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未必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的。身份暴露,即使你不杀他也会有人干的。主事并非一人,秘密是绝对不能曝光的。” “是吗……”那人叹了口气,“我……还有一个问题,你知道那么多有关实验的细节以及我的研究情况,却声称并不认识实验的操作者,那么,你又是怎么知道那么多的?” “因为……我也是个试验体,关于这些,我们回去再说吧……等等,有人走过来了。” “迈克尔”把他向阴影里拽了拽,两个人都不作声,默默的看着。 来人在公寓门口略站了一会儿,在口袋里摸索着什么,几秒钟就摆弄开了大门,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洞洞的楼道里了。 外面的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 “这就是你要等的人?” “是的,他不是老板的人,但是可能跟老板有关系。” “看来你又打算管闲事了,谁会是那个可怜的被杀者?” “这我也不清楚,我只是跟踪他来了这儿,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直接进去。他开车离开了,我相信他会再回来的,于是留下来继续守着。” “行了,你忙你的,我还有些东西要处理,你做完了就赶紧回去吧,那里还有一个朋友在等着你。” “谁?” “是个女人,我对她的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相信对你会有帮助的。” “迈克尔”说完了就顺着来时的方向退去了。 “啊,还有一件事,”黑暗中有声音传来,“当心点儿记者!” “记者?” “是的,下面的人都传言说有个记者混进我们的人里面了,我找‘那加’来也正是为此,刚才忘记告诉你了,那女人叫‘那加’。” …… ※※※※※ “对了,亲爱的,”屋里的年轻男女已经扭开了灯,她靠在他怀里,一边撩拨着他低垂在额前的头发,“前天晚上,发生了一件神秘的事呢……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她见他心不在焉,便用力在他胸前捶了一拳。 “啊,你说什么,对不起,”男人恍然大悟,“对不起,我刚才走神了,你说发生了什么,晚餐的时候怎么没说呢?” “说了那个,谁还能吃得下饭啊……喂!”她发现他又在盯着房门看。 女孩儿原本有心发火的,却突然被另一种情绪攫住了。 他不用解释,因为那个声音已经越发显得清晰了——“啪嗒”、“啪嗒”,就像,液体滴下的声响。 “你……你没有管水龙头吗?”女孩儿的话语充满战栗,抓住他胳膊的手指正在不自觉地用力,指甲已经陷入了皮肤。他感觉不到疼。 这样的解释是没有丝毫说服力的,如果真的忘记关水,那也早该听到了。 他快速甩了甩头,想让自己更清醒,但那“滴答”水声就是挥之不去,甚至更加的响亮并且诡异,敲打他的心脏。 “你在这里等着,”尽管他自己也觉得这话缺少一些底气,但还是做出了男子汉的决定,“我出去看看。” 她没有质疑,但双手却紧紧拽着他的胳膊不放。 然而呆在这里是无济于事的,那扇门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突然打开,蹦出一个面目骇人的怪物。但是恐惧恰似欲盖弥彰,在它蔓延在空气中,并不揭开神秘面纱的时候,人们都会猜测到底会是什么,且肆意用丰富的想象加以扭曲。这远远要比它忽然爆发来得更有压力。 他缓步走到房门前,有慢慢退了回来。光是这个举动就叫她差一点儿叫出声来。 他拉开抽屉,掏出一把裹着鞘的小刀,一语不发地交到她的手中。 他再次回到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轻轻扭动,门一点一点地,以异常缓慢的速度被打开,“啪嗒”的声音就逐渐地更加清晰了。 门后什么也没有。 他也感觉到了沉默带来的压迫感,便向着外面喊道:“谁在那儿?” 没有人应答…… 他便再向前走了几步,打开起居室的灯,还是什么也没有。 他回头看看她,这叫她感到好受一些。其实,能感到她的目光在背后,他也平静了点儿。 水声是从右侧的洗澡间发出来的,他的目光从大门处移到了这边。 他向着它走去,打开了浴室的门…… ※※※※※ 他去了多久?她问自己,半分钟……不,她对自己说,人在这个时候感觉是靠不住的……可是,他为什么还没有回来,他应该出现在门口的,或者至少他应该说“一切都好”。 但是,他没有。他消失在门右面之后,就再也没有回答了。她该怎么办?现在,凭借着最原始的本能,她也知道出事了。 作出一个决定可能是简单的、不负责任的,也可以经过深思熟虑的。但是,此刻,她没有时间再去细细分析了,她不想把自己的男朋友扔在那儿。 她战战兢兢地从床上爬起来,却只找到一只拖鞋。 她光着脚,把自己的睡衣掖得更紧了些。 她像初学写字的孩子那样紧紧攥住刀柄,慢慢地走出卧室。 浴室开着灯,透过粗糙的玻璃,她模糊看见一个身影。那形象确实是熟识的男朋友。 她正想试着叫一声,浴室的门却突然打开了,他男朋友穿着睡衣的胳膊搭在门把手上。 她刚想跑过去,那手却“刷”地垂下去。 门完全打开了,她看见自己的男朋友脖子上撕开了一个口子,像一个嘲笑着的,大大展开的嘴巴,鲜血就从那里汩汩地冒出来。 没有尖叫,也没有逃跑,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移动自己的双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朋友颓然倒下,他的背后还站着一个人。 她一见到他的脸,就吓得魂不附体,“不!不!”她发疯地大喊着,“难道……不!不!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 那人并不管她是如何求饶,仍然一步步的逼近。 起居室的窗户突然碎了。 破碎伴随着巨大的响声,一个人在这玻璃雨中跳了进来。屋里的女孩儿浑然不觉,依旧歇斯底里地叫喊着;另一个人显然大吃一惊,不由自主握住手里的刀,转过身来。 “放下小孩子的玩意儿,如果你稍微有点儿常识,就应该知道不是我的对手。”进来的人从容不迫地掀下来原本把脸孔遮住的大帽子,露出了黑色的头发和瞳仁。 “妈的,原来是只黄种狗,看来我还要再杀一个……”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他看到对方黑色手套笼罩的左手上,分明握着一只枪。 ※※※※※ 马尔克斯医生再也无法忍耐隔壁的喧嚣了,如果他们仅仅是做爱发出的吵闹也就罢了,却偏偏又弄出这许多动静来。他看看表,不过才两点钟。明天还有好几个预约病人呢,而自己却躺在这里整夜不能合眼,还要忍受着老婆如雷的鼾声! 医生最近看了一本名叫《人生指南》的书,那上面写着:所谓得意洋洋、骄横跋扈的人,无非就是让那些胆小怕事之徒惯出来的罢了。 不错!不应该继续忍气吞声了!其实医生之所以那么“勇敢”,和近期小诊所经营不善是不无关系的,另一个似乎比较隐蔽的导火索是那个小情人的胃口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大并扬言要威胁自己了。 马尔克斯医生在准备狠狠敲打邻居房门之前,还不忘了照一下镜子,给自己那并非平凡普通的相貌增加几分绝非善类的信念。 在用力砸过对面的大门之后,医生所思索的主要还是与那年轻小鬼头如何展开口舌之战,并且今后如何在众人面前扬眉吐气的美好前景。 门开得似乎比想象中快了许多,这是始料不及的。而在那冰冷的刀片架在脖子上的时候,医生还在为由于对方出来得过于迅速使得自己还没有准备充足而颇为懊恼呢。 不过,当他大概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便禁不住为自己这一冒昧的决定而追悔莫及了——他怎么也弄不懂,这个平日里纵欲过深、毫不爱惜生命的年轻人哪儿来这么快的身手以及这么大的火气呢? “放下你那只破枪,不然我杀了他。”医生听见架住自己脖子的那个人冷冷地说。 “细听尊便,而且这样更好,我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拷问。”里面的东方人微微一笑…… ※※※※※ 5月24日早晨,阳光是明媚的,后半夜下过的一场雨使空气格外的清新。杨克。拉尔夫警官的头脑是不受这些外界因素干扰的,尽管昨夜没有睡好,他还是早早就来到了医院。同行的是大学好友杰克逊警官——他是退了机票并向托同事向局里请假专门留下来的。 关于这个案件,两位年轻警官却有着观念上的分歧,当然他们都不会简简单单认为梅丽尔真的自杀了。 杰克逊的观点是:家庭关系,即克莱莫夫妇的感情状况与他们第一个孩子死亡背后可能隐藏的真正原因,应该作为调查的首要目标;而她的朋友们也可能有问题,通过昨天的观察,他就从几个人不寻常的表情中隐约嗅出端倪了。虽然做这个行当年头尚少,杰克逊却形成了一套经典思路,那就是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毫无原因的罪行:人们或为了钱、色,或为了权力和名誉等欲望进行犯罪。他当然也知道“暴力倾向”一词,但是仅仅依靠这种无法证明的生理或心理词汇,而脱离了实际需要,犯罪根本无从谈起。 杨克却不这么看,但是又说不出一个完整的思路,他不赞成把重点放在梅丽尔的双亲身上——尽管曾收到了关于“小心身边的人”的警告。对此,他没有什么合适的理由,难怪朋友要责怪他受到了私心杂念的影响了。其实,他从根本理念上也有着差异,他在重视现场分析的前提之下,同样关注人们藏在罪行背后千奇百怪的种种动机。由于接触案件的缘故,杨克冥冥之中有了这样一个想法:犯罪固然依托与需要,但是,这些需要常常包含了某些并不明确的成分,有时候甚至甚至占了绝大部分。这种观点虽然看起来晦涩难懂,细想起来也不无理由。随着人性变得越来越复杂,当今社会的犯罪行为也充满多变性,特别是心理异常的犯罪类型。每个人都会在人生的不同时期出现一定程度的心理问题的假设已经被提到了理论层面,那么随之而产生的一个不难想到的问题就是:这种正常的波动到底应该处于什么样的范围之内才算作合理,抑或说会有什么样的人在那些情形下可能产生无法逆转的心理异常。另一个原本发生在我们身边,却又远离我们的话题是:那些入院需要治疗、以及尚且隐形人群之中的少数“异类”,到底会对我们的正常社会产生多大的影响?对于他们的一些行为,我们感到不可理喻,通常的状况下其实是不愿意理会。精神类型犯罪与生活不可断绝的联系使得大众对于身边存在的这些弱势群体的冷漠态度显得自私和危险。杨克感到罪犯所扮演的社会角色恰恰和精神与心理异常者所处以的地位相当,理由至少有二:第一,他们同样在正常人群中占有很少的部分;第二,大众很少愿意真的了解他们(尽管有时候,处于饭后的无聊和人类的低级情绪,人们很乐意听听有关罪行的新闻报道),并往往认为他们远离自己。再加上这两类人还有着交集,故而包含了一种暗示,这就是有时候我们无法也不该对不理解的罪行通通按照固有的概念进行分析,就像我们不该认为精神病人又哭又闹是因为他饿了很想吃奶一样。 放下这些分歧不谈,两位警官还是针对现场进行了一番勘察,没有比昨天晚上获得更多的东西。他们来得太早了,事发时段工作的那几位护士还都没有上班呢。 ※※※※※ 如果说脾气温和的杨克也曾经大发脾气的话,那么,现在正好是难得见到的一次。在警察局的局长办公室里,杨克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梅丽尔的案子由别人来接手这个决定。 这消息是同事在早上大约八点的时候带来的,杨克对此莫名其妙,但不加说明地与上面对这干并不理智,更何来人还说局长要求自己立刻返回警局。 办公室里与其说是庄重倒不如说压抑的陈设,很符合这位已经在位多年的罗里松局长的胃口。 “拉尔夫警官,”他把头不紧不慢地从文件堆里抬起来,以一种不为所动的口气说着他的名字与职务(这通常便是表示,他要开始说话了),“你到局里来工作并不很久,但是我还从来没有看到你对一个案件是否由自己办理如此坚持呢!”在说话这当儿,他的目光一直环视周围黯淡的硬木摆设。 “我并不想说这是局里的需要,”见杨克语塞,局长接着说道,“打官腔是没有必要的,但是杨克,我想你也应该知道,在工作中掺假感情色彩是不理智的,这是常识。” 杨克不用费脑子琢磨,就听出局长已经或多或少了解他的事儿了。 “我想说的是,”局长下面的话语并不显得做作,“尽管你可能感觉不出,但是,我对你比别人有着更多的期望,也很关心你的生活,我听到了一些什么。当然,我对发生这样的意外感到难过,但是,你是一名警官,不应该忘记自己的使命。今天早上我们接到报案,在城西的一幢公寓里,发生了一出惨剧,共有两名男子被杀,现场还有一名女子,被吓得神志不清,送进了医院。我想,处理这类案件正是发挥你特长的时候。”局长的话到这里戛然而止,他已从杨克脸上得到了他想要的。 “但是……”杨克还想说什么,他确实对这案子很感兴趣,但是,可怜的梅丽尔还…… “还有更为蹊跷的是,报案人我们至今没有找到,他在打电话的时候也没有留下姓名,我们怀疑这可能就是那个凶手。被杀的两名男子,彼此邻里,没有什么交往,但却同时被杀。室内丝毫没有翻动的痕迹,看上去就像是职业杀手所为。但她为什么不连女的也一块杀了呢?那个护士现在还在医院,大夫说她可能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无法回复神智……” “护士,”杨克惊讶地瞪大眼睛,“你是说护士?” “是啊,”局长不解地看着他,“市里医院的护士。” “好的,这案子我接了,不过局长,我有一个条件。” “呵呵,我就知道你会的,说吧,”局长微笑着,理理稀疏的头发,“无辜者的悼词会由你来撰写。”植物 第五章 道路“亲爱的梅尔:当我想你的时候,满怀着快乐与痛苦;因你那纯洁的微笑仿佛给我生活的信念,渐渐成为了我的目标;也因此更加叫我体会形单影只的感伤,每每发现心里原来空落落的。 ——你的杨克·拉尔夫” 年轻的警官把这纸条仔细叠好,用迈克尔的打火机点燃了。 这做法令他的伙伴以为他已经放弃了希望,并认为那可怜的女孩儿已经离开了人世,便再也忍无可忍了:“听着,杨克,”他差不多是在大喊了,“听我说,伙计,你不必理会这些,去要回那个案子!你会找到她的,以你的能力,你会比他们做得更好。” 见杨克没有回答,迈克尔便几乎把这沉默归罪于懦弱了:“一旦你把这个案子了解,找到了你的梅丽尔,也就再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了。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你还可以获得更多的薪水以及名誉。” “我并不在乎这些。”杨克头也不回地说。 “好吧,那么算我侮辱了你的清高。但这里确实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不管你是否需要购买一幢像点儿样子的住宅(2003年纽约市警员集体向政府提出抗议,理由是他们生活在全美犯罪率最高的城市,拿到的却是低于国家平均警员待遇的微薄收入);你并不是一个普通警察,你有才华有能力,不该默不作声地为别人办事。你知道你的选择叫我想到了什么吗?杨克,如果你留心电影的话,我记得在大学时代你是喜欢它们的。想想那个《肖申克救赎》,它出品于1994年,一直被《阿甘正传》压着,到最后连奥斯卡的任何一个奖项都没能拿上。好,我们可以说它是生不逢时,暂且让这个蹩脚的理由成立吧,那么,你呢,杨克·拉尔夫?你能在你的同事中找出一个‘阿甘’来吗?警局可不是肖申克国家监狱,没有谁能阻拦着你。” “既然说起了电影,”杨克慢慢转过了身,脸上布满了宁静,“我最喜欢里面这样一个镜头,当安迪不顾典狱长的威胁在广播里放起了”费加罗的婚礼“,镜头摇移到屋外,从鲨堡由下而上直到犯人的放风区上空的俯拍,整个鲨堡像极了神圣的教堂!在我看来,反讽还在次要,它所表达的是波澜与平静的整合。安迪不是体制下微不足道的泡沫,事实也正是如此。” “你想说什么?”迈克尔满脸的不理解,“你难道认为局长满足了你那小小的要求,你的内心就会像悠扬的歌声一样吗?你以为这里也会有整个‘鲨堡’的成员站在你的立场上吗?哪怕处于他们的境地所以爱莫能助而紧紧怀有同情?” “但我希望至少你是支持我的,我有一种预感,这两个案子彼此关联,我们要处理的这宗杀人案很可能是破解梅丽尔失踪的关键。” 杨克迈步走向犯罪现场,身上宽大的夹克随风轻摆;迈克尔也不再说什么…… 年轻的警官以享有梅丽尔案件调查进度的知情权为条件接手了这个案子,虽然,一个稍微有些儿政治头脑的人都会看出这种做法的不成熟。 ※ ※ ※ ※ ※ 米洛特警官轻啜一口咖啡,然后用修长的手指又把它放回仿大理石桌面上,不紧不慢地看着房间里的陈设,脑子却转个不停:是啊,窗帘清淡而高雅,屋子宽敞,物品也罗列得当——这些都是谁的杰作呢?克莱默先生吗?当然不太可能,他很忙也很自负,灰色眼珠不失警惕,这很好,很好。克莱默太太坐在她先生的身边,我用余光就注意到了,她在把玩着那枚银色打火机,是的,很熟练——它是谁的呢?克莱默先生似乎不抽烟,那一定是她的了,她偶尔抽上一口,瘾不大。现在她想来上一根?不错的,在这温暖而井井有条的家里,她本来不会紧张,但是现在不同,环境变得越来越陌生,这些原本出自她手的布置不能带来丝毫的安全感,显得那么的冷酷。他会不会不喜欢她抽烟,嗯?尽管看起来她的嘴唇有些干燥了。 米洛特警官显然不是那种不修边幅、大大咧咧、粗犷地嚼着香肠和汉堡以至于弄得胡子上都布满残渣的大汉。他态度温和,穿着早上出门前才由太太烫熨好的衬衣,修理得很好的指甲使他看上去远离暴力,他更像是一名经理人而不是那些里抓人谋求营生的警察。 态度,是态度啊,他时常提醒自己,特别是面对那些对自己有所隐瞒的嫌疑人,他相信自己和蔼的像个绅士的做派一定能使对方放松警惕。 “如两位刚才说的,”他说起话来也是不愠不火,嗓音纯净得好像本地的播音员,“我获得了不少有用的信息,很谢谢你们的帮助,并且……”他拖个长声,“我对于令媛的失踪以及给你们带来的创伤表示深深的同情。” 他微微欠欠身子,给自己那番并没有意义的好意做了一个完美的补充,眼睛却瞟向坐在对面的克莱默夫妇——男人抿着嘴点点头,女人满眼泪水,用右手来擦拭——左手,嗯?那左手还在转动着火机。 “我想……假如您来一支的话也无伤大雅,”警官好心地一笑,“他可以缓解悲伤与紧张。” 这原本并不礼貌的话语却使得克莱默太太意识到了自己下意识的动作,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克莱默先生则瞪了她一眼。 很好,这加固了警官先前的怀疑,他们貌合神离,并且…… 米洛特起身告辞了,克莱默先生似乎长长出了一口气,他们送他到门口。 “噢,对了,克莱默先生。”警官突然转过身来。 “什,什么?”对方吓了一跳,“啊,您还有什么事吗?” “是的,您刚才说,22日晚11点您要赶去一个重要的聚会是吗?” “是的,但是有什么不对吗?” “您应该还记得那是个怎么样的聚会吧,您能说说它吗?” “啊,当然,”克莱默咽了一下口水,“本·杰森先生是发起者,宴会就在他的花园,位于中心大街21号,邀请了一些地产界的风云人物……” “但是您不觉得作为一个商业晚会,它开始得太晚了吗?”警官插嘴问道。 “不,它八点办就准时开始了,但是我得和杰森先生的以为朋友私底下谈些商业机密,加上我的女儿需要照顾,所以就……” “原来如此,”米洛特还了一个微笑,“您是一位好父亲。”他的眼睛有一次跑开了,克莱默太太正在对着丈夫的背影怒目而视呢…… ※ ※ ※ ※ ※ 在这个吓人的血腥现场,杨克体会着内心的压抑与深深的悸动。早已干涸的血迹铺在大半个楼道上,用白粉勾勒的人形显示着马儿克斯医生正是在这里遇害的。他的心里琢磨着但是的场面:医生被人持刀架住了脖子,两个人一起倒退着往下走,不知道处于什么原因,大概在楼道的中央,他划开了他的脖子,鲜血向外喷出……杨克觉着胃里一阵翻腾,涌上来的还有无法言表的悲哀。另外有一种恐惧无可救药地攫住了他——小的时候,他就害怕那些鬼故事,因为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异于常人的大量联想伴随着幻觉就会向他袭来,叫他瘦骨嶙峋的身体不得不紧紧地裹在杯子里,彻夜不眠。可笑的是,这个甚至于在担惊受怕的晚上要跑到妹妹床边寻求安慰;迄今为止仍在会面对腐烂的尸体呕吐的可怜家伙,竟然并不想离开警界。我没有其他的本事,他常常这样告诫自己,尽管不愿承认,但事实是,他在面对难以名状的可怕尸体之后,总在心里暗暗发誓替遇害者报仇。这与他喜欢解决问题的本性相辅相成,造成了他的执着。 他和迈克尔一同沿着楼梯往上走,竟不得不踩着那些已经发黑的血迹。 “小白鼠”……这个词猛然窜进他的大脑里,小白鼠…… 杨克·拉尔夫仿佛突然置身于大学的解剖室里,那昏暗压抑的气氛丝毫不为努力工作着的高度数白炽灯所驱散。那些陈列着标本的储物架在杨克的眼里总是闪耀着诡异的光芒,他不愿在那里停留哪怕超过一刻钟。 老实说,他也不喜欢教授解剖课程的教授,她总是那么轻易就“处死”无辜的实验小动物。 然而为了补救这门险些不及格的课程,杨克不得不在黄昏时候一个人走进解剖室,局促地望着不肯通融的教授。 她说的话他没有太用心地听,只是隐约感觉到将要犯下一件罪行。 这件罪行是剥离小白鼠的眼球(他压根儿搞不懂这么残忍的行为背后有什么必要的理由),需要把小白鼠头朝下浸泡在乙醚里,不多时那小家伙就一命呜呼了。在此之后摘除它的眼球即可,只要小心不弄坏组织。 面对这样一个小小实验,听取教授枯燥却是必要的解释是应该的。但是,杨克没有在意,或者说,即使他在意也无济于事。 他一感到那小生命正在自己的手中微微挣扎,就不由得浑身颤抖了。他把它从液体里拎出来,而教授也并没有注意。 “它死了……”他说,难过得就像丧失了自己的亲人。 他拿起了解剖钳,手却在不住地抖。 “注意你的动作,拉尔夫!”教授冷冷地吩咐,“别碰破组织!” 杨克成功了,虽然心里没有一丝喜悦。解剖课通过了,但是……但是那小小的眼球却仿佛在培养皿里鬼鬼祟祟地转动着…… 正在这时候,杨克犯下的错误导致了惊人的后果:手里的那只本该死去的小白鼠,突然“吱”地一声尖叫出来,并不住地乱动——杨克浸泡的时候太短了,它只是昏迷了! 接下来,那可怜的小小实验动物作出了一个令人揪心的动作:它用它小小的爪子,紧紧地捂住那受到伤害而流血不止的半张脸,发出摄人心腑的哀鸣——这……就像一个人…… 羞愧、惊讶、恐惧一股脑地占据了杨克的心灵,他呆立在那里手足无措。 教授迅速作出了反应,用一根小巧的金属棍成全了那小家伙。 叫声停止了,伤害却没有…… 她走到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杨克身边,揽着他的肩膀安慰她。她的那些话他都不记得了,也没有理由记得,那和他与游离社会之外的幼稚世界观不符,无非都是一些我们人类如何如何之类的…… 不错,我们需要它们为人类的利益献身,我们需要,所以恣意地破坏、杀戮……杨克本该消失的逆反心里变得更加浓烈。事情的发展却往往出人意料,他和这位离过婚但风韵犹存的女教授成了男女朋友。他不谙男女之事,全靠她教导,他却很难食髓知味。 她也很照顾他的妹妹,带着礼物看望她。 大学毕业那年,杨克背叛了她,伤害了她。他自己都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也许就因为那只小白鼠。他并不因为小白鼠而迁罪与她,恰恰相反,在离开她之后,他就把她也当成小白鼠,并为他们而自罪。 我伤害了她……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呢?当他回过味的时候,她已经结婚了,尽管她明白对方只是看重她的肉体…… ※ ※ ※ ※ ※ “我们就是在这里发现那女孩儿的,她当时站在那具年轻男人的尸体边上一个劲儿地哭,我们谁都无法从她嘴里问出一整句话,”警员的叙述打算了杨克的回忆,“这几名受害者的身份都已经查明了。” 杨克接过那份清单: 马歇尔·J·罗伯特,男性,27岁,密歇根人……三年前来到纽约寻求发展,自由撰稿人并尝试剧本创作……地址一栏注明的正是这个公寓……死因是颈部割裂…… 马儿克斯·加尼斯……私人医生……死因同上…… 杰西卡·坦迪……杨克·拉尔夫眼睛一亮……那上面标致着这失去神智的女孩儿是市立医院的护士,局长并没有说谎,也没必要那么做……这两个案子如果真的有关联,那会是什么呢…… ※ ※ ※ ※ ※ “克莱默先生,即使您不打算请我进屋里坐坐也没有关系。”米洛特警官好像为对方保守秘密似的压低了声音,态度温文尔雅,“我们刚刚联系到了杰森先生,他承认邀请了您,也证明您确实声明因为女儿的事情而没能按时到场,事后才参加了小型聚会……” “既然如此,您还有什么好奇的呢?”克莱默先生看似平静,轻轻咬了一下嘴唇,这没能逃过警官的眼睛。 米洛特微微一笑,“是啊,不过有一点是我不能理解的,为什么您在女儿失踪之后还要离开医院呢?您没有感到焦急吗?” “我已经说了那是一次重要的洽谈,关系到公司一宗大买卖,如果我办不好,可能面对失业!”克莱默的音调明显的提高了,他开始急躁,这正中警官下怀。 “少安毋躁,我并没有说您不该去啊。问题是,您说您于11点半到达,但这与事实不符。” “那不可能!” “是吗?杰森先生回忆说,您在达到花园的时候,抱怨说路上遇到车祸现场,因而耽搁了,但仍然准时达到。为了证明您是如何看重这次约会而把车子开得好像飞一样,你还给他看了您的手表,他说那上面显示的是11点30分。” “您说的话自相矛盾,我现在请您离开。”克莱默先生说着闭伸手去关门。 “我再耽误您一分钟,”米洛特扶住门,“您在玩儿一个时间游戏,先生。您没有告诉我小型聚会,也就是您嘴里所说的那个重要的生意洽谈,不管它是什么玩意儿都好,您没说它实际上是在十点钟开始的。那时候大部分客人都已经离开了,剩下的开始等您,您把您女儿的病情可怜兮兮地告诉了每个人,让大家以为等待您的姗姗来迟是合情合理的表现,更何况你还在下午托人带去了几瓶好酒。您是个很会安排的人,即使人们在等待您的时候看过表,但是一个深深爱着女儿的人仅仅因为自己的手表慢了半个小时,又有什么可以怪罪的呢?您是在12点才到达会场的,把自己的手表拨慢了半个小时,并且灌醉了本森先生,使他对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印象模糊。这举动很精明,因为您知道警方不会对您这样一位痛失爱女的可怜父亲过于怀疑,即使有,我们也只要问过本森先生和太太就够了,不会追查每一个但是在场人的口供。但这举动却也漏洞百出,就在我告辞的时候,本森家的服务员才一口咬定您是12点才来的,因为在那之前不久,她才想起忘记服侍先生吃药,并注意了时间。” “现在,”米洛特虽然心中不免得意洋洋,但表面上还是很平和,“看来您有必要告诉我,晚上消失的那半个小时去了哪儿?”他双腿交叉,倚在门框上。植物 第六章 无人地带第一个吃蘑菇的人?不错的,作为他的没有勇气的同类,我们给予他最深刻的崇拜之意纯属理所当然。不过,这里面包含的一个问题总是难以被人们澄清:这个无所畏惧的家伙——之所以这么说完全是因为他有可能吃下了一种毒药——究竟是富于冒险精神并幸运的没有中毒呢?还是……为饥寒交迫所困扰而不得不选择尝试一个新发现呢? 这问题在只重视结果的那一类人眼中实在是毫无意义,他毕竟好好地活了下来,而且把这经验与我们分享了吗?但他这一伟大举动的背后所隐含的本质却是完全相反的。有理由相信,前者被冠以“探险者”的称号不足为过,而后者……这里不禁有人要质疑了,有必要把他分开成两个人看待吗? 这一一分为二的理论好像有他成立的可能:作为截然相反的两种精神,常常是分别作用在两个人的身上(尽管有时候它们也会混为一谈)。 我们以前就认识了的萨姆兰(这说法也多少有点儿可笑,老警官出现的年代是在这之后的),是当之无愧的前一种人,他富于挑战精神,且执着前行,尽管也偶尔看不清方向;而杨克则不然了,每当他遭遇一种困境,过后总是把自己向书本与卷宗堆里埋得更深一点,推动他的是他自己,如果不是迈克尔已经怪罪他的自闭,恐怕他仍然毫无觉察。杨克在潜意识里的这一种行动,也许我们可以在《百年孤独》里找到影子,当然,我们也可以在多年之后的生活中看到端倪。 故事总不能离题太远——正当杨克努力地寻找着有机会把他拉出死循环泥沼中的那个梅丽尔的时候,或许因为身边有着迈克尔这样一位多血制的青年——他感到了非同以往的孤独,这感觉伴随着急切的心情曾一度使他敏锐的直觉发生了混淆,眼前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地莫名其妙。 如果说面对无法冷静下来的加尼斯太太是一件令人恼火的事情,那么几分钟之前来自医院的那个电话无异于又在上面扔了一把柴。 护士长哈勃太太确实算得上通情达理了,她全凭信任而不是需要给拉尔夫警官打来电话,换作是迈克尔或其他人会很快听出她语气中的恐惧成分,杨克就不行,不过这也无足轻重——谁有能在这时候还保持临危不乱呢? 线路那头传来的消息是令人震惊的:截止到上午十点,不但梅丽尔仍然不见踪影,另外有两名出事夜晚的值班护士以及病人的主治医生阿尔伯特先生都消失不见了。 医生是早上一位病人的手术开始之前才被人发现不见的,护士长以及专家组的成员找遍了整个医院也没有任何收获。至于那两名值班护士,本应在上午九点前来上班,但也都没有出现。 听了那两位护士的名字,杨克遍干脆地告诉对方其中的一个恐怕很长时间都不会再从事那高尚的职业了——杰西卡.坦迪小姐,这个出现在杨克手中清单上的人物,目前正在另一家医院接受精神科大夫的全面检查。 接连不断的失踪事件使医院里人人自危,不知道哪一天轮到自己;使院长先生大为光火(他拍着桌子对媒体咆哮,称这是居心叵测的人针对这所拥有良好声誉的医院的恐怖主义行为);更使得杨克.拉尔夫陷入了沉思,他并不单纯地以为这背后隐藏的理由仅只是制造恐慌气氛,但是有想不出什么合理的解释。 “我爱他,是的,我很爱他……”在杨克对着一个黄褐色花瓶愣愣出神的时候,加尼斯太太慢慢回复了平静(她已经闹了好几个小时了)。 这个布满皱纹、未老先衰的女人每说几个字就停下来擦拭眼泪,用那干巴巴的手指。 “嗯,加尼斯太太,”迈克尔咳嗽了一声,缓缓说道,“呃……我对发生这样的事情感到遗憾,希望您能节哀顺便,另外,呃,我想知道您现在是否能回答我们的问题?” 加尼斯太太勉强点一点头,算是同意了。 “那么,好吧,”迈克尔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们想知道,您先生是否有仇人,嗯,或是说可能和什么人心存芥蒂?” 女人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吃惊,画了几秒种在脑中用力的思索着,“也许……不,我一下子想不起来……嗯,等等,不,那应该不会……” “您想到了什么?”警官补充道。 “我,我知道了!”女人突然变得怒不可遏,随着她的话语,下垂的胸脯竟一个劲儿起伏不已,“是老马斯络,是那个老混蛋,就是他,是他杀了……”她又开始掉眼泪。 “等等,您把话说清楚些,马斯络?那是谁?” “是我丈夫的一个病人,就是他,他还企图勾引我……” 两位警官相视一眼,都感到莫名其妙,即使杨克再愚钝世事,也免不了怀疑这说法的真实性。 “您是说,他企图勾……引……您?”迈克尔尽最大限度使自己说这话的时候不要笑出来。 “是的,但那是他们发生争执之后的事了,”加尼斯太太把这段话说得很连贯,像是为了丈夫报仇而让两位警官尽量听得明白,“他是诊所里的一个病人,也是一个无赖,一个彻底地无耻之徒!” 为了使两位善良的警官弄懂老马斯络究竟是怎么样一个混蛋,加尼斯太太破费口舌,他们好心地没有打断。 事情是这样开始的:老马斯络有一次在前来就诊的时候,带来了自己家的斑点狗,这本身就违反了这神圣之所的严格规定。不过马尔克斯.加尼斯医生出于职业的尊严没有计较,仍未老马斯络做了全面的检查,却没有发现任何问题。接着,这个得寸进尺的老家伙就声称自己是带狗来看病的,因为它的舌头有点儿发干。加尼斯医生自然不能再无动于衷了,一番激烈的争吵之后,两人不欢而散。至于他是怎么勾引她的呢?据说,老马斯络与他们在那之后唯一的一次见面的时候,毫无理由地指出加尼斯医生在外面有女人,并警告她跟着这种男人没有好处。于是,这没有根据的侮辱以及老马斯络单身的境况就成了勾引的最好作证了。 不过说起外遇,两位警官倒是不约而同地认为有这个可能。听说加尼斯医生在郊区还有一处房子,但是因为远离诊所,只在周末才过去住。加尼斯太太相信了她先生需要修养的理由,从不去那儿,甚至连详细地址都说不清楚。这个大字不识的女人所说的有可能都是真的,她的情绪化和胜过少女的单纯使她远离怀疑对象,并且,连车本都没有的她不可能独自完成这个案子,头天夜里虽然下过大雨,但是仍然清晰保留着的车辙说明了问题。这车辙大约在距离公寓20米处,像是加速后急停弄出来的。 “我爱他……”女人又开始重复着这简单的短语。杨克的怜悯之心油然而生,失去了那个即使对她不忠的男人,这样一个没有丝毫谋生能力的女人该怎么活下去呢? 迈克尔看着这皮肤粗糙的女人,也有些难过,他猜测着她也许知道丈夫在外面的行为,但又能有什么办法……她可能比他老,加上…… 只有米洛特警官与众不同,在接下来调查的几天里。他的目光常常好奇地盯着加尼斯太太胖出褶子的层层下巴,心里想着这女人一定鼾声如雷,又是那么的年老色衰,她的男人怎么会没有别的女人呢…… ※ ※ ※ ※ ※ “您仍然不打算对我们和盘托出吗?”米洛特有些不耐烦了,“如果这样的话,我应该请求地方检察官给我……” “你不必威胁我!”克莱默先生怒气冲冲地说,一边把咖啡杯墩在桌面上,发出了很大的响声。 很好,警官又开始环顾四周了,很好,他想,这里很宁静……宁静得有那么一点吓人了……这气氛不坏,对手开始乱了阵脚,这是最重要的。怒火会叫人昏了头脑,也许不小心说错了话,那就够了。 更加使他感觉胜利在望的是,克莱默夫妇的关系起了微妙的变化,她仍然坐在他身边,只是离得远了一些。物理上的距离当然还在次要,心灵上的……她就像看个陌生人似的盯着他的侧脸,那眼神……对,充满了不信任。 “也许您并不很了解我们的工作程序,”米洛特装作没有听见对方的话,耐心地就像一个讲解员,“我想,如果您隐瞒什么是需要帮助,我们会尽全力的,不过要是您是力图为自己开脱的话……” 他故意省去了后面的内容,那骄傲着扬着的下巴,我倒要看看你能撅起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