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两人整整缠绵了一夜,一刻也未分开过。时间仿佛一眨眼的工夫便从两人身边溜走,随着第一声公鸡啼鸣的叫声,一夜未眠的两人迎来了晨光熹微的拂晓。“老爷,小女有个心愿。”“什么心愿?”“我希望您能为我杀掉第一个打鸣的公鸡,割断它的脖子。”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典吏的声音:“老爷,老爷起床了吗?”见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典吏把耳朵凑到了门边,但还是连喘气的声音也没听到。他将昨晚藏到怀里的松伊的鞋放到了石阶上,再次轻声呼唤,这次他叫的是松伊。“松伊啊,”典吏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一边轻声喊到,“起床了吗?起来了就快点出来。”屋里仍旧没有人回答。典吏一时没了主意,很尴尬地站在屋外不知如何是好。虽然现在天刚刚放亮,但过不了多久天便会大亮,再这样延宕下去,一切都会公诸于众。典吏没有办法只得又提高了声音叫道:“松伊啊,起来了吗?起来就赶紧出来。”这时,一直寂静无声的房里传来了林尚沃的声音:“谁在外面这么大声音啊?”典吏吓了一跳,赶紧躬身答道:“老爷您起床了吗?典吏来给您请安了。”“有什么事吗?”“老爷,天快亮了,现在已是黎明时分了。”“你这个家伙,”屋里再次传来林尚沃的呵斥声,“什么黎明时分?现在还黑灯瞎火的,等天亮了再来吧。”“老爷,”典吏一着急,连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晨鸡已经报晓,您难道没听见打鸣的声音?”“我叫你天亮再来,听到没有?”“知……知道了。”无奈,典吏只得一边向后退一边说:“老爷,小人天亮再来。”典吏再次拿起松伊的鞋子放入怀中离开了林尚沃的卧房。典吏听了林尚沃的话真是进退两难,他边走边想:“使道老爷让我天亮再来,看来使道老爷真是让松伊这个小妖精给迷住了,明明是天都快亮了他却说是黑灯瞎火。”想着想着,典吏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两人一定是翻云覆雨一夜不曾合眼,现在正是恋恋不舍之时,他俩现在肯定是如胶似漆地抱在一起。想到这里,典吏不由得手舞足蹈,自言自语:“真是太好了。”昨夜送松伊去了使道老爷的卧房后,典吏又去了山红的小酒馆。果然不出所料,山红闻听松伊被召去给使道老爷侍寝的消息,让他喝了一夜的酒也没收他一分钱。典吏在山红的小酒馆里一直喝到深夜酣然睡去,直到黎明前想起松伊还在使道老爷的房中才一下子醒过酒来,赶紧回到林尚沃那儿想人不知鬼不觉地将松伊送走,谁知使道老爷却让他天亮再来。“哎呀,使道老爷被松伊迷住了,真是彻底迷住了。”典吏继续手舞足蹈地走着。他摇摇晃晃来到府院后门找了个地方盘腿坐下。因为天刚蒙蒙亮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他还惦记着过一会儿去叫松伊回去,所以也不敢走远,就那样坐着打起了瞌睡。松伊见典吏被林尚沃喝退后,开始有些不安:“老爷,我该走了。”“再待一会,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现在黑灯瞎火的走什么走。”林尚沃不愿让松伊就此离开,又一次将她抱紧说。“老爷,”松伊笑着说,“小女是只白狐,天亮之前不能离去的话就会当场现出原形。”“你昨晚不是已经吃了我的肝变成了人了吗?”“这还远远不够,”松伊答道,“想要变成人的话还需要足够的真情。”“我会给你的。不要走,松伊。”“我不走,老爷。”“我一会儿就跟他们说我不舒服,我要与你在这儿厮守一天一夜。”“老爷,”松伊起身说道,“小女现在是早上的‘朝云’正要退去,傍晚又会化为雨来找您。”松伊此话出自中国古典故事。战国时楚国的宋玉在其名篇《高唐赋》序中写到,楚襄王与宋玉游于云梦之台,见高唐之上云气变化无穷。宋玉告诉襄王说那就是朝云,并说了一个故事:“昔者先王(指楚怀王)尝游高唐。怠而昼寝,梦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群游高唐,愿荐枕席。’王因幸之,去而辞曰:‘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旦朝视之,如言,故为立庙,号为‘朝云’。”“唔,你也知道巫山云雨的典故?”林尚沃对松伊能如此博学吃惊不小。聪明伶俐的松伊通晓古典,将自己比作朝云,以此比喻昨夜云雨之情,再次展示自己的才智。“对呀,”林尚沃一拍大腿道,“你说得对,你不是白狐是朝云,好吧,你走吧,就像巫山南峰上的朝云漂浮而去,晚上听到我的呼唤就化做雨露来与我相会。”这时门外又传来典吏小心翼翼的声音:“使道老爷。”“谁?”“小人是典吏,您起床了吗?”“当然了。”“那您让松伊快点出来吧。”“知道了。”不一会,松伊又像来时那样戴上头巾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典吏赶紧从怀中取出鞋来递给她。这时天已大亮,无法遮掩行踪,典吏尽可能地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松伊,急急忙忙向府院外走。为避开他人耳目,两人像逃跑一样慌慌张张地出了后院角门。所幸,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人。一走出府院,典吏感觉心头的一块石头落了地,长出了一口气,急切地问松伊:“昨夜怎么样?天都亮了老爷也舍不得让你走,你看他多么喜欢你。”典吏看了一眼身旁的松伊,虽然松伊的脸仍被头巾遮住,但典吏却感觉到现在的松伊已不容随便侵犯,举手投足间仿佛已不再是过去那个官妓松伊,在与高高在上的使道老爷同床共枕后,松伊似乎也成了使道老爷的如夫人。如夫人是小妾的别称,不是明媒正娶在家中有稳固地位的正室,朝鲜古时还称之为妾室、副室、别室、别家、侧室等,但这些都是一种贱称,如果这小妾已被认为是家中事实上的妻子而加以尊称的话,则称之为如夫人。“松伊啊,”典吏讨好地说,“你以后要是成为使道老爷的夫人,可是进了豪贵之门,到时候可不要忘了典吏我的功劳啊。你明白我的话是什么意思吗?”当天下午夕阳西下时分,山红像一阵风一样跑到了松伊居住的地方,像是有什么急事似的三步并做两步来到松伊屋里,脱下鞋子随手扔到一边。见屋里只有松伊一个人在睡大觉,看来松伊昨晚整夜都没有合眼。山红进屋就赶紧把松伊摇醒,大声嚷嚷道:“大白天的你睡得这样死,鬼来了把你背走都不知道。快起来,我的好闺女。”松伊揉着惺忪的睡眼坐了起来,嘴里嘟囔着:“什么事啊?”“你说什么事?真是我的宝贝闺女。”山红抚摸着松伊的脸,以她女性特有的敏感觉察出松伊昨夜已与使道老爷成其好事,这使山红极为兴奋。“快,说说看,昨晚怎么样?你按我说的办了吗?”松伊佯装不解,红着脸看着山红并不答话。“宝贝啊,”看着松伊在那儿装糊涂山红愈发着急,她用力拍着松伊的肩膀,洋洋自得地说,“好了,你妈我什么都知道了,你千万不要骗我哟,想都不用想,昨天夜里你和使道老爷同床共枕了吧,你妈我早就料到了。”松伊心里很清楚,一定是典吏早将自己昨夜为使道老爷侍寝的事告诉了养母山红,这个快嘴的家伙,什么事也藏不住。“好了,乖宝贝,”山红在旁边偷偷地端详着松伊的脸急切地问,“告诉妈妈,怎么样?你按我说的去做了吗?我可跟你说过,再一再二可没有再三再四,这可是关系到你终身前程的大事。无论用什么方法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怎么样?你和使道老爷成事没有?你与使道老爷同房时带了我给你的那个香囊了吗?你是像孝女沈清那样用裙子蒙面跳进滔滔江水那样横下心来钻到使道老爷的怀里的吗?哎呀,真是急死我了,你这个死妮子,倒是说话呀!”山红一急之下,索性分开松伊的双腿低头去看松伊的私处,嘴里还说着:“让我看看我姑娘的玉门,使道老爷那个宝贝是不是在这里进进出出忙了一夜?快让我看看。”松伊赶紧将两腿合起来,红着脸开始一五一十地向山红讲述昨夜发生的事情。松伊的话刚讲到一半,山红就猛地站了起来,高兴得在屋里跳起舞来。似乎还嫌屋里不够宽敞,过了一会干脆一脚踢开房门,穿着袜子在院子里又唱又跳。山红跳了好大一会才又回到屋里,接着问松伊:“嗯,他都怎样同你玩耍的?是抱着你呢还是背着你呢?”“他把我抱在怀里。”“他是将你放在身下?还是放到肚子上?”“有时是压在我身上,有时是把我放到他肚子上。”“哎呀,我的宝贝闺女,使道老爷让你怎样你就怎样了吗?”“嗯,他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这么说来,你同使道老爷交欢时心里一定非常高兴了?”松伊没有回答,但她的脸更红了。山红找到火石点上一袋烟,一面抽一面接着问:“使道老爷是不是一刻也没有将你从怀里放开?”“使道老爷在天刚蒙蒙亮时还要和我在一起,把来接我的典吏大人给斥退了。”“是吗?那你们又弄了一回?”松伊点点头没有说话。山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由喊出声来:“这老家伙还真有把子力气,他也不怕在你身上下不来,你说说,他也真是的。”山红将松伊揽到自己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说:“干得好,宝贝闺女。真是太好了,使道老爷还说了些什么没有。”“他没再说什么。”“你们分手时他什么也没说?”“老爷他说,让我早上化做朝云盘绕在山顶,到了傍晚听到他的召唤就化为雨露下山来与他相会。”山红可不懂什么意思:“这是什么话呀?说得人糊里糊涂,朝云是什么意思?变成雨下山又是怎么回事?他还说了什么没有?”“别的就没说什么了。”松伊不知道山红到底想知道些什么,只好低头抿嘴笑。“笑,你这个丫头,”山红不由得又发起急来,用手把胸脯拍得嘭嘭响,“难道他没向你许诺什么时候置办外宅将你养起来?”旧时朝鲜为小妾置办外宅也叫“妾置家”,这表示小妾的身份得到认可并另外为她置家供养她。“我的话你可听好了,男人见了自己中意的姑娘就像采集花粉花蜜的蜂蝶一样被迷得忘乎所以,但一旦花粉掉光了,蜜也吸尽了,这蜜蜂蝴蝶就会掉头不顾找别的有更多花粉和花蜜的花去了。男人们都是这德性,你别看现在使道老爷对你如何着迷,整夜寻欢作乐,过不多久他就会心猿意马准备去找更好的花了。而且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还是个官妓,不能像普通良民女子可以做一般人家的小妾,人家那样做了小妾算是良妾,而你最多只不过是个妓妾,就跟人家里的使唤丫头差不多,是没有任何地位的。妓女呀,只是男人们一朝一夕风流的玩物,何况现在使道老爷在义州还有妻室,谁知道那位夫人听到丈夫要纳妾的消息会不会不顾一切地跑到这里来大闹一场。到那时候,宝贝呀,无论是使道老爷把你抱在怀里还是背在背上都没用了。弄不好你就成为被男人玩弄后抛弃的玩偶。所以,从现在开始你要趁着使道老爷倾心于你的时候央求他为你置办外宅。这可是关系你今后一辈子幸福的大事,你要用尽心思才对。”“可是我,”松伊红着脸打断了山红的话,“我不指望使道老爷为我做任何事,这些我都没有想过。”“那你想怎么样?”山红一脸愠怒。“现在这个样子就很好,我不想从他那里再得到别的什么东西。”“这样就很好?!是啊,你这个死丫头,你现在正当青春妙龄,可是你想过没有,一眨眼的工夫你就会年老色衰,变成我现在的样子,像个豁牙掉口的酒碗,您愿意那个样子吗?”“就算那样我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我真的不图他什么,真的没想过将来会和使道老爷怎样。”“哎哟,我们家还出烈女了。唉,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山红不由得又把自己的胸脯嘭嘭拍了一通,然后对松伊说道:“好吧,我不管你是能做成使道老爷的小妾,还是被他玩过之后被他抛弃,这都是你命中注定,不关你娘我的事。但你无论如何要对使道老爷说,请他付了这支簪子的钱。”说着,山红从自己的头发上取下簪子递给了松伊。松伊接过山红突然递过来的簪子,心中很是不解。她压根不知道,这是自己生母生前用过的东西。山红从前曾下过决心在时机到来时将这支簪子交给松伊并把关于她身世的秘密讲给她听。现在机会来了,松伊面临生死抉择,是能讨得使道老爷的欢心成为他的小妾,还是从此在花柳行中沉浮最终以卑贱的身份死去,此时的松伊正站在决定自己命运的十字路口上。“我养了你这么多年,花费了多少心血,他总应该付些钱吧。大家都知道你不是我的亲生骨肉,我领养了你这么多年,这世上哪有不花钱的好事?”山红冷冷地说道,“你不是我怀胎十月生出来的,你五岁大时我从别人家把你抱来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从那时到现在你吃的穿的哪一样不是我给你的,这世上可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当初要不是我收养你,你恐怕连小命都没了,更不用说现在生得花容月貌了。你把这支簪子给使道老爷,就说山红让他买下这支簪子。沈清卖身还卖了300石米,我这花枝招展的女儿被他一口吞掉还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哪有这等美事?何况他还是当今的首富,起码应该付清这么多年来你的口粮钱。”山红这样做也是出于多种考虑。通过典吏的讲述山红获知上次登门对松伊生母刨根问底的两班贵族便是新近上任的使道老爷,她是个精明的女人,觉得这刚刚上任的使道老爷肯屈就到她的小酒馆里来一定有他的用意。但究竟是什么驱使这新上任的使道老爷这样做呢?他一定是与松伊已死去的父母有着某种关系,否则他不会这样做的。此外,从大家传说的使道老爷上任后与松伊发生的一些故事来看,使道老爷不仅仅是爱慕松伊的美色,而是真的对松伊动了情。松伊前两次为使道老爷侍寝,而使道老爷居然没有动松伊一个指头就把她送了回来,这极有可能是他从心里将松伊看作自己的亲生女儿。现在山红准备抛出决定胜负的最后一招,那就是这支簪子。她回想起自己那天在酒馆里曾给使道老爷讲过这支簪子是松伊生母送给她的礼物,还取下来给使道老爷看过。现在使道老爷若是看到这支簪子的话,肯定会明白自己让松伊转达这支簪子的用意。那天山红已与使道老爷有言在先:“我已决定在适当的时候将这支簪子交给松伊,到时我将毫无保留地将她生母如何死去、她究竟是谁的女儿、她为何成为妓女所有这一切都告诉她,让她出嫁时将这支簪子戴到头上,在这之前我将替松伊保存这件东西。”正因为此前山红已对使道老爷讲明了簪子的故事,相信使道老爷一定能立刻明白她此举的深意。山红冷着脸将簪子交给松伊并再次嘱咐松伊一定让使道老爷付钱后便离开了。从那天晚上起松伊便一直等待使道老爷的召唤,但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使道老爷那里却一直杳无音信,一次次的期待化为泡影,松伊的思恋却越来越强烈。那年夏天,平安道一带发生了罕见的特大洪灾。瓢泼大雨连续几天几夜下个不停,大江小河无不泛滥成灾,决堤的江水漫过稻田给百姓带来深重的灾难。面对严重的灾情,林尚沃打开自家的粮仓将储存的粮食分给郭山和自己家乡义州的黎民百姓,最后连作种子的粮食都发放一空。当地的百姓对林尚沃无不感恩称颂。旧时的赈恤通常是指在发生洪水之类天灾时,官府打开粮仓救济饥民,林尚沃此次没有用官府的粮食而是打开自家的仓库用自家的粮食救济了众多的饥民。由于林尚沃的壮举,郭山与义州两地在发大洪水之年居然没有出现一个饿殍,不能不说是个奇迹。因为一直忙于赈灾,林尚沃整整一个夏天都没有工夫召来松伊共叙相思之情。林尚沃经常是一天之内几次动了想见松伊的念头,但是公务实在繁忙根本没有时间,他不得不压制住自己对松伊的思念。松伊每天都想着与林尚沃的巫山之约,像传说中的神女一样等待着与心上人相会,夜晚独自一人时常常暗自垂泪,夜晚醒来泪水常常沾湿了枕巾,但使道老爷却依然没有任何音信。对松伊来说,林尚沃此时已不是什么使道或是什么贵族,而是松伊深深爱恋的心上人。在松伊眼中,眼前的一切仿佛都闪动着林尚沃的面孔,耳边也时常恍惚听到林尚沃的声音。这一切真像极了林尚沃与松伊结下鱼水之欢的那天晚上松伊唱的《相思别曲》描绘的情景。人间万般愁苦最痛莫过独守空房的相思离别之苦,真心相爱的人相思却不能相见,只能将所有的情思与牵念寄于清风,梦中梦到的都是情郎,可是梦醒时却不能看到他,让人黯然神伤。每当思念之情涌上心头,松伊常独自一人唱起这首曲子。夜里松伊常常无法入睡,真像是得了相思病。相思别曲(6)作者:崔仁浩几天之后,林尚沃与松伊在官府附近的一个院落里举行了简单的婚礼。本来妾的地位很低,不过是丈夫的附属品,为了与妻有所区别,原则上是不举行婚礼的。从朝鲜时期开始,妻妾的地位区别是很严格的,由于妾的出身比较卑贱,又只不过是丈夫的附属品,规定与妾举行婚礼是违法行为。因此,林尚沃虽然是正式纳松伊为妾,但举行婚礼还是不可以的。山红却不这样认为,松伊虽身为官妓地位卑微,但现在已被林尚沃正式纳为小妾又成了良民,即便不办正式的婚礼但在形式上也要把婚礼的一切程序举行一遍。因此,山红在为养女松伊买的房子里举行“三日于归”。“三日于归”是指新郎迎亲时要在新娘家中停留三日,也叫亲迎。林尚沃按照山红的安排,到松伊所在的家中醮行。所谓醮行,是指新郎一行前往新娘家。林尚沃避开他人,只带着典吏一人前往松伊家。在进家之前,山红在大门口点燃了一堆稻草,火苗忽忽地往上窜。“大人,”山红站在门旁笑着对林尚沃说,“跨过这堆稻草火进来吧。”这是结婚时的一种风俗,新郎在进入新娘家时,新娘家人点燃一堆稻草,新郎不能踩到稻草,要从燃烧着的稻草火苗上跨过去,象征把一切不吉祥的事情都烧掉。林尚沃依照山红的话从稻草火苗上跳过去进入家中。家里既没有参加婚宴的贺客,也没有新郎家里的长辈,新郎只带了典吏一人,再也没有其他客人。林尚沃将一对木雁交给山红,山红事先在院内铺了张草席,放置了屏风和一张小桌子,桌上铺着红色的包袱皮。山红将林尚沃带来的一对木雁放在桌子上,林尚沃开始行三拜之礼。在林尚沃行礼之时,山红用裙子兜着两只木雁将它们扔到松伊坐着的屋子里。看到扔到屋中的木雁立在了那里,山红兴高采烈地叫了起来:“木雁立在那儿了,第一个孩子一定是个儿子。”按当时民俗,木雁若是立着的,新婚夫妇的第一个孩子会是个儿子;木雁若是倒下的,第一个孩子便会是个女儿。随后林尚沃走到了举行婚礼的典礼台前,山红搀着穿圆衫、披盖头的松伊站到林尚沃对面。松伊首先行两次礼,林尚沃拜一次。穿着鲜艳的结婚礼服、戴着凤冠的松伊像是画中的人儿一样漂亮。黄、蓝、红色的彩虹袖配上白色的外衫,头上戴着凤冠,前面的发髻高高盘起,头上插着的正是松伊生母留下的那支梅竹簪。行完交拜礼,再行合卺之礼。山红用一只缠满蓝线和红线的瓢倒满酒递给松伊,松伊放在嘴边稸了一下又还给山红,山红随后将另外一只瓢倒满酒递给林尚沃,林也只是稸了一下又还给山红,如此重复两次后,第三次两人将盛酒的瓢交换过来,并将瓢中的酒喝干。林尚沃将瓢中的酒一干而尽,松伊分了好几次才把酒都喝了。行合卺礼、喝交杯酒,象征男女二人合为一体,即确立一种新的关系成为一家人。婚礼进行得极为简单,到此也就结束了,松伊成了林尚沃的妾室,她的名字也从官奴的记录中删除掉,成了一个良民。那天夜里。新房就设在新买的房子里,林尚沃首先进入屋内。夜深之后,身着婚礼服的松伊也进了新房。新房里摆了一张酒桌,林尚沃在此前喝了些酒已有些醉了,他开始掀松伊头上的红盖头。照古礼,新娘的红盖头一定要由新郎来揭开。林尚沃掀开了松伊的红盖头,解开上衣的带子。此时,山红和典吏依据当时的习俗悄悄地在新房外将窗户纸戳出个洞往新房里看。林尚沃解开了松伊的前襟,这时在外面偷看的山红忍不住小声说道:“也太性急了,连灯也没灭。”林尚沃大概是感觉到新房外偷窥的人的动静,开始试图将蜡烛吹灭。吹蜡烛也很有讲究,不能用嘴吹,否则福气都被吹跑了,应该用衣角扇出的风来将蜡烛吹灭。林尚沃掀起衣角扇了几下把蜡烛吹灭,房间里立即陷入一片黑暗。在外面偷看洞房的山红和典吏随即离开,只剩下林尚沃与松伊两人。林尚沃张口说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老婆了。”松伊接着说道:“愿与大人偕老同穴,如果大人不相信,我可以对太阳发誓。”松伊的话出自《诗经》中的“大车”一节,生则同床死则同穴之意。“怎么可能会一起变老呢?”林尚沃叹息着说道。当时是纯祖32年即公元1932年(壬辛年),林尚沃时年54岁,而松伊只有20岁,两人相差30多岁,怎么可能一起变老呢?对此,松伊这样说道:“即使不能够一同老去,但是我们死后可以葬在一个墓穴里。”松伊的盟誓最终成为一纸空言。正如林尚沃所担心的那样,两人未能一起变老,在不久之后就分离了,也未能如松伊所说死则同穴,各自分离后有了不同的命运。不仅如此,对于林尚沃来说,正如石崇大师早年所预言的那样,松伊成了他人生最后一次危机和遭受灭门之灾的祸源。正是由于松伊的出现,才使处于人生鼎盛时期的林尚沃就此衰落下去,一夜之间从郭山郡守沦为阶下囚。正如古语中所说的,女人是一切祸患的根源所在。第四篇 戒盈杯之迷 累卵之危(1)作者:崔仁浩乙未34年,即纯祖退位、宪宗登基元年的1835年,令人担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这年,林尚沃突然被革职罢官,落得个锒铛入狱的下场。对此,韩末史学家文一平这样写道:“林尚沃在洪景来之乱中有守城之功,且身为陈奏使随员出使北京,朝廷封其为五卫将,授职完营中军,林氏坚拒,未履新。54岁时,遵皇上特旨,赴郭山任郡守。在职期间,施行仁政,后因政绩卓著,被擢升为龟城府使。但事隔不久即遭朝廷严查与革职,离开仕途……期间,林氏命运多桀,似临累卵之巅。因置豪宅,与身位不符,有僭越之嫌,遭备边司追查,旋即沦为阶下囚,招致性命难保亦属自然。"文一平在这里记载林尚沃“处于累卵似的不稳定与危险之境地"是其修造的房子过于豪华、奢侈的结果。但对于文一平所说的“豪宅”,林尚沃在《稼圃集》序文里却是这样说的:“丁丑年,在先父的坟庙下盖起了房子。房子上的椽子犬牙交错、错落有致,来去过往的人朝夕都能见到。别人觉得房子好像宫殿似的,可我对此称谓却不敢当。房子盖起来了,在房子的周围垒起长长的围墙,这样房子看起来比较壮观、豪华一些,但要满足远亲近戚们居住在一起的愿望,房子还是应当盖得更体面一些。"在文一平校释的林尚沃自传中,林对“豪宅”的描写着墨颇多,称自己将父亲的坟茔移葬到三峰山下,并在其周围建起了宫殿似的房子。对于房子“奢华”,林尚沃辩解道:“许多远亲近戚居住在一起,房子盖成这样也是应该的。"但不管如何辩白,林尚沃所盖的房子确实是当时法律所不允许的、拥有99间屋子的“大宅院"。古言道:“家大必有灾。”尤其不是建皇苑王宫,而是建一般私宅,不管其所有人权势有多大、家产有多富有,他都不可以建造拥有99间屋子的大宅院。因为在当时,大门的宽度是几尺、柱子的高度有多高等等,都有严格的限制。另外,私宅不得建有三门,不得有双梁两层的柱子,也不得使用附椽和刷漆涂彩。不仅如此,在日常生活方面也不能随心所欲,各种规矩繁多,如在吃饭时因身份不同而应分别使用金筷子、银筷子等。同样,头上的着饰也有“程子冠”(儒生平时所戴的帽子)和“平凉子”(平民百姓平时戴的帽子)之分。因此,林尚沃盖起了近百间的私宅就如同让平时戴着“平凉子”的平民百姓戴上皇家贵族的“程子冠”,是非常惹眼且有违法度的。林尚沃却因盖豪华私宅而被投进监狱,甚至差点儿招来杀身之祸。这似乎正像石崇大师所预见的那样,是他命中注定要遇到的人生第三次大危机。但事实却并非如此,林尚沃固然是受到微服私访的备边司的嫉恨而被投入监狱,但导致其陷入灭门之灾的最根本原因却是松伊!是啊,女人是万祸之源!林尚沃最终还是栽倒在女色的祸水之中,但他直到被投入监狱时,还未完全意识到自己所犯的罪行。林尚沃被关进监狱已有月余。监狱里的所有罪犯都要戴上枷锁,也就是脖子上戴上木枷,脚上套上镣铐。他们当中大多是犯有“五刑”之一——杖刑以上的罪。为控制这些罪犯,并使他们饱受皮肉之苦,要用上述的狱具来鞭笞他们。同时,朝廷负责监狱事务的刑曹每月还要向各监狱派遣“月令郎官”,以监督罪犯的服刑情况。林尚沃脚上没戴镣铐,但脖子上却套有枷锁。当时,官位在堂上官(正三品)以上的官吏或有功之臣入狱后享有不戴枷锁的特权。林尚沃属于地方首领,又是在洪景来之乱时守城有功的功臣,却无法享受不戴枷锁的特权,仍被划入要戴枷锁的重刑犯之列。入狱一个月来,林尚沃一直认为自己的罪过只是修造与其身份不相符的豪宅,因此给自己戴上枷锁作为重刑犯论处是不合适的。然而,某一天在狱中无所事事的林尚沃为自己占了一卦后,他对自己的犯罪事实才开始有了新的领悟。他在对含意为“大宅院"的“屋"字占卦时,确认“屋"是“尸至"的意思,即“死之将临";而对含意为“小宅院"的“舍"占卦时,确认“舍"可解为“人吉",即“人吉祥如意"的意思,同时他又感悟到“舍”字又可解为“人舌",即有“人的舌头"含意。这样,他终于明白,即使是拥有小的私宅,也会成为别人议论的口舌。一个多月后,林尚沃出狱,但他受到“围篱安置”的处罚(这在当时是一种对高官的轻微处罚),即只能在用枸橘树作为篱笆围成的流放所内活动,过一种幽居生活。换言之,他变成了闭门不出之人。因属较轻的处罚,此时的林尚沃能够同妻妾及未婚子女们居住在一起,并且还能与父母和已婚子女们保持来往。在被流放期间,刑曹派出“保授人”对服刑人员的每日活动进行监视。因此,同所犯下的罪行相比,林尚沃所受到的流放处罚属最轻的。出狱后,林尚沃心想自己可在流放所里按照国家的许可,带着妻子洪南顺和小妾松伊共度流放生活。但是,朴钟一却站出来极力反对他这样做。在林尚沃入狱期间,为使他能够早日出狱,朴钟一曾四处奔波。平日善于察颜观色、见机行事的朴钟一本来熟人就多,这次能使林尚沃受到较轻的“安置”处罚,都是他四处活动的功劳。可林尚沃对此却一无所知。这时,松伊居住在郭山。一听说林尚沃要带松伊一块去流放,并要和他的妻子正式居住在一起,朴钟一马上进行了阻止,他对林尚沃说:“老爷。"不知是岁月的流逝,还是地位的变化,曾几何时与林尚沃兄弟相称的朴钟一这次却称他为“老爷"。满脸带有怜悯之情的朴钟一接着说:“老爷,难道您真的认为您脖子上戴上枷锁,作为重刑犯入狱,仅仅是因为老爷您盖了个大房子吗?"“那还有什么?"迷惑不解的林尚沃立即反问道。“现在已是谣言四起,闹得满城风雨了,怎么就老爷您一个人还不知道呢?"“什么谣言,能说给我听听吗?"“老爷!"朴钟一表情严肃地看了看林尚沃接着说,“听说朝廷要对老爷实施‘破家潴宅’的处罚,即不仅要铲平老爷家的新房子,还要把宅基变成池塘。所幸的是这一处罚没有实施。老爷您被投入监狱不是因为新房子的事,实际上是另有原因的。"“能告诉我这另外的原因吗?"“老爷,这另外的原因就是松伊姑娘!"此时,林尚沃才大吃一惊。难道自己锒铛入狱,脖子上戴上只有重刑犯才戴的枷锁是因为松伊?“是因为松伊?"面对林尚沃的提问,朴钟一默不作声。“我在问你呢,怎么不回答?"在林尚沃的一再追问下,朴钟一这才勉强答道:“是的,老爷。老爷被投入监狱正是因为松伊。"听到朴钟一说自己入狱就是因为松伊,这对林尚沃来说真是晴天霹雳。“老爷,"朴钟一平静地接着说,“松伊姑娘出生时不是官妓,这是连三岁毛孩子都知道的事实。她起初当过‘官奴’,后来成为‘官妓’,这一点也是路人皆知。还有,老爷,松伊姑娘的生父是平西大乱的主谋,他是被朝廷凌迟处斩、五马分尸的要犯。老爷却将要犯的女儿纳为小妾。"“这难道有什么罪吗?"林尚沃问道。“老爷真的一点也不知道松伊的生父是谁?"“是谁?松伊的生父到底是谁?"“老爷,"朴钟一两眼直盯着林尚沃说,“松伊姑娘的生父是李禧著。他是您小时候的至朋好友,与您曾有莫逆之交。"林尚沃大为震惊,差点儿晕倒,但很快又镇静下来。“李禧著与老爷是至交,关系极为密切,这在平安道是无人不知的。另外,经李禧著推荐,老爷曾让洪景来这个平西大乱的头目作为账房师爷在您身边干了近一年的时间。"“这有什么错吗?在平西大乱时,我不是守城有功,并得到君王的特旨奖赏吗?这些难道你们不知道?"“当然知道,老爷。如果不是老爷在洪景来之乱时立下战功,那么老爷早就被抄家和‘破家潴宅’了。"沉默一会儿,朴钟一又接着说:“不知老爷是怎么想的,您怎么能替朝廷要犯李禧著收尸并且偷偷地运回到他的故乡呢?您难道就不知道为朝廷要犯收尸使其免遭乌鸦叼啄是在犯重罪吗?"这太不可思议了!一时间林尚沃不禁感到毛骨悚然。毋庸置疑,朴钟一说的全是事实。为凌迟处斩的要犯收尸是国法不容的。可是,令林尚沃感到纳闷的是:他所干的那些极为隐秘的事怎么忽然间就大白于天下了呢?知道这些秘密的人只有他和当时担任平安监司的郑晚锡。当然,当时是他的两个下人将李禧著尸体收好运到他的家乡嘉山,并下葬在大宁江畔的。难道是这两个下人嘴巴不严把这事给泄露了?不会的,他们不可能这样,林尚沃摇了摇头。那些下人被蒙在鼓里,根本不会知道自己所做的事。可是,朴钟一却对这个秘密了如指掌啊。“老爷",正面瞧了瞧林尚沃的脸,朴钟一郑重地继续说道,“老爷为朝廷要犯收尸的事儿备边司都知道,他们对此事一清二楚。"“可是,"林尚沃开口道,“这事同松伊有什么关系呢?你不是说我入狱都是松伊的原因吗?"“老爷,”或许是话说得太多,朴钟一的舌头有点儿打结,“松伊姑娘不是李禧著的亲生女儿吗?朝廷认为松伊姑娘是重犯的女儿,已将她的身份由原来的官奴降为婢籍。换句话说,朝廷已把松伊姑娘列入逆臣的家属并将她变成了奴婢。可老爷您却要娶她为小妾,为松伊姑娘赎身,使她由贱民变成了良民。"朴钟一的语调变得越来越恳切:“过去,朝廷将仁睦王后的亲生母亲降为济州监营的奴婢都无人敢出面求情,可见国法无情。王后的亲生母亲都可沦为奴婢,而大逆不道的罪犯之女却被您纳妾为良,免遭降低身份的处罚,这样做对老爷只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细琢磨起来,朴钟一的话句句都非常正确。在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大通话后,朴钟一以肯定的语气问林尚沃:“老爷,现在您明白您入狱的真正原因了吧?您现在该明白您被抓不是因为您修建大宅院,而是因为松伊姑娘了吧?"通过朴钟一的一番话,林尚沃这才知道他入狱的真正原因。此时,感到气闷的他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仿佛觉察到了林尚沃的心境,朴钟一看了看林尚沃的眼神又打开了话匣子:“老爷,这段时间您在流放所里可要谨言慎行。老爷的一举一动都在保授人的监控之下,他们会把所看到的情况一一通报给郎官。此时此刻,虽说老爷受到的是可与妻妾、未婚子女居住在一起的安置刑的处罚,但如果硬要带着松伊姑娘在流放所里共度流放生活,则是万万不可的。"朴钟一的忠告是非常正确的:“老爷,您暂时忍耐一下。老天保佑,老爷的隐居生活会很快结束的,在此之前还望老爷要耐心等待。我知道老爷内心非常想见松伊姑娘,但这要等到流放生活结束后才行。"朴钟一就此打住了话头。累卵之危(2)作者:崔仁浩不知不觉间,春去夏来,满山遍野草木郁郁葱葱。可林尚沃的内心却感到寂寞难耐。满眼所见全是松伊的身影,充耳所闻皆是松伊的声音。因为过着不许出大门的流放生活,林尚沃常常伫立在庭院里观看篱笆旁盛开的鲜花,呼吸着带有花香的空气。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却使林尚沃更加刻骨地思念松伊。一想到松伊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林尚沃顿感全身颤抖。每当闻到花的芳香,他的眼前就浮现出他与松伊幽会的第一夜令人销魂的情景。松伊依偎在他的怀中,用娇嫩的声音低语道:“愿与大人偕老同穴,如果大人不相信,我可以对太阳发誓。"有一天,寂寞无聊的林尚沃把朴钟一叫来,对他说:“喂,能不能给监视人送点礼物,让我出去一趟,哪怕只一天的时间?"“您想到哪里去?"朴钟一冷静地问,“是想见松伊姑娘吗?"“国法不是也规定可与妻妾生活在一起吗?难道说,我和她只相聚一个晚上亲热亲热还不成吗?"“不行,老爷。"朴钟一一口回绝了林尚沃的要求,“这样做,不就等于向做好的饭里撒上灰尘,前功尽弃吗?老爷,您再忍耐忍耐吧。夏季过去,当秋天来临时,您就服完刑了。"无奈中林尚沃只得让步,但却转向了另一个话题:“有件事我想托你办一下。"“什么事?"“你代我走一趟郭山去看望一下松伊,见到她后给她足够维持生活的钱物,详细地给她讲讲这期间所发生的事,并转达我的问候。"朴钟一再也不能拒绝林尚沃的这一托付,便立即出发到松伊居住的郭山去了。林尚沃像孩童一样期盼朴钟一能够早日回来。每当太阳快要落山时,他就走到院子里不停地朝篱笆外观望,希望朴钟一能出现。两天后的日落时分,朴钟一终于从郭山回来了,见到林尚沃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将一件东西交给了他。那是一把扇子。看到扇子,林尚沃的眼前立即浮现出四年前那个端午节的情形。那天,郭山郡守林尚沃率众欢度端午,在做端午游戏时,林尚沃吟诵了一首高丽名臣金克己写的诗,并给在场的人们出了一道题目,说是将其中的一句诗解释清楚就可得到奖赏。没想到只有身为官妓的松伊一人解得了那句诗,从而得到了林尚沃的奖品,即这把扇子。这样,这把扇子就成了林尚沃和松伊间交往的最早信物。“老爷,"朴钟一只在旁边说了一句,“松伊姑娘说这扇子可以让老爷在凉爽中度过炎热的夏天。"这把端午扇子产于全州,是用竹子精心制作而成,扇面用大红的朱砂染过,鲜艳而典雅。林尚沃默默地展开扇子,映入眼帘的是松伊清秀的字迹,她在扇面上写了一首汉诗:“黄云城边乌欲栖,归飞哑哑枝上啼。机中织锦秦川女,碧纱如烟隔窗语。停梭怅然忆远人,独宿空房泪如雨。”这是唐朝诗仙李白按乐府曲调《乌夜啼》创作的一首描写男女之情的恋诗。而松伊把这首诗送给林尚沃,是以诗来寄托和表白她对远方心上人的爱恋之情。这首诗描写的是中国古代有名的美女苏蕙对遭流放的丈夫的相思之情。据《秦书》“烈女传"记载,苏蕙是当时有名的文章名家。她的丈夫在秦川担任地方长官,后因犯罪而被流放。得知这一消息后,苏蕙在绸缎上绣了一首回文诗寄给自己的爱人。全诗共840个字,诗意缠绵悱恻,可反复循环吟诵。她的丈夫读后颇受感动,于是便将妻子接到自己的流放地共度流放生活。唐朝诗仙李白将此事写成了恋诗,以歌颂男女间坚贞不渝的爱情。林尚沃读着松伊在扇子上写的恋歌,内心深处感到一阵痛楚,特别是当读到诗的最后一句“独宿空房泪如雨"时,更是感到撕心裂肺般痛苦。毫无疑问,林尚沃是深深理解松伊送李白的《乌夜啼》给自己的用意的:苏蕙在绸缎上绣上回文诗寄给远方的丈夫,看到悲伤哀惋诗句的丈夫把苏蕙接到流放地共同生活在一起,我一想到远方的心上人,就泪如雨注;我也要像苏蕙一样将缠绵凄惋的心思写在扇子上寄给你,让你带我到远方去一起生活。当他再看一眼端午扇上松伊写的情诗时,林尚沃更加心潮起伏、不能自己。他想,就算一切财产被国家没收,落得个妻离子散、沿街乞讨又怎么样?纵然房子被拆、宅基变成池塘,受到“破家潴宅”的处罚又能如何?即使是失去一切财产、一切名誉,饱受各种处罚,只要能拥有松伊一人,放弃这一切我也在所不惜!只要能与松伊在一起,即使被世人抛弃,我也决不放弃!佛祖曾说,人之不愿放弃财与色,犹如贪舔刀刃上的蜂蜜,其实是根本舔不到的,但就是有人不惜用舌头一再去舔,以致伤害了自己的舌头。情与爱使他们不管招致何种灾难也不愿放弃。人之所欲,莫大于色,色欲永无止境。为爱欲所溺的人如同手持火炬逆风而行,若不放弃,火终会烧灼了自己的手。的确,正如石崇大师所预言的那样,林尚沃人生中的第三次危机也是最后一次危机已经来临。凭借着石崇大师的“鼎"字秘诀摆脱第二次灭门之灾后,林尚沃的人生第三次危机同时也是最后一次危机又如期而至。这是林尚沃一生中所要面对的最后一个诱惑。这最后一个诱惑就是松伊。佛祖针对爱欲发出过这样的警策“幸亏爱欲是惟一的,否则就没有人能修炼成佛了"。爱欲,是很早以前石崇大师所预见的、林尚沃所要遇到的人生最后一个诱惑。曾记得,下山那天,石崇大师将自己用过的茶杯递给了林尚沃,并说:“拿着吧,这茶杯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当时林尚沃询问大师怎样才能避免这最后一个危机,石崇大师避而不答,却将自己刚用过的茶杯当作礼物送给了他。然后,石崇大师对林尚沃说了几句令人不解的话:“这杯子你要好好保管,它会在你度过最后一道危机时助你一臂之力的。不仅如此,它还会把你变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巨富。"这就是戒盈杯。它表面上看起来极为平凡,杯子的内壁却刻有谜语般的八个字:戒盈祈愿,与尔同死。林尚沃小心翼翼地将它珍藏起来。对他来说,这杯子作为石崇大师赠给自己的物品,其意义远胜于能使自己摆脱生命中最后一次危机的宝物,他做梦也没想到,戒盈杯这只平凡的茶杯居然能够帮助自己逃脱人生中最后一次危机。松伊,一个爱欲的危机。终于,解开石崇大师戒盈杯之谜的时候到了。累卵之危(3)作者:崔仁浩不久,备边司赵相永来到国境线一带巡视国防防卫态势,同时,他还作为郎官要对林尚沃的流放情况进行监察。赵相永是当时权贵赵万永的至亲,他的势力之大,炙手可热,跺跺脚即可震死天上的飞鸟。在此之前,纯祖在位的34年间,金祖淳与朴宗庆争霸天下,两人势均力敌,各霸半壁江山。但纯祖驾崩前,将皇位传给了世孙——奂,从而导致天下权柄易人而握。在这里,我们不妨简单了解一下当时的权势政治版图。纯祖的世子是禘,而禘的世子嫔是丰壤赵氏家族赵万永的女儿。赵万永在自己的女儿被确定为世子嫔后开始得势,一度出任吏曹判书、御营大将,与纯祖王妃纯元王后的父亲、朝中权臣金祖淳争权夺势。但世子禘尚未继承王位就在22岁时夭折,纯祖只得继续当政。而此时,朝廷内权臣相互倾轧、征讨,纯祖皇上非常懊恼和悲伤。当时的《纯祖实录》上曾这样记述:“……而今朝鲜物议纷纷,所谈无非弹劾与杀戮,无一人忠心辅朕,所禀只有诛讨……"在安东金氏和丰壤赵氏的争斗中,以赵万永为代表的赵氏家族赢得了最后的胜利。究其原因,主要是此时金祖淳已死,而8岁登上王位的奂又敦请纯元太后垂帘听政。而纯元太后虽出自安东金氏家族,又是金祖淳的女儿,却为防止自己家族过分垄断权势,而站到了丰壤赵氏家族的一边。这样一来,新皇帝宪宗的外祖父、丰恩府院君赵万永益发得势,他把自己的胞弟赵仁永扶上吏曹判书的职位,从而使天下的权势全部掌握在丰壤赵氏家族的手中。就在这时,赵万永的至亲赵相永作为备边司来到林尚沃服刑的地方视察。傲慢无比的赵相永此行还兼任监察罪犯情况的郎官,因而他手中也就掌握着对林尚沃的生杀大权。“老爷,"听到赵相永要来找林尚沃的消息,朴钟一对林尚沃说,“一定要设法拉住备边司的心,如果把他拉住,老爷会立马摆脱囚徒的身份。否则,假如这次不能被备边司看好,老爷您恐怕短时间内是无法结束流放生活的。"朴钟一的话是对的,作为天下赫赫有名的权门丰壤赵氏家族的一员,赵相永如果看好了林尚沃,对他作出好的评价并呈报给刑曹,那么林尚沃会立即从囚徒之身中解脱出来。反之,如果赵相永对林尚沃作出坏的评价并上报给刑曹,林尚沃就不得不在相当长时间内继续过他的流放生活。丙申年九月初二,赵相永来到林尚沃被流放的地方。林尚沃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日子,并且也不能不记住这一天。因为就在这一天,正如石崇大师赠送给他的戒盈杯上所刻的“戒盈祈愿,与尔同死”寓意一样,林尚沃面临了生死抉择。为迎接备边司赵相永的到来,林尚沃在流放所为嗜酒成癖的赵相永摆上了丰盛的酒宴,并为好色的他叫来了歌妓。日落时分,赵相永来到了流放所。果然,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傲慢无比,不可一世。肥胖得令人联想到肥猪的赵相永一落座,就贪婪地大吃起来,并且随心所欲地狂饮。酒是林尚沃家乡酿造的家酿酒,可赵相永却无视酒席上相互对饮的习惯,一个劲地自斟自饮。在酒席上自斟自饮是完全无视别人的无礼行为,而赵相永的这种态度是完全不把林尚沃放在眼里。按照规矩,宴席上应该彼此相互斟酒而饮,且一定要把别人敬劝的酒喝干,然后把空酒杯归还敬酒人。然而,赵相永在喝完林尚沃敬的酒后却不归还劝酒杯。这种做法是一种无声的威胁,使林尚沃无法与自己对饮。但是,林尚沃丝毫不露不悦之色,仍然毕恭毕敬地静坐在一旁。酒酣耳热,赵相永突然手指房间角落里摆放的酒柜:“那酒柜上放的东西是什么?"角落里摆放着一个三层酒柜,酒柜的顶端放着一盆风兰,风兰正开着白花。“那是兰花。"“我说的不是这个,是它下面的那个东西。"中间一层摆放的是一个杯子,是石崇大师送给林尚沃的那只戒盈杯。林尚沃被流放此地时仍把它带在身边,平时还经常拿出来把玩,因而就把它放在易见的酒柜里,小心翼翼保管着。“那是只酒杯。"林尚沃淡淡地回答。可是,赵相永却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什么?酒杯?酒杯怎么不放在酒席上,却放在酒柜里?"“老爷,"林尚沃笑着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酒杯而已。"“那还不一样!如果是只寻常的杯子,怎么不放在厨房却要放在厢房里?拿过来让我瞧瞧!赵相永滴溜着眼睛傲慢地说。无奈,林尚沃只得起身走过去,双手从酒柜里拿出酒杯,然后回到酒席上用双手交给赵相永。赵相永一只手接过酒杯,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了片刻,又说道:“来,林公,就用它来干一杯。"赵相永将杯子斟满递给林尚沃。快速将劝酒者敬的酒喝完并返还酒杯,这是饮酒最起码的礼节。林尚沃接过赵相永敬的酒后急忙一饮而尽,并重新将酒杯斟满回敬给赵相永。赵相永面前已经有一个酒杯,俗话说“酒无双杯”,按照礼节自己面前不能同时摆放两个杯子,赵相永却全不顾这些礼数。这时,歌妓们开始跳起舞来,赵相永一看到曾遐迩闻名的短裙舞,不禁失魂落魄,神情恍惚,目不转睛地盯视着。娱乐结束后,赵相永端起林尚沃所敬的酒正要喝,杯到嘴边又突然停住,脸上露出不快的表情:“喂,林公。你是不是有什么对我不满?"赵相永的脸色红一阵青一阵。“大人何故发怒?"林尚沃很惶恐地问。“难道我是死人?难道我是放在祭桌上的灵位?"“您说到哪里去了。"“我不是死人,那你为什么给我个空杯子?"“空杯子?"“不是空杯子是啥,你倒自己看看!"赵相永把杯子推给林尚沃。林尚沃接过戒盈杯看了看,果然像赵相永说的那样,杯子里一无所有,空空如也。怎么会这样?林尚沃不相信地朝原来放杯子的地方瞧了瞧,心想也许是赵相永在看歌妓们跳舞时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起来,碰洒了杯中的酒。但桌面光光,没有一丝痕迹。或许是坐在赵相永身边的歌妓偷偷地替他喝了?林尚沃瞅了瞅赵相永身边的歌妓的表情。有时,怕客人饮酒过度,眼色快的歌妓们会乘客人不注意偷偷地把酒倒掉或干脆替客人把酒喝掉,这样的事自己以前也曾遇到过。可眼前,面对蛮横无理的赵相永,分明谁也不敢这样做。那么,林尚沃心想,是不是赵相永把杯中酒一口喝掉后而故意找茬呢?“算了算了,"赵相永把杯子倒满酒说,“管他是鬼喝了,还是阴间死人喝了,喝了就喝了吧,现在我来罚酒。"在酒席上对违背饮酒规矩的行为或违反酒令的人要实行罚酒,被罚的人要连喝三杯。“是臣之过,愿受罚。"就这样林尚沃接过赵相永斟的酒,连续喝了三杯。三杯酒下肚后,林尚沃一边又将杯子满满地斟上酒一边说:“臣分明看见自己往杯子里倒满了酒啊。"“你还不相信啊,林公。"赵相永一边接酒杯一边粗鲁地哈哈大笑起来。歌妓们又开始跳起舞来,赵相永仍很痴迷地看着,沉迷于酒色的他被眼前歌妓的舞姿所陶醉。过了一会儿,歌舞结束,酒宴又继续进行。忽然,赵相永的大嗓门又嚷了起来。“真是怪事了!"赵相永猛地踢开椅子站了起来,“杯子又成了空的了。"这次,他再也不能责怪林尚沃了,因为他亲眼看见杯子里倒满了酒,杯子又空了当然不是林尚沃的过错。“那么……"赵相永拿起杯子仔细地看了看杯子的内壁,可杯子完好无损,一丝裂纹也没有,“现在看起来,这里分明有嗜酒的魔鬼。"赵相永又指着身边的歌妓问道:“是不是你这娘儿们趁我不注意偷偷把酒喝了?"“老爷,"歌妓一副绝对无辜的表情,跺着脚说,“我哪敢碰老爷的酒啊。"“如果你说的话是实话,那岂不是活见鬼了?"瞬间,一种莫名的想法在林尚沃的脑子里像闪电一样掠过。这个杯子是石崇大师最后送给自己的礼品,一件奇妙的“秘器”。可自己却一直也不知道它究竟藏有何种神力。也许石崇大师送给自己的这个杯子不是只寻常杯子,而是一个神奇无比的杯子。想到这儿,林尚沃仿佛又觉察到什么,他不由想起那杯子里面刻的八个谜语似的文字:戒盈祈愿,与尔同死。这八个字里,后四个字虽令人费解,但前四个字不是比较容易就能猜出它的寓意吗?“戒盈祈愿”,不就是“希望勿要装满”的意思吗?顾名思义,戒盈杯不就是提醒人不要斟满酒吗?那么,这个杯子会不会带有某种魔法?倒满酒就出现意想不到的现象呢?林尚沃心想。假如只把杯子里倒七成满,杯中的酒会不会消失呢?这种想法激起了林尚沃的好奇心。“臣再给您斟酒。"林尚沃拿起酒瓶就往杯子里倒酒,可他这次却没有把酒杯倒满。在把酒杯倒到七成满后,他端起杯子敬赵相永。妄自尊大的赵相永接过杯子却没有立即喝,而是把酒杯放在桌子上,又调侃起身边的歌妓来。在与身边的歌妓们狎昵一阵儿后,赵相永重又端起酒杯。可这次正如林尚沃所预料的那样,杯中的酒没有消失,仍保持他所倒的那样多。赵相永一口把酒喝下,对林尚沃说:“喂,林公。"“您请说。"林尚沃此时的嗓音有点颤抖,因为他仍沉醉于自己所倒的酒没有消失的兴奋中。“古话说,姑娘要抱满怀,喝酒须斟满杯,这才过瘾。"“您这话说得对。"静坐在一旁的朴钟一拍着膝盖接过话头,“老爷,的确是这样的,姑娘要抱满怀,喝酒须斟满杯。老爷您尽管吩咐,您相中了哪个歌妓?卑臣负责安排。"“我不是这个意思。"赵相永举着空酒杯说,“怎么不把杯子倒满啊?而只是倒一点儿来敬我?你说,林公。"赵相永责怪林尚沃敬酒时没有把酒杯倒满,又说:“是不是等到天亮时要‘借鸡骑还’啊?"赵相永话中带刺。“借鸡骑还”是指借用一只鸡骑着回家的意思,这个典故出自朝鲜成宗年间一个叫徐居正的文臣编撰的《太平闲话滑稽传》。该书满篇都洋溢着诙谐的语气,书中有一个怠慢朋友的笑话故事,说的是有一天一个姓金的先生拜访一个朋友,朋友对他笑脸相迎,并摆上丰盛的酒菜加以款待。可桌上摆放的全是素菜,而没有一个荤菜。朋友端起酒杯敬酒并表示歉意时说:“家境不富,市场又远,只能以粗茶淡饭相待,招待不周,请多包涵。"金先生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因为彼此都知道家境不太富裕。可抬头往院子里一瞧,见到几只鸡正在院子里到处觅食。金先生不由心里有点儿不高兴,他叹了一口气说:“大丈夫何惜千金。把院子里我骑来的马杀掉做个下酒菜吧。"听到金先生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朋友瞪大着眼睛问:“把马杀掉你骑什么回家?"见此,金先生故意地说:“那就借你一只鸡骑着回去呗。"直到这时,朋友才听出了金先生的话意,不禁大笑起来。于是,到院子里抓了一只鸡杀掉来招待金先生。“借鸡骑还”是《太平闲话滑稽传》中比较有名的故事,它已成为人们用来讽刺薄待朋友者的笑谈。“喂,"赵相永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朴钟一说,“马厩里拴着一匹我骑来的马。男子汉大丈夫何必吝啬千金呢?应该去把我骑来的马脖子割下来做成下酒菜,你们看怎么样?"赵相永大概是想借用“借鸡骑还”这个掌故来嘲弄天下巨富林尚沃。“老爷,"看到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朴钟一连忙低着头很谦卑地问,“怎么能杀老爷骑来的马当下酒菜呢?应当杀只鸡来招待您啊。不知老爷您哪儿不满意?"此时,赵相永显得更加蛮横无礼,接过朴钟一的话说:“姑娘要抱满怀,喝酒须斟满杯。可林公给我敬酒时为什么没有把酒杯倒满?这不是看不起远道而来的朋友吗?"“老爷,"朴钟一急忙拿起戒盈杯说,“卑臣来给老爷倒满酒。"朴钟一满满地倒了杯酒,然后用双手恭恭敬敬地端给赵相永。赵相永很勉强地接过酒杯,然后把酒杯放在桌子上,接着说:“酒杯已经倒满了,没有必要再借鸡骑回去了,也没有必要割下马厩里的马脖子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老爷。"朴钟一在一边凑着趣说,“怎么能让老爷您借鸡骑回去呢?"赵相永和朴钟一之间的谈话还在继续,林尚沃却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此时此刻,杯子里面的酒成了他惟一关心的对象。通过两次敬酒,现在,他的脑海里影影绰绰地有了一种轮廓,面前正在发生着一种令人不敢相信的事情,只要往杯子里倒满酒,杯子里面的酒就会很快消失,空空如也滴酒不剩,真不知是什么力量在大显神通。自己不顾敬酒之道在给赵相永敬酒时只把酒杯斟到七成满,不也是想验证自己这种想法吗?可最后结果是酒一点儿也没变少,没有出现任何异常吗?不是,处处找茬的赵相永似乎终于抓住了机会,将林尚沃没有斟满的酒杯当成了挑刺的因由。而对此一无所知的朴钟一却又把戒盈杯倒满递给了赵相永,不知道这回会不会像以前那样出现异常。内心焦急不安的林尚沃,视线完全集中在酒杯上。没错,自己担心的事又在眼前发生了。“不见了,酒又不见了。"林尚沃微微地闭上双眼。就在这时,正如林尚沃所预想的那样,赵相永以兴奋的嗓音大叫道:“到底是什么鬼干的事啊?"赵相永握住酒杯的双手明显地颤抖起来:“瞧,酒一滴也不剩了。"说着,他把酒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难道会有这等怪事?"朴钟一惶恐地答道,“卑臣分明把酒杯倒满了啊。这个,老爷您不是亲眼看见了吗?"前两次敬酒时还以为是酒杯上有裂纹酒漏了,或者是身边的歌妓偷偷地把酒喝了,但后来经确认都不是。第三次同样的情况又一次发生在眼前,真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咄咄怪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看来我现在是被鬼缠住了。"赵相永踢开凳子站了起来。该发生的事终于发生了,林尚沃忽然想到。原先心里尚存侥幸,但令人担心的事已经变成了现实。“老爷,"慌张的朴钟一赶忙站起来极力挽留赵相永,“老……老爷,您请坐啊。卑臣再给老爷斟满酒。"朴钟一费了不少口舌才让站起来的赵相永重新落座,然后大声地冲着乐手们道:“你们在干什么?还不赶快奏乐。"为了给就要不欢而散的酒宴助兴,朴钟一命令奏起风乐,然后又开始往酒杯里倒酒。就在这时,赵相永好像抓住了什么,双眼紧紧注视着正在倒酒的朴钟一的一举一动。“好哇,"赵相永咂着嘴,自言自语道,“我一定把你这个家伙逮住,让你现出原形。"他好像是在显示自己没有醉酒似地振作起精神,聚精会神地盯着正在倒酒的朴钟一。“老爷,"把酒杯倒满后朴钟一说,“卑臣确确实实已把酒倒满了。"“再倒。"酒杯分明已经斟满,赵相永却仍要朴钟一继续倒酒。朴钟一只得又往已经满了的杯子里继续倒酒。酒席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赵相永面前的酒杯上,乐师们停止了奏乐,歌妓们也不再跳舞、唱歌。惟独林尚沃一个人仍在闭着眼睛。这是一个令人窒息的时刻。就在这时,令人难以想像的稀奇古怪的事情开始发生了,满满的酒杯里的酒开始渐渐消失。由于是一点儿一点儿地消失,乍看起来酒杯里的酒瞬间没有什么变化,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酒水却明显地在减少,恰似有人在细细地吮吸。就好像神灵享用祭桌上摆放的贡品,神灵正在飨饮酒桌上的酒水。屋里的人都屏住呼吸,一点儿声也不敢出。最终,渐渐消失的酒杯里的酒完全没有了踪影。就这样,在场所有人亲眼明明白白地看到酒杯里的酒不翼而飞。不是杯子有裂纹酒给漏掉了,也不是歌妓偷偷地喝了,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自行消失的。待酒杯里的酒完全消失后,赵相永好像要再确认一下似的,拿过酒杯并把它颠倒过来看了看。杯子里干干净净,一滴酒也没有,甚至没有留下湿的痕迹,仿佛压根就没有斟过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