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向你保证。” “那你们没什么问题了嘛。” “正好相反,我们的问题就是,那个有可能做案的人也不可能做这件事。” 贝莱平静地说:“那就是没有人干这件事。”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瑞开·达尔曼已经死了。” 终于开始了,贝莱想,老天,我总算了解一点案情,至少已经知道受害人的姓名了。 他拿出笔记本,很认真地纪录着。他这么做,一方面是刻意想表示他终于能获得一点点资料,另一方面,则是为了避免让对方看出他旁边坐了一部录音机。 “受害人的姓名怎么拼?”贝莱问。 古鲁厄告诉他。 “职业呢,先生?” “胚胎专家。” 贝莱并未听懂这“某某”专家是什么,他把这两个字的发音记下来,没有追问。接着他说:“那么,谁能亲口向我说明一下案发现场的情况?我希望尽可能是目击者的陈述。” 古鲁厄笑得有点狰狞:“他妻子,刑警。”他又瞟了丹尼尔一眼,随即移开。 “他妻子……?” “是的。她叫格娜狄亚。”古鲁厄把重音放在“娜”字上。 “他们有孩子吗?”贝莱一边做笔记一边问。 古鲁厄没有回答。贝莱抬起头来,又问了一次:“他们有没有孩子?” 古鲁厄撅起嘴唇,好像吃到了什么酸东西似的,一副要反胃的样子。好不容易,他才说:“这我是不会知道的。” “什么?” 古鲁厄急道:“总之,我认为你最好还是等明天再实地调查吧。我知道你旅途很辛苦,贝莱先生,我也知道你累了,可能也饿了。” 贝莱正想说他不累也不饿,但却突然发现此时食物对他格外有吸引力:“那我们是不是一起吃个便饭?”虽然他认为身为外世界人的古鲁厄是不会答应跟他一起吃饭的,但他还是说了(至少,古鲁厄已经开始称呼他“贝莱先生”,而不是叫他“刑警贝莱”,总算是一个好现象)。 果然如他所料,古鲁厄说:“我还有别的公事,无暇奉陪了。我马上就得离开,对不起。” 贝莱站起身。从礼貌上讲,他应该陪古鲁厄走到门口。可是,他并不想接近门口和门外那一无遮掩的空间,再说,他也不清楚门在哪里。 贝莱犹豫地站在原地。 古鲁厄笑了笑,朝他颔首道:“我们还会再碰面的。如果你想找我,你的机器人知道我的号码。”他说完便消失了。 贝莱惊呼一声。 古鲁厄和他刚刚坐的那张椅子都不见了。一瞬间,古鲁厄背后的墙,还有他脚下的地板全都改变了。 丹尼尔平静地解释道:“他本人并不在这里,你看到的只是一种立体影像传讯,我还以为你知道。地球上不是也有这种东西吗?” “和这种不一样。”贝莱喃喃说。 地球上的立体影像传讯是围在一个立体力场中,衬着背景发亮,影像本身有一种隐隐的闪光。在地球上,影像和实体人一眼就能区别开,可是在这里…… 难怪古鲁厄没有戴手套,也不需要鼻孔过滤器。 丹尼尔说:“你现在吃点东西好吗,伊利亚伙伴?” 对贝莱而言,这顿晚餐又是一项考验。食物是机器人准备的,摆设餐桌和端食物来的也都是机器人。 “丹尼尔,这里到底有多少个机器人?”贝莱问。 “大概五十个,伊利亚伙伴。” “我们吃饭的时候,他们会留在这里吗?”(这时,一个机器人退到墙角,光滑的脸孔转向贝莱,眼珠闪闪发亮。) “通常只有一个机器人留在这里。”丹尼尔说,“以便你有需要时为你服务。如果你不喜欢,可以叫他们离开。” 贝莱耸耸肩:“让他留下来吧。” 如果是在平常,贝莱可能会觉得这顿晚餐满可口的,可是现在他只是机械性地吃着。贝莱注意到丹尼尔也在吃东西,只是吃得太有效率、太面无表情了。当然,丹尼尔待会儿会将“吃”进他氟碳胃囊中的食物清理掉,而此刻,他仍然装出人类在吃东西的样子。 “现在是晚上了吗?”贝莱问。 “是的。”丹尼尔回答。 贝莱郁闷地望着床。这张床太大了,卧室也太大了。床上没有被毯,只有床单,光是一条床单无法将他厚厚实实裹起来,不能满足贝莱对隐密感的要求。 到处都有麻烦!贝莱先前在卧室里的浴室淋浴已经恐惧了半天。这种经验也许可以称得上是一种极为奢侈的享受,但从另一方面来看,这却似乎不太卫生。 贝莱突然问:“怎样才能把光源关掉?”床头板亮着一束柔和的光线。这也许是让人临睡前看书用的,但贝莱没有心情看书。 “你上床,准备就寝时,自然会有人来关掉光源。” “机器人在看我,对不对?” “这是他们的工作。” “老天!这里的人还有什么需要自己动手?”贝莱喃喃说道,“现在我倒有点不太明白了,怎么我淋浴时没有机器人来帮我擦背呢?” 丹尼尔可是一点幽默感也没有。他说:“如果你要机器人来帮你擦背的话,他会为你擦背。索拉利人想自己动手做什么都可以。机器人必须增进人类的健康与快乐,基于这个原则,如果你叫他不要做事,他就什么也不会做。” “好吧,晚安,丹尼尔。” “我在另一个卧室里,伊利亚伙伴。不管多晚,只要你有需要” “我知道,机器人会来的。” “床头桌上有个触控钮,你只要按一下,我也会来。” 贝莱辗转难眠。 他不断想着,这幢房子就颤巍巍地盖在地壳上,而无边无际的虚空则像妖魔似的守在外面。 在地球,他的公寓——他那温暖舒适、拥挤窄小的公寓——位于许多公寓下面,他与地壳之间还隔着数十层建筑以及数以千计的人。 他试着告诉自己,其实在地球,地壳上也是有人居住的,那些人与开阔的空间毗连在一起。不错!可是这些最上层的公寓租金也最低廉。 接着,他想到洁西,洁西远在一千光年之外。 贝莱真想马上下床穿上衣服,回到洁西身边。他的意识渐渐模糊。如果在索拉利世界与地球之间有一条安全美好的隧道,可以穿过安全坚硬的岩石与金属,他会不停地走呀走的…… 他会走回地球,回到洁西身边,回到舒适安全……安全……安全! 贝莱睁开眼睛,感觉两只手臂都僵了。他用手肘撑起身体,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 安全!他想起那个人,汉尼斯·古鲁厄,那个索拉利世界安全署的头子。“安全”是什么意思?如果这个字眼的意义和地球上的一样,那么古鲁厄就是负责保护索拉利世界不受外来侵略及内部颠覆的人。 他为什么会对这桩谋杀案那么感兴趣?难道只因为索拉利世界没有警察,所以安全署责无旁贷,成了最清楚该如何处理谋杀案的单位? 贝莱记得,古鲁厄和他谈话的时候似乎很自在,可是这家伙却偷偷瞟了丹尼尔好几眼。 难道古鲁厄对丹尼尔来协助办案的动机起了疑心?贝莱自己的动机就不单纯,他是奉命要睁大眼睛来这里观察一切的,或许丹尼尔也肩负了相同的任务。 古鲁厄怀疑有间谍渗入也是很自然的,这是他的职责所在,他必须在任何可想像的情况下产生怀疑。不过,显然他并不太怕贝莱这个来自银河中力量最微弱星球的代表。 丹尼尔不一样,他是奥罗拉人,是从最古老、最大、最强而有力的外世界来的。这当然不一样。 现在贝莱想起来了,古鲁厄并没有对丹尼尔说过一个字。 那么,丹尼尔为什么还要如此彻底地装成人类呢?贝莱原本给自己的解释是:设计丹尼尔的奥罗拉人为了炫耀。但这个解释似乎太微不足道了。情势已经非常明显,丹尼尔的伪装动机并没有这么单纯。 一个外世界人可能会获得外交豁免权,会获得比较有礼而温和的待遇,一个机器人就无法获得这些了。那么,奥罗拉世界为什么不派一个真人来?为什么要用一个假人来押宝?想到此,贝莱立刻就找到了答案:一个奥罗拉世界的真人,一个真正的外世界人,绝对不可能和一个地球人有太亲密的关系,他不会愿意长时间和地球人共事的。 如果,他上述推断的种种都没错,那么,索拉利世界为什么会把这桩谋杀案看得如此重要?重要到愿意让一个地球人和一个奥罗拉人来这里探案? 贝莱觉得他被困住了。 他因为职责所需而被困在索拉利世界,他因为地球的危机而被困在一个他无法忍受的环境里,他被一种无法逃避的责任困住了。此外,他还莫名其妙地被困在一场他不明性质的外世界人斗争中。 最后,贝莱终于入睡,他不记得自己是在何时模模糊糊地进入梦乡的,只记得睡前有一段时间他的思维变得断断续续。接着,床头渐渐地亮了起来,天花板上映着清冷的日光。 《裸阳》作者:[美] 艾萨克·阿西莫夫 第四章 外世界女人 他看看手表。他已经睡了好几个小时。管理这幢房子的机器人认为他该起床了,于是各自开始做他们应做的工作。 不知道丹尼尔醒了没有,贝莱想。他马上就发现这个想法太可笑了。丹尼尔是不用睡觉的。贝莱不知道丹尼尔假扮真人是不是也要假装睡觉?他有没有脱下衣服换上睡衣? 贝莱刚想到这里,丹尼尔恰巧走了进来。“早安,伊利亚伙伴。”他说。 这个机器人穿戴整齐,脸色沉静安详。他问贝莱:“你睡得好不好?” “很好,”贝莱调侃他,“你呢?” 他下了床,走进浴室开始晨间的盥洗工作,同时大声对丹尼尔说:“要是有机器人想进来帮我刮胡子,叫他出去,他们会让我紧张。就算他们不在我眼前,我都会紧张。” 贝莱一边刮胡子,一边望着镜中的自己。奇怪,这张脸和他在地球的镜子上看到的脸并没有什么两样。要是镜中出现的是某个他可以商谈事的地球人,而不是他自己的光影拟态就好了。要是他能够把自己从这个星球上学到的琐事仔细研究—— “太琐碎了,必须多知道一些……”贝莱对着镜子喃喃自语。 他走出浴室,用毛巾擦擦脸,把长裤套在干净的内裤外(该死的机器人已经为他准备好这一切)。“丹尼尔,你愿意回答我一些问题吗?”他说。 “伊利亚伙伴,你知道,我会尽我所知回答你任何问题。” 是吗?还是依照你所接到的指示来回答问题?贝莱想。但他还是问:“索拉利世界为什么只有两万人?” “这只不过是一个资料记载,”丹尼尔说,“这是一个经过观察统计出来的数据,一个经过计算而得到的数字。” “对,可是你在顾左右而言他。这个星球可以住好几百万人,为什么现在只有两万人?你跟我说过,两万人是索拉利人认为最理想的人口,为什么?” “这是他们的生活方式。” “你是说,他们实施生育控制?” “是的。” “他们就这样让这个星球空荡荡的?”贝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紧紧抓住这个问题不放。不过,此地的人口是他知道的少数事情中的一件。除此之外,他也没别的什么可问。 “索拉利世界并不是空荡荡的,”丹尼尔说,“这里划分成许多业地,每块业地都有索拉利人监督管理。” “你的意思是,他们都住在自己的业地上?两万块业地,每块都有一个索拉利人?” “业地的数目不到两万,伊利亚伙伴,夫妻是住在同一块业地上的。” “没有城市?”贝莱感到一阵寒意。 “完全没有,伊利亚伙伴。每个索拉利人都是各自生活的,除非在极特殊的情况下,他们彼此甚至从不见面。” “难道他们全是遗世独立的隐士?” “就某方面而言,是的。从另一方面来看,却又不是。” “什么意思?” “特工古鲁厄昨天以立体影像跟你会面,索拉利人都是以这种方式随意互相会面,除此之外,他们没有别的方式。” 贝莱望着丹尼尔:“包括我们在内?我们也要这样?” “这是这个星球的习俗。” “那我怎么办案?要是我想见某个人——” “伊利亚伙伴,在这幢房子里,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看到任何一个索拉利人的立体影像,这样你也不必忍受离开室内的痛苦。所以,当我们刚到此地时,我便告诉过你不必去习惯面对户外的环境。这样安排很好,其他都是你讨厌的。” “讨不讨厌由我自己判断。”贝莱说,“丹尼尔,我今天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和被害人的太太——那个叫格娜狄亚的女人联络。如果我不满意以立体影像的方式会面,我就要亲自登门拜访,这是我的决定。” “我们应该采取最好、最可行的方式,伊利亚伙伴。”丹尼尔不置可否“我去叫他们准备早餐。”他转身离去。 贝莱望着R·丹尼尔·奥利瓦宽厚的背部,似乎觉得有点好笑。这个机器人的举止反倒像个主人。他想,就算丹尼尔已得到指令不让他知道任何非必要的事,那也无妨,反正他手里已经握有一张王牌了。 毕竟,对方只不过是R·丹尼尔·奥利瓦。必要的时候,贝莱可以告诉古鲁厄或任何一个索拉利人,说丹尼尔不是真正的人类,而是机器人。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丹尼尔假扮成真人也有很大的用处。反正手里有一张王牌并不需要马上急着打出去,有时候,紧紧扣着它比打出去更有用。 等着瞧吧!贝莱想。他跟着丹尼尔出去用餐。 “好,现在要怎么以立体影像跟别人联络?”吃过饭后贝莱说。 “我都准备好了,伊利亚伙伴。”丹尼尔说着,用手指摸了摸召唤机器人的触控钮。 一个机器人立刻走了进来。 这个机器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难道这些机器人在人类走近时会立刻避开?它们会互通信息让出走道?贝莱想,当他独自在这幢渺无人迹、迷宫似的大房子里走来走去时,连一个机器人都看不到。但他们一旦收到召唤的讯号,便会马上出现。 贝莱望着这个刚走进来的机器人。他的身体表面非常平滑,暗沉不发亮。他全身上下唯一有颜色的地方,是右肩上一块方格组成的图案。这些格子有白有黄(其实那是金属的颜色),乍看之下,仿佛是随意拼凑出来的图案,毫无意义。 “带我们到谈话室去。”丹尼尔说。 这个机器人僵硬地弯腰鞠了个躬,立刻转身,一句话也没说。 贝莱说:“等等,机仔,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主人。”他转过身来面对贝莱,声音清晰毫不迟疑,“我的编号是ACX—二四七五号。”他举起金属手指,指着自己右肩上的格子图案说。 丹尼尔和贝莱随着这个机器人走进一个大房间。贝莱发现这就是昨天他和古鲁厄会面的地方。 房里还有一个机器人,正以机器人特有的那种永不厌倦的模样耐心等候着。带他们进来的那个机器人僵硬地鞠了一个躬,转身离去。 贝莱把这两个机器人肩上的图案做了个比较,发现格子排列的方式不一样。这种交错金、银双色的图案是由六乘六的格子组成的,用这个方式可组合出二的三十六次方组号码,换句话说,大约可组合出七百亿个号码。 “每个机器人显然只负责做一件事,”贝莱说,“一个带我们来,一个负责操作影像显现机。” “索拉利世界有许多专业机器人,伊利亚伙伴。”丹尼尔道。 “有这么多机器人,我终于了解索拉利人为什么要把它们专业化了。”贝莱看着这个机器人说。他想,这个机器人除了肩上的格子图案,以及隐藏在海棉状铂铱质脑中的正电子网路可能和先前的机器人不同之外,其余方面简直没啥两样,就像是另外一个复制品。 “你的编号是什么?”贝莱问他。 “ACC—一一二九号,主人。” “我还是会叫你机仔。好,现在我要和瑞开·达尔曼的遗孀格娜狄亚·达尔曼太太说话。丹尼尔,我们有没有办法找到她的地址?” “我认为不需要去找她的资料。”丹尼尔轻声说,“只要问这个机器人——” “我来问。”贝莱打断他的话“机仔,你知道怎么和这位女士联络吗?” “知道,主人。我知道和任何一个主人联络的方式。”他话中并无丝毫自傲之意,仅仅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就好像在说:我是用金属制造的,主人。 丹尼尔插口道:“这无足为奇,伊利亚伙伴,只要在他的记忆线路输入一万个左右的联系资料就行了,这是很小的数目。” 贝莱点点头:“嗯,可是不会有另一个叫格娜狄亚·达尔曼的女人吗?不会有找错人的情况?” “主人?”这个机器人说了这两个字后就住口了。 “我想,”丹尼尔说,“这个机器人并不了解你的问题。我认为索拉利并没有同名同姓的情况,因为每个人一出生就把名字登录好了,如果当时已经有人取了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就不准再用了。” “是吗?”贝莱说,“又知道了一件事,看来我真是孤陋寡闻。现在,机仔,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样才能联络上达尔曼太太?讲完以后你给我出去。” 这个机器人很明显地迟疑了一下:“你是否希望自己和她联络,主人?” “对。” “等一下,伊利亚伙伴。”丹尼尔轻轻碰了碰贝莱的衣袖。 “又怎么了?” “我想这个机器人可以轻而易举地执行联络的工作,这是他的专长。” 贝莱冷冷地说:“我知道他可以做得比我好,我也知道我会弄得乱七八糟,”他直直望着毫无表情的丹尼尔“不过我还是要自己联络。到底是不是由我来下命令?” 丹尼尔说:“当然由你来下命令,伊利亚伙伴。根据机器人的第一法则,机器人得服从你的命令。请容我告诉你索拉利世界上一切有关机器人的资料。索拉利世界上的机器人比任何星球上的机器人都更专业,虽然他们从体能上来说可以做很多事,可是他们的智能却使他们只能做某种专业工作。如果要他们执行专业工作以外的工作,就必须运用三大法则所产生的高电位,相对地,要他们不去执行专业工作以外的工作,也要运用三大法则。” “也就是说,若是由我直接下令,第二法则会发生作用?” “是的。但是第二法则所产生的电位对机器人而言‘很不好受’,通常他们是不会面临这种情况的,因为从来没有一个索拉利人会去干扰机器人的日常工作。索拉利人一则不喜欢做机器人的工作,另一方面,他们也觉得不必自己去做。” “丹尼尔,你是想告诉我,如果我去做这个机器人的工作,会伤害他?” “伊利亚伙伴,你应该知道,机器人不会有人类那种痛苦的感觉。” “所以……”贝莱耸耸肩。 “然而,”丹尼尔继续说,“机器人承受了某种不快的体验后,这对他所造成的困扰,就和痛苦对人类所造成的困扰一样。” “可是我不是索拉利人,”贝莱说,“我是地球人。我讨厌机器人做我要做的事。” “请你同时也考虑到,”丹尼尔说,“令机器人感到困扰,可能会被我们的东道主视为一种无礼的表现。因为在这样的社会里,一定存在某些关于善待与虐待机器人的严格观念。冒犯我们的东道主,只会增加我们工作上的困难。” “好吧,”贝莱妥协了,“让他去做他的工作吧。” 他坐了下来。这件事还是有收获的。它是一个具启发性的实例,充分说明了机器人社会是如何牢不可破。机器人一旦存在,就很难去除,人类甚至会发现,在机器人社会里,你就算只是希望暂时去除机器人也办不到。 贝莱半合着眼,看着那个机器人走到墙边。让地球的社会学家去思考刚刚的事,做出他们的结论吧。他已经渐渐有一些自己的看法了。 半面墙向旁边滑开,露出后面的控制台。这个控制台的功能就好比地球城市里的地区能源站一样。 此时此刻,贝莱真想吸一口烟。他出发前在地球上听简报时已经了解,在禁烟的索拉利世界上吸烟,是一种严重违反礼仪习俗的行为,所以他们连烟斗都不准他带。贝莱叹了口气,有好一会儿,他回味着口衔烟嘴的感觉,以及手中握着烟斗的温热感,那真是多么舒服惬意啊。 那个机器人快速工作着,他将各处的可变电阻略作调整,手指迅捷地按下施压,加强场力。 丹尼尔说:“首先,他要对我们想会面的对象发出讯号。当然,对方的机器人会收到信息。如果那个人在家,而且愿意会面,整个联络工作就算确立了。” “需要那么多控制装置吗?”贝莱问,“大部分控制板那个机器人几乎都没碰嘛。” “我在这方面的资料并不完整,伊利亚伙伴。不过,有时候要安排好几个人会面,或者有机动性的会面,尤其是后者,就比较复杂了,必须不断地调整。” “两位主人,”那个机器人说,“我已经联络上对方,也获得她的同意了。你们一准备好,就可以会面。” “我们准备好了。”贝莱说。他这句话仿佛一种讯号,对面那一半房间突然亮了起来。 丹尼尔立刻说:“我忘了叫机器人向对方说明,要把可以看到户外的开口都遮起来。我很抱歉我们必须安排——” “算了,”贝莱硬着头皮道,心中仍不免忐忑,“我会想办法应付的,你不要插手。” 一间浴室映入贝莱眼帘,或者说,贝莱从这个房间的摆设,判断这是间浴室。他猜,在浴室的另一侧是美容师工作的地方。他想像有一个机器人(或好几个机器人?)正依照美容师的设计,纯熟迅捷地为主人梳理头发及美容。 他还看到一些精巧的小机器和家具,可是他猜不出那是什么。由于缺乏经验,他实在无法判断这些东西的功能。墙上嵌着一幅很复杂的图画,他原以为这图案是写实的,不料却是一种抽象的图案。这图案不但会吸引人全神贯注去看它,而且还有一种催眠作用,看完后令人有安宁的感觉。 房间里有一个角落可能是淋浴间(很大的淋浴间),不过并不是用实体隔开的,而是利用光的作用,形成一道不透明的墙。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贝莱的视线落到地板上。他想,他所在的这个房间的尽头在哪里?从哪里开始是达尔曼太太的房间?他很快就找到答案了。两个房间的光质并不相同,所以两者之间形成一条线,越过这条线,应该就是达尔曼太太的房间。 贝莱向那条线走去,犹豫了一下,然后把手伸过那条线。 他什么也没摸到,就像他在地球上把手伸进他们那种较粗糙原始的立体影像中一样。可是,如果他在地球上这么做,至少还可以看到自己的手。尽管他的手跟对方的影像重叠,但他仍然看得到。然而在这里,他的手却完全不见了,仿佛是从手腕处被整齐切断了一样。 如果他整个人走过那条线会怎么样?可能他什么也看不见,将处在一个漆黑的世界里。他想到能如此有效地让自己被封闭起来,几乎感到有点愉悦。 “嗨!”一个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贝莱抬起头,笨拙地连忙后退。 说话的人是格娜狄亚·达尔曼。至少,贝莱推断出声的人应该是她。淋浴间上半段的光墙已经消失,清楚地露出一张脸。 这张脸对着贝莱微笑:“我刚刚说‘嗨’。抱歉让你久等,我很快就干了。” 她有一张瓜子脸,颧骨很宽(她微笑时会显得更宽),嘴唇丰满,下巴尖尖的。她露出脸来的位置离地面不高,贝莱判断她大概身高一百六十公分(这不是外世界女人典型的身高,至少,贝莱认为不是。外世界女人的身材应该是倾向高挑的)。她的发色也不是外世界人应有的古铜色,而是棕色。她的头发长度适中,微微飘动着。贝莱想大概有一股热风正在吹干她的头发。整个情景十分赏心悦目。 贝莱迟疑了一下,说:“如果你想中断联系,等洗完澡之后——” “哦,不,我已经快好了,我可以一边弄一边和你说话。汉尼斯·古鲁厄跟我说过你要和我会面,我知道你是从地球来的。”她大剌剌地凝视着贝莱,仿佛要把他整个人吸入眼底似的。 贝莱点点头,坐下:“我的伙伴是从奥罗拉世界来的。” 格娜狄亚微微一笑,继续望着贝莱,好像她只对他感到好奇。贝莱想,她当然会对他这个地球人感到好奇。 她举起手,用手指把头发梳开,好像想让头发快点干。贝莱想,她的手很细,很优美,非常迷人。他想到这里,随即微微感到不安——洁西会不高兴的。 《裸阳》作者:[美] 艾萨克·阿西莫夫 第五章 嫌犯 丹尼尔打破了静默:“达尔曼太太,可不可以请你把我们视线内的窗户做极化处理,或拉上窗帘?日光会对我的伙伴造成困扰,你也许听说过,在地球——” “噢,天哪!是,我了解。”这个年轻的女人(贝莱猜她大概二十五岁。不过,他也想到外世界人看起来可能和实际年龄相距甚大)抚着脸说,“我真是笨得可以,请原谅。只要一下子就弄好了,我马上叫机器人来——” 她走出干燥间,一边伸手去摸触控钮,一边说:“我一直在想,这个房间应该多装几个触控钮的。如果你在房子里不能伸手就摸到触控钮,那这个房子根本就不够好——它最多不能离你所在的位置两公尺远。只是——咦,你怎么了?” 她错愕地望着贝莱。只见他涨红了脸跳起来,弄倒了椅子,急急转过身去。 丹尼尔平静地说:“达尔曼太太,你叫机器人来之前,最好先回到淋浴间,或在身上穿件衣服比较好。” 格娜狄亚惊讶地低下头,看看自己赤裸的身子。“呃,好吧!”她说。 “你知道,这不过是影像罢了。”格娜狄亚抱歉地说。现在,她身上裹了件东西,只露出肩头和臂膀,不过,大腿却一无遮掩。 觉得自己愚蠢失态的贝莱此时已经恢复正常,他竭力忍耐着,假装什么也没看见“我只是感到太意外了,达尔曼太太——” “噢,没关系。你可以直接叫我格娜狄亚,如果不违背你们习俗的话” “那我就叫你格娜狄亚吧,这没有什么。你知道,我绝对没有排斥或厌恶的意思,我只是感到太意外了。”贝莱说。他想,自己的行为像个笨蛋也就罢了,千万不能再让这个可怜的女孩以为他讨厌她。事实上,他是非常……非常……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只知道,他没办法向洁西提这件事。 “我知道我冒犯了你,”格娜狄亚说,“但我并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没想到而已。当然,我明白我们必须注意其他星球的习俗,可是有些习俗实在太怪异了——噢,不,”她急急解释道,“我不是说怪异,你知道,我的意思是奇怪,而且很容易忘记,就像我忘了要遮住窗户一样。” “没关系。”贝莱喃喃说道。现在,格娜狄亚已到了另一个房间,所有的窗子都拉上了窗帘。室内的光源是人造光,和自然的日光不太一样,但却令人觉得比较舒服。 “还有那件事,”格娜狄亚急急说道,“你知道,那只是影像罢了。何况,原本我在干燥间里时一样什么都没穿,而你当时并不介意和我讲话。” “呃,”贝莱希望她不要再提这件事,“只听到你的声音是一回事,看到你又是另一回事。” “可是事实就是如此,你并没有真正见到我。”格娜狄亚有点脸红,眼睛垂了下来,“我希望你不要以为我曾经这样子,我是说,我不会在有人见到我的情况下,就这样从干燥间里走出来,那只是影像罢了。” “这有什么不一样吗?”贝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