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第一章 正午……拉洛克伯爵把我俩一块辞退了,只说罪人的良心一定会为无辜者报仇的……如今,回忆起这件事来,我难过的并不是这事本身,而是可能造成的恶果……如果说这是一个可以弥补的罪行的话,我敢说,那么我晚年遭受那么多的不幸以及我四十年来在艰难的环境下,仍然正直和诚实,总该弥补它了…… ——让·雅克·卢梭《忏悔录》 ※※※※※ “别像麦克阿瑟将军那样,你应该明白,这是政府的决定,我们所作的每一件决定都应该遵从国家的利益。”身着白色套装的老绅士轻轻放下咖啡杯,别有深意地看着对方。 此刻,罗里松局长正瞟向窗外。时值万圣节前一天的正午,孩子们已穿上五颜六色的化妆服,戴着千奇百怪的面具,来不及等到夜幕降临便匆匆跑到街头炫耀起来。“杰克灯”(这种灯是把南瓜掏空,刻上笑眯眯的眼睛和大嘴巴,里面插着蜡烛)尽管还未闪亮,当然也还不能讨来大人们的糖果,却把一条条街道乃至整个城市装点出节日的喜庆效果。局长本人便具有爱尔兰血裔,自然就对这传统的非宗教节日颇怀激情了,只不过岁月的磨练减退了年少的冲动而已。 局长慢慢把脸转过来,冬日里寂静的一缕阳光打在他的范思哲眼镜上,反射出一阵神秘的光芒。掩饰在后面的一双深邃眼睛紧紧盯住老绅士,缓缓地开了口:“即使……那决策并不理智也要遵守吗?” “理智……”老绅士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势,“我们只是凡人,并不具有上帝那样的高瞻远瞩。理智也因此变得可笑甚至可悲了,想想吧,有哪个理论或是决策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吗?亚里士多德的著作充满了哲学气息,他的论断也在相当长的时间被人们尊为经典,可是现在呢?不仅仅是他,牛顿和爱因斯坦也是一样,你我更是难逃这一规律。我刚才已经说过了,那是国家的利益驱使,使我们不得不采取新的方案。” “但是却没有商量的余地对吗!”局长用汤匙在杯子里狠狠地搅拌了几下,红茶的颜色一下子杯白色覆盖了,“那只是你的决定,不包含我们其他人任何意见的你的决定!你把自己当成了什么,国家还是上帝?”他简直有些恼怒了。 “别激动,老夥计,奶搁得太多了,”老绅士依然面无愠色,套装并不能将他苍白的面容透出哪怕一点点的红润,“正像这红茶一样,奶加得太多必然会破坏原来的味道,我们对他的管制越多,他也就越不能表现其本色。我并不是上帝,但我,确切的说是我们,正在创造上帝。” “得了吧,你丝毫没有注意到那样做的危险。将军,我想提醒您记住,他不是实验室里无菌的可爱小白鼠,他的能力仍然是个未知数。我并不否认他在外界的生存能力,而且正因为这一可怕的渗透特征,使他更加轻易地取得任何人的尊重与信任,假设他有那么一点点的颠覆念头,我们的研究计划则毁于一旦,更糟糕的是,你不是上帝,但是你却在创造上帝!” “是啊,我正在创造上帝,不过……”将军并没有把重音放在“我”上面,但是其效果丝毫不差,激起了局长心底的一丝波澜,但这很快就过去了,“不过,上帝是不应该被关在笼子里的。” 看似平淡的言语背后深藏的是不容动摇的决心,局长只得无奈地搔搔头,使得原本稀疏的头发更加暴露了光亮的头顶。他恍然明白了一件事:自己早早就退出了那项试验的具体操作,而由对方全权负责。这使得自己原本就无权过问目前的计划,对方没有点破这一点关键,算是给他留足面子了。那么,他此行有什么意图呢?希望自己能够利用职权给予一定的便利还是…… 沉默在此时是毫无意义的,他必须说点儿什么,以示自己并不是那么尴尬:“那么,莱瓦德那边呢?” “教授当然不希望自己的杰作远离身边,但我还是成功地说服了他,”将军突然话锋一转,这使得局长更加难于理解,“托克还好吗?我上次听说他马上就要结婚了,是那个爱尔兰姑娘?” “是的,亲上加亲,只是那女孩儿婚前就怀孕了,我真不知道……” “好了,罗尔,别把什么事情都想歪了,男孩子生下来,你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但是我儿子也有爱尔兰血统啊……啊,请等一下,有电话。” 将军并不介意,他文雅地端起杯子,轻轻呷了一小口。 “真的抱歉,将军,是公务,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去看看?本城著名律师的太太被人用枪挟持。” “嗯,我倒是很有兴趣呢。” 将军跟随局长走出咖啡屋,在上车之前还给了基金会(从1965年起,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便提倡在这一天开展募捐活动)二百多块的“赏钱”。 ※※※※※ 局势似乎难以控制,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律师阁下高贵的太太会跑到这样一个肮脏小店的二楼来。人们怀着种种臆测,其中当然不免有些荒唐可笑甚至是下流的想法。葛兰律师在本城口碑不佳,特别是他出色的辩护能力常常会帮助一下外界公认的罪犯逍遥法外。警方也看他颇不顺眼,但是,律师太太则实在无辜的可怜,人群中爆发出这样一番言论,说是,那个可怜的日本女人嫁给一个唯利是图的该死律师,真是吃尽苦头。这时候,就有人信誓旦旦的发言说曾亲眼看到律师打人毒打自己的娇妻了,并将其眼角下或有或无的淤伤极尽所能的找到出处并“适度”地夸张了。叫人诧异的是,那妇人的脸上却有伤痕(楼下远远围观的人们自然是看不到的),只不过是那个劫持犯“一手”造成的罢了。 罗尔松局长自然也对律师充满抱怨,但却积极地调兵遣将,根本原因自然是不言而喻了。当他听说谈判专家跑到夏威夷“看姑娘”去了之后,竟然勃然大怒,这个时候,他理所当然地忘记那是人家两年之久唯一长假了。将军则抱着双臂站在一边冷眼观瞧。 狙击手已经开始向现场对面的大楼上攀爬了,防暴大队也在相当隐蔽的情况下保卫了整幢建筑物。 泛黄的墙壁里面,二楼之上,一张竖起的桌子,挡在了罪犯和被劫持的可怜女人前面。那是一个年约六旬的男子,左侧的腮上有一个贯穿的伤口,似乎曾有子弹打进去过。那伤疤看上去历经年久,和上面惨然的一双混浊眼珠交相呼应,有一缕灰白的头发搭在他的额前,凑成了一张决不像是个罪犯的脸孔。律师太太被男人紧紧地卡住脖子,恐惧远远大于了窒息。 另空中盘旋着的直升机驾驶员惊讶的是,那小小的房间里竟然还有一个年轻男人,个子高高瘦瘦的,站在那两人的侧面。这个信息当然很快传达到局长耳朵里。 这家小商店的主人,亦是这次劫持犯的所有都被以最快的速度成交到局长的手里:维尔森。克莱特,1933年生人,1949年服役于驻日美军第24师,官阶上尉,曾参加过美朝战争及与红色中国的战争,(作者注:在这里,需要强调的一点是,中国一直称之为抗美援朝的战争在美国是有着不同说法的,他们趋向于由于两次战争的主要对手不同而将之分开称呼。故事发生在美国本土,所以作者选择尊重其现有称谓。另外对于那次实际上对战局双方都有着悲剧性意义的战争,作者是抱有扼腕叹息之态度的。双方都付出了太多的代价,特别是死伤了太多的年轻人。所以,在后面的段落里也会出现一些在极端爱国主义者眼里颇为不恭的文字,还望谅解。)作战表现勇猛无畏,曾两次获得荣誉勋章,退伍后回到故土…… “这个老兵想干什么!”局长难免很不理解。 “是复仇,”站在旁边的将军突然开了口,“一个被无谓的战争洗礼过的年轻军人回归故里后会有什么?他可能身带残疾,甚至可能失去了劳动能力,仅仅是因为决策曾的错误决定,那么多美国公民的孩子就要浴血沙场,眼看着亲密无间的同伴一个个接连倒下,眼看着一名名伤员得不到应有的救治而徒然丧命,他的心里还剩下什么,而这一切换回了什么?荣誉在这里很快就被遗忘,一场没能打赢的战争,怎可能诞生一位长存心中的英雄?但是他仍然坚持自己的信念,开了这样一家小店自食其力。为什么他现在会这样?罗尔,想想吧,那个该死的律师一定收了钱而使得那个本应收到法律制裁的家伙得到了陪审团的偏袒!受害人会是谁,他的女儿,老婆还是其他什么人都不重要,但那一定是他最后的支持者,是他心目中唯一饱含生命意义的人。这就是复仇,处于正义和深陷绝望的痛楚。” “你的意思难道是那个女人就该死吗?”局长对此不屑一顾。 “我并没有那么说,她只是个可怜的牺牲品罢了,好了,”将军整整领角,“与其和我斗口,你还是关心一下事态更为重要,对我而言,房间里的第三个人才是最有趣的未知因素。” ※※※※※ “去把百叶窗拉上!”退伍军人维尔森冷冷地命令着。 “呃,是,是的,”屋里的年轻人答应着,结结巴巴的声音背后,却没有露出丝毫的恐惧。他走到窗前,并没有向外探视什么,也没有愚蠢地做出任何手势,因为他清楚地意识到,这时候,那黑洞洞的枪口一定移开了女人的头,指向自己。 百叶窗被拉上了,屋里顿时黑了下来。 年轻人又走回刚才的位置,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听着,小子,我并不打算伤害你,只要你按我说的做,我会放你出去的。” “是的,我在听。” “窗帘被拉上,我现在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了,请求指示,打开红外装置,在必要的时候是否可以开枪击毙罪犯。”狙击手发出请求。 “等等!”局长拿起了扩音器,看来这次他打算客串一下“谈判专家”了。 诸如“放下武器”了,“我们可以答应你的条件”等等是房间里唯一嘈杂的噪音。维尔森的目光在年轻人的脸上摆动。 “听我说,小子,下面的话要你传达给外面的人。告诉他们我唯一的女儿是被那群混蛋轮奸致死的,但辩护律师,那个该死的畜生却以种种理由诡辩说证据不成立。好啊,他并不知道一个痛失爱女的老军人的痛苦。他当然不懂,为了这个国家该死的政策,我就把命卖在了毫无胜算的战场上,现在又因为什么愚蠢的国家制度,我的女儿又白白地死掉了……”一行眼泪黯然滑落,“好,这很好,我发誓要他也明白失去至亲的滋味,我他妈的也要让他尝尝这种痛苦!” 年轻人流露一股悲凄,他静静地听着,不插一句嘴。 “里面的人听到了没有?我再说一次……”局长还在扩音器的威力下高声喝喊。狙击枪的瞄准器还在摆动,被劫持女人的头部和那个年轻人高大的身影刚好形成了一种掩护。 维尔森渐渐恢复了平静,“你可以出去了,记住把我说的话告诉他们,尤其要传到那死律师耳朵里!”他用枪比划着门口。 年轻人却好像被钉子戳住了似的,一动不动。 “你他妈的聋了,我现在叫你滚出去!” “不,我不能走!”年轻人出乎意料地用一种平静口吻说道。 “你他妈的想留下来当英雄吗?我告诉你,我会先宰了你……” “不,我决不想做什么英雄,如果我打开这扇门,那么隐蔽在门口的防暴队员会马上冲进来,如果你以人质做挡箭牌,就不得不转动身子面对门,这样对面大楼顶上的狙击手就可以轻易打爆你的头。就算你能杀了这个女人,你也会死的。” “死算什么,我早就不在乎了……你,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都不要紧,只是你不应该死,至少不应该这么死。” “你他妈的是个警察!”维尔森伸出握枪的胳膊,枪口死死对着对方的头,“你他妈的是这个政府的该死走狗!”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外面的狙击手滴下汗水,透过红外镜,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伸出的手臂,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我确实是个警察,但是从你把我和她劫持上来的时候,我什么没有做过。我没有偷偷报警,在楼梯的时候,当你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的时候,我也没有开枪……” “那是你不敢!”维尔森的枪口抖动了一下。 “我当然可以,也拿到过学院里枪械比赛的第一名。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我也曾拿枪射过人,但是,我不愿意对你开枪。” “你他妈在这里假装什么慈悲!你不想开枪打死一个罪犯?!” “是的,因为我也和你一样,因为暴力罪犯失去了至亲的人,我的妹妹……在我熟睡的时候,用我的手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她把这看起来是不堪凌辱的解脱,而我却抱憾终生,为我自己的愚蠢,便发誓不再用枪,更不要说用它来射击和我经受同样煎熬的你了。”年轻人说着,往前迈动了一小步,“把它给我吧,你不该用它杀死无辜的。” …… “局长,房间里的局势发生了变化,那年轻人向对方靠近了一些,对方也还没有开枪!” …… “你他妈的在骗人,叫你可以轻易得到荣誉,我他妈才没有那么傻呢!” “好吧,”年轻人叹了口气,手慢慢移动到腰间,“我现在把枪扔在地上,好吗?” 维尔森没有说话,年轻人便慢慢拉开枪套,缓缓掏枪,轻轻放在地面上。这一过程中,枪口始终向下。 “现在好了,我已经不会对你构成任何威胁了,你可不可以……” “闭嘴,现在,你给我滚出去,快,不然我会开枪的!”维尔森狠狠瞪了他一眼,同时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女人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哀嚎。 “你参加过越南战争吗,还是对中国的……” “我他妈的叫你闭嘴!” 枪响了…… ※※※※※ 摸到门口的防暴队员一阵紧张,他们准备破门而入,只要局长的一声令下…… “没有人倒下,我已经再次确定过了,局长,”狙击手再次报告,“我仍然瞄准不到犯人的头部。” 将军此刻当然听不到这些报告,但他依然饶有兴趣地看着,用他独有的方式观察着…… ※※※※※ 年轻人并没有回头看那飞过他的头边的子弹在后面墙上造成的洞,他还是毫无惧色地盯着那枪口。 女人突然在维尔森的臂弯里一阵挣扎,他便举起枪,打算用枪托砸女人的后脑。 “等等!”年轻人突然爆发一声大喉,这声音如此之大,使得门口的队员发了呆,没有抬脚踹门;使得局长扩大了的声音相形见绌;使得将军脸上露出旁人费解的笑容;更使得,维尔森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愣了一会儿,很快又反映过来,冰冷的枪口再次指向对方,“这是我说了算,别逼我再次开枪,你知道我不可能总是故意射偏!” “你到过东京对吗?或是其他的日本城市吧!” “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刚才说年轻时候为国家一场错误的战争卖命,以你现在的岁数来说我就想到了那次错误的战争。现在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到过日本?” “你他妈的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记得在‘屠夫行动’之前,军队曾把那些厌战的士兵从朝鲜的战壕带到灯火辉煌的东京和其他日本城市去休整。每周一个师大约有200人被送去,那些幸运的家伙里面有你吗?好的,你不需回答,我能看得出来。那么,你难道忘记了那些日本女人了吗?她们比美国女人更加关心朝鲜战场,她们更加温柔,更加体谅人,她们操着蹩脚的英文,却消除了彼此之间的沉默,就像上帝赐给的礼物。她们体贴的安抚和温顺的性格,洗去了战壕里带来的污垢,也抚慰了脆弱的心灵,难道你都忘了吗?!现在,你手上就抓着这么一个日本女人,和她的母亲们一样,她从来没有伤害过谁!她更加的无辜,看看你在她脸上脖子上弄出来的伤痕,你自己看看吧,你现在在干什么!你本无心伤害别人的,够了,这都够了,把你手里的家伙给我,不根本不会杀人的!”年轻人向前迈了一步。 …… “他在靠近他,慢慢地在靠近他,局长!请暂时不要下达命令。” …… “把它给我,”他又向前走了一点,“她是无罪的,你不该迁怒于她。” 维尔森颤颤巍巍地挪动了一步,他的枪差不多快到了他的手里了。 一阵急促的铃声划破寂静的空气,显得那么刺耳。年轻人错愕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衣兜,维尔森的表情刹那间起了变化,那是一种被人出卖了的愤怒。 枪托种种砸在年轻人头上,他叫了一声便靠坐在墙边。 “你他妈的骗我!” 枪声再次响了……维尔森的头上闪出一个大大的血洞……防暴队员破门而入……狙击枪口冒出一阵硝烟……年轻人瞪大眼睛看着坠下的手枪,又看看无力倒下的老军人……手枪砸在地面上,发出一阵巨响! 太多的人鱼贯而入,那几乎瘫倒的女人被人扶住,年轻人被人搀了起来。有人在他肩膀上拍拍,说了句“好样的”。他被人扶着走出去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而后在楼梯上仰天大笑,泪水在眼眶里打着晃儿,终于忍不住滚落,头部伤口流出的血平行着淌下来…… “我本来可以救得了他的……我本来可以的……”他在心里这样呐喊…… ※※※※※ “他叫什么?”将军前倾身子。 “谁?”局长坐在办公桌对面一连茫然。 “今天中午的那个小伙子。” “他嘛,杨克·拉尔夫,刚刚调来的一个新丁。”局长不以为然。 “是吗?”将军再次施展了他那意味深长的笑容…… ※※※※※ 夜幕降临的时候,孩子们、南瓜头、与糖果伴随着欢笑和人们疯狂的表演。这年轻人却独自一个穿越街道,无心观赏。 他的手机响了…… “是的,真的不好意思,我不打算去了……” “出什么事儿了吗?你的声音听起来很怪,”一辆商用轿车飞速穿越公路,“我们正打算接你呢,你不是放了假吗……呵呵,开心一点,我刚才看到电视里面你的雄姿呢……行了……怎么,你当真不去了吗……那好吧……” 车里的男人合上电话,“真是搞不懂,”他对着边上的女孩儿为难地一笑,“也不小了,却一个女人都没碰过,约他出去狂欢也不去,唉。”说完便凑在女孩儿脸上吻了一下。 “你一为别人都像你吗?”她推了他一把,“要是没记错,过几天就是他妹妹的祭日,你今天中午本来就不该打电话约他。” 吵闹的摇滚乐声伴随着商用车猛一个调头,向着相反的方向驶去了……植物 第二章 普通人时光老人(假设真的可以这样称呼的话)的耐心与坏脾气,是众所周知的——它(他)一如既往地叫我们平平淡淡过日子,却又不时发出警告,以昭示流逝、蹉跎还有无奈。关于这一点,那些虚度岁月的人们事后徒劳无功的翻然悔悟便是最好的明证了。 “退伍军人”事件过去约莫半年了,天气的回暖好像河水的解冻而缓慢不易察觉但让人们欢欣雀跃。1998年的纽约春天,来得那么寂静,繁华、喧嚣与忙碌丝毫不能掩盖这世界名城的高雅和庄重。我们自然也不能按照29年前奥斯卡金奖电影《午夜牛郎》所刻意暴露的眼光来看到这里了,人们虽多数行色匆匆,然而却并不显得陌生与隔阂,正如刚刚提到的,温暖不仅仅解冻了河水,就连可能存在的最贫穷地区也遍眼生机勃勃,充满希望了。 与里佐央求乔(这两个都是上面提到影片里的角色)尽快带他去阳光普照的佛罗里达州正好相反,杨克·拉尔夫正好在那里,后来才带着妹妹来到纽约并成为了一名警官。对这个事后导致妹妹悲惨命运的决定,他是一直介怀的倒是老兵维尔森的死给他敲响了警钟。第二天便是妹妹的祭日,杨克当然不忘送上一朵雏菊,而后站在整洁切孤零零的墓前默默祷告了许久。之后又过了几天,维尔森也被下葬了。老人没生下几个亲人,还都远在天边,丧葬的费用全部由退伍军人委员会承担了,他们并没有在意他生命尽头做的那件蠢事,这很让杨克感到欣慰。他陪着他们久久地站着,撒了些眼泪,扔了一瓶酒后便悄悄离开了。 与常人有所不同的是,在经历悲哀之后,杨克总能很快地回复过来,这倒是很像一枚石子在宁静的湖面上激起的涟漪。对于那件事以后局里的反映——他根本没有收到任何嘉奖哪怕只是口头上的表扬——尽管是他并非处于本心而造成了狙击手射击的可能,他也显示了一种超然的态度。之后的三个月,生活平静而简单,没有什么令他分心的,没有女朋友(桌上摆着的是妹妹大学时候的照片),没有筵席和喧闹,书籍是他唯一的慰藉。和其他许许多多普通人一样,杨克。拉尔夫的日志里面里面也有短暂的欢乐,大部分时间则波澜不惊。值得一提的是,警局里这段时间总有一位衣着高贵的老年绅士出入。杨克见过几次,对方总向他投以善意的笑容。换作某些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可能音乐读出其中另有韵尾,不过木讷的“菜鸟”连对方的名字都没记住。他隐约觉得对方好像说过,只是这些社交上的把戏远远没有一位名叫文森特的作家写的书好看就是了。 这种令其深深乐在其中的类似冬眠动物的生活,要不是梅丽尔。克莱莫这可怜姑娘的出现,真的不知道要延续到什么时候了。 那个无心的邂逅大约是二月份的时候,还全是由因为错误的安排以及这位警官时而糊涂的古怪个性导致的。杨克在警局的地位是相当微妙的,有时候,他可能作为某一个重安专案组的核心成员展开调查,其他的时间不是闲着就是做做更多普通警员才会做的工作,诸如收集证据什么的。在一个明媚的早晨,杨克接到这样一份工作:为一位企图诈骗的妓女录下口供。这原本是最常见不过的家常便饭,却因为案件本身的荒唐可笑而变得不那么寻常了。一个十分妖艳的但手段蹩脚的妓女看上了客人鼓鼓的钱包,便不甘心只是挣些小钱了。她衬客人洗澡的时候,取出平日里自己服用的安眠药撒进了水杯里。怎料到药片加得太多,混浊的液体即使是高度近视也看个分明。在计谋拆穿的情况下,此女破口大骂并对着客人大吐口水(这是客人的口供),结果当然可想而知,并有两颗门牙作证。而杨克所要做的便是到医院去记录那女人之前满口是血说的那些囫囵不清的口供。 大约半小时之后,我们这位形似鸬鹚的小伙子就从车里出来并站在医院大门口了。他并没有记着进去,去附近的花店买了一束鲜花(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置身于市里医院的楼群之中,第一件要做的便是打听自己要去的是那一幢。偏巧这个时候,手机又响了起来,还是上次的那个朋友,又要给他介绍女孩儿。 杨克一边含糊地应承着,一边向前踱步,不知不觉中走进了一幢白色的大楼。通话结束之后,他就直接按着病房号找进去了。 撩起淡蓝色的布帘,却不由得愣住了。妓女既然历来玷污基督羊圈(指教会)的最下贱、最淫荡的轻佻女子,那么杨克便理所当然的认为她必须长得很漂亮并有着狡黠的双眼,令人一眼看上去便有着想要结识她进而占有的欲望。而眼前这个穿着前色条纹衣服半坐在病床上的女孩儿,根本没有酥胸和粉肩,取而代之的是苍白得吓人的脸庞以及娇小瘦弱的身躯。这女孩儿听见有人进来,离开满心欢喜地转过头,却望见一张陌生的脸孔,颇有些惊讶之余,报以轻轻一笑,有一种久病床前忽而舒展眉头的温馨,只可惜杨克惊讶得目瞪口呆,更加看不出来了。杨克动了几下嘴,干巴巴说不出一句话,转头竟又跑到门口盯着那房门号来回对照了几遍。 在莫名其妙地问了几个不着边际的问题之后,杨克总算想到问那女孩儿的名字了。发现自己找错楼门之后,他本打算离开道歉离开的。只是这一次,那女孩儿脸上分明表露的失望总算叫这位呆板的警官察觉了。他把鲜花留下,并保证很快会回来看她。 这一天是愉快的,除去回到警局因为耽误时间挨骂以外,杨克自从失去妹妹以后头一次感到这持久的快乐。短短的几个小时的时间里,他知道了这可怜的罹患食道癌少女的身世。 女孩儿名叫梅丽尔·克莱莫,她的父亲克莱莫先生,是一位广告公司的高级职员,事业正处于鼎盛期而无暇顾及妻女,尽管一场忙碌,却是个充满温情的好父亲,总不忘在生日和节日的时候带来意外的小小惊喜。母亲贝基是一位漂亮的家庭主妇,对两个孩子关爱有加。直到哥哥出了车祸去世之后,这个家就开始失去了往日的欢乐,每个人心里都蒙上了创伤造成的阴影,而现在,自己又患病在床,俨然没有一点点家的感觉了。父亲母亲仍然来看她,却不再一起来。她知道父亲因为驾车判断失误而整日深深自责,母亲从精神病医院勉强出院之后仍一直怀有恨意。女孩儿想到自己没能力顾全这个家,维系父母的感情不禁潸然泪下,小巧的鼻翼轻轻扇动,勾起杨克一阵阵心酸,也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不善言辞的杨克希望竭尽全力叫女孩儿开心,用心的讲着并不逗人发笑的玩笑。倒是那紧张的样子引得女孩儿好心的微笑。 自从那医院出来之后,杨克久感觉心慌意乱,无精打采,甚至开始胡思乱想了。脑海中朦胧有着尚无所知又期盼其到来而剥夺了其他所有的一种幸福悄然到来的念头。这折磨人的想入非非又热血沸腾的思想留连陶醉。那女孩儿的身影不断出色在眼前,甚至急迫地希望能再见到她,哪怕只有一刻钟,竟至难以克服。那是第一次,书籍没有陪伴杨克入眠,确切地说,他根本就没能合眼。 到了第二天,他却并没有前往医院。如同一个过于古板的男人,尽管知道对方并不拘谨,而且深信只要稍有表露就唾手可得,但又除非对方主动挑逗,否则不敢造次。当然,杨克决不是看到女孩儿屁股就蠢乎乎产生快活劲儿的家伙,在他的思念里,性欲是并不掺杂的。 造成他踯躅不前的是服罪感,妹妹死时的情形反复地出现。以至于接下来的几个不免之夜,可怜的梅丽尔·克莱莫竟恍惚出现在视线里前来责怪杨克的罪过,仿佛他最后也会把她害死似的。 任何祈祷都没能生效,杨克期望能像往常一样尽快平静下来,却适得其反地与日俱增,到后来已是惴惴不安了。在没有重大案件的时段里,警局很少有人能注意到杨克的情绪波动。倒是那个白衣老年绅士很快窥出端倪,他鼓励他去找她,并亲自送他到了医院门口。 迈过了第一步,一切障碍就烟消云散了。杨克自此一有空就去探望梅丽尔,他们无话不谈。他开始为她读书,虽然一开始非常不合时宜地读起了心理犯罪小说,但错误很快就被纠正了。《爱弥尔》这部在大众眼中算作索然无味的哲学著作成为了每天必修的功课,除去偶尔因为治疗而耽搁的几天之外。 杨克的正派和无与伦比的热情当然不会招致克莱莫夫妇的反感。眼看着女儿的情绪一天天的转好,他们自然而然地默认她叫他“哥哥”。至于小梅丽尔的朋友们差不多也尽数成了他的朋友。 假设时间是可以暂停的,那么,每一天他们相处都应该被永恒地记录下来,为了杨克·拉尔夫和梅丽尔·克莱莫这对兄妹,也为了原本已不算久远的爱情…… ※※※※※ 1998年的5月,是杨克永生铭记的岁月,从月初开始,恐怖以及悬念的故事就接替了《爱弥尔》,只是读者和听众换了位置。她的好奇心和胆量令他有点儿吃惊,虽然那些故事在只有思考案件时候才会联想的杨克听起来,不免有些索然无味,但只要她能开心就好。 月中的一周,杨克的几位大学同学搭乘飞机,前来探讨案情。那是紧张的数个日日夜夜,案情告破的那天晚上,他差不多是想飞到梅丽尔的身边,却难以推脱朋友力邀共进晚餐。 就在他兴致冲冲想要朋友分享自己这段感情的时候,却意外接到了克莱莫先生打来的电话。 “梅丽和你在一起吗?” 仅仅对方焦急地问出这第一句话,就叫杨克身子一颤。手里的餐叉倏地掉落,黑色的西装上面沾染了一块鲜亮的油迹……植物 第三章 勇敢的心如果用“混乱”一词来形容杨克到达医院时候所见到的场面,应该是最恰当不过的了。他和他的朋友们以最快的速度解了帐并开车前来,当然无暇顾及身上还残留的污物。 病房外面,克莱莫夫妇大概早已从女儿失踪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忙不迭地大吵大嚷。克莱莫太太把老公在休息室打盹当作罪行大加指责,她甚至说他“有心”把两个孩子相继从她的身边夺取;克莱莫先生原本展现出的理智和冷静很快也化作乌有,他声称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劝架的人群中有一些年轻人,看起来像是梅丽尔的朋友,另外还有几名医护人员,脸孔上分明挂着焦急和无奈。 与以往迟钝的感觉不同,杨克一看到过道里有这么多的人(其中有一些是冷眼围观,并不时加上一两句评论),便立刻想到他不是最先接到通知的。只是,这种略带失望的情绪转瞬消失,他急迫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年轻警官在年轻女人面前所带有的羞涩在这时候消失殆尽,他从所有知情人口中以最快的速度得到信息,而朋友们负责维持秩序。医护人员显然都是见过大世面的,却显然也从未经历过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于是一个个结结巴巴,手足无措了。倒是梅丽尔的主治医生阿尔伯特先生最先恢复了一位出色外科手术专家应有的镇静。他告诉杨克,梅丽尔三天前做过一次重要手术,现在正在修养阶段,十天后还有必要再开刀。也就是说,以患者现在的身体状况而言,如果在这段时间里他们不能找到她或是她没有自己回来,麻烦就大了。这在杨克年轻的心里激起了不小的波澜,但他将随之而来的种种不祥念头努力从头脑里排开。 所有的线索如下: 5月22日(也就是昨天),克莱莫先生推掉了周末的约会来陪伴自己的女儿,但是晚上十一点前必须离开(据他自己说有一个重要的商业晚会必须出息)。因为手术后的病人需要照顾,他给太太打了电话,要求她晚上陪床,她说会在十点到达。大约八点半左右,克莱莫削了一个苹果,梅丽尔吃完后又过了半小时,便服药先睡了。又过了一会儿,因为工作过于疲劳,他伏在女儿床边睡着了。有一名护士(他声称从未见过她)叫醒了他,并带他来到护士室边上的休息间。他看了一眼手表,那是九点三十八分,接着告诉护士在十点半叫醒自己,然后靠在了沙发上。克莱莫先生的这种说法差不多是立刻招致护士长的非议,她坚信这所医院里决不可能出现冒牌的护士,而这一论断是在当天护士都还没有召集回医院的情况下就做出的,自然没有引起人们太多的注意。克莱莫先生否认了他有暗示什么的含义,开始继续讲述:大概十点半(看过表的),自己忽然醒来,随后马上来到女儿的病房,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他当时认为,女儿一定是在母亲的陪伴下到院子里散步了。他坐在这里等了几分钟,却感觉不对头,梅丽尔那时候已经服药睡去了呀!于是,便下楼去找,途中碰见了妻子和他的姐姐,她们也在找梅丽尔。 但是女孩儿的失踪时间并不肯定就在九点三十八分至十点之间,因为克莱莫太太迟到了。迟到的原因是女儿的姑姑从洛杉机飞到纽约,同她一起探望,途中购买了一些礼品。正是这小小的耽搁,是她们二人十点二十分左右才到达医院(这又引起夫妻之间一场不小的争执)。走进病房时,那里已是空无一人,于是她们就做出了和克莱莫先生一致的推断,并在没有询问护士的情况下下楼找寻,一无所获之后返回四楼。听一位医护人员(这一点护士也作了证明)说,克莱莫正在休息室(其实那时候他已经下去了)。在发现屋里空无一人之后,她们便再次下楼,在花园里看到了自己的丈夫。 克莱莫太太的叙述立刻引起了杨克的注意:只要稍加推断则不难发现,克莱莫太太在第一次寻找之后返回四楼的时间和克莱莫先生寻找女儿下楼的时间相重合,但他们却彼此没有看到。关于这个问题,妻子说是搭乘电梯,而丈夫则看到电梯正在往下走所以使用了主楼楼梯。关于楼梯的问题,在后来成了问题的关键,只可惜最开始谁也没有太过留心。 医生和护士提供的线索似乎全是关于医院制度的,但他们同样强调,在那天晚上并没有看到陌生的人穿着护士服,同样,他们在九点以后也再没注意到克莱莫小姐出现在楼道里面。 关于上面这些线索,任何人都不能得出一个简单的结论:梅丽尔。克莱莫是在九点三十八分至十点半之间消失的;如果再把范围缩小一点,除去克莱莫先生睡觉的时间和他太太上楼的时间,那差不多就是九点四十五分至十点二十分了,只有三十五分钟,这么短的时段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另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是:假设梅丽尔小姐是被人绑架了,那么为什么在经过了差不多一整天之后,克莱莫夫妇仍未收到绑匪要求赎金的恐吓信呢?又如果她是自愿离开的,那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一些关于癌症患者难于忍受病痛或是不愿意连累家人而自杀的说法,起先还是潜藏于人们的心中。但是从女孩儿枕头下面找出来的那把小刀就使得这一任何人都不愿轻易开口的想法轻易地昭然了。克莱莫太太失去了争吵的念头,复又恢复了最初的伤心,她坐在一边坠泣;她丈夫则站在一边的不停叹息。那些警官——杨克的朋友们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们(还包括梅丽尔的那些朋友),他们的脸上也分明显着悲哀,甚至都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大声对那可怜女孩儿自杀之后的尸体在哪儿表示质疑。当然,他们也许并不都是想到了这些,但各自怀揣着不同的想法,谁都不敢第一个打破沉寂。 “你会不会带我去你的故乡呢,佛罗里达?” 梅丽尔对杨克说的,已记不清具体日期的这句话,忽而跃入了他的脑海。这倒不是因为他为自己没能实现她的这个愿望而悔然,他当然会在找到她以后兑现的。这句她对他说了好几遍的愿望,在杨克心里分明表示:她是不会愿意离开他的——她不会想到自己结束生命,也不会因为什么就这样不辞而别。想到这里,他不禁攥紧拳头,暗自发誓要保护好他的女孩儿…… ××××××× 相信此时没有人会怀疑查看楼梯里监控录像的必要性。理由是简单且充分的:一个女孩儿在这里失踪了,先不论是死是活,她总归是不见了,那么,她是怎么从这大楼里消失的呢?又或者是什么人把她带了出去? 但是就在护士长打电话给昨天值夜班的护士,叫她们赶回来的时候,杨克一行人却在这个小小的要求上受到了阻碍。院方拒绝对外人提供这“属于机密”的录像,他们的理由是,这属于医院自己的内部资料,并且是合法的。几位警官没有本地的调查证,而杨克也并没有随身携带,甚至都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即使他们有,也不能轻易因为这个非官方的行为给医院和警局惹上麻烦。倒是名叫杰克逊的警官(他曾和杨克在学校里同一寝室)灵机一动,“你们的不打算惹出麻烦的话,”他狡猾地一笑,“那最好还是拿给我们看,不然我的朋友们会拿着采访机把这里围个水泄不通。” “你是记者?你没有权力这么做!” “那么,就试试看吧。”杰克逊煞有介事地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 这一招果然比大发脾气有用得多,主管人员口气缓和了许多。他深知那些无孔不入的家伙,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来,加上主治医生和护士长从旁劝说,也便不再坚持了。 录像从九点半开始放。克莱莫先生没有说谎,大概几分钟之后,他从楼道走到大厅,直奔休息室。在门口停下来和在画面里只能看到腿的人(那显然是个护士)说了两句什么,就走进去了。之后,在十点半左右,克莱莫与他太太以及表姐也确实在画面里出出入入。因为用了快放,看起来挺可笑的,只是这时候谁也笑不起来罢了。 关于大楼以及楼梯的结构,在这里是有必要说明的。整幢建筑用各种高科技的设备填充起来,但却简简单单的只有三条楼梯。一层大厅中央的主楼体附带电梯,由此往上向东西两侧延伸至楼道。延走廊来到两端的尽头可以看到备用楼梯,但是没有电梯。关于这点,杨克曾询问过工作人员,得知东侧楼梯基本上是不开放的,只有到出现什么紧急状况的时候才使用;西面的楼梯为了便于疏通过密集的人流,在白天开放。到了晚上,流量下降自然也就关闭了,因为大多数人习惯乘坐电梯,这里的使用率原本就不高。杨克提及了楼道的具体开放时间,其答案是,每天晚上九点整关闭。负责的是当天的一位值班护士,也有可能是护士长,她们从值班室取出钥匙,用完后再放回去。当然,一楼大厅还备用一份钥匙。 除了一层大厅比较宽敞而安装了两套监控设备以外,其他楼层都只有一套,负责监视各层大厅和主楼道。医院所使用这种监视设备,由至少一个监视器(说白了就是我们电脑上的显示器)、一个“小眼睛”(监视仪)以及相关辅助硬件(比如操作键盘等等)构成。“小眼睛”通常被安装在屋顶,直径约莫四英寸多一点,外表涂有保护色,跟照明用的顶灯差不多。即便有人通过仔细观察发现了,也只能无可奈何,因为它是那么的“克尽职守”。所以,我们有理由这样认为,每个走过主楼梯的人,都会在上面留下影像。 尽管如此,在这段没有经过删节也没有任何中断的录像上面,杨克仍没有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没有梅丽尔,没有人被人搀扶着走出医院(虽然这一点本身就叫人惊讶,但却是事实),没有谁拉着一个大得出奇的皮箱经过,哪怕连一个戴着大帽子或留有夸张络腮胡子的人都没有。监视设备并不是电脑科技,可以随随便便的删加什么。现实就是这么简简单单并且绝对——就算已经接连看上了好几遍——却只能得出一个肯定的答案:梅丽尔不是从主楼道出去的。这里所有的人,除了管理员(他脸上颇有些得意洋洋),都显得失望。 先前护士长带来的消息同样令人泄气,三名当天夜里负责楼道的护士都正值休息日,并且都联系不上。看来只能等到她们上班时候再说了。杨克当然不是轻言放弃的人,他请求护士长取来钥匙,打开了两侧的备用楼梯,并亲自查看了钥匙的近期使用记录。那上面不但没有丢失记录,甚至每一次使用都记明了出处,不但清晰而且无懈可击。杨克只得复印了一份,准备回去后再细细检查。之后,几名警官针对楼道的调查也是徒劳无功。梅丽尔就这么凭空消失了,除非她还藏在这大楼里的某处。不过,没有搜查证,故而无法展开大规模的调查行动。既然克莱莫夫妇已经报了案,也只好等到明天再说了。 忙活到了深夜,人们的热情已经逐渐消退,便纷纷做着自己该做的事:劝慰伤心的克莱莫夫妇,收拾梅丽尔的东西等等。主治大夫阿尔伯特先生连同护士长哈勃太太连同几名护士自然也没有理由再在这里逗留了,各自回到工作岗位或休息去了。只有杨克还久久站在西侧楼梯口,似乎在那里闻到了梅丽尔的气味。尽管,透过紧闭的金属门上面那镶嵌着的毛玻璃,什么都看不到…… ××××××× 从医院出来,又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个头戴大帽子以至于看不到脸的人忽然从车子后面转了出来,径直向着走在最外侧的杨克身边走来。 几位警官都还在兴致勃勃地探讨着发生的案件,谁都没有留意那个人。杨克也若有所思,直到他猛然发现差不多要撞在那个人的身上时候,想躲开已然来不及了。那个人差不多和他撞了个满怀。杨克赶忙道歉,“对不起”才只说了一半,低下的头却赫然看见自己的钱包有一半已经跑到衣服外面了。 “贼!”他大喝一声,并伸手抓住了那人的左臂。就在一瞬间,杨克突然愣了一下,被那个人逃脱了。 杰克逊大喊着跑了一段还是没能追上,最后只能捡起路边的一个空瓶子扔过去。 “钱包没丢吧?”他回来的时候问,“妈的,混蛋跑得还听快,下次叫我遇到……” 杨克却根本没有注意他在说什么,他握着钱包,茫然地呆里着…… ××××××× 躺在床上,杨克再次辗转反侧,这是和梅丽尔熟识以后很久都不曾有的了。他满脑子充满和她一起的种种,想着她的遭遇,她充满欢笑、勇敢面对的精神以及那个还未能实现的愿望。 妹妹的脸庞忽然跳了出来,当然,他也从不曾忘记她,忘记这世上曾经唯一真正爱过的人。此刻,她似乎也在鼓励他,驱散这事件背后笼罩着的一层层迷雾,带回梅丽尔,然后像神灯对主人那样实现她的梦想。是啊,从遇见她之后不久,年轻的杨克心里也便渐渐产生了一个梦想…… 这万千思绪忽然停住了,杨克从床上坐起来。他穿鞋走到了沙发旁,从散落堆放着的外衣兜里取出了钱包。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它,发现钞票中间夹着一张小纸条。 那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小心身边的人 杨克把纸条翻过来,后面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小心身边的人?”杨克低声重复着,他想起来一小时以前抓住的那只左臂,软绵绵、粘乎乎的……植物 第四章 桃色公寓“好了,小东西,我想我们最好还是尽快进入梦乡,”一个男人的脸孔映在月光下,“不然就别指望我明天还能爬起来送你回去了。” 那人靠着床边,双臂交叉抱在脑后,他向一侧努了努嘴,一大截烟灰便顺顺当当地掉落在闪亮的小碟子里。 “好了,别抱怨那么多了,还记得那个疯狂的晚上吗?那一次你表现得可比现在要好得多,”一个娇嗔的年轻女性声音传入他的耳膜,接着,一只手臂揽住他的脖子,“嗯,亲爱的?” “算了吧,那次差点儿送了小命!”他大大咧咧地吐掉烟,“那话该怎么说来着,嗯……啊!只有相信自己可以活下去的人才能最终活下去,可惜在你身边,我常常丧失这种勇气。” 那女孩儿咯咯地笑起来,“你该不会又是把只有自己知道的有名演员说过的话照搬出来吧?” “哪儿的话?”他的眼睛炯炯有神,“我崇拜的影星不过只有安东尼。霍普金斯(曾成功地饰演影片《沉默的羔羊》中食人教授汉尼拔。赖克特,并凭次获得1991年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奖)一人而已。” “什么啊?上次你还说是蒂姆。罗宾斯呢!” “我有说过吗?呃,你这个小坏蛋,我怎么才能叫你闭上嘴?是这样吗?” 男人翻滚到床的另一侧,透过窗边的月光,什么都看不到了。 “我就喜欢你这副德行……啊,等等,你压着我的手臂了……”那女孩儿叫嚷着,嗓音中分明潜藏着一些兴奋…… ※※※※※ 即使像纽约这样著名的不夜城,在高高耸立的自由女神像遮掩下和豪华的洛克菲勒中心灯光辉映之中,大部分人——或者说普通人更为恰当,仍然会在静谧的夜晚沉沉睡去,为明天尽管乏味和一成不变的工作与生活不得不蓄满精力,而不论你喜欢不喜欢。生活在这样一幢小公寓里的邻居们恐怕难免时常要发出抱怨勒了,因为这一户的年轻主人,以及他经常把这里借给使用的那些朋友,总要弄出一些令人难堪的响动。对于那些“流言蜚语”,男主人表现得相当坦然,“要怪就去怪建筑商吧!”,他似笑非笑地如此说,接着仍然把不同的女孩儿带回来。 在公寓围墙的阴影之下,一个把自己遮挡地严严实实的人正在窥伺着什么,由于过于专心,丝毫没有注意到另一个人已经悄悄欺近背后。 “‘情人’,你还在追查老板吗?”身后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他一跳。 他急忙回过身,看清了来人的面貌,放下心来,“你什么时候来的?” “差不多一天吧,想找到你也绝非易事。”那人穿着一身现在看起来不伦不类的服装,很有些类似曾经风靡一时的迈克尔。杰克逊在《月光》中的扮相,“噢,有线索了吗?” “还没有,始终不知道他的真面目,一直见到身边那些小人物。” “说不定那些小人物里就包括他本人,你还想在这里逗留多久呢?他都已经回到总部了。” “什么时候?”那人的语气有点儿惊讶,“我以为他还在这里的。” “今天上午得到的消息……你找到他又能怎么样,杀了他吗?” “不,我只想知道我母亲现在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