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变化,动乱、惊呼、怒喝,以及这一切变化中的平静与沉寂,裴珏俱都看在眼里,听在耳里。 他伫立在一座酒楼上的窗户前,无言地看着这一切事故,心中亦不知是愤怒,抑或是怜悯与悲哀。 "七巧童子"吴鸣世却以凝目望着他面上的表情,不时得意地微笑一下,显然对自己安排下的效果,甚为满意。 东方铁的一番言语,只不过引起了他一声冷笑,裴珏侧目道:"此时此刻,还有什么好笑的事么?""七巧童子"吴鸣世微笑不已,突又长叹道:"我在笑这些少年得志的少年,凭着父兄师门的余荫,在武林中博得了一份声名,却丝毫不知道武林中的奸诈,龙形八掌眼见已是众叛亲离,穷途日暮,这东方铁竟还在为他说话……唉!"他长叹一声,住口不语,似乎对东方铁如此作风,甚是惋借。 裴珏默然不响,忍不住叹道:"唯其如此,我才觉得东方兄弟毕竟不失为名门之后,热血男儿,你怎能如此轻蔑他们?""七巧童子"日中一阵光芒闪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此刻"神手"战飞却已突然在长街上出现。 这正如一方硕大的山石,突然投落在本已波浪重重的湖水里,"噗通"一声,浪花四溅。 沸腾了的人群,此刻更沸腾到了顶点,东方兄弟面色微变,"龙形八掌"神色肃然,望着"神手"故飞一步一步地走近自己。 他每跨一步,暄腾的人群便抑止一些,直到他走到"龙形八掌"檀明面前,喧腾的人声便又寂绝。 东方铁微一抱拳,道:"战庄主可是有什么真实的证据么?""神手"战飞冷冷一笑,目光闪电般扫向"龙形八掌"檀明,朗声道:"你可是真地要证据?""龙形八掌"晒然一笑,浓眉耸动,突地厉叱一声:"拿证据来!""神手"战飞手掌一挥,只见两条大汉,挟持着一个畏缩的汉子自人丛中走了出来,"神手"战飞大喝道:"过不去,你可认得此人是谁?""过不去"畏缩地望了"龙形八掌"一眼,颤声道:"这位就是龙形八掌檀大爷!""神手、战飞沉声道:"你且站在这里,将你亲眼所见之事,当着天下英雄说出来。""过不去"全身剧烈地颤抖一下,道:"小……小人……不……敢;……他只觉"龙形八掌"檀明的两道眼神,有如两柄利剑般望到自己心里。"神手"战飞面色一闪,转向东方铁道:"东方少堡主可能负责此人的安全?"东方铁沉声道:"在下以身家名誉为保,此人若有半分损伤,唯我东方铁是问!""神手"战飞回首道:"有了东方少堡主保护,你还不敢放心么?""过不去"终于鼓起了勇气,一字一字地将那一番言语又说了一遍,他语声虽不大,但满街之人却都寂静如死,凝神倾听。 "龙形八掌"檀明始终面沉如水,一言不发,没有任何人能从他面容上看出一丝他心底的思想与意念。 东方兄弟面面相觑,面容灰白。 但小楼上的裴珏,面容却比他更灰白几分。 吴鸣世低声道:"再过片刻,裴兄你便可步下楼去,为亲复仇了。"裴珏垂首默然,良久良久,方自缓缓道:"我只愿无人助我。""七巧童子"吴鸣世目中又是一片光芒闪动,他两个身后的袁泸珍却幽幽叹道:"我也不愿看到这么多人来围殴一老人,即使……唉,即使他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裴珏回观一眼,只觉自己只有在这小小的女孩身上,才能寻获一份真诚的了解与同情。只听"神手"战飞大喝一声:"各位朋友,你们可曾听到他的话了?"人丛中一阵怒喝,战飞转首道:"檀明,你还有什么话说?十余年前那大雪之夜,你可是到了保定城?""龙形八掌"面沉如死,冷冷道:"不错。" 人群中怒喝声,几可将两边的楼房俱都为之震坍。 东方兄弟面色大变,"神手"战飞却不禁一愕,瞬又喝道:"如此说来,你已承认枪剑无敌裴氏双杰乃是被你毒手杀死?"小楼上的裴珏心房颤抖,手足冰冷。 只听"龙形八掌"檀明缓缓道:"十余年前,那大雪之夜,在保定城中的人,何止千千万万,难道就全都是害死裴氏双杰的凶手吗?"人丛中的怒喝变成漫骂,"神手"战飞仰天狂笑着道:"好无耻的狡辩,难道你……"语声未了,"龙形八掌"檀明竟已仰天狂笑起来,他这以充满真气所发出的笑声立刻将"神手"战飞的笑声压倒。 "神手"战飞怒喝道:"你笑些起什么?哼哼,真亏你直到此刻还笑得出来!""龙形八掌"檀明笑声嘎然而顿,沉声道:"凭着一个贩夫走卒的语言,你便说是真凭实据,老夫真不知你是好狡抑或是愚蠢。"他语声微顿,目光四扫,大声道:"像这样的证人,老夫随时随地都可以收买数十个,各位朋友俱是明眼人,难道就信了他的话么?"怒喝与漫驾渐渐平息。 东方铁目光一转,皱眉道:"凭心而论,你的确算不得是真凭实据,战庄主……""神手"战飞截口冷笑道:"好个算不得真凭实据,如此说来事隔经年,除了枪剑无敌人死复生,便再无人能证明这姓檀的便是杀人的凶手了?"东方铁愕了一愕,回首望了望他的兄剃东方虬东方江、东方湖,三人面上各有表情,却也都不知道该相信谁的话才是。 小楼上的"七巧童子"冷笑一声道:"好一个狡猾的老人!"裴珏忽然叹道:"不过以事论事,直到目前为止,我们当真没有一件真正可以定人罪,已的证据,若凭这些莫须有之事,便要置人死地,当非……""七巧童子"吴鸣世冷冷截口道:"裴兄,你心肠也未免太仁厚了些,妇人之仁,岂足成事?"裴珏呆了半晌,心中突地对吴鸣世的言语,起了一阵轻微的反感,目光下望,只见"龙形八掌"仍然动也不动地站在当地,似乎走上任何险恶的风浪,都不足以将这老人击倒。 良久良久,东方铁方自沉声道,"事已至此,我兄弟虽是局外之人,但也不得不说旬公道之言,若无真凭实据,还望各位三思,莫要冤枉了好人!""神手"战飞冷笑一声,方待说话,突听一声大喝:"我有真凭实据。"众人齐都一惊,千百道目光随之望去,只见"八卦掌"柳辉,"快马神刀"龚清洋,以及罗义,边少衍四人,大步而来。 这四人俱是"龙形八掌"的亲信心腹,此刻竟然说出这种话来,不但众人惊奇诧异,就连"神手"战飞亦觉大出意外。 "龙形八掌"面色大变,沉声道:"柳辉,你干什么?""八卦掌,,柳辉却连望都不望他一眼,自管走到"神手"战飞身侧,双臂一扬,朗声大呼道:"各位朋友,我柳辉虽然跟着檀明十数年,但却还有一份良心,事到今日,我不得不说几句公道话了。""龙形八掌"浓眉剑轩,须发皆展,东方铁沉声道:"大叔暂且息怒,且听他说些什么?"这名门少年至今言语间尚不肯失礼,檀明心中不禁大是感激。 刹那间人群骚动更剧,"八卦掌"柳辉朗声道:"这十余年间,檀明虽是享尽荣华,但是他亦是食不知味,睡不安寝,虽然是做贼心虚,自从他听到这位赶车的朋友过不去露面之后,他就想出各种恶毒的计划,来对付江南同盟……"一种被曲侮与欺骗的感觉,使得镇静而从容的"龙形八掌"气得连须发都为之颤抖起来。 他再也没想到自己平日最亲近的人,此刻竟会出卖自己。 盛怒之下,这一代大豪怒喝道:"忘恩负义的奴才!"双臂一伸,十指并展,便待向"八卦掌"柳辉扑去。 东方铁身形一动,挡在他身前,沉声道:"不可妄动!""龙形八掌"檀明颤声道:"武林之间,本已充满勾心斗角,互相欺骗之事,飞龙镖局与江南同盟势已不能并存,我要想出各种方法来将之消灭,这点我绝不否认,但谁要说我檀明就是那杀人的凶手,我檀明不借以性命与之相拼!"他神情激动,言语激动,说的竟似乎并不是虚伪的言语。 小楼上的裴珏心中为之一动,吴鸣世却冷笑道:"好会做作的奸徒,想不到龙形八掌竟是如此角色!""八卦掌"柳辉向他微笑一下,道:"这些事只足以证明檀明此人的好狡凶毒,却不能证明他便是十余年前那藏头藏尾的蒙面人。"他语声微顿,目光四扫,众人俱都屏声静气,凝神倾听。 只听他缓缓接口道:"但有一事,却可证明他便是杀死那枪剑无敌裴氏双杰的凶手。"众人忍不住纷纷问道:"什么事……什么事?"东方兄弟面色凝重,小楼上的裴珏几已不能自持。 "八卦掌"柳辉道:"各位可还记得,昔年枪剑无敌身死那日所保的珍宝红货,是一件什么东西?有何珍贵之处?"众人有的茫然不知所答,有的却已乱声道:"碧玉蟾蜍。""神手"战飞沉声道:"柳兄所说,可是那能够预知天气阴晴的异宝碧玉蟾蜍?""八卦掌"柳辉冷笑道:"不错,正是碧玉赡蜍,而这碧玉蟾蜍,此刻便是在这龙形八掌檀明的身上。"四下爆起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惊呼,裴珏心头一懔,双拳紧握,"七巧童子"嘴角却泛起了一丝得意的微笑。 惊讶过后,怒喝立起。 "搜他身上。" "叫他将碧玉蟾蜍拿出来。" "姓檀的,你身上若是没有碧玉蟾蜍,今日我们就放过你,否则我们就将你活活打死,为十余年前那些英雄的英灵复仇。""八卦掌"柳辉面带诡笑,冷眼旁观,冷笑着道:"姓檀的、你显然不是凶手,你敢让他们搜一搜身上么?""龙形八掌"檀明呆了半晌,怒极反笑,喃喃道:"搜我……搜我身上……"突地须发皆扬,厉叱道:"谁敢搜我!" 这一声厉喝,更是有如晴天霹雳,众人面面相觑,当真没有一人敢向他走近一步半步。 东方铁剑眉微皱,却见"摄魂刀"罗义突地一步掠出、目光一扫,抱拳四揖,朗声道:"各位与这姓檀的虽有深仇大恨,但这碧玉蟾蜍,却是与我罗义关系最深,这一件武林的隐秘、各位只是不知道。"这始终未发一言的"摄魂刀"罗义,却在此刻说出了这惊人之语,众人心中不觉大奇。 东方兄弟目光扫处,只见"龙形八掌"面上神色果又一变。 东方湖朗声道:"兄台只管说出,在下洗耳恭听。""摄魂刀"罗义道:"这碧玉蟾蜍,本是淮南一位巨商,委托我义兄,断魂刀孙斌护送之物,"我义兄为了此物,与昔年名震江湖的绿林巨盗淮阳三煞结下深仇,虽然刀伤追命赵老二,却被"小丧门程英,和夺命三郎郑昆炎逼得无处容身,这才将碧玉蟾蜍转交给枪剑无故护送!"他长叹一声道:"我义兄至今浪落江湖,不知生死下落,追根究底,还不是为了此物?是以此物与我干系实是最深,是以……"众人凝神而听,一片静寂之中,只见他缓缓转过身子一面向"龙形八掌"檀明,厉声道:"今日我倒要搜一搜你的身上!"话声未了,他已一个箭步向檀明窜去,"龙形八掌"浓眉一扬,劈手一掌,击向他胸膛。 "摄魂刀"罗义只觉前胸一股劲风袭来,身不由主地连退三步,身躯一挺,再次扑上。"龙形八掌"檀明厉叱道:"你当真不要命了?""摄魂刀"罗义跟随他已有多年,此刻他虽在极怒之下,手脚必定还留了儿分情意,袍袖一拂,再次震退了罗义的身形。 众人已是一片喧腾,罗义踉跄地随着脚步,转身道:"这姓檀的居然还敢动手,各位朋友,谁给我一个公道?"众人大喝一声,已有数十人向石阶上冲出,也不知有多少声音怒骂着:"打死他,再次搜他身上!"东方兄弟虽然早已对檀明的行为发生怀疑,但见了这种情况,心头却不禁激起了一份侠义之气,只夕阳余辉中,"龙形八掌"檀明的身躯虽然仍是那么威武而挺直,但是在这已是众叛亲离、日暮途穷的武林大豪眉字之间,却已显露出一种悲哀与枪凉之意。 他宁可身死,也不愿这些人的手掌触及自己的衣衫,此刻他实已抱定必死之心,只要这些人冲上台阶一步,他便要以别人的鲜血,来灌溉自己胸中的愤怒,以别人的尸身,来作自己的坟墓。 小楼上的裴珏,此刻亦是热血沸腾,"七巧童子"吴鸣世道:"裴兄,此刻已是偷核现身的时候了。"语犹未了,突见人从中飞起一条黑影,座鹰隼般飞过那数十个愤怒的人群,落在"龙形八掌"身前,口中厉喝一声,出手如凤,五指如钩,一把拧住了当先冲来之人的臂膀,手臂一扬,随着这一声厉喝,将此人直抛了出去,"砰"地抛在第二人身上。 这两人一起向后冲出十数步,立刻将后面的人潮也撞得随之向后跌倒。 "龙形八掌"浓眉一展,大喜道:"豹儿,你……你竟来了!"众叛亲离,日暮穷途之中,他毕竟看到了一个亲人,一种激动,使得这老人几乎落下泪来,心头亦不知是欣喜,是感激,抑或是悲哀! 这广额深腮,目光如鹰,行动却矫健如豹的少年,面色仍是一片深沉,左手疾伸,问电般捏住了另一人的时间的"曲池"大穴,右手斜抄,抄起了此人的膝盖,口中再次大喝一声,竟将此人笔直举起。 众人一阵大乱,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 矫健的少年,"苗豹"厉喝道:"谁敢再动一动!"夕阳之下,映着他充满了力量的身躯,满含杀机的面容,散发着野兽一般光芒的眼睛……当真有如一只咆哮在深山中的猛兽。 东方铁暗叹一声,忖道:"好一条汉子!" "摄魂刀"罗义轩眉大骂道:"畜牲,你要做什么?"苗豹大喝一声,突地飞起一腿,"摄魂刀"罗义心头一跳,斜身错步,哪知苗豹第一腿尚未下,第二腿已跟着踢出,身躯有如风车一般,身右一轮,"摄魂刀"罗义惨呼一声,身躯有如断线的风筝,向外飞出一丈,扑地落在地上! "神手"战飞面色微变,大声道:"好功夫,我战飞领教领教!"苗豹口中冷"哼"一声,双手一沉,把掌中那已被他制住的人身,向战飞笔直地砸了下去。 "神手"战飞身形侧让,左掌上托,接达此人,反手抛在背后,右掌斜斜挥出,恰巧接苗豹的一掌。 两掌相接,苗豹只觉掌心一热,身躯大震,扑地坐到地上。 "神手"故飞却只觉有一股洪水般的大力,在他手掌上一击,使得他身不由主要向后退去。 这两人掌力一刚一柔,"神手"故飞虽然内力绵容,但这少年身躯之中,却含蕴着一种野兽般的原始之力,身躯方倒,立刻挺腰站起。 "龙形人掌"皱眉沉声道:"豹儿,你可受了内伤?"苗豹沉声道:"无妨!" 语声未了,呼呼两掌,分击战飞胸膛与腰胯。 "神手"战飞长髯一飘,还击一招,他方才本待一招之下,便将这少年置之死地,哪知这少年竞有如此的潜力! 霎眼之中,五招立过,"神手"战飞目光扫过,只望有人为他接手,要知以"神手"战飞的身份地位,与龙形八掌"一拼尚可,与这名不见盎传的少年动手,即使他胜了,也不光荣,何况他此刻交手之下,还没有什么制胜的把握。哪知他国光扫动之下,竟发觉人人俱在袖手旁观,就连方才那股冲动的人群,此刻都已静下来。他忽然发觉自己在武林中的地位,竞是如此孤独,没有朋友,有的俱是奴才,良己若是到了穷途日暮之时,这些奴才对待自己,还不是正是和"八卦掌"柳辉等人对待檀明一样!他左手一招"分花拂柳",右手一招"横扫千军",这两招一刚一柔,一拙一巧,力量、招式,俱是大不相同,但他竟在同时发出,用得果然威风八面,但是在他心底深处,却已升起了一阵萧索落寞之感。苗豹目射精光,一言不发,转瞬间便与"神手"战飞力拼了数十招。这少年招式并不十分精妙,内力更不十分深厚,但是他却有一种别人没有的剽悍而猛鸷的力量,只要他一和人家动手,那么他的身体、心智、灵魂、性命,甚至毛发,却像是仅仅为了这次交手而生,再没有一丝一毫的保留。这种先天的原始力量,不但弥补了他武功的不足,而且还使得他的敌人,心中无法不生出一种畏惧之感!群豪越看越觉惊奇,"八卦掌"柳辉、"快马神刀"龚清洋、边少衍俱都远远走到一旁,唯恐他会找到自己头上。那"过不去"更是已被骇得四肢发软,蹲在石阶旁,连站都站不起了。天色渐黯,晚风渐寒,"神手"战飞的目光越扫"越是萧索,苗豹的目光越打越是尖锐明亮。只见他一掌击出,全身的力道随之击出,全力的意志也随之击出,有时纵然是要同归于尽的招式,他击出时也丝毫没有考虑,仿佛只要能将对手打死,自己纵然陪着死去,也没有关系。"神手"战飞浓眉渐渐皱起,突地大喝一声,右掌全力击出,全无花招巧式,仅是刚猛真力,左手一捋,却将自己颔下的长髯卷起咬在牙里,左腿随之踢出,左掌立即击去!苗豹侧身一让,群豪目光动处,知道这"神手"战飞此刻也动了拼命之意,有些人较为冷静,早已弄来一些火把灯笼,高高挑起,此刻夕阳还未全落,这些灯笼火把看来也甚是昏黯,就一如"龙形八掌"檀明的面色一样。五十招虽过,但也不过只是片刻间事,前面的人群中虽在屏息而观,后面的人群却起了一阵骚动。这骚动蔓延异常之快,不知是谁,蓦地大声呼喊道:"裴大先生来了!"立刻有无数声欢呼随之响起。 "裴大先生来了……裴大先生来了……" "龙形八掌"、东方兄弟、甚至"八卦掌"柳辉等人,面容俱都一变,目光像是受了什么魔力的吸引般,一起随之望去。 只见人群虽在动乱,却渐渐向两边分开,让了一条通道。 "神手"战飞与苗豹的搏斗再猛烈,此刻也没有人再去看上一眼。 人群潮水般分开一条通路,笔直地通向"龙形八掌"檀明以及东方兄弟仁立的石阶。 夕阳一黯,火光渐亮。 晚风闪动着火光,火光炫耀着金黄而微红的彩色。 这闪动着金黄而微红的彩色,此刻,便照到了裴珏的脸上。 千百道目光,随着他脚步移动着。 他脚步沉重而缓慢。 期待,也不过只是为了这一刹那的到来。 两人相对木立,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仅仅在霎时之间。 突地,四下爆出一声震耳的呼喊,融合着愤怒、兴奋、助威与得意的呼喊,这呼喊之声,根本毋需字句,别人也听得出来。 立在裴珏身后的"七巧童子"吴鸣世,目中光焰一闪,急行儿步,朗声道:"檀明,你可知道此刻立在你面前的人是谁么?""龙形八掌"目光不瞬,望也不望他一眼,只管沉声道:"好好,你来了,你终于来了!"裴珏暗中一咬牙关,紧咬着牙齿,使得他面上的肌肉一阵颤动,他一字一字地缓缓说道:"我终于来了!"檀明浓眉一扬,突地大喝道:"你来作什么、你是要来寻我复仇的么?"裴珏目光坚定地望着他,沉声道:"我只问你一句,我爹爹可是死在你手上?""龙形八掌"双拳紧握,胸膛起伏,花白的长髯,不住随风飘拂。 裴珏仍在望着他,目光更深远,更坚定。 嘈乱再一次平息,长长的街道,千百人头,只听一阵呼吸声,此起彼落,千百道目光,忽而望着裴珏,忽而望着"龙形八掌"。 静寂、静寂、静寂…… "龙形八掌"呼吸突地停止,胸膛向前一挺,自牙缝中吐出两个字,两个惊心动魄的字:"不错。"裴珏全身一震,只觉仿佛有一柄千钧巨锤,高高举起,碰地,击在他胸膛上。 四下霹雳又起,十里以外的人,都可以听到这一阵怒吼。 东方兄弟神色一变,倒退三步。 苗豹一步掠到檀明身侧,"七巧童子"吴鸣世双目一亮,"神手"战飞浓眉立扬。 裴珏突地转过身来,手掌缓缓一扬,轻轻一挥,沉声道:"各位请静一些。"面上的神色,有如磐石坚定,他目光中似乎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压下了这霹雳的呼喊。 "神手"战飞暗叹一声,蓦然又一次觉出自己的没落与苍老! 只见裴珏回转身,目光回向檀明,在这一回目之间,他明确地看到檀明眉宇间,竟似隐藏着一种十分深邃的痛苦。 他走上一步,沉声道:"走!" "龙形八掌"檀明不禁一愣道:"哪里去?" 裴珏沉声道:"父叔之仇,不共戴天,我要与你寻个僻静之处,一决生死,无论胜负,你我两家的仇恨,都可以一笔勾消!""龙形八掌"双目一张,"七巧童子"面容大变,群豪却都愣住了,东方兄弟却又不禁叹付道:"好汉子!""龙形八掌"突地仰天狂笑起来,"七巧童子"附在裴珏身侧,低声道:"裴兄,我大势安排已成,只要你一声今下,檀明便死无其所,你何苦……"檀明笑声突地一顿,截口道:"不错,你与我单独拼斗,你武功怎会是我的敌手?"裴珏仍然面沉如水,缓缓道:"我与你走出此地,若有一人在暗中跟随,便是对我裴珏的莫大的羞辱,便是认为我裴珏不能为自己的父亲复仇。""七巧童子"吴鸣世狠心一跺脚,武林群豪的目光,却渐渐茫然而变成钦佩,要知这般血性男儿,心中敬佩的就是这种无畏的英雄,虽然更有些人眼中,这种英雄未免太过愚蠢。 其实裴珏的本意又何尝是如此?但到了此时此地,他心中便有一阵热血涌起,这英雄的热血,使得他忘了许多事,古往今来,这种英雄的热血不知成就了多少脍炙人口、留传千古的雄风烈迹,传得壮士们击节高歌,使得美人倒暗弹珠泪。 "龙形八掌"默然半晌,他目中的神色竟然也是既痛昔,又矛盾,"七巧童子"吴鸣世突地大喝一声:"我们不能让裴先生走,我们要先将这奸贼杀死。"群豪立刻被鼓动起来,裴珏面色一沉,但大乱势己将起。 就在这喧瞬不容发的刹那之间,天外突地传来一阵清啸。 这啸声宛如龙吟,又如凤鸣,穿云裂石,上冲霄汉。 群豪只觉心头一凛,有的已忍不住抱住耳朵。 接着屋脊上卷下一阵狂风,吹熄了所有的火把灯笼。 夕阳方落,星月未升,大地骤然一阵昏暗,只听长啸声由远而近,由近又远,霎眼间便似离去百丈。 等到群豪目光能够辨物时,这长啸已只剩下了丝丝缕缕的余音。 停留在清冷的夜空里,而台阶上的"龙形八掌"却已不见踪影。 立刻,是一阵更惊骇的大乱。 有的人忙着去点灯笼火把,有的人在无用地呼喊。 "追,追,逃了,逃了。" "七巧童子"吴鸣世目瞪口呆,面容发青,呆呆仰视着苍穹。 东方兄弟亦是满面惊吓之色,他们俱是武林中的一流少年名侠,武功俱得有一流传授,但是以他们的真力竟似也禁不得那一声长啸,以他们的目力竟也没有看清这竟是怎么回事! 他们只看到一条人影,随着一阵狂风,闪电般扑了下来,一把抄起"龙形八掌"檀明,身形毫无停留,便又捷飞而去。 这期间只有裴珏心中更是惊疑,他不须用眼去看,己可大约猜到这以绝顶内力与轻功救走檀明的是什么人。 使他无法猜测的,是这两位武林异人,为什么要救走檀明。 他望着远处的黑暗,直到所有的灯笼火把俱已亮起。 于是他缓步走上台阶——立刻,所有的声音都变做了欢呼。 裴珏双手一扬,朗声道:"各位朋友……檀明已去……但望各位……各回本位……为人间伸张正义……为人群服务……但却请切记一事……凡事万万不可如此冲动……私仇非比公愤……在下万万不敢以计谋将私仇变为公愤……但日后在下若是发现有危害武林正义之事……还望各位能与今日一样……与我同在……为武林伸张正义……主持公道!"他言语简直无法继续,因为他每说一句,便有一阵震耳的欢呼。 等到他将话说完,四面的欢呼,已似怒潮般将大地都几乎淹没,"江南同盟"中人,更是人人兴奋欲狂,大喊道:"盟主万岁!……拥护我们的裴大先生重返江南。"就在这怒潮般的欢呼声中…… 袁泸珍热泪盈眶,粒粒珠泪,却闪烁着得意的光采。 "冷谷双木"含笑互视,冷寒竹道:"他终究长成了。"冷枯木欢喜地叹首一声,道:"我们也该回家了。"冷寒竹道:"赌约呢?" 冷枯木微微一笑,道:"什么赌约,胜胜负负,还有什么关系么?"两人相视一笑,向人丛中飘然引去。 "神手"战飞目中见到这种场面,耳中听到这声声欢呼,疾然若失,垂下了头,心中更充满了寂寞肃索之意。 他呆呆地愕了半晌,喃喃自语道:"人生,人生……唉!去了……去了!……"这曾经叱咤一时的武林大豪,便也在这欢呼声中,落寞地走了,只是他心里毕竟还有一丝甜甜的安慰,因为他知道,在不远的一个地方,还有一朵甜甜的微笑在等着他,他心上的风尘与创痕,也当真需要那一双莹白的纤手的洗涤与安慰。 这也许是英雄的末路,但这又何尝不是人生的起始呢?他曾经征服过许多人,但他又何尝征服过一个女人的心? 快乐与成功可以分许多种。只是要看你从哪一个角度去判断,他脚步虽沉重,但是在落寞的面容上,却毕竟有一丝微笑。 "七巧追魂"那飞虹站得与裴珏最近,这改邪归正的绿林枭雄,似乎已从这欢呼声中分得一分欢偷与光荣。 因此他枯瘦的面容上,此刻正焕发着从来未有的光采。 他心中不断反复默念:"行善毕竟是比作恶快乐得多。""摄魂刀"罗义,胸膛前一片鲜血,卧在一处僻静的屋檐下,这一声声欢呼,浪潮般冲激着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