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要隐藏事实,”贝莱泰然自若地说,“隐藏机器人能杀人的事实。” 李比的嘴慢慢张大,刚开始,贝莱还以为他会咆哮起来,但出乎意料地,李比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在贝莱看来,这简直是他此生见过最失败的强装出的笑脸。 李比说:“不要这么说,千万不要说这种话。” “为什么?” “只要是鼓励不信任机器人的言词,不管多少都是有害的。不信任机器人是人类的疾病!” 李比好像在向小孩子讲道理一样,不得不轻声说出他原本想吼出来的一段话。他好像嘴上在讲理,其实心中恨不得逼对方就范。 “你知不知道机器人学的历史?”李比道。 “知道一点点。” “对了,你是地球人,当然知道,可是你知不知道人类对机器人有一种像仇视科学怪人般的情结?人类怀疑机器人、不信任机器人、害怕机器人,结果使得机器人学几乎变成一种秘密的科学。机器人三大法则的建立,原本是为了克服人类的不信任,但即使如此,地球也永远不允许发展一个机器人社会。最早的开拓者之所以离开地球,到银河其他地方殖民的原因之一,就是为了建立一个能利用机器人,令人类免于贫穷、免于辛苦工作的社会。可是,无论如何,人类心底仍潜藏着对机器人的怀疑,而且随时都会经由任何借口显现出来。” “你自己是不是也曾经必须抗拒这种不信任感?”贝莱问。 “常常。”李比不太高兴地回答。 “所以你和其他的机器人学专家为了尽可能避免这种疑惧,才不得不稍微扭曲事实?” “我没有扭曲什么?” “比如说,三大法则不就被错误引用了吗?” “没有!” “我可以证明有。除非你能说服我没有,否则,我会尽我所能向整个银河证明这件事。” “你疯了!不管你有什么证据,我敢保证,你的证据都是错的。” “哦?我们来讨论一下怎么样?” “只要不花太多时间。” “面对面讨论?彼此亲自见面讨论?” 李比那张小脸扭曲得都快变形了:“不行!” “那么,再见,李比博士。别人会相信我的说法的。” “等一等,天哪,喂,等一下!” “亲自见面?” 这个机器人学专家把手伸向唇边,慢慢将拇指塞入嘴里。他维持这样的姿态,茫然地望着贝莱。 贝莱想:李比是不是退缩到五岁前的阶段?他是不是正在想办法说服自己和这个地球人见面是很正常的事? “亲自见面?”他又问。 李比缓缓摇了摇头,呻吟着说:“我办不到,我没办法……”他的话被塞在口里的拇指堵住了“随你怎么乱说吧。” 贝莱盯着他。这个索拉利人转过头面对墙,挺直的背脊驼了下去,脸深深埋入手掌中。 “好吧,”贝莱说,“我同意以影像和你会面交谈。” 李比仍然背对着他:“抱歉,我要先离开一会儿。我会回来的。” 《裸阳》作者:[美] 艾萨克·阿西莫夫 第十四章 机器人杀人? 贝莱利用这个空当上了趟个人私用间。他望着镜中那张刚洗过的脸,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感受到索拉利世界及索拉利人的感觉? 他叹口气,按下触控钮,机器人来了。贝莱没有回头看他,直接说:“培养中心里除了我现在正在用的影像机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影像机?” “还有三台,主人。” “那你去跟克罗丽莎·甘托萝——你的主人——说,我还要继续使用这台机器,并且请她不要来打扰我。” “是的,主人。” 贝莱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影像机依旧对准李比刚刚在房中所站的位置,目前房内空无人影,贝莱坐下来等着。 他并没有等太久。李比走进房中,整个房间又随着他的脚步高低起伏。显然,这是因为影像机镜头的焦距从房间立刻移到人身上的关系。贝莱想起控制影像的复杂性,不禁开始欣赏这种装置和技术。 现在,李比很明显已经恢复正常了。他的头发整齐地往后梳,换了件质地闪闪发光的宽松衣服,坐进一张嵌在墙上的小椅子里。 他语调冷静:“你对第一法则的概念是什么?” “我们的谈话会不会被窃听?”贝莱问。 “不会。我已经做好预防措施了。” 贝莱点点头:“我来引述一下第一法则。” “我不需要你引述。” “我知道。但你还是让我引述一遍。‘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也不得因为不采取行动而使人类受到伤害。’” “然后呢?” “当我抵达索拉利世界时,有辆地面车把我送到指派给我使用的业地上。这辆车是密封的,目的是让我不会暴露在开放的空间里。我是个地球人——” “我知道,”李比不耐烦地打断他,“这和此事有什么关联?” “开车的机器人不知道密封车子的目的何在。我叫他们打开车厢,他们立刻遵命照办。因为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的命令,这是第二法则。当然,打开车厢后我觉得很不舒服,而且差点在车厢关上之前昏倒。就这一点看,那些机器人有没有伤害到我?” “那是在你的命令下才做的。”李比怒声道。 “让我来引述一下第二法则:‘除非违背第一法则,否则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的命令。’所以,你看,他们应该不听从我的命令才对。” “这实在很可笑。机器人并不知道——” “哈,对了!”贝莱倾身向前“现在让我们再重复一遍第一法则应该有的规定:机器人不得在明知故犯的情况下伤害人类,也不得在明知故犯的情况下,因为不采取行动而使人类受到伤害。” “这个大家都了解。” “我想一般人并不了解,否则大家就会发现机器人可以杀人。” 李比脸色发白:“你疯了!神经病!” 贝莱望着自己的指尖,说:“我想,机器人可以胜任单纯的工作,一件对人类无害的工作,没错吧?” “只要你命令他去做。”李比回答道。 “对,当然,这个机器人会听命行事的。你也可以命令另外一个机器人,他同样听命行事。也就是说,他们都能听命执行某件对人类无害的工作?” “对。” “但如果两件完全无害的工作,凑在一起却等于杀人呢?” “什么?”李比的脸皱成一团。 “我要你以专家的身份发表意见,”贝莱说,“让我们来假设一种情况,假设有人对一个机器人说:‘你将这种液体倒一点在某地的某一杯牛奶里。这种液体是无害的,我只想知道它对牛奶会有什么作用,等我知道了,这杯牛奶就会被倒掉。你做完这件事以后,立刻忘了它。’” 李比仍然愤怒地皱着眉头,没有出声。 贝莱继续说:“如果我命令机器人把一种不明液体倒进牛奶,然后把这杯牛奶拿给一个人喝,第一法则会迫使机器人问:‘这是什么液体?会不会伤害人类?’就算我向他保证这种液体是无害的,机器人也可能因为第一法则而犹豫,拒绝把这杯牛奶拿给人喝。可是,如果我跟他说这杯牛奶要倒掉,这就和第一法则无关了,如此一来,机器人岂不是肯定会听我的命令去做吗?” 李比怒视着他。 贝莱说:“现在,你再想想,原本已经有个机器人先把不明液体倒进牛奶里;另一个机器人并不知道牛奶被动了手脚,于是他完全无辜地将牛奶拿给人喝,然后,这个人就死了。” “不!”李比大叫。 “为什么不?这两种工作本身都是无害的,只有凑在一起时才会杀人。你认为不可能发生这种事吗?” “凶手应该是这个下命令的人!”李比吼道。 “如果你要诡辩的话,你说的没错。可是这两个机器人却是直接的凶手,是凶案的行凶工具。” “没有人会下这种命令的。” “有一个人会,而且他已经下了。谋杀古鲁厄的方式一定就是这样,我想你已经听说这件事了。” “在索拉利世界,”李比喃喃说道,“发生任何事大家都会知道。” “那你一定知道,古鲁厄是在餐桌上当着我和我奥罗拉世界的同事奥利瓦先生的面被毒害的。你能说出别的方法使毒药进入古鲁厄的嘴里吗?当时在古鲁厄的业地上没有其他人类。你身为索拉利人,应该会同意这一点。” “我又不是侦探,有什么好同意的?” “我已经向你提供了一个看法,我想知道这个看法可不可行,我想知道两个机器人可不可能分别执行一种原本各自独立且无害的工作,但凑在一起的结果却造成谋杀案。你是专家,李比博士,这到底可不可能?” 李比被逼得有点没办法了:“可能。”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贝莱说:“那就好。第一法则原来也不过如此。” 李比望着贝莱。他那下垂的眼睑缓缓抽动了两下,一直交互紧握的双手松开了,但手指仍维持着原来的模样,好像依旧和一只不存在的手交握着似的。接着,他把手心向下,放到膝盖上,直到此时,他的手指才真正放松。 贝莱心不在焉地望着他这些动作。 李比说:“你的看法在理论上是可能的,但只有在理论上才可能!你不要如此轻易就摒弃第一法则,地球人。你必须很巧妙地下达命令,才能避开第一法则的限制。” “说的有理,”贝莱说,“我只是一个地球人,对机器人可以说是一无所知。我刚刚提的那些只是举例说明而已。如果换作你们索拉利人,下达命令的方法一定更微妙,效果也更好,我很确定这一点。” 李比可能根本没听贝莱在说什么。他只管大声说:“如果机器人会受到人类操纵而伤害人类,这只表示我们必须再扩张机器人的正电子脑。也许有人会说,我们应该让人类变得更善良,不会做这种事,但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们才要让机器人更进步。 “我们不停地在进步,我们的机器人变化越来越多,更专业、能力更强,而且比上一个世纪更不具伤害性。今后的一个世纪里,我们还会更进步,也许有一天,我们可以把正电子脑直接置入太空船的仪表板内,那我们就不需要机器人了。这是一种专业化,但我们也可以使单一机器人兼具多用途的功能,我们甚至可以制造一种能更换肢体的机器人,让它们做各式各样的工作。为什么不?如果我们” 贝莱打断他:“你是索拉利世界唯一的机器人学专家?” “别傻了。” “我只是想知道罢了。像达尔曼博士就是唯一的……呃……胚胎工程师,另外只有一个助手而已。” “索拉利世界的机器人学专家有二十个以上。” “而你是其中最优秀的?” “没错。”李比面不改色地说。 “达尔曼曾和你一起工作?” “嗯。” “据我了解,”贝莱说,“达尔曼去世前,计划跟你拆伙。” “没那回事,你怎么会这样想?” “我知道他并不认同你那种不结婚的想法。” “他也许不赞成,毕竟他是个标准的索拉利人,但这并不影响我们之间的工作关系。” “那换个话题吧。你除了研究开发新型的机器人之外,也制造或修理现有的机器人吗?” 李比道:“制造和修理大都是机器人的工作,我的业地上就有一个很大的制造工厂及维修厂。” “机器人常常需要修理吗?” “很少。” “这表示维修机器人这门科学没什么发展喽?” “对。”李比不爽了。 “在达尔曼凶案现场那个机器人现在如何?” 李比移开视线:“完全报废了。”他好像想到什么痛苦的事似的。 “真的完全报废了?它还能回答问题吗?” “不能。它百分之百没有用了。它的正电子脑已经完全短路,每一条线路都被烧坏了。你想想看,它亲眼目睹凶案发生却无力阻止——” “顺便问一下,它为什么无力阻止凶案发生?” “谁知道?达尔曼博士正好在实验这个机器人,我不知道他当时把这个机器人的心智调整到什么状态。比方说,他也许已经命令这个机器人,在他检查某条线路时要停止一切运作。如果正好在这个时候,达尔曼和机器人都没想到的某个人突然行凶,机器人必须经过一段很长的时间才能运用第一法则的电位去克服达尔曼博士不准他运作的命令。这段时间的长短,要视行凶的性质及达尔曼不准他运作的命令是如何下达而定。我可以想出许多方法来说明机器人为什么不能阻止凶案发生。他的无能为力违反了第一法则,所以他脑中每一条正电子网路都爆炸了。” “如果这个机器人只是在体能上无法阻止凶案发生,他也要负责吗?第一法则会要机器人去做他办不到的事吗?” 李比耸耸肩:“不管你如何想贬低第一法则,但他却尽其所能的保护了人类,它不允许任何借口。如果第一法则遭到破坏,机器人也就毁了。” “对机器人而言,这是一条牢不可破的规则吗,先生?” “对,每个机器人都受到这样的限制。” “这下我总算学到点东西了。”贝莱说。 “那你就再多学点别的吧。你那种由机器人各自无害的工作所串成的谋杀理论,是没办法帮你侦破达尔曼凶案的。” “为什么?” “他的死因并不是中毒,而是因为短棒的重击。短棒一定要由某个东西拿着,而这个东西一定是某个人的手。机器人不能拿棒子打破人类脑袋的。” “假设,”贝莱说,“有个机器人去按某个无害的触控钮,结果却令一块重物落到达尔曼头上呢?” 李比冷笑:“地球人,我曾在影像中看过凶案现场,也听说了所有的消息和新闻报导。你知道,谋杀在索拉利世界是件大事。据我所知,现场没有任何机械物存在,也没有落下什么重物。” “而且也没有任何粗钝的工具。”贝莱帮他补充。 李比轻蔑道:“你是侦探,找出凶器是你的事。” “就算机器人不用对达尔曼的死负责,那么,谁该负责呢?” “每个人都知道谁该负责!”李比叫道,“他太太,格娜狄亚!” 贝莱想,至少在这一点上,大家的意见一致。 他提高嗓门:“那主使机器人毒害古鲁厄的又是谁?” “我想……”李比的声音低了下去。 “你不会认为有两个凶手吧?如果格娜狄亚要对第一件罪行负责,那么她一定也要对第二件罪行负责喽?” “没错,你说对了,”李比振振有词,“这是毫无疑问的。” “毫无疑问?” “没有人能跟达尔曼博士接近到足以杀掉他的距离之内。他和我一样绝对不见人,只有对他太太忍耐一点。而我比较聪明,我是六亲不认的。”这个机器人学专家放声大笑。 “听说你认识她?”贝莱突然说。 “谁?” “她。我们谈的只有一个‘她’,格娜狄亚!” “我谁都不认识。谁跟你说我认识她?”李比质问道。他用手轻轻摸了一下喉头,将衣领向下拉了拉,好让呼吸顺畅些。 “格娜狄亚自己告诉我的。你们两个常常一起散步。” “那又怎么样?我们是邻居,一起散步很平常,她似乎还不讨人厌。” “这表示你还蛮喜欢她的?” 李比耸耸肩:“跟她聊聊天可以让心情轻松一点。” “你和她聊些什么?” “机器人学。”他有些诧异地回答,好像奇怪贝莱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她也和你聊机器人学吗?” “她对机器人学一无所知,简直可以说是完全无知!但是她会用心听。她谈的多半是她在玩的什么场力之类的鬼东西,她把它叫作力场彩绘。我对这个很没耐性,但我还是会听她说。” “你们都不是在亲自见面的情况下聊天?” 李比好像被冒犯了一般,没有回答。 贝莱再试一次:“你迷上她了吗?” “什么?” “你发现她很迷人?她的身体很迷人?” 李比抖着唇,喃喃说:“肮脏的畜生!”他那个下垂的眼睑甚至都抬了起来。 “那我换句话说好了。你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她令人讨厌?如果你没忘记的话,刚才你曾用过这个字眼。” “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说她还不讨人厌,又说你相信她谋杀了她丈夫。对于一个不讨厌的人,如此论断显然不合情理。” “我错看她了。” “但你是在她杀害她丈夫——假设她真的谋杀了她丈夫——之前,就认定你看错了人。你在凶案发生前就不再和她一起散步了,为什么?” 李比说:“这重要吗?” “在证明不重要之前,每件事都很重要。” “喂,如果你把我当成机器人学专家来向我要资料,你尽管要,但是我不回答私人问题。” 贝莱说:“你和死者与主要嫌疑人都很熟,难道你看不出来我一定会问你一些私人问题吗?你为什么不再和格娜狄亚一起散步?” 李比突然回答:“我和她总有话不投机的时候,我总有忙的时候,总有觉得没理由再继续跟她一起散步的时候。” “换句话说,就是你总有觉得她令人厌烦的时候。” “好吧,你要这么说也可以。” “为什么她不再讨你喜欢?” “没有理由!”李比叫道。 贝莱无视他的激动:“你和格娜狄亚很熟,你想,她杀害她丈夫的动机可能是什么?” “动机?” “没有人为这件谋杀案提出任何动机,格娜狄亚当然不会毫无理由就杀人。” “天哪!”李比把头往后一仰,好像要大笑似的,不过并没有笑出来“没人跟你说?唔,可能没人知道。不过,我知道,她告诉过我,她常常会提这件事。” “告诉你什么,李比博士?” “她跟她丈夫吵架啊!他们吵得很凶,三天两头都吵。她恨他,地球人。难道没有人告诉你这件事吗?连她自己都没有告诉你?” 贝莱好似迎面重重挨了一拳,但他竭力不露出受到打击的表情。 也许,就索拉利人的生活方式而言,他们认为私生活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索拉利人很讨厌谈及有关婚姻与孩子的问题。贝莱猜,夫妻间长期的争吵一定存在,但因为个人的好奇心去打听这种事,在索拉利人看来可能是一种禁忌。 但在谋杀案发生后还不能打听这种事吗?难道没有人甘冒社会习俗之大不韪,去问嫌疑犯有没有和她丈夫吵过架?难道他们明知道这对夫妻有争执却不肯提? 唔,至少李比提到了。 贝莱追问:“他们吵些什么?” “我认为你最好去问她。” 贝莱想,他早该问她的。他僵硬地站起身:“谢谢你的合作,李比博士。也许我稍后还需要你的协助,我希望你随时都在。” “看像完毕。”李比说。他和他的房间随即消失。 《裸阳》作者:[美] 艾萨克·阿西莫夫 第十五章 心墙 贝莱第一次发现自己已不在乎搭乘飞行工具在空中旅行了。他真的一点也不在乎,而且居然有些如鱼得水的感觉。 他甚至没去想地球或洁西,他离开地球才几个礼拜,但他感觉似乎已经离开了许多年;他抵达索拉利世界还不到三天,却觉得已经很久很久了。 一个人这么快就能适应噩梦了? 是因为格娜狄亚?他很快就能见到她了。这次是和她本人相见,不是经由影像会面。是这件事给了他信心?给了他一种害怕与期待交织的怪异感受吗? 她能否忍受这种见面的方式?他想。她会不会和他交谈不久便和奎马特一样要求结束谈话? 贝莱走进一间长形的房间,格娜狄亚正站在另一端等待着。她的穿着打扮极其简单,整个人仿佛一幅速写画像。 她有两片微红的唇,眉毛细黑,耳垂泛着浅浅的蓝色。她脸色苍白,隐隐透着惊惧,而且,看上去非常年轻。 她那头沙金色的秀发整齐地往后梳拢,灰蓝色的瞳眸带着羞涩的神情,身上是一袭近乎黑色的深蓝衣裙,两侧缀有细窄曲折的白色花边。她的手臂藏在长长的衣袖里,还戴了一副白色的手套,脚下是一双平底鞋。除了那张脸,她没有露出一寸肌肤。她的颈子上也密密裹着一道褶边。 贝莱停下脚步:“这样的距离还可以吗,格娜狄亚?”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我已经忘掉别人跟我说见人会怎么样了。这就像是以影像会面一样,对不对?我的意思是,只要你不要把它想成是真正见面的话。” 贝莱说:“对我而言,这是很平常的事。” “在地球上,是的。”她闭上眼睛,“有时候,我会试着想像我走在路上,身边挤满了 人,有的人和我并肩一起走,有的人迎面走来。几十个人——” “几百个人。”贝莱说,“你有没有在胶卷书里看过地球的景象?有没有读过以地球为背景的小说?” “这类书籍不多,不过我看过一些以外世界为背景的小说,书中的人物一直维持着见人的习惯。小说所描述的情景跟我们的生活不太一样,就像是以多重影像会面。” “那些小说中的人物会接吻吗?” 格娜狄亚的脸微微一红:“我不看那种小说。” “从来不看?” “呃——你知道,那种肮脏的胶卷书当然有,我有时候因为好奇——但真的很恶心。”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