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覃婆婆问小三子怎么去了这么久,小三子说:“覃婆婆,我去给你买了一些吃的东西呢。”说着,小三子从怀里掏出了十多个还带有热气的包子、馒头,将两个包子放在覃婆婆颤巍巍的手上,其余的全放在桌上的一个竹篮子里,说:“覃婆婆,你快吃吧,趁热吃,冷了硬了就不好了。”覃婆婆接过包子,一阵激动:“小三子,你对我这瞎眼的婆子太好了,我真不知怎么感谢你才好。”“覃婆婆,别这样说,我知道你昨天一天都没吃过东西。你慢慢地吃,别噎着了。篮子里还有包子、馒头,吃的时候放进锅里蒸一下,千万别吃生冷坚硬的东西。”覃婆婆又是一阵激动:“小三子,你比我那媳妇还关心我,你买了很多吗?”“不多,十来个吧。”“小三子,我有两三个就够了,这么多,要用多少钱?”“覃婆婆,别管钱的事,我有的是。对了,你媳妇去哪里了?她怎么丢下你不管的?”覃婆婆叹了一声:“媳妇见家里已没有什么吃的,给我留下了两个红薯,便回娘家去借吃的了。”“哦?你媳妇去了几天了?”“前后有三天了。”“三天?你媳妇的娘家很远吗?”“不远,只有十几里路,是镇子北面的一个小村子。不过,我媳妇娘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小三子说:“三天了,不管借到或借不到,也该回来了。”小三子本想再说,她会不会在半路上出事了?可是听到身后一阵轻微的响动,急忙回头一看,不由愕住了。是他给人追赶时,在十字路口碰上的那一位小姑娘。小三子见到的正是小神女。小神女好奇地想看看他偷了人家的什么东西,便悄悄地跟了来。想不到他偷的只是包子和馒头,而且还是为一个瞎眼老太婆偷的,心里便有了好感,感到这个聪明的小偷,与自己以往的行为差不多。她又想,你这个小偷,要偷,也去偷一些米吧,怎么去偷包子馒头的?这能吃得多久?于是便从隐蔽处闪身出来,微笑地望着他。小三子惊讶地望着小神女:“你——!”小神女笑着说:“你不会不记得我吧?”“你怎么也来这里了?”“我跟着你来的呀,你来得,我来不得么?”覃婆婆问:“小三子,是谁来了?”“哦,是我认识的一个小妹妹。”小神女说:“覃婆婆,我来看看你好不好?”“好!好!小姑娘,你是谁家的小姑娘,这么好心来看我这么一个瞎眼的老婆子?”“覃婆婆,我是路过这里的。”“路过?姑娘不是这镇子上的吗?”“是呀,我是路过这里的,口渴了,想来这里讨口水喝,好吗?”“小姑娘,这没有什么好不好的,你坐呀。小三子,麻烦你去厨房水缸舀一壳水给这个小姑娘。”“覃婆婆,不用了,我会自己去。”小三子说:“我带你去吧。”来到厨房,小三子望着小神女问:“你不是来讨口水喝的吧?”“我怎么不是了?”“你真的要讨口水喝,镇子上有的是人家,或者到河边上就可以了,怎会拐到这个偏僻的小穷巷中来?”“我不是说我跟着你吗?”“你跟着我干吗?”“想看看你偷了人家的什么东西,原来你偷的尽是些吃的。”小三子慌忙“嘘”了一声:“你别大声,别让覃婆婆听到了。”“听到了怎样?”“她就不安心吃了。再说,这些馒头包子我也不是偷的。”“哦?不是偷的,人家追你干吗?”“好吧,你说偷就算偷好了。”小神女笑着说:“偷就是偷呗,怎么算是偷的了?”小三子问:“你想怎样?捉我?”“我捉你干吗?因为我也有些肚饿了,想吃你偷来的那些包子馒头。”“什么?你是想来分赃的?”“不行吗?”小三子用一种鄙视的眼神对她说:“看不出你年纪小小,却学到了我们行中人的规矩:见者有份。不行!这些馒头包子你不能动,那是我给覃婆婆准备的三天粮食。我小三子会感谢你在十字路口相助之情,顶多我以后偷到东西,分一点给你好了。”“真的吗?”“我小三子是个男子汉大丈夫,我牙齿当金使,说过的话算数。”“可是我现在肚子饿怎么办?”“好了,我现在身上还有两文钱,你拿去买两个馒头吃好了!”“钱,我有。”“什么?你身上有钱?”“我不但有,我身上还有大块的银子哩!”“你身上还有大块的银子?”“是呀!你要不要我拿给你看?”“你有银子,干吗不去镇子买包子馒头吃个饱?干嘛跑来这叫化兜里来分饭吃?”“因为我去过那饭店买饭吃,那个凶恶的店小二不让我进去。”“他为什么不让你进去?”“他欺负我是个小女孩,说我吃不起,将我赶走。”“你身上不是有银子吗?”“是呀,但他说我是偷的,我气得跑开了!”小三子用不相信的眼神瞟了她一眼说:“你真的有银子吗?别不是假的了?”“哎!你不相信我身上有银子?好!我拿给你看看。”小神女将怀里的一锭银元宝掏了出来,足足有十两重。小三子一下看得眼也大了,愣了愣说:“这是真的?”“不是真的?你看呀!这是我爷爷给我的,总不会爷爷也骗我吧?”小三子取过银元宝左看看,右看看。他银子是见过,也拿过用过,但从来没拿过这么一锭完整的元宝。放在手上掂掂,真的有十两重,他一下又呆住了。他真不敢相信一个不显眼的农家小女孩,身上竟有十两银子。试想想,四钱银子就可以买一石七八斗粮食,足够一家三口吃一个多月。在街边专为人写信的秀才,一个月顶多才赚三两银子。打工者一天的所得,还不到五分银。小神女有一锭十两重的银子,对小三子来说,她已是一个大富翁了。十两银子,足够覃婆婆婆媳两人用上三年,不愁吃穿了。小三子呆了半晌:“你这银子不是偷的吧?”小神女一手拿过了银子,“啐”了小三子一口:“你是小偷,我也是小偷吗?你去偷给我看。”“你真的想去那饭店吃饭?”“是呀!”“好!我陪你去,看那店小二敢不卖饭给你吃!”“你行吗?”“我怎么不行?”“你也大不了我多少,在那恶店小二眼里,也是一个小孩子。”“嘿!我高出你大半个脑袋,今年满十二岁了,是个大男孩,他敢欺负我?”“好呀!我们一起去吃饭,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管你吃个饱。吃完了,我们不但带些饭菜回来让覃婆婆吃,还在街上买些米呀,腊肉呀,熏肉呀回来。这样,她婆媳两人整个冬天就不愁没吃的了,好不好?”“这太好了。可是,这不花掉了你很多的银子?”“哎!我还有哩!”“好!我们走!”小三子刚走出厨房,突然说:“你等等,我得要改改容,不然,镇子上的人认得出来。”“你这些包子馒头是在饭店里偷的?”“我这是买的。”“那三个人干吗要追你?”小三子低声说:“我这是从赌馆里偷了一串铜钱,去饭店买了那些包子馒头,在回来时,给赌馆的人认出来了,我只好往镇外逃跑。好了,你先去向覃婆婆说一声,我等一会就来。”“那你快来呀!”小神女来到覃婆婆跟前,见覃婆婆已吃完了两个包子,正坐在那里,便问:“婆婆,你怎么不吃了?来,你再多吃两个包子。”小神女从竹篮里拿了一个包子放在她的手上。覃婆婆忙说:“不不!我吃饱了!我瞎婆子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肉包子。小姑娘,你饿不饿?你饿,你吃呀!”“婆婆,我不饿。这包子既然这么好吃,你就多吃一个吧等会,我和小三子再去镇上一次,再给你买些吃的回来。”“不不!我有这些包子馒头已够了,你们不用再给我买了。”“婆婆,这些包子馒头,吃不了三天的。”“小姑娘,你太好心了。我可以掺些糠和野菜吃的,可以吃上十天半个月了。”正说着,小三子似乎换了一个人似的出来了。小神女几乎认不出他来:破烂的棉衣反转穿,虽然有些脏,但不破烂处都叫补丁缝住了,一头乱发也梳过,脸也洗干净了。令小神女惊奇的是,小三子嘴唇上明明有一颗显眼的大黑痣,也不见了,总不会这颗黑痣也洗去了吧?小神女问:“咦!你嘴唇上的黑痣……”小三子狡黠地眨眨眼:“我将它洗掉了!”“这能洗掉吗?”“这是我用一点点黑膏药沾上去的,怎么洗不掉?怎样?这下没人认出我来吧?”“不错!是没人认出来,你一下变得比以前好看多了!”“你跟覃婆婆说了没有?”“说啦!”“好!我们走!”小三子对覃婆婆说,“覃婆婆,我跟小妹妹出去一会再回来看你。”覃婆婆激动地说:“小三子,我有这些包子馒头已心满意足了。我瞎婆子多谢你们的好心,你们不用再来看顾我了。”“覃婆婆,我要等到你媳妇回来,才能放心离开你。”小三子说完,便和小神女双双出了门。路上小神女好奇地问:“你不是这小镇上的人吗?”“我是古州城里人。”“这覃婆婆是你的亲戚?你特意来这里看顾她的?”“我跟你一样,也是路过这里的。”“什么?你也是路过这里?”“是呀!我打算在这镇上找一些有钱的人家,弄一些东西走。”“弄一些东西走?”“也就是不问自取。”“你是一个小偷?”“是呀!小妹妹,你是不是后悔跟我在一起了?”“我后悔什么了?我才不后悔哩!”“我是古州一带的小偷呀,你不害怕?也不鄙视我么?”“你不会连我身上的银子也想偷吧?”小三子不屑地说:“我怎么想偷,也不会去偷一个小丫头的东西。我只向那些为富不仁、欺压乡亲的财主和那些横蛮霸道的恶人下手,绝不会偷贫苦人家的妇孺的东西,更不会去欺负弱小,像你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丫头。再说,你心地很好,我不但不想偷,还想保护你。”“那么说,你是一个侠义小偷了?”小三子笑了笑:“侠义我不敢称,但我懂得一个‘义’字,什么人该偷,什么人不该偷,只要不弄出人命来就行了。”“你只是一个小偷,又不是持刀去抢,怎会弄出人命了?”“小妹妹,你不知道,要是偷了穷苦人家的钱财,或一些急于救人的钱财,那就会害了人命,弄得他们会上吊寻死。所以师父传我偷技时,说有几种人千万不能去偷。”“哦?是哪几种人?”小神女好奇了。“除了我讲过的几种人外,还有一种是出门干小本生意的商人不能去偷,一种在旅途上的人也不能去偷,要是偷去了他们的财钱,他们在旅途上求借无门,没钱吃饭住店,会投河自尽或上吊。他一死,他家中的老小不更可怜了。当然,一些大商富客,偷去了他们一些银两还可以,但不能全偷了,不然,也会闹出人命的。”“你师父是谁?”“我师父是江南神偷,江湖上人称夜猫子,夜行轻功可好了。他为避祸,来到了古州一带。”(夜猫子一事,详情请看拙作的(隐侠传奇》十七十八回)“他怎么收你为徒了?”“说起来也是我的缘分。我在七岁的那一年,实在饿极了,去偷街边卖馒头人的两个馒头吃,给那人捉住了,打得我半死。这时我师父出现了,付给了那小贩四文钱才救了我。他问我家住哪里,要送我回家,我说我父母早已双亡,一个人在街头上流浪。”小神女问:“你是说着玩的吧?”小三子愣了愣:“我怎么说着玩的了?”“那是真的了?”“怎么不是真的了?能胡乱说自己的父母双亡吗?世上有这样不孝的子孙?自己的父母没死,便咒自己的父母早死,不怕报应?”“小三子,你别生气。我只问问罢了!”“我看你根本不相信我说的话。”小三子仍气忿忿地说。“好啦!我相信你就是。”“其实你信不信我也不在乎,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没有什么理由要来骗你。”“你的亲戚怎么不管你,让你一个人在街头上流浪?”“我要是有亲戚就好了。告诉你,我父母是给充军到这里来的,有什么亲戚了?”“原来这样。以后你师父就收你为徒了?”“他抱起我到一间破庙里,为我治病疗伤。当他了解到我孤苦零丁的身世后,对我说,你是一户充军人家的儿子,恐怕也没有什么人敢收养你。你年纪又这么小,给人打工也不要。你这笨手笨脚地去偷或者在街上讨食不是办法,不是蛤人家打死也会饿死在街头上。这样吧,你跟着我,拜我为师,我传你一门偷技。这样,你不但可以谋生,更可将取得的钱财,救济这一带穷苦的人家。”“这样,你就拜他为师了?”“我当即拜他为师啦!要不,我不早饿死了?我足足跟他学了两年,他才让我一个人独自在江湖上行走。”“那么说,你的偷技和轻功一定很好了?”“说不上好,不及我师父的十分之一,要不,我怎会让赌馆的人发现我了?要是我师父,就是偷了他们的钱,拿到桌上去赌,他们也不知道哩。”“那你有没有给人捉到过?”“没有,因为我会一点轻功,比一般人跑得快。同时我还会易容术,只要我躲过一阵,我会变成第二个人出来,所以一直没失过手,也没有人疑心我是刚才的小偷。”小神女扬了扬眉毛问:“在那十字路口,要不是我,你不是给那三个人捉住了?”小三子眨眨眼皮说:“他们捉不到我的。”“他们怎么捉不到你?”“一来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会往那一眼就看清、全无遮挡的地方上跑;二来,就算他们知道,我也会再逃跑呀。只是苦了覃婆婆,要到夜里才能吃到东西了。”“对了,你怎么这样关心覃婆婆的?”“覃婆婆不应该关心吗?你知不知道她儿子是怎么死的?”“哦?她儿子是怎么死的?”“是给古州老虎打死的!”“什么?老虎会打死人吗?”“老虎怎么不会打死人了?”“我只听说老虎会咬人吃人,没听说会打死人的。它没手,怎么能打人呵?难道它会用巴来打人吗?”“嗨!你以为我说的是真老虎吗?”“哦?不是真的老虎?”“我是说这镇上的一个大恶人,号称古州老虎,他有钱有势,这镇子上的赌馆、妓院,都是他开的,就是去吃饭的那间饭店,也是他开的。”“他很恶?”“怎么不恶?他不但养有三四十个凶神恶煞的打手,横行一方,他还是古州蛮夷长官的小舅子哩。他可以随便打死人,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你看恶不恶?”“怪不得饭店的店小二那么凶恶了。小三子,你不是专偷横行霸道的恶人的钱财吗?怎么不去偷古州老虎的钱财了?”“你以为古州老虎的钱财那么好偷吗?”“不好偷?”“古州老虎所住的古州里,墙高门厚,日夜有人值更,等闲人根本不能接近古州堡半步。就是古州老虎出来,也前呼后拥,我更不能近他身边,我想偷也无从下手。不过,我会想办法去烧掉了他的赌馆、妓院,打算为覃婆婆死了的儿子吐一口冤气。”“你干吗不连他这间饭店也烧掉?”“烧掉好是好,可是过往客人连吃饭住宿的地方也没有了,还是别烧的好,方便这一带来往的客人。”说着,他们来到了那一间镇子上唯一的饭店,小神女首先带头走进去。她不像第一次那样先看看店小二,问有没有饭卖,像一个没出过门的乡下小姑娘似的,感到陌生而带怯意。现在她大模大样地闯进去,瞧也不瞧那店小二一眼。要是说小神女想来饭店,初时只想试试婷姐姐教自己的办法灵不灵,能不能吃到饭。现在她听了小三子的话,知道这间饭店是大恶人古州老虎开的,就不光是好奇,而是存心来闹事了。所以小神女在进饭店前对小三子说:“小三子,让我先说话,那店小二若再欺负我,我不知怎么办时,你才出面说话好不好?”小三子说:“好吧!你先说,我也想看看这个店小二怎么欺负你。”店小二一下看见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子跑进饭店来,正想喝问他们干什么。却见这两个小孩子老实不客气地跑到一张桌子旁坐下了。店小二过去问:“你们来干什么?”小神女说:“我们来吃饭呀!”小三子却扬着脸问:“我们不来吃饭,又来这里干什么了?”小神女又说:“你不会不卖饭吧?”店小二认出小神女了,惊讶地问:“是你?”“当然是我呀!”“你还敢来?”“我怎么不敢来了?上次你欺负我小,一个人,现在我和我哥哥来了,看你还敢不敢欺负我!你不会又说我们吃不起吧?”小神女说着,将那一锭十两重的银元宝往桌上一放,问:“你看,我们吃不吃得起?去!将你店里最好的酒菜都给我们端上来!我和我哥哥要吃个痛快!”饭店里有三四个客人正在饮酒谈天,见小神女这一举动,个个都惊奇了,一时都停下不说话了,都望着小神女和小三子,他们不但惊奇这两个孩子有这么一锭银子,更惊奇小神女的话与神态。店小二也一时呆住了,不知该怎么说。小神女又喝道:“你像木头人地站着干什么?你是不是想说我这银子又是偷的了?”这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小神女理直气壮的责问,使店小二已收敛起以往那种先敬罗衣后敬人的神态。小三子更是恼怒地一拍桌子说:“说!你上次凭什么说我妹妹的银子是偷的了?”这时有位客人忍不住问:“你这店小二也真是,你怎么凭空说人家的银子是偷的了?”小神女说:“是呀!上次你欺负我小,不会说话,不但不让我进饭店吃饭,还捏造我这银子是偷的。说!你凭什么说我是偷的了?你看见我偷吗?我又偷了谁的?说呀!”另一位客人说:“这真是太过分了!我不明白店主怎么请了你来这里招呼客人,你不成了倒米寿星,今后还用做生意吗?”坐在柜面的掌柜见事情闹大了,这事若传了出去,那今后真是不用做买卖了,慌忙走了出来,喝着店小二:“你怎么这样得罪客人?还不快给少爷、小姐赔礼道歉?你是不是不想干这份活了?”跟着他又向小三子、小神女一揖说:“两位请息怒,都是我不好,得罪……”小神女说:“哎!这不关你的事,是他欺负我是个小丫头,欺负我没钱吃饭。”掌柜又喝着店小二:“你还不快赔罪?”店小二一下像断了脊梁骨的狗,不得不向小神女赔罪说:“都是小人不是,得罪了小姐,请小姐宽恕,小人以后再也不敢了!”小神女本想再闹下去,一想,先吃饭了饭再说,不然弄得饭也不能吃了。便说:“好啦!这次我宽恕你,下次你敢再欺负我,我不但叫我哥哥来,更叫我爷爷来,非要叫你出花红、燃鞭炮、用轿子送我回家不可。现在你给我们准备一桌上等的酒菜来。还有,那几位叔叔伯伯的酒饭钱,也全由我包了!”小神女这么一说,不但那三四位客人讶异,连掌柜、店小二都愕然了。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黄毛小丫头,居然口气这么大,出手这么豪爽。别说是一个小姑娘,就是一般的人人,也没有这么豪爽,花钱不知心痛。要是说她前来赌气,要吃上好的酒菜,还合情合理,但一下与三四个从未见过的人会帐,就有点似江湖上的豪侠之客了;要不就是富贵人家的子女,花钱似流水般的,半点也不在乎。这一对小兄妹到底是什么人?是武林世家的儿女,还是富贵人家的子女?一个客人慌忙说:“不用不用,我们的帐,我们自己来付,不敢花费小姐的银两。”另一个客人也说:“是是!小姐的关照,我们多谢了!”小神女说:“你们别跟我客气呀!我多谢你们刚才帮我说话,我这么做,就是要让一些瞧不起我的人看看,我是不是有钱吃饭的。”小神女又向掌柜问,“掌柜!我这锭银子,够不够我那几位叔叔伯伯会帐和我们吃上一桌上好的酒菜钱?”掌柜是生意人,一眼就看出了这锭银元宝的重量,忙说:“够够!而且还多哩。”的确,二两银子就足够八条大汉吃一桌上好酒菜了,那三四位客人的酒饭钱,哪会超过二两银子?小神女又说:“掌柜,你先看清楚这锭银元宝了,别等我吃完了饭,你又说这元宝是假的或不够重量。”掌柜一听,又生疑了,暗想:别不会真的是假的吧?这的确要先看清楚才好说话。于是他拿起银元宝仔细打量,又用手掂掂,说:“不错,这的确是一锭十两重的元宝。”这位掌柜,只说十两重的元宝,而没有说是真银或假银。他从表面上看不出来是假的,又害怕这锭银子的中心掺了假,因而说话留有回旋的余地。一位客人走过来说:“让在下看看,是真是假,逃不脱我的一双眼睛。”他从掌柜手中接过来看了一会,说:“在下敢担保,这个银元宝是十足的纹银,没半点掺假。掌柜不信,你可以击碎看看,要是有假,我赔你十两银子。不然,你赔我五两银子就行。”掌柜忙说:“客官既然这样说,这还有假的吗?我也看出这是一锭真的银元宝,不必碎了。”小神女说:“你们看清楚啦!那你拿去,快给我弄一桌上好的酒菜来,我吃完了,你再给我找回多余的银子。”“是是!”掌柜收下元宝,喝着店小二去弄菜了。不久,店小二将一桌上好的酒菜捧了出来,几乎将整整一个八仙桌摆满了,在这期伺,那几位客人先后向小神女、小三子谢过告辞了,有的忙着赶路,有的返回自己所住的房间。小三子平生以来,第一次看见这么丰盛上好的酒菜,全鸡、全鸭、炖原蹄固不必说,还有不少没见过、叫不出名的菜,尽管他的银两是偷取别人的,他也舍不得吃这么好这么多的菜。一来他怕引起别人的注意;二来他感到这样吃法太过分了,不但是浪费,也是暴殄天物。他紧记师父临走时的叮嘱:小三子,今后你盗取的钱财,够自己温饱就行了,有多的拿去救济穷人家,替天行道,切不可心存贪念,大肆挥霍,不然,你必会走上杀身之路。而且带那么多的钱财在江湖上行走,不但累赘,也会招来横祸,切记!切记!所以小三子多在街边摊档吃饭,若是上饭馆,顶多叫一碗面、一碟菜,填饱肚子就行,不敢挥霍乱用钱。豪华名贵的酒楼,他绝对不敢上。这一次,他为了替小神女出气,找店小二讨回公道,一时冲动,便陪着小神女上了这镇子唯一一家大酒楼来了。他没想到小神女为了赌气,叫来这么一大桌上好的菜,还包下了那几位客人的饭菜钱。拿钱财来赌气,这值得吗?要是自己,就绝对不会这么干。一个小偷,让人家注意了,人人认识,那怎么行窃偷东西?人家一看见自己,不是有所提防,就会远远避开,甚至要捉拿自己,别说想去偷了。小三子感到自己所碰到的这小丫头,绝非一般平民百姓人家的子女,也不是一般富豪人家刁蛮、任性的小姐。她挺天真,说话有趣,没有富豪人家小姐那样的矜持和盛气凌人。她似乎不懂人情世故而又大胆异常,敢独自一个人跑出来玩,不担心自己迷路或给别人拐去卖了,也不害怕别人抢走了她身上的银两。更有一点,明知自己是出身下贱的小偷,她既不害怕也不嫌弃,更没有丝毫鄙夷的神情,反而无所顾忌地和自己亲近,帮助覃婆婆。小三子不由暗想: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小姑娘?难道她身怀武功,是武林中人的儿女,私自跑出来玩了?只有这样,才能说得通这一切的不寻常。小神女望着小三子发愕的神态,笑着说:“哥哥,我们吃呀!你不会见到这么多好吃的菜,不知道怎么吃了吧?”小三子笑了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吃了!这么多的菜,我们吃得了吗?”“吃不了,我们不会带回去给别人吃?”“好!妹妹,我们吃。”小三子再也不客气,放开肚皮吃。他们两个小孩子,就算怎么能吃,也吃不了。有的菜,他们根本还没有动过,就已经吃饱了。小神女吃得更少,说:“哥哥,你吃呀!怎么不吃了?”小三子说:“我吃饱了,再吃就会撑坏肚子啦!妹妹,你怎不吃了?”“我也吃饱了呀!”“妹妹,那我们将这一桌子菜带回去。”“好!”小神女对站在一角的店小二喝道,“店小二,你过来!”店小二再也没有以往那种瞧不起穷家小孩的神气了,他不知道自己碰上了什么人家的公子小姐,乔装打扮出来,自己以前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这间酒店虽然是古州老虎开的,不怕有人来店里生事捣乱,但得罪了财神爷,坏了生意,自已也担当不起,轻则将自己赶走,重则古州老虎将自己打一顿关起来,连性命也不保。所以他这时乖乖地走过来,低声下气,哈腰拱背地问:“小姐,有什么事吩咐?”小神女见他这样,大为开心,也不想再为难他了,说:“你给我弄一个大盆子来,我要将这些菜全部带走。”“是!是!小人马上去办。”店小二真的去厨房弄了一个干净的木盆来,将桌上所有吃不完的菜,全倒进了木盆里,足足有大半盆,够覃婆婆一家两口吃上一个多月了。小神女说:“有多的银两,你给我找回来呀!”“是!是!”掌柜在柜面上将算盘拨得乱响,口中念着五去五进一,三下五去二,说:“小姐,你们总共应付四两六钱三分,现在找回五两三钱七分,请小姐查收。”他连这个用旧了的木盆当全新的计算在内了。小神女收下了一锭五两重的银子和三钱多的碎银,瞅了店小二一下,拿了一小块一分多重的银子丢给了他,说:“这银子,我赏给你啦!”店小二大喜:“小人多谢小姐赏赐。”这一分多重的碎银,等于他两天的工钱了。小神女说:“你呀!以后可不能瞧不起来这里吃饭的小孩子,更不能欺负他们。”“是!是!小人一定改过。”小三子端了满满一木盆的好菜,与小神女双双离开饭店。这时已是十二月,天寒地冻,小镇上没有什么人出门,行人也少。他们又在街上买了五十斤大米和一些面粉,又买了一些腊肉和熏肉,欢欢喜喜地回到了覃婆婆的家。小三子推开柴门叫道:“覃婆婆,我回来了!”可是从屋里出来的是一位身材粗壮单眼的中年妇人,她更像个男子汉,一边脸上,有一块天生大红斑,俗称火烧脸,也有人称阴阳脸,真是奇丑异常,恍如母夜叉再现。小三子和小神女骤然看见,都吓了一跳,双双愕住了。丑妇睁着一只眼睛,愕异地打量着小三子和小神女,问:“你们两个小孩子来这里找谁?找覃婆婆?”小三子问:“我们是来见覃婆婆的,大嫂,你是谁?”覃婆婆从屋里传出话来:“媳妇,他是我跟你说起的好心的小三子,是他看顾着我,给我买包子和馒头吃,才没有饿着我。媳妇,你招呼他进来坐呀!”丑妇惊喜地说:“你就是小三小哥呀!快!快进屋里坐。”小神女仰着头问:“大嫂!你是从娘家回来的吧?”“是是,我刚刚从娘家借了点吃的东西赶回来。我先多谢你们看顾我那没吃的婆婆。小妹子,你是……”“我是小三子的妹妹。大嫂,你叫我小山妹子好了。”丑妇似乎对小神女特别喜爱,说:“山妹子,快进屋里坐,别在门外冻着了。”小三子挑了米粮杂物,小神女捧着那个木盆子双双进来。屋里生起了一盆火,以驱赶寒气,显然是丑妇回来生起的。小神女放下木盆高兴地说:“覃婆婆,你看我和小三哥给你买些什么东西回来了?”“小山妹,你们又给我买什么东西了?”“我们给你买了米呀,面粉呀,肉呀和一大盆饭店的上好菜给你了。”覃婆婆激动地说:“你们买这么多给我,那得要用多少的钱呵?”“覃婆婆,你别问多少钱了。你现在有得吃就吃,有得用就用。钱,我和小三哥有的是。小三哥,你说是不是?”小三子只好说:“是是!钱我们有的是。大嫂,你将这些粮食和肉等放好。”丑妇惊愕地问:“这一担东西和这一盆菜,都给我们?”小神女说:“是呀!不给你们,我们捧来干吗?”丑妇打开一个麻袋一看,尽是白花花的大米,不下五十斤,另一头的麻袋里,有面粉、腊肉、熏肉、油、盐、糖等等,就是这一条巷的上好人家,也没有这么多的粮食和物品,自己千辛万苦去娘家借一点吃的,只借回来几斤糠和十斤红薯,顶多只捱到过年。现在有了这么多的粮食和吃用的,不但可以过一个好年,就是整个冬天和春天,都不用愁没吃的了。她一下惊喜得呆呆的不能出声,几疑眼前的这一切不是真的,是一场梦。覃婆婆问:“媳妇,你怎么了?小三子他们买了很多的东西吗?”丑妇说:“婆婆,你不知道,他们买了几十斤大米和十多斤面粉,还有其他的食用,足够我们婆媳两人吃上大半年。”覃婆婆听得也怔住了。她原以为小三子他们顶多买了几斤米和一条腊肉,想不到竟然一下买了这么多。她一下颤巍巍地从座椅上站起来,伸手乱摸。她媳妇忙过来扶着,问:“婆婆,你怎么啦!”“媳妇,你快扶着我,叩谢他们兄妹两人的大恩。”小神女说:“覃婆婆,你千万别这样,不然,我和小三哥走啦,不敢在你家逗留了。”小三子也说:“覃婆婆,你这样做,会折我俩的寿的。”小神女又说:“是嘛!覃婆婆,你不会想我们两人短命早死吧?”“嗨!小山妹,你怎么这样说的?你们这么好心,必有好报,上天会赐你们长命百岁。”“覃婆婆,你想我们长命百岁,就千万别拜我们呀!”小三子说:“覃婆婆,我们只是花一点银子罢了,不值得拜谢。你老人家苦了一辈子,也应该吃些好的东西了。”小神女和小三子一人一句,说得覃婆婆不知怎么才好。小神女又过来扶着她说:“覃婆婆,你快坐下,我们大家坐下说话不更好吗?”小三子对丑妇说:“大嫂,你快将这些东西收下存放好,不然有人进来看见就不大好看了!”覃婆婆的媳妇千多谢万感激地拜谢了他们,将所有的东西提到房间里收藏好。她想不到自己和婆婆在近乎绝境之时,遇上了这一对好心人。是夜,小神女和小三子就在覃婆婆简陋的茅屋里住下,夜里在寒灯之下,小三子见覃婆婆和那丑妇都睡着了,忍不住轻声问小神女:“小妹妹,你到底是什么人?能不能告诉我?”小神女含笑反问:“你看我是什么人?”“你绝不是一般人家的小姑娘。”“那我是什么人家的小姑娘?”“你恐怕是武林中一位富豪人家的姑娘,不然,你不会这么大胆,豪爽和大方的。”“我不是。”“不是?”小神女一双晶莹可爱的大眼睛转了转:“你想知道我是什么人?”“当然想啦!”“其实我也是个小偷。”“什么?”小三子不由睁大了眼,“你也是小偷?”“你不相信?”“我当然不相信,你像小偷吗?”“我怎么不像了?我偷的日子,比你更长哩!你知不知我几时学偷的?”“几时?”“我四五岁就学偷了,我今年已满九岁,快十岁啦,不比你长?”“你别大话骗人。”“我怎么骗人了?”“四五岁,你恐怕连路也走不稳,话也说不消楚,能偷东西吗?”“我当然能偷啦!我偷了好多人家的东西吃。”小三子不禁哑然失笑:“原来你是偷东西吃呀!”“偷东西吃不算偷吗?”“好了!我不跟你说了,你去睡吧。”小三子感到这个不愿说是什么人家女儿的小妹妹,真是一个好胜不懂事的小姑娘。四五岁时偷家中的糖果和饼子吃,那是常事,这怎能与江湖上的小偷相提并论?所以不愿与她多说了。要是他知道眼前好玩、大胆、有趣的小姑娘,就是人们所传说的神秘的小神女、百姓崇敬的一个偶像,那才是大吃—惊哩!小神女望着他:“你不跟我说话了?”“你不困吗?小妹妹,你去睡吧,明天你还要上路回家的。”“那你呢?”“我也去睡。小妹妹,你今后别再一个人在外面乱跑了,你想在江湖上闯荡,起码也要你长大了才好。”“你也大不了我多少,干吗一个人跑?”“小妹妹,你和我不同,我是逼不得已的,连一个家也没有。你有父母,也有爷爷,你不怕他们为你担心吗?”小三子从小就过着流浪日子,见过不少世面,也吃尽了不少苦,他在这方面比小神女成熟得多了,他可以说是成熟得早的一个孩子,他不会轻易去相信一个人,也不时向一些有钱的人家打主意。要是在另一种场合之下,他见小神女那么大手大脚的花银子,准会偷去她的一些银两,警告她别太得意了;也会在暗中跟踪着她,等她发现没银子时,听听她的哭喊,再给回她银子,劝她回家。现在,他十分感激小神女的相助,又十分敬佩她大方解囊救济覃婆婆。在敬佩中又十分关心小神女的安全,所以才劝她早点回家,别一个人在外瞎闯了。小神女却说:“我爸爸妈妈和爷爷才不担心我哩!”“什么?他们会不担心你?”“是呀!”小三子认为小神女是在胡扯,世上有哪一个当父母的,会让一个未成年的小丫头跑出来而不担心?说不定这时她的家人在四处寻找她哩。便说:“好了!就是你父母和爷爷不但心,你也该回去。”“我干吗该回去?”“先不说你这么小,一个人在外面四处乱跑乱闯会有危险。单是你身上的银两,也用得七七八八了,以后你没钱,去哪里买东西吃?”小神女故意俏皮地说:“我可以跟着你呀!”“什么?你跟着我?”“这不好吗?你会偷东西,我跟着你就不愁没东西吃了!”“不不!你千万别跟着我。”“你不喜欢我跟着你吗?”“我不是不喜欢,而是你跟着我,只会受苦,说不定我会害了你。”“你不会将我卖了吧?”“对对,我偷不到东西时,会将你卖给一户有钱人当丫头。”“你不是说真的吧?”“真的,真的,所以你最好别跟着我。”“我才不相信你会卖我哩,说什么我也跟你跟定了!”小三子感到跟这个任性、刁蛮的小丫头再纠缠下去,会没完没了,便说:“好了,夜深了,我们都去睡,明天再说。”小三子干脆自己先去睡。小三子睡到三更半夜醒了过来,倾听—会儿,覃家婆媳都沉睡不醒,那个任性的小丫头也睡着了,外面更是北风呼呼,小镇上除了那一间赌馆,一伙赌徒仍在喝五呼六的下注赌钱外,其他的人早已在一片梦乡中。小三子暗想:这时我不走等到何时?明天一早,万一那任性大胆的小丫头一味要跟着自己,自己就没办法脱身。于是他悄悄地爬起来,轻手轻脚地离开了覃家,转到赌馆的那一条街上去。他不但想去赌馆偷一些钱财,更想放一把火,烧了这间赌馆,报复一下古州老虎,算是为覃婆婆惨死的儿子吐一口气,至于以后怎么去找古州老虎讨回公道,等自己大了再说。不是说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吗?小三子来到了赌馆门口,大大方方地要掂起厚厚的门帘进去。守门的见是一个小孩子,有些奇怪:“小孩,你来这里干吗?”“我不来赌钱,跑来这里干什么了?”“什么?你也想来这里发财?”“不错!我睡不着,想来这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发财。你不会不让我进去吧?”“好好,请进!”小三子来到赌馆大厅,大厅正中生了一盆大火,使整个赌馆弄得暖烘烘的。想不到深夜了,来这里赌钱的人还不少,绝大多数都是嗜赌如命的,就是将自己的老婆卖掉,也要来这里赌钱。有的是四乡专程来赌钱的,有的是在饭店中住宿的客人。有些输得精光的赌徒,垂头丧气地坐在火边取暖,喝酒解闷。有些仍舍不得离开赌桌,看别人赌,给别人出主意。赌场里有六七处赌档,有买大小的,有摊牌九的,有抓番摊的,除了维护赌场的保镖打手,谁也没注意小三子进来。小三子先看看牌九,便转到番摊上去,并不下赌注。最后来到了买大小的桌边。一条大汉将三粒骰子摇得碌碌乱响,“卟”地一下,将骰盅放下,大声呼喝:“买!”于是赌徒们纷纷下注,有的买大,有的买小,有的买点数。小三子看了,将五文钱下在大的一边。大汉一拍骰盅:“大家买定停手!开!”大汉将盅揭开,喊道:“四四三,大!杀小赔大。”小三子一下赢了五文钱。小三子第二次又下注五文钱大,又赢了。第三次下八文钱,输了。小三子并不志在赌钱,而是暗暗四下打量,想找机会温到赌馆后面去放火,打算火场大乱时趁机褕一些银子走。当他下第四次赌注时,突然听到一阵乱哄哄的惊叫:“快!快?失火了!大家来救火呀!”跟着又有几个人喊:“救火呀!救火呀!”赌馆里的保镖、打手和赌徒全都停止了下来,暗想:是镇子上哪一处人家失火了?年关将近,怎么还这般不小心?有个别赌徒大概输红了眼,他们下了大赌注,想一次就将本捞回来,吼着坐庄的人开盅:“开!快开!老子不相信你又是开大!管它什么失火不失火的。”有人附和说:“不错!我们赌钱要紧,又不是这里失了火,快揭盅!”可是一股浓烟已从赌馆里面涌了出来,有的火苗已伸到赌场大厅中来了。赌徒们才大惊失色,大喊起来:“大家快跑!”有的人更趁乱抢桌面赌注上的钱而逃跑,坐庄的喝也喝不住,场面顿时大乱,人们纷纷夺门逃生。小三子早有此心,他比众人冷静、机灵得多了,暗想:这场火来得太好了,不用我去放。大概是天报应,自己失火了。所以他趁众人一乱,庄家和保镖打手只注意那几个抢钱的赌徒们,便一下缩到赌桌下面,从另一边伸手摸去了坐庄人的银两,连掉在地面上的散钱也不去捡,人小身子轻灵,趁乱溜出了赌馆,跑到大街上去了。回头一看,赌馆已在一片大火之中,熊熊的大火染红了整个夜空。小镇上的人们纷纷从梦中惊醒过来,有人提桶打水前去救火,更多的人在远处观望。有的人更是幸灾乐祸,认为这场火烧得好。这赌馆址占州老虎开的,不知害得多少人倾家荡产,妻离子散。小三子感到这场火虽然不是自己放的,但也有一种复仇的快意。他不明白赌馆怎么无端端失火了?不会是有人对古州老虎怀有深仇大恨,在今夜里放火了?事情有那么的巧?自己今夜想去放火,就有人先去纵火了?小三子身上有从赌馆中盗取的钱财不下二十多两,他担心有人看出,再说也害怕那个大胆任性的小丫头要跟随自己,便不再回覃婆婆家,跑到了镇外一个山坡上的树林里。他刚上山坡,蓦然又见小镇的东面有一股火苗冲天而起。这时正是风高物燥的冬天,北风呼呼,这股火苗很快就成了熊熊大火。他隐隐听到有声音传来:“快!藏春楼也失火了!”小三子不由一怔,藏春楼也是古州老虎所开的一家妓院,怎么也在今夜失火了?小三子一下敏感到,今夜里不是一般的失火,事情哪有这般的巧,火烧的地方,都是古州老虎的产业。一定是有人在暗中纵火。是谁纵的火呢?不会是那个大胆任性的小丫头吧?一个九岁大的小丫头能纵火?人家怎么能让她混进赌馆和妓院了?这不可能。就算她会轻功,也不能跃上赌馆、妓院那高大的围墙。自己都不能跃上,她能跃上吗?除非借助铁钩、绳索之类的工具。可是小丫头只有一个小小的包袱,怎么飞进赌馆、妓院?她不会从狗洞里爬进去吧?那不怕给恶狗咬伤了?小三子跟着一想,要是给恶狗咬伤了,她还能纵火么?不会的。小三子继而想到一件可怕的事来:她在纵火时会不会给人捉住了?万一给人捉住,那不给打个半死?将她吊起来?小三子越想越不放心:不行,自己得进镇子再打听一下,不管是不是她,自己都不能这么一走了之。小三子最希望的,就是不是这个大胆的小丫头放的火,而是别人干的。那么,自己比什么都放心了,可以轻松地到别的地方去了。小三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这个大胆任性的小丫头特别关心。但转而再想,正因为她的大胆、任性,他才去关心她;要是其他的小丫头,他早已一走了事。当然,小三子之所以关心上神女,是他对小神女有敬意和感激,感激她曾经暗助了自己,摆脱那三个恶奴的追赶;敬她大方无私,救济了覃家婆媳。小三子正打算再回小镇时,蓦然间一个银铃似的小女孩声音响起:“咦!你还回镇子干吗?”小三子一怔,急忙回身一看,跟着更是傻了眼:“什么?是你!?”躲在他身后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关心的那个大胆任性的小丫头。小神女笑着问:“当然是我啦!你以为是谁?”“你几时跑来这里了?”“我悄悄地跟着你呀!”“你一直在跟着我?”“是呀!你以为你悄悄从覃婆婆家里溜出来,我就不会跟着你了?我不是说过,我要跟着你吗?”“我去赌馆,你也去赌馆了?”“当然啦!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人家怎么让你进赌馆的?”“守门的让你进,难道不让我进?”“我怎么不见你?”“你一心想赌钱,怎么会看见我了?”“慢着,赌馆那一把火,是不是你放的?”“你不是想一把火烧了这个赌馆么?”“那么说是你放的火了?”“当然是我放的啦!”“你怎么混到赌场后面去放火了?”“你们大家都在赌钱,我趁人一下不注意,就溜了进去,先在柴房放了一把火,然后又到赌馆的帐房放了一把火,还将帐房里的金银财宝全部偷光了出来。”“什么?你将帐房里的金银财宝全偷了?”“我不是说我也是一个小偷吗?现在,我可不会再偷东西吃了,也会偷金子银子了。”“你偷了多少金银?”“我也不知道,大概很多吧。小三哥,今后我们可不用再愁没钱吃饭啦!”小三子感到好笑,这真是不懂事的小丫头说的话,偷了赌馆帐房所有的金银,恐怕不下一百多两银子,这钱对穷人们来说,已是一个大数目了,还愁没饭吃的?买田买地都可以了!说到吃的,一家三口,一世也吃不了!除非是无度的挥霍乱用,像你今天一样,十两银子,一转眼就花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三两多银子。小三子急问:“你偷的金银呢?在哪里?”小神女一指一棵树下:“你看,那不是?”小三子借着月下雪地上的反光一看,只见树下放了一个不小的包袱。小三子走过去打开一看,顿时傻了眼,黄灿灿的是金子,白花花的是银子,还有不少的珠宝项链,其价值何只是一百多两,一千两也不止。这无疑是一个小小的宝库。小三子是破天荒看到了这么多的金银珠宝,他一时呆若木鸡,半晌不能出声,暗想:这个小丫头真是大胆极了,放火烧了赌馆,还偷了这么多的金银珠宝。与自己所偷的二十多两碎银,简直无法相比。这不是小偷,简直是大盗了!小神女见他不出声,问:“小三哥,你怎么啦?这些金银不够我们今后在路上吃饭吗?”小三子心想:吃饭?就是我们怎么大吃大喝,没有二三十年,也吃不完。这更是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说的话,不知道金银珠宝的价值。便好笑地说:“够!够!就是你带几百人上路也够吃了!”小神女反而愕然:“我带这么多的人上路干嘛?”“好了,别说这些了,你快带上这些金银珠宝回家吧,别再四处乱跑了!”“什么?我赶快回家干吗?我有了银子,你还不愿我跟着你到处玩?”“我的不懂事小姐,你知不知道带这么多金银珠宝,四处乱跑是十分危险的,我可不想陪着你去送死。”“这有什么危险了?”“你不想想,万一碰上了拦路打劫的土匪,或者给山贼看见了,他们不杀了我们?”“我们不是小偷吗?他们会抢我们吗?”“人家才不管你是小偷不小偷的,他们眼里认得的是金银珠宝。”“他们不怕我们连他们所抢到的银子也一起偷了去?”“我的小姐,别说孩子话了,人家一刀杀了我们,我们怎么去偷,变鬼去偷吗?”“他们不会这么凶恶吧?”“世上凶恶的人多得很,就是不碰上山贼土匪,碰上了心狠手辣的贪财人,他们也会在暗地里毒杀了我们。总之,带这么多的金银珠宝四处乱闯,就会招来杀身之祸。”“那我们怎么办?”“最好的办法,你就是带上这些金银珠,让赶快回家,别让人知道。也最好别再出来,我的小姐,看来我得亲自送你。回家才行。”“你送我回家?”“我只有看着你安全地回到家里才放心。”“你知不知道我的家在哪里?”“你的家不是在这一带附近吗?小妹妹,看来你连夜赶回去还来得及。”小神女本想说,我的家在摩天岭呢,离这里远多了!但她一想到这么一说,就暴露出自己的真实面目了,不知弄出什么麻烦来。她想了一下,摇摇头说:“不!我不想回去,我还是跟你在一起玩的好。”“你还想去玩,跟我四处乱闯?”“不好吗?”“不好!”小三子干脆斩钉截铁地回绝了。“是不是我有了这么多的金银珠宝,你害怕有危险,就不要我跟着你了?”“不错!”“这样吧,我将这些金银珠宝送回给赌馆、妓院,怎么样?”小三子睁大了眼睛:“什么?你打算送回给他们?”“这样,我们不是没有危险了吗?”“什么?没危险?这样更危险,你等人家一顿乱拳将你打成肉饼吧!”小三子心想:你这么不懂事,稀坚糊涂,怎么四处乱闯?同时又想:她才是个九岁大的小丫头,又没出过门,不知道事情的厉害,这也不能怪她。小三子想到这里,感到自己更有责任保护这个大胆任性而又好心眼的小姑娘了。又说:“小妹妹,我劝你还是带上这些金银,连夜回家的好。”小神女想了一下问:“我要是回家,你就送我了?”“是!”“好呀!那我们走吧!”“你家住在哪里?”“住在黎平府永从县城附近的一条村庄,离这里可远了!”小三子一下怵然:“你家住那么远?不是在这一带附近?”“我怎么在这一带附近了?”小三子由于长期在这一带流浪,知道永从在什么地方。永从离这处小镇有二百多里的路程,一路上尽是大山大岭,沿途村镇不多,人烟稀少,山道更不好走,而且不时还有一些强人出没。他真不敢相信一个八九岁大的女孩子,敢翻山越岭,从老远的地方跑来了这里。小神女见他一时愣住了,问:“你怎么啦?你是不是后悔答应送我回家了?”半晌,小三子问:“你家真的住那么远?”“我骗你干吗?你不送我回家也行,我只好跟着你啦!”小三子一咬牙:“好!我送你回家。”“真的吗?”“我是男子汉大丈夫,牙齿当金使,说一不二。”“那这些金银怎么办?我们带不带上路的?带上有没有危险?”“当然有危险。”“那我们不带了!”“小妹妹,你相不相信我?”“我怎么不相信你了?”“你既然相信我。我们只带一些银两上路,其余的,今夜里找一处偏僻人们少到的地方藏起来,以后你叫父母前来挖出,就没有什么危险了。”“我父母不会来的。”“那怎么办?”“小三哥,都留给你呀!”“什么?你都留了给我?”“这不好吗?小三哥,你以后为救济穷人,再不用冒险去偷人家的东西了!”小三子一阵激动:“你一点也不要?”“我要来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