈,而且快如闪电,势若奔雷,与祁灵迎个正着。刀巨力沉,祁灵不敢力迎,猛吸一口气,一挫身腰,立使身形凌空一顿而落,右手长剑微递剑尖,暗使阴劲,力挑右边那柄巨形钢刀。这一触之下,只听得“铮”地一声,火花四溅,那柄巨刀一震而停,矗在半空中不再移动,不像左边那柄巨刀一出即回,分明是被祁灵如此一挑之下,震坏了机关,可是,祁灵也在如此一触之下,右臂为之微微一麻,当时也不禁为之一惊,心里暗自忖道:“飞来峰上三担种,果然是机关重重,方才那两柄突如其来的巨形钢刀,若不是我及时煞住身形,岂非要变成大意失挫么?”祁灵虽然警觉顿生,仍旧没减少他心中忿然之气,长剑收回胸前,他要两次进招,要和千面狐狸拼个高下,因为对丛慕白姑娘的安危生死,祁灵是可忍,孰不可忍?尤其他认为千面狐狸老而不修,竟对丛姑娘有了卑鄙的念头,更是不可以忍耐。但是,就在祁灵准备振剑而起之际,千面狐狸忽然转身摇手,朗声说道:“祁灵娃娃!老夫话还没有说完,你急他怎地?待老夫说完之后,如果你要执意拼命,老夫未尝没有兴致奉陪一趟。”祁灵一听,暗想道:“也对!我听他说完,看他究竟还变什么花样?”千面狐狸靳一原静静地等待祁灵平静下来以后,脸上又浮出一丝笑意,摇摇头说道:“祁灵!你还是个娃娃,你太不懂得轻重缓急,如果你要懂得计算,就会知道老夫这个条件,对你太过有利,你休要以一己之私念,而弃之不顾。”祁灵此时真不知道他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更不知道他的用意是好是坏,当时只好说道:“你不是说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么?何妨此时先说出来听听?”千面狐狸靳一原点头说道:“所以老夫要你稍安毋躁,听完这个两全其美的办法。”靳一原说完这句话,故意地停顿了一下,清理了一下嗓音,他又接着说道:“老夫和你见面之初,就曾经说过,无论何人擅闯飞来峰,必遭老夫严予惩处,丛慕白引人前来,明知而故犯,罪加一等,更是无可宽恕。……”祁灵抢着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容后待我说明之后,你定能不再计较我丛姊姊之所以引我前来,而造成擅闯飞来峰的后果,何况……”千面狐狸靳一原立即拦住祁灵说下去,他断然地说道:“任何理由,与老夫这条惩处的规定无关,祁灵!你娃娃不必多言。”祁灵又忍不住一振手中长剑,厉声说道:“飞来峰为天下之名山,普天之下,谁人不能来此?你擅设这条陋规,既不符合天理,又难近乎人情,你尚有何颜面自以为是?”千面狐狸靳一原对于祁灵的叱喝,漠然无动于衷,而且根本就不予理会,自顾的接着说道:“另一方面你要请求老夫出山,助你一臂之力,而又出不起交换条件,两事合并,各得其所,你即刻站在紫扉之外,隔空打穴,运用‘弹指神通’,将丛慕白这女娃娃弹中死穴,使其殒命,为老夫代为惩罚其引人进山之罪。”祁灵闻言咬牙大怒,厉声叱道:“你以为世人都像你一样,残暴成性,动掣杀人……”靳一原突然大喝一声:“住嘴!”这一声大喝,突然而起,何异于平地暴起一声焦雷。不仅林木簌簌,连站在数丈以外的祁灵也为之栗然一震。靳一原大喝一声之后,脸色转变极为严正,缓缓地说道:“祁灵!你休要以一时意气,肆意而行,待老夫说明两条路,任你选择,你再说话不迟。”这是千面狐狸靳一原和祁灵见面以来,第一次如此勃然而怒,祁灵虽然心里也暗暗地觉得此人名不虚传,一身功力,堪与恩师不相上下,但是,祁灵却没有惧意,只有无穷尽的悔意,他后悔如此轻易地来求助于一个不甚了解之人,乃至今日身陷危境,危险事小,这一着失策的行为,实堪羞惭。最使祁灵心里难以安定的,是丛慕白姊姊的生命,设若丛姊姊命丧此间,自己则生何以堪?但是?事实上,丛慕白姑娘目前的生命,是摆在千面狐狸的手掌之中,只须他举手之间,祁灵纵然有通天之能,也要措手无及。所以祁灵反复再三,按捺激动心情,一再暗中叮咛自己:“不到至要关头,还是避免莽然动手为宜。”千面狐狸靳一原如此一说之后,祁灵也冷冷地回答道:“你且将这两条路说出来,只要不悖人情,不背天理,任何一条路我祁灵都可以依从,否则,即使你有二十条路,我也会置之不理。”千面狐狸哼了一声,接着说道:“第一条路,老夫方才已经说过,你立即动手,运用‘弹指神通’的重手法,隔空打穴,将丛慕白制死,代老夫执行惩处其应得之罪,老夫就凭你这一个交换条件,放弃数十年隐居生涯,随你出山,助你一臂之力,解决你无法解决的困难。”这条路真是荒谬不稽之谈,不仅令祁灵无法接受,而且也令祁灵无法相信,千面狐狸与丛慕白姑娘,既无一天二地之仇,又无三江四海之恨,为何不惜以数十年隐居生活,与她的性命作为交换条件?而且,更令人说不通的,如今丛慕白姑娘的生命早已捏在他的手中,生死由之,又何必一定要祁灵假手杀之?这岂不是无法理解的怪事么?祁灵已经打定主意,对于千面狐狸的第一条路,丝毫不作理会,只是问道:“这第二条路呢?”千面狐狸靳一原笑了一笑,接着说道:“第二条路,你娃娃尽可凭本领将丛慕白这女娃娃救出去,自然,你也得不到老夫的允诺去为你相助一臂之力。”祁灵忽然仰面震声大笑,良久,才收敛住笑声,说道:“靳一原!告诉你,我祁灵既不会采你的第一条路,也不会采取第二条路。”千面狐狸略有诧异地问道:“难道除此两条路之外,你还有第三条路么?”祁灵说道:“我的第三条路,就是要仗手中长剑,取你靳一原的性命,为武林除害,然后我再和我丛姊姊同阵离开飞来峰。”言犹未了,祁灵突然一抖手中长剑,扑地盘旋,横起一式“夜战八方”的扑刀花式,身起三尺有余,直向千面狐狸直掠过去。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祁灵这一招“夜战八方”,身形将起未起之际,突然听到千面狐狸一声断喝:“起!”这一声“起”字甫自出口,只见周围风声顿起,寒光万闪,就在方圆数丈之内,平地竖起数十柄亮闪闪的长刀,顿时将一个风景雅致的“三担种”这块地方,变成刀山剑海,将祁灵团团地围在当中。祁灵一惊之余,立即一顿已起的身形,沉桩敛势,毫不考虑地一撇手中长剑。顺手从腰间取出七星紫虹软剑,迎风一抖。紫光大盛,反手一掠,就将近身三柄长刀,削飞数尺以外。祁灵冷笑道:“就凭如此伎俩,也能保住你的性命么?”千面狐狸伸手一摇,微笑说道:“祁灵!你难道不知道‘投鼠忌器’的道理么?”祁灵一听怔住了,他一直就怕千面狐狸会以丛姊姊的安危,作为要挟,但是他以为千面狐狸虽然是狡猾成性,毒辣著名,然而他毕竟是昔日成名的人物,他不致于如此卑劣地以丛姊姊的生命,作为要挟的条件,如今没有想到,果然千面狐狸不顾颜面,竟然就会如此。就在祁灵如此一怔之间,千面狐狸笑道:“其实老夫不过以此,来要你先听老夫为你分析利弊得失,祁灵!你试想,只要你一举手之间,牺牲丛慕白这娃娃一人生命,便可以换老夫一诺,为你效命,何乐不为?况且你若是不答应,不仅你的心愿未能了却,丛慕白这娃娃的生命,依然难保,而你自己也是必然要丧生在这飞来峰上,一举三失,天下之不智莫过于此,你休要以为自己手中有一柄宝剑,只怕你闯不出老夫这一座剑海刀山,即使你能闯出剑海刀山,你也断然闯不过飞来峰上无边的埋伏,不尽的机关,如何?老夫尚让你再三思?”千面狐狸靳一原如此缓缓道来,听在祁灵耳里,也觉得他所说的是句句实情。但是,祁灵勿论如何不能以丛慕白姑娘的性命,来换取任何一件事,即使是自己的生命,祁灵岂是这种人?所以,祁灵等到干面狐狸说完之后,他毫不思虑地立即说道:“靳一原!你分析的道理,未尝不是实情,但是,我首先要告诉你,我祁灵是顶天立地的人,断不会以别人的生命,来换取自己的成功,换取自己的安全,何况这人还是我丛姊姊!所以,你究竟是何种用心,要逼我如此去做,我且不管,不过,我要使你死心,祁灵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千面狐狸哼了一声,接着说道:“你自己宁为玉碎,那丛慕白娃娃呢?”祁灵朗声说道:“靳一原!如果你是大丈夫行径,请你接受我的唯一要求,将我丛姊姊释放出来,祁灵决以孑然一身,和你拼个死活高低,我祁灵不能亲手除害,不能力破飞来峰的机关埋伏,是怨我自己习艺不精,死而无怨,你我之间,与我丛姊姊无关。”千面狐狸又哼了一声,接着说道:“如此说来,你请求我出山相助,为你解决困难的事,也成泡影了,你愿意为丛慕白一人,而如此徒劳无功了。”祁灵朗声应道:“我来邀你相助,旨在清除武林一个妖孽,如今你尚如此,本身就是必须铲除的妖孽之一,我何必舍近求远,除去你靳一原,就已足够了我心愿。”千面狐狸闻言呵呵笑道:“骂得好!如果我即刻将丛慕白这娃娃下手制于死命,又当如何?”祁灵说道:“我要立即为丛姊姊报仇,流血五步,伏尸二人,至多落个两败俱伤,相信你也难逃我七星紫虹剑下。”说到此地,祁灵忽然厉声说道:“如何?我祁灵再三恳求。请你释放我丛姊姊,其他一切事情,祁灵愿意以一命相陪于你,任凭何种手段,祁灵绝不退让?祁灵为丛姊姊之事。业已忍耐再三,至不可忍之时,则祁灵要仗师门七星紫虹,为武林除害。”这几句话,祁灵说得声色俱厉,势气如虹,根本视周围的刀山剑海如无睹。千面狐狸紧闭着双目,掀着长髯,点头良久,突然说道:“视自己生命安危如无物,视一切声誉如无物,不作背信无义之人,祁灵!你可以算得上是性情中人,难得!难得!”千面狐狸说了两声“难得”之后,转过身去,缓缓向柴扉里面走去。祁灵一听千面狐狸说出这几句话,分明是称赞于他,这是何意?令人愕然,忽然又看见千面狐狸缓缓向草堂里面走去,不由得心里一动,而且这时候,又看见千面狐狸举起右手对丛慕白姑娘百汇穴上,虚空地按了一下。祁灵一见大急,厉声骂道:“好卑鄙的靳一原!你果然下手于一个无能抵御的人,你今天难逃公道。”当时也不管周围那些明晃晃的刀山剑海,更不理会靳一原所谓的埋伏机关,七星紫虹一掠而起,尽出全力,旋起一圈紫芒,疾风迅雷,闪电流星,一直向柴扉之内,千面狐狸身后扑去。祁灵当时所站的地方,与柴扉草堂也不过相隔数丈,如今祁灵是以拼命的心情,竭尽全力如此一扑而前,何消瞬间,只听得沿途“呛啷啷”金铁交鸣之声,祁灵竟然毫无阻挠,到达草堂之内,沿途没有丝毫意外,这时候,七星紫虹已经凝聚一点,力贯千钧,疾向千面狐狸背后命门刺去。七星紫虹是天下第一等利剑,祁灵一身内力,也是当今武林第一流的深厚,而且此时此地他又是全力以赴,这样凝聚一点,换过当今任何高人,也难能如此硬接一招。有道是,一人拼命,万夫莫敌。祁灵如今正是拼命的心情,使他的功力,更增加数分。但是,奇怪的事,七星紫虹的锋芒,已经指向千面狐狸的命门,却不见靳一原有任何还手或躲闪的模样。祁灵虽然此时心已横,眼已红,一心只想将千面狐狸刺个对心透明,但是,他究竟还有几分灵智未泯,当时心里闪电一转:“他为何如此?不躲不闪?难道其中有诈?有隐情?”心里如此闪电一转,手里的七星紫虹虽然仍旧是直刺而下,但是毕竟因此而为之微微一缓。就在这样瞬间不到的微微一缓慢,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七星紫虹的紫芒之下,人影一闪,快得有似电花火石,穿身到祁灵身前,手向祁灵的手腕架去,口中叫道:“灵弟弟!你住手!”祁灵一听竟是丛慕白姑娘的声音,不由地大惊叫道:“丛姊姊!”这一声“丛姊姊”的同时,祁灵的右手,已经被一只柔若无骨的柔荑,紧紧地握住,倩影当前,白衣如雪,秀眉微蹙,星目含幽,那岂不是千真万确地是丛慕白姑娘,风华绝代的站在面前么?祁灵的手仍然是握在丛姑娘手里,呆呆地望着丛姊姊,他实在茫然不知这件事的突然变化到如此地步,任凭祁灵是如何聪明了得,此时引地,他也只挣得一句:“丛姊姊!这是怎么的了?”丛慕白这才缓缓地松下自己的手,又似歉然,又似深情地嫣然一笑,轻轻地对祁灵说道:“灵弟弟!你是误会了,这都是靳老前辈有意如此对你一试啊!”祁灵一听,似恍然大悟,又似茫然不解,望着丛慕白姑娘,又望望千面狐狸靳一原的背影,喃喃地说道:“是靳老前辈对我有意如此—试?这……这……”这时候,千面狐狸靳一原缓缓地回过身来,脸上含着一份极其祥和的微笑,虽然他仍然是双目紧闭,但是,不难看出,他那份笑容,是出自内心的快慰。靳一原转过身来,对着祁灵站定以后,平静地说道:“果然不错!神州丐道有眼光,慕白这娃娃也有眼光,无论机智、胆色、武功、心地,都是难能一见的奇才,老夫虽然双目已瞽,但是,能够知道武林之中,有如此人才出现,也为之欣慰生平。”说着话,伸手向前,一点也没有摸索的模样,一下就抓到了祁灵的左手,微笑说道:“祁灵!你休要怪我如此三番两次用各种方法相试于你,因为,一朝被蛇咬,三年怕草索,老夫当年不慎,几乎是遗憾终身,所以,越是对于有才智的人,越是难能放心,如今,你即使仍然对我有何不利之行为,老夫也都认命而不避。……”千面狐狸和祁灵说了这样一大段,祁灵虽然不知他所说的“一朝被蛇咬,三年怕草索”的话,用意何指,但是,他已经明白方才的一切,都是千面狐狸故意相试于他,因此,祁灵立即有了歉意与不安,他方才口头之间,对千面狐狸如此痛斥,虽然说是不知真情,但是,如今想起来,难免仍旧有不安的意念。祁灵当时立即躬身恭谨地说道:“晚辈愚蒙,致使有失礼冒犯之处,如今谨在此,向靳老前辈请罪。”千面狐狸靳一原呵呵笑道:“祁灵!老夫与令师虽未谋面,却深知秉性相近,不喜客套,走!走!且到草堂再作长谈。”不知何时,柴扉以外那些刀山剑海,又都隐而不见,虽然地上还有一些残断的刀头,但是,也都为地上的如茵的草地,错综罗列的石头,遮得不见,飞来峰上三担种,依然是美景如画,脱俗超尘。进得草堂之后,靳一原举手让客,分宾主坐下,行止举动,与明眼人毫无二致,而且立即呼唤两只黑猩猩奉茶待客,这一切都是使祁灵感到神奇而新鲜,心里啧啧称稀奇,当这两只黑猩猩捧着两杯热气腾腾的香茶,放在祁灵和丛慕白身旁茶几上之后,靳一原呵呵笑道:“老夫住在这飞来峰三担种之中,人烟绝迹,倒全亏了这两个黑东西,使老夫对饮食二字,毋须操心。”祁灵闻言大赞,但是,他立即感到不安,向靳一原说道:“方才晚辈鲁莽,失手出招,还望老前辈对这两位猩猩朋友,代为解释,晚辈在此深致歉意。”靳一原笑呵呵地说道:“不妨事的!这两个东西方才也是领了我的意思,前去引逗于你,否则它们也不敢如此无礼,说它功力虽无甚了得之处,仗着皮厚骨硬,挨打的功夫,还有几成。”祁灵闻言,当时不由得脸上红了一阵,那两只黑猩猩,倒是若无其事的龇着大门牙站在靳一原的身侧两边,对祁灵笑嘻嘻的没有一点恶意。靳一原伸手抚摸着身旁的两只黑猩猩,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两只东西,灵性极高,而且最重义气,最明是非,使老夫常常觉得,如今武林之中有许多人,尚不如这等喉梗横骨的禽兽。”靳一原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废然长叹,感慨万千之情,溢于言表。祁灵和丛慕白都不知道千面狐狸这种感慨之言,是为何而发,两个人都答不上话,静静地坐在一旁,默然倾听。靳一原慨然长叹之余,他仿佛立即察觉到祁灵和丛慕白两人,那种默然无语,有些无法答话的尴尬情形,当然便又溶解满脸惆怅,云开雨霁,朗声笑道:“祁灵!你休要见怪,老夫秉性如此,想到说到,倒是忘了你们千里迢迢,专程来此,是应该先谈谈你们的事。”自从丛慕白说明靳一原是有心相试的真情,对于这位昔日恶名远播,武功高绝出奇的千面狐狸,陡然骤增无比的敬意,他面对着这位双目已瞽,而行动灵敏依然的靳一原不止是敬仰他的功力精绝,而且更惊奇他一转之间,变得如此仁慈,祥和,令人如沐春风,顿生无边温暖。当时祁灵立即起身,说道:“晚辈此来,能获老前辈俯允,已是感恩匪浅,岂敢急于此一时。”靳一原微笑点头,说道:“祁灵!你坐下,老夫方才已经说过,繁文褥礼的客套,老夫和令师有志一同,生平厌恶,飞来峰上三担种,既然迎你为宾客,俗礼一律免除。”祁灵依言坐下,也就拱手说道:“如此晚辈恭敬不如从命了。”千面狐狸靳一原依然是微笑点头,忽然向祁灵说道:“其实,你们的来意,已经由丛娃儿告诉了老夫一个梗概了。”祁灵闻言一惊,不禁向丛慕白看去,丛慕白笑道:“灵弟弟!你不要奇怪,让我说明这一段经过,我们和从落心岩下来,你又从峭壁桩道逐级下降之后,我突然里被靳老前辈,带到此间。”千里狐狸也接着笑道:“飞来峰上三担种,老夫在此隐居数十年,苦力经营,秘道何止数十?而慕白这娃儿她所知道的,只不过是这一条而已,所以,当你攀上飞来峰之时,老夫便早巳知晓,当发觉来人之中,有慕白这娃儿时,老夫已经约略地知道了你们的来意。”祁灵一听靳一原如此说来,禁不住脱口惊呼,感到无边诧异,若说飞来峰上,秘道数十,三担种左右,机关万千,祁灵等一经到此,立即为千面狐狸发现,尚有可说,若说是靳一原一见到丛慕白,便约略地明了祁灵等的来意,未免太过玄奇。靳一原双目已瞽,能在远隔距离,分辨出丛慕白,已经是近乎神谈;如果说发现丛慕白的行踪,便立即了解来意,这岂不是迹近荒诞不稽么?但是,祁灵此时对于千面狐狸靳一原,可以说是敬服不已,钦敬有加,所以尽管他听到千面狐狸的话,心里感到惊奇,却没有怀疑他的话的真实。丛慕白惟恐祁灵有生疑之意,便在一旁接着说道:“我随靳老前辈到达这里以后,他老人家便问我是不是为了万巧剑客鲁半班,发生难题,而想到天柱山前来找他。”祁灵一听,果然不错,千面狐狸靳一原难道他有未卜先知的本领?要不然,他为何会知道万巧剑客鲁半班其人其事?“未卜先知”这是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荒诞之谈,所以,祁灵纵然聪明过人,此时此地,他愕然不知所以,几乎是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丛慕白接着说道:“后来靳老前辈便命我不要讲话,他说要试验一下你的为人,究竟如何?”千面狐狸闻言极其凄凉地一笑,沉重地说道:“按理说,老夫应该信得过慕白这娃娃的眼光,尤其应该相信丐道人的眼光,对于你祁灵,可以放心信赖,但是,对于这‘识人’二字,老夫不仅是不能相信别人,就连老夫自己也断然不肯尽信,只有拿事情来试验,是真金就不怕火炼,你祁灵是否很好,老夫只有求之于当场试验。”说到这里,千面狐狸竟然毫无来由地流下眼泪来。千面狐狸靳一原真是人如其名,虽然双目已瞽,但是脸上的表情,真是瞬息千变。当他说到为什么要试验祁灵时,竟无限凄凉地流下眼泪来,这眼泪流得毫没有来由,人不伤心不流泪,千面狐狸靳一原此时此地,有何事值得如此伤心?令人匪臆所思。祁灵愕然地望着丛慕白,可是,丛姑娘也是星眼圆睁瞠然莫解。半晌,千面狐狸靳一原举袖擦去眼泪,复又破涕微笑,向祁灵说道:“老夫一时感触,心情激动,举止乖张,祁灵你们不要见笑。”祁灵立即应声:“晚辈不敢!”千面狐狸又接着说道:“祁灵!老夫相信你和慕白这娃娃,目前所感到奇怪的,恐怕不是老夫为何要试验于你,而是老夫如何会知道万巧剑客鲁半班的生平,为何会知道你们是为他而来?你们说是么?”千面狐狸这几句话,说得深入祁灵和丛慕白他们二人的肺腑。此时此地的祁灵和丛慕白,固然他们是奇怪,千面狐狸为何要如此三番两次试验于祁灵,但是,最使他们奇怪,而且急须要知道的,还是“靳一原他为什么会知道我们是为鲁半班而来?”祁灵当时也就是立即说道:“老前辈料事如见,晚辈等正是奇怪,老前辈何以会知道晚辈是为万巧剑客鲁半班而来?”丛慕白望了祁灵一眼,也立即接着说道:“我们正在猜测老前辈是不是会未卜先知的神通!”千面狐狸笑了一笑,说道:“慕白娃儿!你相信当今之世,真有这种未卜先知的人么?”祁灵接着说道:“所以我们奇怪。”千面狐狸靳一原点点头,良久没有说话,终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让身旁两个黑猩猩出去,然后,才沉重地说:“有一段武林往事,这一段往事是很少人知晓的,但是,这一段往事却含有沉痛血的教训,你们愿听它么?”千面狐狸突然说出这几句话,听起来,似乎与方才所讲的事,是风马无关,然而,祁灵和丛慕白是何等聪明?他们一听千面狐狸突然一说,不消说,靳一原这几句话,断非毫无来由。祁灵几乎和丛慕白异口同声地说道:“老前辈肯将武林珍闻,告诉我们,晚辈等之荣幸,我们自当洗耳恭听。”靳一原凄凉地一笑,两只紧闭的眼睛,直到此时才睁开了一下,就在这一睁之间,祁灵看清楚了这位千面狐狸的一双眼睛,宛如两只血球一样,上面布满了红丝,一层层又一层层,看不到里面的瞳仁和眼珠,令人看在眼里,有好生害怕的感觉。祁灵一眼瞥见千面狐狸这两只眼睛之后,忽然心里灵机一动,抢着问道:“靳老前辈!能容晚辈冒昧不礼一问否?”靳一原点头说道:“祁灵!你有何疑问?还是关于鲁半班的事情么?”祁灵摇头说道:“方才老前辈言到要告诉晚辈一段武林往事,晚辈斗胆请问,这件事,是否与靳老前辈有关?”靳一原闻言神情一震,立即叹道:“好一个聪明的娃娃!你这一问,问得适当其时,这一段往事不但是与老夫有关,而且也就是老夫亲身经历之事。”千面狐狸在武林中,数十年以前,是传奇人物;在数十年以后的今天,在老一辈的武林人物之中,依然是谜样人物,今天他要将自己的一段往事,亲口告诉祁灵和丛慕白,这是千载难得一闻的机会,何况,祁灵和丛慕白在心里都不由而然地相信,靳一原这一段往事,之所以要说出来,说不定是与他们此行有关,否则,靳一原他又何致于重提这一段往事,给两个不相干的武林后辈听呢?祁灵和丛慕白几乎在此时此地,屏息凝神,洗耳恭聆。千面狐狸本是脸色沉重,面容阴霾,此时忽然笑了一下,向他们二人问道:“你们两个娃娃,对于老夫过去是何等人物,可略有所闻么?”祁灵和丛慕白两人对看了一眼,怔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靳一原便笑道:“迟不回答,显是知道底细,而不敢回答,是么?”祁灵这才立即说道:“晚辈曾经听闻武林前辈偶尔谈及,靳老前辈在数十年前,以一身精绝武功,和盖世无双的医道,以及前无古人的精工技巧,这三种绝艺,威震武林黑白两道垂数十年之久。”靳一原似乎很认真地听着祁灵在如此说明,但是,等到祁灵说完之后,他又立即笑声大震,朗声说道:“祁灵!你一切都很好,只是这说话留半截,显得有些不老实,你还遗漏了两点,武林之中,不流人正,就落于邪,只有老夫邪正难分,为人杰敖猖狂,目中无人,刚愎自用,孤僻乖戾,仗着一身毒器,千面易容,还有一身不算差的武功,在武林之中,为所欲为,所以,正道上的人士固然敬鬼神而远之,黑道上的朋友,亦是见而头痛,总而言之,提到千面狐狸,是一个不受人欢迎的人物,这一段,祁灵你为什么不讲呢?”祁灵毫没有思考地立即说道:“所谓邪正,只是在乎一念之间,一念向善,即是正;一念生恶,则是邪。老前辈在这一念之间的区别,晚辈所说的并没有差误啊!”靳一原闻言点头说道:“好聪明的孩子!你这几句话,说得老夫极为受用的,老夫虽然在武林之中,也曾有过善行,但是,千件善行抵偿不了一件恶迹,因此,武林之中敬千面狐狸者,虽有人在,而厌恶或畏惧千面狐狸者,则是为数之钜,不可同日而语。”祁灵恳声说道:“靳老前辈定能想到,吾辈为人,但求无愧于心,何妨毋求旁人谅解?老前辈所行所为,日久在武林之中,自有公论。”靳一原点头,说道:“祁灵!你说得对,老夫平素为人,但问无愧于心而已,所以对于外界的毁誉,并不横梗于心,但是,佛家讲究霎时顿悟,儒家讲求勇于觉醒,突然我觉醒了,我觉得千善是应该如此,一恶则不容于人,善与恶,重要的分野,即在乎此。”祁灵栗然一震,他断然没有想到,千面狐狸竟然对善恶问题,有如此更深更新的境界,善与恶,有一念之间的差别,也有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的价值距离,令人听后,毛骨悚然,才知道为善力行不懈,不幸点滴之差,可能前功尽弃。祁灵如此悚然而听,靳一原却转而含着微笑,向祁灵说道:“祁灵!你知道老夫有关突然归隐的前因后果否?”他说到此地,又立即挥手拦住祁灵,又接着说道:“老夫是说,你所听到武林之中,传说老夫如何归隐的原因,究竟如何说法?”祁灵不会撒谎,而且他也不愿意欺骗这位千面狐狸,当时他立即说道:“武林之中,晚辈所听到的传说,是说老前辈由于双目失明,因而灰心归隐。”千面狐狸靳一原听到祁灵如此一说,忽然震声大笑,笑声回荡,历久不歇,在笑声里可以听得出,有不少伤心与凄绝的意味。渐渐地,笑声收敛,周围寂静无声,靳一原又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说道:“祁灵!这就是你的前车之鉴,在飞来峰三担种此时此地,你要记住,愈是名头大的人,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不能有一点偶尔的差错,否则,你的一切善行,都归之陨灭,你的任何行动,都要加之以极不光明的揣测,祁灵!你将来会成为名震武林的高手,老夫的一切,就是你的殷鉴。”祁灵灼急又沉重地说道:“靳老前辈!武林中这种传说,是有所错误么?”靳一原苦笑点点头,说道:“方才我说过,人能顿悟,便能急流涌退,或者是革面洗心,老夫一旦顿悟到善恶之别,如此之重,没有勇气再留江湖,因而隐居山林,在刀光血影的生活中,做一个急流勇退之人。”祁灵点点头,但是,他立即说道:“老前辈退隐江湖,是为明智之举。……”靳一原忽然失笑说道:“事有利弊,永远难以分开,急流勇退,固是明智之举,但是,祁灵!你不曾想到,由于老夫如此决心退隐山林,使老夫一怒之下,双目失明至今。”祁灵大惊失色,他记得回春圣手逯雨田对祁灵叙述千面狐狸的身世,曾经说到他的一双眼睛是伤在他徒弟之手。难道……祁灵回头看看丛慕白,丛姑娘眼睛里也流露着茫然的神色。靳一原忽然向丛慕白说道:“慕白!你曾经听到说过,老夫这双眼睛,是伤在何人之手么?”丛姑娘恭谨而小心地回答道:“晚辈闻听家师说到,老前辈是激于一时之愤,自毁双目。”靳一原嗯了一声,转而又向祁灵说道:“祁灵!你又听到何样的说法?”祁灵说道:“晚辈听到的略有出入,老前辈因为收徒不慎,双目是伤在门人之手。”靳一原摇摇头,但是立即他又点了点头,说道:“你们两个人所听到的传说,有对,也有不对之处,老夫双目失明,是伤在自己之手,但是,也确是由于收徒不慎,所招致的后果。”虽然这件事经过靳一原如此说明,但是,在祁灵的心中,仍然觉得这是一个谜,既然收徒不慎,为何又要自毁双目?千面狐狸靳一原说道:“说了半天老夫的往事,你们两人想必听来平淡无味,乏善可陈,但是,你们不要急,也不要以为这一段往事与你们无关。”说到这里,靳一原叹了一口气,接着又自我解嘲地笑道:“老夫这一段往事,可以谓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祁灵你们两个娃娃,不妨猜一猜,老夫当年收徒不慎,这个激愤老夫自毁双目的徒弟,他是谁么?”这个问题,问得太过突然,慢说当前祁灵和丛慕白,只是一对武林后起之秀,对于前辈的掌故,知之不多,即使是紫盖隐儒,以及回春圣手,他们对祁灵和丛慕白谈论之时,又何尝知道千面狐狸的门人为谁?千面狐狸的本身,就是谜样的身世,他的门人,更是从未传说于江湖之中,这个问题使祁灵和丛慕白瞠然以对。但是,这两上后起之秀,心窍玲珑,只稍微一顿之后,便立即想道:“靳一原他会如此糊涂么?假如他的门徒,是我们从未相闻,也从未相见的人物,他会叫我们猜么?他既然叫我们来猜,这个人十有七八是我们认识的人物。”这个推断,是有道理的,但是,在祁灵和丛慕白所认识的许多武林人物当中,谁会是千面狐狸昔日的门人?令人莫知所思。千面狐狸靳一原停顿了一下,便又笑道:“这个人是影响老夫近数十年来,最大最钜的人物,当你们能够猜到的话,便知道老夫方才对你们所说的一段往事,多少与今天此行,尚有关连。”祁灵忽然一个激动,正待脱口说出,可是回头看看丛慕白,似乎也是跃跃欲试,祁灵又不觉将话缩了回去。千面狐狸接着平静地说道:“祁灵!你们大概业已猜到,但是,却不敢断然出口,也就是不敢完全相信,这是事实,现在老夫要告诉你们,昔日导使老夫自毁双目的人,便是今日你们因他而来的人……”言犹未了,祁灵和丛慕白双双惊呼,这种惊呼仿佛是有些意外,又仿佛又在意料之中的感叹。千面狐狸却平静如常地说道:“他就是今日为害武林的万巧剑客鲁半班。”这几个字,真是惊人之笔,虽然,祁灵和丛慕白的心里,也猜想到了万巧剑客鲁半班,但是,这毕竟是令人难以相信的事,如今从千面狐狸自己口中说出来,是何等的令人感到惊奇?祁灵和丛慕白,当时都没有说话,他们知道,当千面狐狸靳一原说出“万巧剑客鲁半班”这七个字的时候,心中的悲愤,是如何的难以言喻?而且这中间,一定还有一段极其曲折的事实,他们要静静地听下去。千面狐狸靳一原长吁一口闷气,平静下内心的激动,缓缓地说道:“以你们的聪明,在我未说出鲁半班之前,相信你们也已经猜想到了,但是,即使你们猜想到了,相信你们仍旧是感到惊讶与意外。”靳一原说完这几句话,停顿了一会,复又抬头向祁灵说道:“祁灵!你心里是否还对方才老夫一再相试的情形,感到纳闷,乃至感到心有不平之意。”祁灵当时立即说道:“老前辈考验晚辈之用意,是在认真晚辈的为人,晚辈虽则愚蒙,也当了解,岂有纳闷之意,乃至于还有不平之心么?”靳一原点点头说道:“虽则如此,日后你娃娃若要想起这件事,难免还有耿耿在心,以为老夫今日所为,失之太过,其实,老夫失算一次,不容重蹈覆辙,所以,才不惜一再相试。”丛慕白在一旁接着说道:“靳老前辈之意,你那一段往事,应该还有下半段没有说完,是不是就是那一次的失算?”靳一原凄凉地笑了一下,对丛慕白点点头,说道:“二十年来,老夫已经将这一段往事,烟没尘封,不愿再想,但是,事到今天,却不能不对你们一一说明。”祁灵连忙叫道:“靳老前辈!晚辈冒然触起旧创,失礼失极,如果事非必需,晚辈可否请老前辈暂停掀起旧痛?”靳一原摇头说道:“你们不必为此不安,事有必需,情当立说,还是让老夫从头说来,权当它是一抒心头闷气,又待何妨?”祁灵默然了!丛慕白也默然了!他们不愿触痛靳一原的旧创,是属真情,但是,他们想知道万巧剑客鲁半班,灭绝师伦,叛逆无道的内情,也是千真万确,在这两种不同的心情之下,他们只有默然来倾耳静听。千面狐狸靳一原紧闭着眼睛,端坐在那里,半晌没有动静,像是等待一再波动的心情,平静下来;像是回味昔日的一段创痛,心有余恨难消,良久,靳一原长叹出声,右手轻轻地理着胡须,神情突然变得极其黯淡,沉重地说道:“老夫自出道江湖,闯荡数十年以来,都是独来独往,既不开门立户,更不授业传徒,没有料到临在我立意洗手归隐之前,破了自己的陈规,竟收了一个门人,这人便是鲁半班。”靳一原说到此处,顿了一下之后,接着说道:“自从老夫遇到鲁半班之后,不仅打破不收门人的陈规,而且我还发现一个道理,我发现过去数十年所没有动收徒之念,那是因为从未遇到过一个资质上乘的人才,当一个资质极佳的人才,遇在当面,收徒授业,继承衣钵的观念,便油然而生。”丛慕白在旁边接着说道:“老前辈之意,鲁半班资质之佳,为老前辈所仅见?”靳一原点头说道:“娃娃!不怕你们两个人心里不舒服,老夫要说一句老实话,若以你们天赋之佳,根基之厚,衡诸当前,应该是风毛麟角了,但是,卅年前的鲁半班,绝不稍逊于你们,而且他最使老夫赏识的,还是他在聪明伶俐之外,那一股志比天高,气吞四海的野心。”说着话,靳一原又不禁自我解嘲地笑了一笑,接着说道:“虽则老夫已有退隐山林之心,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再者物以类聚,老夫靳一原就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自然更赏识这位年轻的鲁半班了。”祁灵缓缓地接着说道:“一个人志比天高,气壮河岳,有野心原本不是坏事。”靳一原又露出惨淡的一笑,说道:“按理说,确是如此,一个人如果窝窝囊囊,没有一点野心,对武林固然没有害处的危险,但是,也对武林没有丝毫助益,这种想法,对于一个出世隐居的人来说,倒是最适合的,所以说,有野心的人,只要归之于善,而不流之于恶,这等人武林中原是不可或缺的。”靳一原说到此处,又摇头说道:“不过,老夫当时收容鲁半班之时,只是喜欢他那种勃勃欲起的志气,至于他为人到底如何,老夫没有去详加考究。”祁灵和丛慕白都不由地同声感到叹息。靳一原接着说道:“闯荡江湖垂数十年的人,一直都是孤身独影,如今一旦选中了徒弟,顿然想起过去的数十年,过得如何寂寞,因而也就愈加对于眼前的徒弟,愈为钟爱,老夫所谓的钟爱,不是相同于一般,乃是恨不能将自己一身医道、技巧、易容、和武功,点滴都传授给鲁半班,希望他真能够继承老夫在江湖上的盛名。”丛慕白忍不住在一旁插嘴问道:“靳老前辈对待鲁半班,情比海阔,谊比天高,鲁半班只要稍具人性,他都应该感恩于老前辈,终生永志不忘才对,为何他……”靳一原笑道:“慕白!这是你娃娃的想法,那是因为你没有狠毒之心,换过鲁半班就不同了。”丛慕白正待分辩说些什么,祁灵却先他问道:“鲁半班随老前辈习艺数年,难道老前辈竟没有丝毫察觉么?”祁灵说到这里,似乎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些过于不合自己身份,当时又立即接着说道:“以靳老前辈江湖历练之深,阅人之众,自是明察秋毫之末,鲁半班能够数年之内,隐藏本性,而不着痕迹,也确是武林少见。”靳一原朗声笑道:“祁灵!你不必故意向老夫脸上贴金,鲁半班随老夫习艺数年,朝夕一起,竟然不能察觉他为人本性,任何理由,都不足以为老夫卸责,因此,一切结果,应该说是孽由自取,再就只能归之于天意,老夫纵横江湖数十年,难免没有作孽之事,天意命我折辱在自己徒弟之手。”靳一原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神情渐趋黯淡,朗朗地笑容,又归于消失。停了半响,靳一原又朗声说道:“不过,鲁半班其人心计之深,与夫隐藏之好,也是无可否认的实情,但是,这其间,还有一件事,是关系着最大的原因,那便是老夫对他的过于钟爱,鲁半班虽然善于掩饰,工于心计,然而时日一长,难免总有露出破绽之处,但是,即使他有破绽,基于老夫这一点钟爱,使自己视听蒙蔽,也便不能发觉。”靳一原说到此地,突然若有所感的,自我解嘲地说道:“多半不肖子弟,都是由于父母的蒙懂颟顸,而父母的蒙懂颟顸,又多半由于一种过份的溺爱,所以,归究起不肖子孙,与不良门人,为父母与师长者,是难辞其责的。”祁灵这一段叙述,果真如神州丐道所言,曲折离奇,出人意料,而且,还使人有感慨万千。妙手空空第一个惊讶的叫道:“没有想到鲁半班竟是千面狐狸的亲传门人,怪不得他的机关埋伏,高明得很,原来是出自名师,令人难怪了。”金沙伯乐也接着说道:“我老儿虽然半生耽于沙漠,但是,对于千面狐狸的名声,倒是听过不少,没有想到他竟还是一位真情真性的人。”北岳秀土第三个说道:“千面狐狸亲手伤害自己双目,使之失明,忍受数十年不见天日的痛苦,若是毫无用心,他不会如此苟延残生到今日,我想他是早有清除鲁半班的打算,只是二十年来,他似乎成心等待机缘,这些至少说明,这位千面狐狸,昔年虽是跋扈一世,而如今却是将一切归之于命运了。”紫盖隐儒微微沉吟一会,接着说道:“千面狐狸何以会与鲁半班反目?这其间不只是鲁半班的用心狠毒,恐怕还有另一段秘情,如果千面狐狸靳一原当时将这一段秘密,告知祁灵和慕白,那样一定还有更曲折的情节,祁灵和慕白未曾说出。”神州丐道呵呵大笑说道:“本来他们两个人没有说完,你们都忙着各抒所见,他们只好暂停不讲了。”丐道人笑呵呵地转过头,望着祁灵和丛慕白说道:“如今你们究竟该谁接着说下去呢?”祁灵望着丛慕白,丛慕白脸上微微一红,说道:“还是让晚辈接叙下去。”祁灵却又于此时接口说道:“在丛姊姊尚未接叙以前,祁灵愿在此时,先说一句,各位前辈都是料事如神,种种如见,靳一原老前辈他忍辱偷生,是有他用心之处,他的用心,并不是向昔日的门人鲁半班报仇雪恨,而是预计到鲁半班这等不甘蛰伏的人,终久必为武林之根本大患,万一到那时候,靳老前辈他要以风烛残年,劫后余生,一则整顿门规,再则为武林最后一次效力。”祁灵这样一说,大家都不由地深受感动,各自点点头,对于靳一原这位千面老狐狸,又有了一番新的认识。妙手空空古长青忽然又向祁灵问道:“老弟台!你说靳一原一则是为整顿门规,难道他还承认万巧剑客鲁半班,是他的门人么?”祁灵点点头,丛慕白却在此时接着说道:“靳老前辈虽然对鲁半班的狠毒心肠,感到痛恨,但是,对于鲁半班的聪明才智,与悟性之高,却经常不自觉间出口称赞,而且他一直也没有说到将鲁半班逐出门墙的话,最主要的,他是以为:日后鲁半班果然为害武林,而又确实需他出而敉平,他唯一的理由使他隐而复出,便是整顿门规。”北岳秀士不觉叹道:“靳老竟是如此一个有心人,而且变得如此一丝不苟,令人敬服不已。”神州丐道也收敛起笑容,正颜说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靳一原他能返璞归真,自然处处都要高人一等,此人值得可敬,就在于此。”紫盖隐儒却于此时叫道:“慕白!你该说到靳一原他为何与鲁半班,终于破颜相向?”丛慕白应了一声,便接着说下去……在飞来峰三担种的茅屋之中,丛慕白也同样的感到奇怪地问道:“靳老前辈!你既然如此钟爱于鲁半班,而鲁半班又是如此善于掩饰,装作温顺,为何又终于师徒破颜,乃至于几至动手?难道又有一件隐情藏在其中么?”靳一原笑了一笑,说道:“慕白!你毕竟是纯洁的娃娃之见,你试想,老夫虽然让溺爱蒙蔽了自己,鲁半班虽然以掩饰,遮蔽了自己的真性真情,但是,这种隔膜,可以维持数日、数月、经年、乃至于数年,但是,不会永远如此,鲁半班虽然难免有露出破绽之时,老夫也自有情感清醒之日,只要这两个时间,凑巧碰到一起,这就叫做纸包不住火了。”祁灵接着说道:“老前辈所论极是,这种不能相容与并存的形,终久必会揭穿,不过,我丛姊姊和晚辈之意,只是不知道究竟为了何事,而导致老前辈师徒反目?”靳一原突然向祁灵说道:“祁灵!你和丛慕白都是乍人江湖不久的后生小辈,见闻不广,知事不多,不知道你们可曾听说过一目大师其人否?”这“一目大师”四个字,一人祁灵的耳朵里,不异于晴天突传霹雳,浑身为之一震,顿时想起许多往事,他便立即说道:“晚辈对于这位武林中的方外奇人,久已景仰,只是余生也晚,未能有幸一识这位方外奇人的庐山真面目,当以为憾事。”靳一原也立即变得有些奇怪,便接着问道:“祁灵!你既然知道一目大师其人,当然也自然会知道五块玉块的事了。”祁灵自然俱已想起,他昔日在华山枫林山庄之中,倾听华山掌门人独孤叟和铜脚叟互谈一目大师的往事,如今一经思索,便一切历历在目,言犹在耳。祁灵当时便接着答道:“晚辈也曾听说过一目大师将自己一身武功精华,记载于五块玉块的事。而且……”靳一原没等祁灵再说下去,伸手作势,拦住祁灵,他也接着说道:“你能知道这一件百余年前的武林旧闻,倒是深出老夫意外,而当年鲁半班露出他贪婪残暴,而又刁钻阴毒的本性,正是为了这件往事。”丛慕白记得在自己的记忆之中,还没有听过“一目大师”其人,更没有听说过五块玉块的事,如今一听靳一原和祁灵彼此一对说,不仅对一目大师感到神秘好奇,对于所谓的五块玉块,更是感到闻所未闻。当时丛姑娘不由地童心大发,向靳一原央求说道:“靳老前辈,这一定充满离奇的一段经过,老前辈可愿意详细的道来,为晚辈增长一些见闻么?”靳一原也被丛慕白这种语气,感到笑起来,他含笑掀着颏下银须,说道:“慕白娃娃真是孩提气息未褪。其实这件事祁灵也知道,还怕尔后不会告诉你么?”丛慕白脸上一红,尴尬地说道:“既然如此,老前辈在说明鲁半班叛逆的起因,顺便提到时,再说明一些吧!”靳一原笑道:“娃娃!你生气了么?其实老夫要说明鲁半班所以在我面前露出本性,便免不了要提到一目大师的种种切切,你娃娃留心听着吧!”祁灵虽然对于一目大师的情形,多少知道一些,但是,他有了方才的经验,有很多传说,未尽然就符合事实,就像千面狐狸一样,传说中的千面狐狸,和当面的靳一原,不就是有了极大的差别么?所以他也留神倾听着,他相信以靳一原江湖经验之丰,而年岁之长,所知道的一目大师,必然比他所听到的要真实得多。”靳一原慢慢地说道:“这件事还是先要人鲁半班本身说起,他随我习艺数年,已经深得老夫所传,诸凡:武功、技巧、易容和医道,虽然有火候之差,但是,无一不是都已经登堂人室,老实说,以当时老夫的看法,再要假以时日,使鲁半班再多体验武林经验,他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祁灵趁靳一原缓气沉思的瞬间,接着说道:“能得老前辈一身技艺和武功,已该心满意足,尚有何求?尚有何事能使鲁半班撕破数年来的假面具?”靳一原大声叹道:“祁灵!你这几句话,谈何容易,可是,真正身体力行,却是事与愿违,有道是:知足常乐。但是,世间上,有多少人能够知足?鲁半班他是一个何等包藏野心的人,他岂肯对老夫所传授给他的功力,所能感到满足么?”丛慕白不禁叹息说道:“这就难了!一身兼得医道、技巧、易容和武功四样才能,尚不满足,难怪他要背叛师门,这等人尚有何说?”靳一原反而笑了一笑,对丛慕白说道:“其实何止是鲁半班心里有这种不满足的感觉,就是老夫自己,也有这种感觉,老夫有自知之明,若论这医道、技巧、易容这三种技艺学识,老夫虽不敢自诩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是,确信独视当今,是不容置疑的,所以鲁半班对于这几项,未来的成就,老夫也从不相疑。”靳一原一口气说到此地,停顿了一会,又接着说下去道:“唯有武功一项,老夫自知不能独步当今,雄视宇内,自然鲁半班要在武功一项上面能有超过我的成就,也是迹近不能的事了。”祁灵和丛慕白当时听到靳一原如此一说,也都极有同感,认为极有道理。靳一原接着说道:“老夫当时以为,像鲁半班这种资质良好的奇才,如果不能在武功上,独步当今,岂不是可惜的事么”因此,我才无意中说出,如果能够获到一目大师的玉块秘笈,鲁半班的未来,在武林之中,便不作第二人想。”祁灵急忙说道:“于是老前辈便将一目大师的轶事,以及五块玉块的传说,告诉了鲁半班。”靳一原说道:“是的!老夫当时便将一目大师的往事,说与鲁半班听,但是,老夫断然没有想到这样一说,甚至还没有说完真相,鲁半班便将数年隐藏的真面目,暴露无遗。”丛慕白急着问道:“鲁半班当时如何暴露他的真面目呢?”靳一原笑道:“娃娃!你不是要知道一目大师和五块玉块的内情么?趁此时老夫说与你听吧!”说着,靳一原又转面向祁灵说道:“祁灵!你既然知道一目大师的轶事,何妨此时说来听听。”祁灵立即恭身说道:“晚辈道听途说,恐有遗误之处,如果老前辈不以渎神怪责,晚辈自当遵命陈述。”靳一原微笑点点头,未作表示,倒是丛慕白在一旁说道:“既然灵弟弟已知其中详情,就请先为告诉,若有遗误之处,再由靳老前辈补充好了?”祁灵点点头,沉吟了一会,便说道:“一目大师晚明人氏,身世不详,但是,为人博览古今,学究天人,特别对于武林各项功力,熟悉自古至今各家各派之长,因而冶于一炉,一身武功虽不敢断言后无来者,但是至少可以说近百年之间,是前无古人。”丛慕白接着说道:“这等高人,绝不会将自己一身武功,成为绝响,不知他是否有衣钵传人?”祁灵说道:“一目大师一生没有传人,但是,晚年他将自己一身超凡人圣的绝学,写成口诀,记载于五块玉块之上。”丛慕白不禁脱口惊呼说道:“如此说来,这五块玉块自然成为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了,只怕从此就要掀起无限风波,难得宁静了。”祁灵点头说道:“虽然不是无限风波,却也引起一场亘古未闻武林奇案,那便是黄山飞泉谷,在百余年前,黑白两道高手群聚,共做出一件有背天理,有悖人情的大事,掘开了一目大师的坟墓,造成武林之中传闻数十年的黄山大掘墓案件。”丛慕白叹道:“想必是一目大师将这五块玉块,陪葬身畔,而遭此后果,一则说明: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一则说明,当前武林,不乏见利忘义之徒,成为武林之羞,但不知一目大师死后之身,惨遭掘墓之后,又引起如何纷争?”祁灵说道:“如果真是掘到了五块玉块,那一场纷争,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为之流血横尸,说不定直到百年后的今日,这一场余波所及,仍旧怨怨未了,不过,一目大师是何等精细之人,他在生前,岂有想不到这一点真理?”丛慕白惊道:“黄山大掘墓之事,得到的竟是一场空欢喜么?是中了一目大师生前的鱼目混珠之计?”祁灵应道:“黄山大掘墓的结果,岂止是使参加的人一场空欢喜?更使在场的人,得到一次血的教训,如果做人见利忘义,到头来,便是赔掉性命。”丛慕白点头说道:“我明白了!想必一目大师在黄山飞泉谷的坟墓内,装置机关埋伏,参与掘墓的人,都受到了血的教训,天理循环,自食其果。”祁灵说道:“紧接着黄山大掘墓事出不久,又再度传出一项关于五块玉块的消息,说是一目大师当年将五块玉块分别置在五岳之巅,以待日后有缘人,能在五岳之巅,获得此项玉块秘笈,成为武林中一代奇人。”丛慕白接着说道:“如此说来,武林中又掀起一阵疯狂寻找玉块,奔波于五岳之间的事了。”祁灵摇头说道:“这次丛姊姊你猜错了,武林中人对于这个传说。反应极为冷淡,甚至于极少有人再愿意提起这件事。”丛慕白点头说道:“这也难怪,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武林中人一时淡忘不了这次血的教训,也就不敢轻举妄动了,何况这玉块分藏在五岳,需要多大的机缘?需要多少时日?万一这项凭空传来的消息,仍旧是假的呢?岂不是更令人难以忍受么?”祁灵说道:“丛姊姊!这次却是真的。”祁灵则一说完这句话,突然坐在一旁,听祁灵说话,半晌没有插嘴的靳一原,立即接着说道:“祁灵!你怎么肯定地认为是真的呢?”祁灵微微一怔,才说道:“晚辈对于这件事,原是听武林中一些前辈所说,他们说是真的,晚辈自然也就信以为真,而且……”祁灵的意思,本来要说出,他到目前为止,已经得到了两块玉块,足以证明这五块玉块埋藏在五岳之说,是真实的。但是,祁灵刚一张口,就被靳一原拦住说道:“祁灵!你和当年的鲁半班,几乎是同一情形。”祁灵闻言大惊,他以为自己有何欠妥的言行,而使靳一原把他看成万恶的鲁半班一般么?他立即说道:“老前辈此意是……”靳一原道:“祁灵!你休要惊惶失措,老夫并不是说你与鲁半班同一心肠,而是说,当年提到五块玉块的时候,当年的鲁半班,也是和你今日情形一样,也是如此信以为真。”丛慕白说道:“鲁半班信以为真,他便立即遍访五岳,寻找五块玉块,以遂他独步武林,威镇宇内的野心是么?”靳一原摇摇头说道:“如果他当时果然如此,说不定他今日已成为一目大师的传人,也说不定他今日危害武林的情形,更要为烈。”祁灵问道:“当时鲁半班有如何行动,而造成老前辈师徒之间反目呢?”靳一原说道:“老夫一如你方才一样,对于一目大师的轶事,从头叙述起,鲁半班一直是凝神静听,等到老夫说到,五块玉殃分藏在五岳的传说之时,鲁半班没等到我说到下文,便立即信以为真,请求老夫带他遍访五岳,因为,以老夫久历江湖,识途老马,自然比他盲目瞎找,较为可靠。”祁灵连忙问道:“老前辈!你既然知道五块玉块分藏在五岳,这个传说是假的,当时可曾对鲁半班说明真相,以阻止他的盲动?”靳一原笑了笑,说道:“本来老夫是要接下去说明下文,可是如今他如此一急,使老夫突然有了一个奇异的想法。”——kknd扫描kkndOCR独家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