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突生的修变,使得四座群豪不禁一起为之耸然大惊。 刹那之间,只见四下人影闪动,纷纷走避,只听得惊呼与碎瓷之声,不绝于耳,"北斗七煞"莫氏兄弟一起大喝:"七弟,你怎地了?"语声方了,一切已归于静止。莫氏兄弟三人,各自惊呼一声,一起扑到莫星身上时,"神手"战飞,"七巧追魂"那飞虹,"金鸡"向一啼,"七巧童子"吴鸣世,以及"飞灵堡"东方兄弟,"龙形八掌"檀明父女,俱已自四侧缓步走了过来。 方才那变故发生得是那么突然,但他们却无一人身上沾有半滴果汁水珠,此刻步履之间,亦是那般从容而安详,直如任何事俱未发生一般。 "冷谷双木,顿住脚步,缓缓转身,并肩立在门畔,两人同时张口,同时闭口,一字一字地冷冷说道:"这便是公道!"四座群豪,十中有九,都未看清"七煞"莫星是被何人做了手脚,此刻心中方始恍然,"原来是冷谷双木!"众目睽睽之下,"冷谷双木"竟能在人不知鬼不觉之间,将一个在武林中甚负盛名的高手毙于掌下!群豪不禁为之暗中骇然,数百道目光,一起下意识地望在裴珏面上,有的虽在为他担忧,有的却在冷眼旁观,看他是否已有胆怯之意。 檀文琪悄悄走到裴珏身侧,似乎想说什么,却又默然而垂首。 "龙形八掌"檀明面色凝重,没有半分表情,冷冷望了战飞一眼,东方兄弟更是不动声色。 "神手"战飞浓眉一扬,厉声道:"冷谷双木虽然名扬天下,但是——"他语声微顿,四指握拳,姆指上扬,往地上一指,厉声接着又道:"今日你既在浪莽山庄逞凶,战某岂能再让你生离此间?"他语声简短而有威力,目光凛凛,须发皆张,显然已动了真怒。话声方了,只听四下一阵号角齐鸣,响彻云霄。 "冷谷双木"面容冷漠,神色不变,仍然并肩负手而立,就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似的。 刹那之间…… 只听见外院中,突然涌至百十条黑衣劲装大汉,背后斜插厚背薄刃的鬼头快刀,手中却拿着武林中人最为胆寒的强弓硬弩,这百十条大汉突地自院中出现,竟无一人发出半点声息。 四座群豪,有的扶案而立,有的端坐如故,但亦无任何一人,发出半点声息,只有沉重的呼吸与心跳之声,单调地此起彼落。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寂之中,莫氏兄弟,缓缓长身而起,三人一起面向战飞,三人一起摇了摇头,他们已无言地宣布了莫星的死讯,然后这六道冰冷的目光,便一起望到"冷谷双木"兄弟两人的身上。 "神手"战飞浓眉耸动,纵步走到"七煞"莫星的尸身前,俯首凝注了半晌,手掌一挥,立刻有两条大汉,将尸身抬了开去。 然后,他目光亦似利剑般望向"冷谷双木",突地大喝道:"凡我江南同盟,今日与你冷谷双木俱已势不两立,你兄弟还想逃得掉么?""冷谷双木"面上既无惊容,亦无惧色,对当前的情势,丝毫无动于衷,要知他兄弟两人能在武林中享有盛名,自然绝非神智麻木,更非狂做得失去理智,而是他们深知任何惊慌之态,俱都会助长对方的凶焰,是以便以不变应万变,以静制动。 裴珏目光凝注着"七煞"奠星的尸身,目送着这曾经显赫一时的人物,而今也只能冰冷而无助地被四只他曾经轻贱过的手掌,鲁莽地抬出大厅,而这期间的过程,竞又是如此短暂,生命与死亡的境界,就宛如大厅外那短短的门槛,你只要轻轻往外跳出一步…… 这阵思潮是沉重而寒冷地,但却清冽得如同一道月夜中的溪流,潺潺地自裴珏混乱的思潮流过。他缓缓抬起头,望了这大厅中四下的人群一眼,他们虽然俱都十分紧张,但却无一人有丝毫悲哀与惋借之意,就像方才所死的人,只不过是一个陌生而平凡的人而已;既不是方才与他们共同饮过血酒的同盟兄弟,亦不是一个曾在江湖中享过盛名的武林豪士。 "神手"战飞双拳紧握,静立不动,他虽也在静候着"冷谷双木"的反应,但谁都能看得出他的等待并不能持久,因为他此刻全身俱已满蕴着愤怒,而且他又明显地占着优势——占着优势的人,通常都惯于攻击,而不惯于等待,只是,他的愤怒也不过只是因为"冷谷双木"损伤了他的颜面而已,与"七煞"莫星的死,根本毫无关系,若不是在"浪莽山庄",若不是当着这么多他极欲控制的人,若不是他深信自己是占着优势,便是"北斗七煞"一起被人杀死了,他也绝不会愤怒,而动容的——因为他纵然愤怒,他也会将那份不必要的愤怒很谨慎地隐藏在心里。 裴珏心中暗叹一声,蓦然了解了生命的价值,并不仅在于生前的荣耀而显赫,而还该有许多其他许多种应当被珍惜的东西。 这些东西在"神手"战飞,"北斗七煞",甚至满厅的武林豪士心中,都是永远也不会被珍惜的,而此刻却随着那一道清冽的溪流,平静而安详地注入到裴珏他本已充满仁慈而宽恕的心里。 他面容突地变得出奇地安详而镇定,他安详而镇定地走到"冷谷双木"身前,沉声道:"出去!"一阵惊呼声中,"神手"战飞厉叱一声:"且慢!"裴珏安详地转过身来,沉声道:"为什么?" "神手"战飞厉声道:"难道你没有听到我方才所说的话么?"他语声虽仍简短而有威力,但却显然已被裴珏这份出奇地安详与镇静刺伤了一些,是以他威严的语声,竟空前地暴露出一丝弱点,他纵想掩饰,却力不能逮,就正如一只猛虎在狼群中发现自己的弱点,也正如猛虎不愿群狼嗅到自己的血腥一样。裴珏微微一笑,道:"你方才所说的话,我每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神手"战飞胸膛一挺,显然为自己的言说能被重视而沾沾自喜。 但裴珏却又接口道:"但是,难道你已忘了,直到此刻,我仍是江南同盟的盟主!""神手"战飞心头一震,裴珏口中这安详的语声,竟仿佛是鞭子一样鞭鞑在他身上,使得他不由自主地退缩了一步。 裴珏目光一扫,微笑又道:"据我所知,凡我江南同盟,都该尊重盟主之意见的,若有违抗之言,你"神手"便是盟主的护法之人,是么?"他平日被生命的不幸与波折,生活的艰苦与屈辱,紧紧掩埋起了的智慧,在这刹那之间,已像是一柄锥子刺破布囊一般地露了出来,有了智慧的言语,自然也就变得出奇的锋锐,正当这锋锐的言语自安详而微笑着的口中说出来时,它便有了鞭子般的力道,直接鞭鞑到别人心底。 "神手"战飞显然被击倒,他灰黝却又带着惨绿目光——那却是饿狼常带的目光——四下一扫。 只见"龙形八掌"浓眉微皱,嘴角却仍微微含笑,东方兄弟目光问烁,对裴珏似乎有了些惺惺相借之意。 "金鸡"向一啼,满面惊奇,目光中却又交烁着一些幸灾乐祸之意——其他的武林群豪,也差不多是这种神情,只有"七巧追魂"那飞虹,却在盼注着莫氏兄弟,在想些什么。 莫氏兄弟,既是愤怒,又是悲哀,但也有着更多惊奇。 檀文琪秋波蓦地明亮了起来,她是光荣、骄做,而欣慰的;但却又有一些担心,"七巧童子"吴鸣世掩不住他心中的欣慰之情,他眼看着他的好友自被屈侮,而被尊敬,他也深知这历程看来虽轻易,其实却不知有多么长而艰辛。 这许多人面上表情的变化,在一刹那之间,便一起收回"神手"眼底,等到他锐利的目光回到裴珏面上,他心中已有了决定。 这武林中的枭雄人物竟突地朗声大笑了起来,捋须笑道:"裴大先生已是江南同盟之首,战某岂会忘记,不但战某不会忘记,而且若是有谁忘记了,战某也会提醒一——"他笑声一顿,突地闪电般伸出手掌,横掌一扫,只听"呼"地一声,一道强劲无比的掌风,笔直地向他身旁的一张木椅击去,"喀喇"一响,木椅便已被震得四散飞落。 战飞浓眉一挑,一字一字地接口道:"非常小心地提醒他一声,直到他临死前都不会忘记!"他此刻眼神中虽仍带"狼"的光芒,但神态间却已恢复了"虎"的威严,"神手"战飞,毕竟是武林之雄! 裴珏淡然一笑道:"那么在我与冷谷双木之间的事还未解决之前,一切事都得暂缓处理,而我与冷谷双木之间的梁子,也只能由我与他们单独解决。"他语声不但安详,而且突地显露出一种超人的威严。 "神手"战飞四望一眼,四下"群豪又渐渐开始骚乱,檀文琪忍不住娇唤一声,莫氏兄弟却已暴怒起来。骚动中响起一声大喝:"盟主之令,违令者斩!""神手、战飞手掌一挥,院外突地自四周涌现出的黑衣大汉,便又像他们来时那么突然,像无声息的退了下去,但他们背后鬼头刀刀柄上的红中,却仍不时地在微风中,自四下的墙头后,山石边飞扬起来!这其间只有"冷谷双木"面上的表情,却仍然是冷如玄冰,仿佛这一切的发生,俱都与他们无关。莫氏兄弟的六道目光,恶毒地在"神手"战飞以及裴珏面上转来转去,战飞却也视如无睹,躬身道:"裴大先生如有事料理,战某在此恭候大驾。"他说来仿佛此去不过是去与两个顽童嘻戏一样,片刻之后,便会安然回来,其实他却得知裴珏此去,定必不会重返,是以他才如此做法,因为他此刻已对这"平凡而呆笨"的少年,突地生出一种畏惧之心,生怕自己养虎贻患,是以正好假借"冷谷双木"之手,将他除去。 裴珏微一抱拳,转过身去,再次向"冷谷双木"道:"两位请!"他目光虽然一无所畏,但却再也不敢与檀文琪那温柔的眼波接触一下,生像是他对她已一无所恋。 檀文琪呆呆地望着他,直到他身形步下台阶,突地一咬樱唇,在她爹爹身侧坐了下来,亦自再也不去望他一眼。 恨与爱之间的距离,本仅相隔一线,爱得越深,恨得也就更强烈,这多情的少女此刻正在心中反复地暗中低语:"你对我一无所恋,难道我定要苦昔地留恋着你么?""龙形八掌"侧目望了自己的爱女一眼,似乎暗暗叹息了一声,然后,他炯然的日光,便又转到裴珏的后影上。 "七巧童子"呆呆地站在那里,他虽然聪明绝顶,但此刻亦是全无主意,只有像别人一样,目送着裴珏的身影远去。 直到裴珏走到院中,"冷谷双木"方自缓缓开始移动脚步,这其问他们的眼神,始终未曾离开过莫氏兄弟的眼睛。 莫氏兄弟的手掌紧握着,他们紧握着的手掌,已由血红,变为铁青,只见"冷谷双木"冷冷地望着他们,良久良久,面上突地泛起了一丝轻蔑的冷笑,齐地一拂袍袖随着裴珏走去。 莫氏兄弟不是呆子,当然看得出"冷谷双木"这轻蔑笑容的含意,因为自己兄弟三人,虽然面对着与自己有着血仇的敌人,竟没有一人敢出来复仇,因为他们深知自己心中的畏惧,要远比愤怒与仇恨来得强烈的多。 但是这份轻蔑,却又是这么强烈,强烈得令莫氏兄弟无法忍受。 "神手"战飞目光转处,一步抢到他们身前,沉声道:"冷谷双木若是没有死在裴大先生手下,兄弟立誓,一定代莫光复仇。"他语声微顿,目光中泛起一丝淡淡的笑容,接口道:"若是裴大先生胜了,莫兄有盟主代为复仇,还不是一样么?"莫氏兄弟对望一眼,个个长叹一声,垂下头去,对于裴珏,他们不禁生出了一丝敬意,因为他们已开始对自己的懦弱悲哀,他料不到人类中竟有人能将生死之事,看得如此轻贱,"北斗七煞"在武林中的声名,从此一撅不振,因为此刻已有数百道目光,看到了他们兄弟的懦弱。 于是"神手"战飞神采飞扬地转过身来,吩咐手下,重摆酒,但莫氏兄弟却只能颓丧地起身走出厅外,照料他死去弟兄的后事了。 "七巧追魂"那飞虹目光一转,突地沉声道:"莫七与我交情不错,我得去看看他的后事。"不待战飞答话,随着莫氏兄弟走出,此人心机深沉,是在此刻只有他才会利用时机,收拢莫氏兄弟的人心,因为他深知这兄弟三人,虽然懦弱,但仍有着不可忽视的力量。 江南同盟已成,裴珏定然永不复返,那么"神手"战飞岂非顺理成章地成了江南的盟主。是以他见到那飞虹的行动,只是轻蔑的暗笑一声,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他心中得意,目光一抬,只见"龙形八掌"檀明,正面带微笑地望着他,似乎早已看出他的心意。 "七巧童子"吴鸣世呆了半晌,突地大步奔出厅外。 "神手"战飞轻咳一声,院中人影闪动,黑衣汉子一起涌出,强弓硬弩,沉默地对着他,吴鸣世目光一凛,回首喝道:"这算是什么?""神手"战飞冷笑一声,缓缓道:"裴大先生方才所下的命令,你难道不曾听到?盟主既已有令,不容别人插手,吴兄还是耽在这里的好。"东方兄弟对望一眼,目光光芒更炽,显有不平之意,哪知吴鸣世目光一转,突地长叹一声,道:"在下出去,也不过是要对他说一句珍重而已。""神手"战飞哈哈笑道:"盟主是何等人物,难道还会不知珍重?吴兄,你且看盟主方才出手的武功,冷谷双木强煞,也未见能挡得住十招,来来来……你我兄弟,且来共饮一杯,预祝盟主的成功!"他虽先端起酒杯,四下一照,仰首干了一杯,心中却在暗暗思忖:"花玉呀花玉,你一生出卖的消息,总加起来,对我而言,都不如你死后所出卖的一个重要,因为你已说出了一件秘密,便是裴珏虽有惊人的武功,但仅只会一招,哈哈——他若是再多会几招,我便当真要不知如何是好了。"于是他等到他的怒才为他斟满了空杯,便又仰首一千而尽,得意地在心中暗暗自语道,"花玉呀花玉!你可知道,这一杯酒,我是在敬你的!""快讯"花玉的一生,是卑贱而平凡的;但是他一生之中,却有一件值得自豪之处——他若是死后有知,也该为此骄傲,因为他一生之中,出卖的消息,虽然有些并不重要,但是却绝无一件虚假,件件俱都真实得一如别人付给他的银子。 他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否则他又怎会选择了这样奇特的职业? (千百年来,武林中从来未有的职业)。 但是他虽聪明,却绝未想到,他自己临死前所划出的四字,竟会被武林中的大豪"神手"战飞如此看重,而仅是由于他生前职业的习惯,——泄露秘密的习惯而已。一种习惯能在临死前还不改变,这说明了他对职业的忠诚,是以他死后,便也得到了他这种小人物应得的尊重。 "只会一招"! 这四字也是真实,真实得也一如他生前出售的消息,但是他却不知道裴珏怎会学到这一招足以震惊武林的绝学经过。 要明了这些,各位必须原谅我将故事稍为拉后一些,来提醒各位的记忆,"我是那么荣幸,竟能使时光倒流,虽然仅是在书本上,却已足够使我感到光大。"迷蒙的春夜,迷漾的夜风,凄清的月色,凄清的大地…… 这是裴珏在遇到"冷谷双木"、檀文琪以及"金童玉女"那奇异的一夜的第二天晚上。 三更。 "冷谷双木"因为檀文琪的幽怨与相思,愤怒地来寻裴珏。 裴珏却紧记着"金童玉女"临去前的允诺,而又悄悄走出后园外,他们的相遇,自然是不愉快的,裴珏愕然听着"冷谷双木"责骂他负心,却不能跟随他们一起去探视檀文琪的病,因为他与"金童玉女"的邀约在前;但是他守约的德性,却更激起了"冷谷双木"的愤怒! "冷谷双木"是孤僻而倔做的,不能忍受任何人对他们的违抗,盛怒之下,他们便要以武力相强。 哪知,他们的武力,却被另一种武力阻止了,因为"金童玉女"比他们更强,于是他们被"金童玉女"禁闭在一个幽清的山窟里,就在那山窟里,"金童玉女,实行了他们对"冷月仙子"的允诺,交给裴珏一本薄薄的册子,也传授给裴珏七招武功!只是这三种奇奥的武林绝学,对于一无根基的裴珏,毕竟是太艰深了些,是以他在"盟主大会"之前,仅仅学会了一招,而行迹飘忽的"金童玉女",也因为一件重要的事,要离开江南了。他们虽然始终没有正式将裴珏收为徒弟,但情感丰富的裴珏,对这夫妇异人的情感,却甚于一般徒弟对师傅的感激与尊重。临走的时候,裴珏忍不住问起"冷月仙子"的行踪,但"冷月仙子"的行踪,却飘渺得响如当时的春雾一样,便连"金童玉女"也不知道,于是裴珏又问起她的身世与恩怨,这问题却使得直率而快乐的、玉女",目光中也露出痛苦的神色,无法开口。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说完了这句话,这两位男女异人,便消失在那乳白色的晨雾里,只国下穴道被点的"冷谷双木"与满心疑惑的裴珏。 "冷谷双木"的穴道,不久便会自解,裴珏心中的疑惑与思念,却不知何时才能解开,但是一种对武功的狂热,却使得他在回去的路上还一直在练习着方自学会的武功。 于是,"快讯"花主便以自己的死亡,换取了他最后一个值得出售的消息——"只会一招"! 但这一切都是秘密的,此刻在"浪莽山庄"中的武林群豪,除了"神手"战飞外,谁也不知道。 此刻,纷纷的私语中,还有人在猜测他们盟主"裴大先生"的师承,更有人在桌底下暗中交换着金银,作为一项奇特的赌注,来博"冷谷双木"与"裴大先生"之间比斗的生死胜负。 "神手"战飞冷眼旁观,不禁暗中冷笑。 "只会一招的裴珏,只怕在冷谷双木任何人的手下,都是不过一招,要博裴珏胜的,不是呆子,便是白痴!"心念微转,目光一扫,突地捋须大笑道:"各位怎地不快些饮酒,难道暗中在为裴大先生担心么?错了,错了,错了……"他大笑着连呼三声"错了",接口又道:"裴大先生直到今日为止,在武林中的声名,或者不如冷谷双木的响亮,但各位且看裴大先生方才所显露的武功,哈哈——便是区区在下,也挡不住这么三招!"心中略暗好笑,得意! "可惜他只会一招,若是连发六、七招,只怕我真的无法抵挡了!"胸膛一挺,大笑道:"若有谁不信裴大先生的武功,我战某愿意和他博上一博。"语声方了,他身后肃立着一个黑衣大泅,,便转身奔了出去,瞬息之间,便手捧一盘金光闪闪的元宝,飞步走回来,放到战飞面前,群豪眼角偷窥,只见盘中沉沉甸甸,俱是十两一锭的黄金,看来竟似有二、三十锭,心中不禁为之赫然;但他纵然明知必败,却也不敢与"神手"战飞相博,何况直到此刻,他们还无一人猜得出"裴大先生"武功的深浅。 "神手"战飞目光又自一扫,早已看透了这班人的心念,仰天狂笑数声,捋须笑道:"该死该死,小人无知,竟以这区区之数,来打扰各位的酒兴!"语声一顿,转身叱道:"该死的奴才,还不再去取一些来,作为各位英嫩酒后消遣的财物。"身后的黑衣汉子恭应一,声,又自奔出,"龙形八掌"、东方兄弟冷眼旁观,檀文琪、吴鸣世都是目光呆滞,面色木然。 片刻之间,只见四个黑衣大汉一起飞步奔来,手中各各捧着一盘黄金,在明如白昼的灯光下闪耀着炫目的光芒。 "神手"战飞捋须笑道:"区区之物,不过聊博各位一笑而已!"语声方了,"龙形八掌"檀明突地轻咳一声,缓缓道:"清洋,过来!"旁边一席坐在东方剑、东方震、东方江、东方湖兄弟四人下首相陪的"快马神刀"龚清洋,立刻一步赶来。 "龙形八掌"缓缓道:"清洋,你身上可曾带得有银子么?"他语声缓慢而轻微,但已足以今四座群豪俱都为之一震。 所有的骚动,惊叹,私议……刹那之间,立刻平息了下来。 "神手"战飞呆了一呆,哈哈干笑着道:"檀老镖头难道也有这般雅兴么?""龙形八掌"微微一笑,道:"不知战庄主是否俯允在下这局外人参与这精采的游戏!""神手"战飞强笑着道:"自然,自然……" 他实在想不到"龙形八掌"竟来参与此事,只是他虽然感觉惊异,心中却在暗暗忖道:"纵然输了,又有何妨?"不禁留恋地望了桌上的五盘黄金一眼,只见"龙形八掌"自"快马神刀"龚清洋仅余的一只左手上接过了一叠银票,目光一扫,除意抽了两张,又望了望桌上的黄金,含笑说道:"如今金银之比卒,可是以五易一么?""神手"战飞道:"正是,正是!" "龙形八掌"檀明微微一笑,龚清洋却已躬身道:"战庄主面前的黄金,大约是每盘两百四十两,折合白银六千两整。""神手"战飞略略于笑着道:"龚镖头好厉害的眼力,好精明的算盘,纵然不作刀枪上的买卖……嘿嘿,嘿嘿,飞龙镖局的大掌柜,只怕非龚兄莫属了。"他讥嘲地望了龚清洋的断手一眼,不住捋须大笑起来。 "快马神刀"龚清洋面色微变,垂手退回席上,从此与"神手"战飞结下深仇,"龙形八掌"檀明却微笑着说道:"战兄高见,确是不凡,身手残废的人,总要比头脑痴呆的人好得多,清洋,你正该谢谢战庄主的夸奖。""神手"战飞大笑道:"岂敢,岂敢……"还待反击两句,却偏偏一"时间想不出话来。"龙形八掌"檀明含笑道:"这里是汇丰的银票,共是六千五百两,请战庄主过目过目。"随意将两张银票,放到"神手"战飞面前。四下此刻早已鸦雀无声,只有厅外的微风吹着崭新的银票,沙沙作响。 "神手"战飞笑道:"不会错的,不会错的!" 目光一转,心中暗忖道:"只怕不会再有别人了么?"伸手将两张银票压在一盘黄金之下,生像是对此次赌博,极有致胜的把握。又自朗声道:"除了檀老镖头有此雅兴外,还有哪位兄弟……"语声未了,东方铁突地含笑道:"小弟也正觉手痒的很。""神手"战飞又自一愣,于笑道:"东方大侠……哈哈,好极了,好极!"东方铁笑道:"但小弟身边未带金银,只是以区区之物,聊以助兴罢了。"一面说话,一面自腰间的丝绦上,取下一方形式古拙,颜色苍翠的古玉,"神手"战飞自是识货,心头一凛,口中却笑道:"此乃无价之宝,小弟怎敢妄作评价。"双手一,拍,转身低低嘱咐了几句,哪知他身后的黑衣大汉方待举步,方才谦虚地坐到另一桌上去的东方四兄弟,已一起走了过来。 他兄弟五个,生长侠义之家,既与"龙形八掌"同来,便觉得自己兄弟五人,俱该站在"龙形八掌"一边,此刻见到檀明的举动,谁都不知道此举的深意,但却不约而同地为之臂助,俱都取了一物,来与战飞相博,他兄弟出身世家,虽是小小儿件玩物,价值却已超过桌上所有的金银数倍。 "神手"战飞面上虽仍带着笑容,但笑声已更勉强,心头也渐渐着急,这本是玩笑之举,此刻竟变得渐渐严重起来。 他强笑着瞥了桌上的五件珍宝一眼,亦自己走人内室,托出一盘金珠,满厅群豪,静寂如死,眼看着他的脚步缓缓走人,又缓缓走出…… 突地一阵大笑,划破静寂,"金鸡"向一啼竞也咯咯大笑起来,击案大笑道:"有趣有趣,有趣已极!""神手"战飞面色一变,道:"向兄难道也有此雅兴么?""金鸡"向一啼大笑着道:"如此热闹的赌博,我向某人若不凑上一角,岂非要终生遗憾!"微一挥手,那边便走来九条身穿七彩锦衣的彪形大汉,肃立在"金鸡"向一啼身前。 这九人一个个身躯彪壮,面容沉毅,目光光芒炯炯,行动间更是十分剽悍矫健,虽然称不上是武林高手,但显然身手俱都不弱。九人一起向"金鸡"向一啼恭身一礼,神情俱部极为恭谨,但对别人神态间却显得十分傲慢。 "金鸡"向一啼哈哈一笑,道:"向某人一生古怪孤僻,今日也要与战庄主赌一个奇异的赌注。"语声微顿,笑声亦顿,突地转身面向这丸条锦衣大汉,沉声道:"你九人身体性命从何而来?"九条锦衣大汉齐声喝道:"身属金鸡,命属金鸡,金鸡有令,百死无憾!"他丸人一起张口,一起闭口,喊声嘹亮,当真是声震屋瓦,面前一桌的杯盘碗盏,似乎已都波震得叮当作响。 "金鸡"向一啼哈哈一笑,转过身来朗声笑道:"今日我向一啼要与战庄主你一赌的,便是这九人的身体性命。""神手"战飞心头一震,群豪更是悚然动容。 只听向一啼悠然接口道:"战庄主仁义待人,一代之雄,手下想必多的是能为战庄主卖命的兄弟,只要随意选出九人来,也就是了。"满堂人声,又复寂然,数百道眼神,俱都紧张而期待地望在"神手"战飞面上,不知他该如何应答这奇异的挑战。 "神手"战飞同光一转,依次往这九条锦衣大汉面上望去,只见这九人面容仍是那般沉毅,目光仍是那般坚定,竞无一人有丝毫惊慌恐惧之色。"龙形八掌"檀明浓眉微皱,突地长身而起,缓缓走到这九人身前,沉声道:"人命夫天,终非儿戏,你九人可是当真心甘情愿:"九条锦衣大汉,十八道目光望也不望他一眼,生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又像是以沉默来讥嘲檀明的多事!"金鸡"向一啼面色一沉,厉叱道:"檀总镖头的话,你们难道没有听到么?"铁拐五点,身形如飞掠起,只听一阵清脆的"劈拍"之声,接连响起,但单掌动处,竟在这一排丸人面上,各各打了十八记正反耳光! 群豪轻呼一声,哪知这丸人各各挨了两记耳光,不但仍自行所无事,神色不变,而且立刻齐地躬身应道:"听到了!""金鸡"向一·啼厉叱道:"听到了怎不回答檀老镖头的话?"九条大汉一起侧过身来,向檀明躬身一礼,齐声道:"君赐臣死,臣不敢不死,父令子亡,子不敢不亡。向大哥于我等恩情有如君父,是以我九人实是心甘情愿,万死不辞!"这九人滔滔说来,仍是一起张口,一起闭口,显见是早已训练有素。"龙形八掌"微微一笑,抱拳向"金鸡"向一啼道:"向帮主请恕在下多事!"微一捻须,缓步走回,心中却不禁暗叹,忖道:"想不到此人看来偏激古怪,却能得这般人的死力!""金鸡"向一啼神情之间,更是得意,目光凝注着沉吟未绝的"神手"战飞,朗笑道:"战庄主是否在嫌我鸡尾九兄弟太过愚鲁呆笨,是以觉得这丸条贱命,不值与战庄主手下的济济长才相提并论?""神手"战飞强笑一声,道:"向帮主言重了,但……""金鸡"向一啼不等战飞说完,已接口笑道:"如是这般,那么在下只有令我这,鸡尾九兄弟在战庄主面前献一献丑了!"霍然转过身去,挥手大喝道:"去!"九条锦衣大汉躬身一诺,刹那间但见锦衣闪动,满院飞跃,身形有如穿花之蝴蝶,群豪方自以为这丸人是在卖弄身法之娇健,却听一声轻叱,九人已一起回到厅前,只是为首一人,掌中多了一根酒盏粗细,一丈长短的铁棍。 人影又自一分,九条大汉,已自各各分持了这铁棍的两端,四人在左,四人在右,当中一个再次轻叱,左面四人身形左侧,右面四人身形右倾,当中的铁棍,却渐细渐长,宛如麦条一般,被这八人的惊人神力,拉了开来。 立在中央之人,突地大喝一声:"开!"立掌一切,将那已变得竹筷般粗的铁棍,一掌切断! 一阵热烈的喝采之声,立时有如轰雷般响起,九条锦衣大汉微一躬身,鱼贯走回向一啼身前,面色仍是那般坚毅而镇定。 "神手"战飞心头微凛,这丸人的武功,虽是外门左道,无法与内家高手相提并论,但环顾自己手下,能有这般武功之人,却已寥寥可数。 他虽然自大,却仍未大得失去理智,当然不愿将自己丸个得力的部下,葬送在一次毫无得胜希望的赌注上。 但是他虽然理智,却又太过顾忌自己的地位与尊严,众目睽睽之下,他实在无法忍受"金鸡"向一啼这半带狂做,半带讥嘲的挑战,矛盾之间,突听"龙形八掌"檀明微微一笑轻轻道:"战庄主如已稳操胜算,这赌注纵不合理,接受了它又有何妨?"他语声虽轻,却已足够让许多人都能听到,"神手"战飞哈哈一笑:"正是,正是……"双掌一拍,回首道:"于平,你且替我出去看看,有哪几位兄弟愿意前来?"始终站在他身后的黑衣大汉于平暴应一声,面上却也微微变了颜色,一言不发地转身奔了出去。 "金鸡"向一啼仰天笑道:"向某人平生嗜赌,但直到今日,才算遇着了对手!""神手"战飞一连痛饮了三杯烈酒,月光又渐渐恢复镇定,此刻大厅上酒筵虽仍摆得整整齐齐,但看满厅群豪,却再无一人能安稳地坐在座上,此刻他倒心中虽还不知今日到底谁胜谁负、但却已不禁暗中为"神手"战飞紧张了起来,有的在心中暗暗思忖:"裴大先生武功必非同小可,否则这战神手一向聪明,怎会在他身上下了这么大的赌注?"众人面面相觑,似乎自己也参与了这奇异的豪赌之中,只觉心房跳动加剧,血液冲向面颊,目光不由自主地齐都望着厅门。不知道再过一段时候,"裴大先生"是否能再入此厅。 这其中只有"神手"战飞的目光绝未向厅门望上一眼,因为他深知只要期待裴珏生入此门,还不如期望一条鲸鱼骑在马身上奔进来,因为后者虽然荒谬,还远比前者有希望。 就在这紧扣心弦的沉默之中,夜色似乎来得奇快,厅中已燃起灯火。 但却见那"七巧追魂"那飞虹,他一脚跨人大厅,便朗声笑道:"好险好险,兄弟我险些错过了一场好戏!""金鸡"向一啼长身而起,大笑道:"正是正是,今日战庄主豪兴逸飞,那兄你若不与他赌上一赌,以后你再也休想遇着这般豪赌。"那飞虹笑道:"兄弟虽非嗜赌之人,但听到了这个消息,脚下便像生翅膀似的,身不由主地奔了过来……"抬头一望,只见"神手"战飞满面俱是强笑,他笑声便不觉更是得意,心中暗道:"战飞呀战飞,你聪明了一世,却糊涂了一时,在这般人面上,你怎可玩起帅来,今日我若不要你倾家荡产,从此也算不得七巧追魂了。"面上却是满面笑容,朗声道:"方才管家在外面征募敢死的英雄,兄弟我才知道向兄想出这般奇妙的赌注,但小弟却无这般手笔,只能以新进到的五百鞘银子与战兄赌上一赌,战兄如嫌少了,小弟苏州还有一片庄院,虽无浪莽山庄这般豪阔,但也小具规模,就一起凑上好了!"他说得随随便便,就仿佛顽童赌豆一般的轻易;但他语声未了,群豪已忍不住惊呼出声,便连"龙形八掌"檀明也不禁动容。 要知五百鞘银子已有五万两之多,再加上他早已传名江湖的"七巧山庄",其价值实是骇人听闻。 那飞虹目光一扫,又自笑道:"兄弟我平生不赌,今日赌起来,便定要好好赌上~赌,纵然输得倾家荡产,兄弟也是心甘情愿,最多再花上十年工夫……哈哈,战兄……战兄,你怎地不说话了?""神手"战飞怔了一怔,仿佛自梦中惊醒,回望一眼,哈哈强笑道:"兄弟今日的赌局,虽乃游戏,但大家却赌得正正当当。""七巧追魂"面色一沉,道:"难道兄弟我赌得不正当么?""神手"战飞面上虽仍满面强笑,但目光却满是恨毒之意,若是目光也能伤人,那飞虹早已死了数十次了。 要知方才的赌注于战飞纵有伤损,犹还罢了,但那飞虹此刻的赌注,却足以令任何人倾家荡产。"神手"战飞虽然是绿林大豪,但平日手笔甚大,井无多少积蓄,库中最多也不过只剩了五万两银子,这那飞虹竟像是算准了他的身家,才提出这赌注来,自然是要眼见战飞破产而引以为快、他甚至连战飞的匿处都要赢来,恨不得立刻要他露宿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