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让我说什么呀?" 听着孙处长的问题,大家又都笑了起来。 乔世良手时拿着刚才下边人献给他的烟,一边在手中搓着,一边说:"咱们松阳名声在外的也就是一个铅锌矿。当然,其他的企业也都在搞,但都没有搞出太大气候来。总的来说,到目前为止,咱们松阳搞得多还是些实业方面的项目。但是随着改革的不断深化,企业的破产、兼并、重组、改制等等工作都出现了,这些工作都要开始做了,但从目前的情况看,上边说的这些工作现在都还是分散在咱们经贸委不同的部门里,这种情形是否合适?能不能适应企业走向资本市场经济的需要?在这里,还是希望大家踊跃发言,多谈谈这方面的意见。以便我们委领导做决策时也能真正地做到兼听则明。" 听了乔世良的这番表态之后,孙处长明白了。他对乔世良还是非常熟悉的,这个人只要想干的事情,就是八头牛你也别想把他拉回来,但是他在做事之前,总是希望能与下边的人有某种沟通,以求得共识,以便到时候工作推动起来的时候阻力小一些。很多时间,他说是什么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实际上,他内心里早就把事情给定下来了。 想到这里,孙处长开始对尽快地成立这样一个部门的必要性和可行性,对部门的人员设置到相关的资金安排,从部门之间的工作流程到有关人员的业务考核,罗哩罗嗦地说了十几分钟。 见几个领导都没有做出明确的反对意见,于是接下来,一帮子与会的科技处,资源处、监察处、技改处、国内贸易处、安全处,法规处、教育培训处、财务处的主要负责人都说着那些千篇一律的套话、废话。 听得乔世良直想打瞌睡。 这时,莫处长悄悄地走到自己的身边来,咬着耳朵小声的说:"老板,要不先休息一会儿,完了我们再进入下一个议题。" 见乔世良没有表示反对意见,莫处长就高声地说:"一个多小时了,要不大家先休息一下,一会儿,三点整,我们再接着开会。" 一下子,整个会议室的人全都站了下来。 与此同时,乔世良对站在自己身边的莫处长小声地说:"你跟我出来一下。" 两个人来到了远离会议室的一个僻静之处,乔世良小声地问道:"你觉得第一个议题怎么样?顺利吗?" 莫处长四下里看了看说:"出奇的顺利。我已经悄悄私下里和原来最那个女人管的技改处、财务处、法规处、监察处等几个部门的人沟通好了,下一个议题,技改处的小赵会第一个做表态发言的。" "他会做什么表态呢?" "第一,接着刚才的议题,小赵将建议以后我们经贸委的总体工作在以市场经济为主、同时考虑到一定的资本运作,以整合的精神加强我们的业务管理。" 乔世良笑着说:"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拉着市委书记的大旗做咱们虎皮的勾当了。" 莫处长有点得意地说:"然后小赵会把问题直接引到委领导分工的问题上。在这个问题上,接下来将表态的是咱们财务处的薜处长。薜处长与那个女人之间的矛盾,在咱们经贸委里基本上是公开的了。特别是关于薜处长坚持让你签字才给她报销的那几件事情。" 乔世良听到这里,点了点头说:"那个女人怎么能把她的孩子去东南亚旅游的发票塞进招待客户的费用里边里呢?" "薜处长将明确地提出,他今后将直接向你汇报的想法。然后我想法规处的程处长也会表态要求不再向她汇报了,而建议他们的工作直接向负责企业的鲁主任汇报。" 乔世良摇了摇头说:"关键是一些核心的责任需要从那个人手里拿过来。但不论做什么事情不要做得太过,像法规处、还有什么教育培训处之类的部门,我到觉得可以留在她的那里。"说到这里,乔世良想了一想,问道:"如果那个人意识到她手里权利经过调整之后,将变得越来越小的时候,你说她会有什么反应呢?" "按她的性格,不一定会在会上,大吵大闹的,但她一会会跑到上边去搞事情的。" 乔世良点了点头,说:"上次她被人家计委请出来的时候,是不是也在上边搞了很多事情呀?" 听到这里,莫处长咯咯地笑了出来。 第三章 《夺标》第三章1 “托马斯,托马斯!”南希的声音叫得刺耳而凄厉。 又怎么了?托马斯把手中的鼠标器往桌子上一扔,站起身来。 他进到浴室门里。只见夫人头上戴个浴帽,身上裹了一条毛巾,指着一只沿着浴池边快速爬行的蟑螂大叫着:“我的上帝呀!这家旅馆怎么能够允许这种东西出现呢?” 托马斯有些困惑地看着地面,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你怎么了?托马斯,你为什么还不把这只中国的蟑螂给我扔到浴室外边去!” 托马斯走到便筒边,从一个金属盒子中抽出两张卫生边来,蹲在地上,把那只趴在那里的蟑螂给捡了起来。 “哗。”南希把淋浴门的塑料帘子拉上,一边嘴里说着:“简直是太可怕了。这种地方,我是一天也不想呆的。” 南希几乎是从北京机场一下来就开始抱怨,然后一路又从省城抱怨到了松阳来。当年在大学里一起看电影时安静地靠在自己肩头的那个小女生跑到哪里去了?那个当年手里拿着个刷子,满头满脸都是灰,和自己一起粉漆着狭小的房间,默默地忍受着生活的少妇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从什么时候起,南希变成了一个喜欢唠叨,牢骚和抱怨的女人了呢? “见鬼!这个水龙头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会儿热一会儿冷的。” 托马斯刚把那个蟑螂给扔进厨房的下水道里,就听见南希的尖叫声再次从卫生间里传出。 “托马斯,你过来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托马斯有些烦燥地走进卫生间里,说:“南希,我再和你说一遍,这里不是波特兰。” “难道是我愿意来这个鬼地方的吗?”南希顶着一头白色的泡沫从浴室的塑料帘子中露了出来:“托马斯,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托马斯嘴唇动了动,但是没有发出声音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托马斯开始对女人的抱怨变得麻木了起来。古希腊有个哲人说,没有经过女人这所学校的男人,他们在人生中是毕不了业的。在婚姻的枷锁下边,只有妥协与忍耐才能换回无奈之中的自由。 托马斯重新坐在计算机的前边,看着屏幕,思索着。婚姻怎么最后总是竟和忍耐与妥协这样的概念联系在一起了呢? 他摇了摇头,开始把思维拉着向这次吕家沟二期工程设备投标书上回归。不管这次松阳市经贸委以及吕家沟矿务局招标书上的设备的价格和规格上有什么变化,从生产与运输的成本上来看,只要认真地把前期工作准备好,到时候无非还是在价格上与其他竞标方争个高低。根据他的判断,所有的招标书可能形式上有一定的差异,但基本内容应该都是接近的。夺标能否成功,关键还是要对招标方的工程预算和工程标底有个大概的估计。 不知什么时候,南希从旁边经过,身上发出一股熟悉的香水味。她嘴里嘟囔着:“这鬼旅馆,怎么这么冷呀?也不来点暖气。” 托马斯回头看了看夫人那粗壮的脖子和肥硕的身躯。在宾馆房间的灯光之下,她那已经有些松驰的皮肤发着一种暗青色。那是个很熟悉又很陌生的背影。自己已经多少时间没有亲近过这个女人了?自己还爱这个女人吗?经过多年的婚姻磨合之后,我们的婚姻还有生理之间感觉吗?还是彼此之间只是在心理上互相存在着一种近乎于麻木的适应呢?说不清楚。婚姻常常是一件自始至终也想不太清楚的事情。 像自己第一天住进这个房间一样,躺在床上的南希手里拿着的电视摇控器,一个台一个台地探索了一圈之后,有些气馁地抱怨道:“这个鬼地方,怎么一个英语台也没有?托马斯,你就是这样生活在这里吗?” 托马斯从电脑上回过头来说:“我也想看HBO和ESPN呀。” “这里太可怕了。"南希说着话把摇控器扔到了远处的沙发上。“我真不知道,你怎么能在这里忍受这么久。” 托马斯站起身来,说:“克莱尔公司在这里与当地人合作一个项目,在一个只有两条窄窄的街道矿山生活区里,我们几个美国同胞每天要在食堂里吃一样的东西,洗澡的热水一天当中只有晚上七点到九点才有。而他们之中有的人已经在那里生活了几年了。为了什么?” “可我告诉你,托马斯,我不是你们男人!”南希的声音再次尖叫了起来。 《夺标》第三章2 “我刚来的时候,也有点不适应。”希恩说话的时候,腿总是习惯地抖来抖去的:“这很正常。人的生活质量就是那么几块,语言不通,什么都要靠他人,再自信的人,生活质量也要去掉一多半了。再有就是我们是成天也离不开车的,可我知道很多美国人刚来这里时,没一个敢开车上路的,一个没有耳朵的人再失去一双腿,仅剩的那点生活质量肯定又会去掉一大块。最后一点就是初到一个地方,往往连个朋友都没有,人还是需要朋友的么。这样算起来,美国人初到中国,生活质量下降得太大了,有点不适应,是很正常的。” 托马斯觉得希恩说的有道理,他点了点头说:“南希昨天晚上一个劲地问我什么时候回去。在这种情况下,我能怎么跟她讲呢?昨天丽萨王打电话去经贸委了解,招标书目前做到什么程度了,仍然是无可奉告。” 希恩从口袋里摸出一小包绿箭来,说道:“如果南希知道在中国还能够吃到真正的瑞格莱斯,她恐怕就不会这么抱怨了。”说着他自己叼了一只,然后又抽出一只来,递给托马斯。 看着这种包装精良的口香糖,托马斯摇了摇头。非常奇怪,自从自己明确地表示投标一旦成功的话将即刻返回美国去后,他对自己的态度有了明显的改善。看来,如果没有利益纠缠其中的话,世界上大概会少掉很多所谓的好人和坏人的。 看着托马斯那一脸沉思,希恩笑了笑,说:“在中国这几年做事情,我有一个最大的感受,就是你一定得需要耐心。” “我们美国人可能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耐心。” “严格地讲,是克莱尔公司后面的那些持有控股数量的股东没有多少耐心,或者说,是那些管理着什么养老基金和教育基金的家伙们对股市上的事情太急燥了。” 托马斯说:“我一直就不明白,那些个管理着庞大的退休基金的机构投资者们为什么那么没有耐心。他们手里的钱多数是来自401K的,又不像其他的那些公募计划,每天都要面对着赎回的压力。我同时也对大老板有点不理解,实在不行,就把克莱尔交给那些狗娘养的基金经理算了。” 希恩摇了摇头,说:“大老板可不这想。你让他从自己亲自打理了二十多年的克莱尔里被别人举手表决轰走的话,他会认为自己的一生都失败了。你明白吧,没有人想以这种失败的结局告终的。” “那他当年为什么要和那些投资银行的家伙商量着在华尔街挂牌上市呢?事实上是,任何公司从它上市的第一天起……” 正说着,托马斯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了电话。 电话里传来了张雪的声音:“你好吗?臭狗屎。” 托马斯先是一愣,看了看坐在一边的希恩,然后起身走出办公室去。 希恩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托马斯拿着电话,走到宾馆的楼道里:“我以为你失踪了呢?怎么会想起给我打电话的呢?难道说你们经贸委那里有什么好消息了吗?” “不,不是的。是文化馆方面有个好消息给你。” “文化馆?” “对,你记得前几天,你来这里时问起我,文化馆有没有大提琴的。” “我记得你说起过,你们那里有不少二胡与笛子。” 张雪笑了,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昨天和文化馆长谈起你找大提琴的事情,他说,他认识松阳医院的一个主任医生,他的孩子过去曾经拉过大提琴的,现在他的孩子已经到外地大学念书去了,所以他家里的那把大提琴就一直没有人拉。文化馆长说了,如果你有兴趣的话,他可以把那个琴借来让你拉。” “有这样的好事?”听到这里,托马斯的手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夺标》第三章3 省美术馆的大厅里挤满了前来参观崔玉亭同志个人书画展的人。一个小型的新闻发布会后,一群群西装革履的男人与一堆 堆珠光宝气的女人,或聚或散地在一个摆满了食品的前厅和挂着一幅幅或龙飞凤舞或色彩斑斓的书法和国画的侧厅里,小声地品评着。鬼晓得那些手里拿着饮料的人中有几个是真正来欣赏那些装裱精美的书画的。 崔厅长满面红光地在人群之中谈笑着。当他看见一位年轻的河西省的副省长在秘书的引 领下来到了这个书画展时,崔厅长赶快和围在周围的人致意,之后快步地迎到了副省长的前边去,满脸堆着笑容,在那个从年龄上完全可以做他的孩子的首长面前点头哈腰的。 乔世良要是早知道李主任与吉姆都来参加这个开幕式的话,他一定会找个理由把事情推掉的。但细一想,又不太可能,原因很简单,早在一周之前,省工业厅的崔厅长个人书画展的开幕式请帖就通过政府之间的邮件交换系统直接地放在了自己的办公桌上了。 别的活动是可以不参加的,但是省委委员、省工业厅的崔厅长的特别邀请的活动是不能推掉了。先不说从行政上讲,人家就可以随便把电话打到你松阳市委书记和市长的家里,就是在党内的影响力,人家可是隔三差五的就和省委书记、省长们会前会后地坐在一起抽着烟、喝着茶、聊着天的。不论是从哪个角度上来讲,别人能把请柬送给你,就是给你脸了。如果这个时侯。你再错过了给别人捧场的机会,那也太不识时务了,或者说,在政治上也太不成熟了一些。如果你以为去的人多了,人家崔厅长可能就不会注意到你来没有来,那就大错特错了。你千万不要以为当时领导没有注意到你在不在场,以后他闲来无事的时候也不会想起你有没有来。统治了近十年的松阳市经贸委,乔世良根据自己的体会是,下边人最聪明的政策就是老实忠诚,而不是耍小聪明。领导之所以能够坐在领导的那个位置上,常常是因为他有着比常人更敏锐的观察力。 吉姆今天穿得特别的耀眼,这个长了一张外国人脸的香港商人特意地穿了一件中国传统的大红大紫的唐装。他在崔厅长面前跑前跑后的,一副大包大揽的架势。 乔世良进门之后,和崔厅长及他身边的吉姆打过招呼之后,就接过服务员送到自己手里的一杯桔汁,一边看着或贴或挂的所谓作品,一边用余光在人群中搜索着熟悉的人。 在乔世良看来,眼前这些所谓的书法,简直让人有一种不知所写的感觉。那字或是龙飞凤舞,或是歪七扭八,全不成体统。但因为边上站了很多省里的一些所谓书法家协会的人物,所以在乔世良这里,对这些姑且称为艺术的东西,就不好多开口评论了,这样一不会伤人,二也不会露怯。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商人们开始喜欢以文化来装饰自己,美其名曰儒商,政治家们喜欢与一些无耻的文人结交,全是一副附庸风雅的架势。而在乔世良的眼中,这些商人和政客身上无不散发着一阵阵的虚伪和一股股的恶俗。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滑稽,大人物也有大人物的悲哀。市侩贪的可能只是利,大人物贪的则可能是名。特别是在行将告别的舞台前,政治演员们最关切的可能就是观众对他长久来演技的评论了。很多老首长,在自己生前最关心的一个是自己子女的着落,二就是后人对自己的评价了。经历过那么多事情的人,通常早已把身边的那点物质看得淡而又轻了。乔世良的身边有很多这样的人物,特别是一些把仕途看得比较重的人,他们把物质上的很多东西看得很轻。长年的简朴生活使他们在物质上的要求降得相当的低。用丁老的话讲,要想活得长,餐餐吃粗粮。要想睡得香,侧身卧板床,要想穿得爽,一身布衣裳。我一天还能吃八顿饭?出门时能穿四套衣服?睡觉时能占两张床?我要那么多的钱有什么用?够吃够喝足矣。从这个意义上讲,对于崔厅长这种人来说,你在物质上给他多少好处,可能都没有真正挠到他的痒处,只有此时此刻,你站在他的字画前边,不管是虚情假意还是真情实意地让他听到,领导写得一手好字和画得一手好画确实非常人所比,才更能满足他的虚荣心。 不知什么时候,乔世良手里的桔汁已经喝完了。他看了看手表,来到这个开幕式的时间已经有十几分钟了。崔厅长的招呼也算是打完了,剩下就是怎么离开了。 就在他犹豫着是是悄悄地打个招呼再离开的好呢,还是干脆来个人不知鬼不觉地就地蒸发时,突然,他的肩头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乔主任,你也来了?” 他回头一看,只见松阳市政府的李主任手里拿着一杯可乐,笑着说:“乔主任也有雅兴欣赏字画呀?” 乔世良赶紧脸上堆出一片笑容来说:“看李主任说的,我是一个大粗人,哪里懂得这么高雅的艺术呀。” 李主任有意地向四周看了看,然后用一种非常小的声音说:“你可先别走呀,刚才崔厅长说了,晚上我们一起还要吃个便饭呢。” “我们?” 李主任眼睛看着别处,头却点了点:“对,还有吉姆。”说着不知他又看到了哪个大人物了,脸上立刻一片灿烂的艳阳天了,快步地离去了。 看着李主任离去,乔世良深深地吸了口气,难道这个书画展也是吉姆专门设下的一个套吗?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一种自己的身躯已经进入了别人准星里的恐惧感。 《夺标》第三章4 手里提着一个大提琴盒子的文化馆长老宋,远远地伸出手来:“欢迎你来我们松阳市,支持我们这里的建设和工作。” 老宋已经年纪很大了,一头白发整齐地梳向头后,一副金丝眼镜使他看起来一脸的文气。然而让托马斯感到奇怪的是,他说话从姿势到语气都有一股女人的味道。看样子大概是当年从事舞蹈事业时,女人的大腿和细腰托举和搂抱得大多的缘故吧。 老宋说的什么托马斯没有听懂,但开头的欢迎两个字,他还是在汉语的磁带里听见过,于是他伸出手来,想了一下,用生硬的汉语说:“我叫托马斯,很高兴,见到你。” 老宋看着站在一边的张雪说:“他还会说中文呢?是你教他的吗?” 张雪摇了摇头。 托马斯又用汉语说:“中文,不会,你好吗?” 老宋高兴地笑了起来:“我很好,谢谢你,我很好。”说着他把手中的大提琴递给了托马斯:“这是先借给你拉的。我听张雪说,你会拉大提琴。” 托马斯没有老人后面的话,但他还是伸手接过了老人递来了琴。他先是轻轻地抚摸了一会儿提琴的盒子。 琴盒的外边擦得很干净。托马斯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来看,只见琴盒里落了很多的灰。把琴从盒子里拿出来后,发现从琴弓到琴弦都已经松了。 托马斯一只手轻轻地把琴从盒子里取出来,另外一只手弯曲着用食指轻轻地在那落满了灰的琴身上弹了一下,接着他侧耳听了听琴箱里传出的微小的声音。过了一会,他默默地点了点头,说:“这琴放的时间的确很久了。” “琴太脏了,”张雪说:“要不先到我们的排练室里找些干净的布和纸擦一擦。” 几个人来到了那间空荡荡的排练室里后,托马斯非常小心地将琴的上上下下擦干净,并把那乱糟糟的琴弓整理好。在钢琴 的边上坐定之后,他把琴身斜靠在自己的肩上。那修长的手指先是在琴身上轻轻地抚摸了好一阵,那样子就像一个饥渴的老猎手突然找到了一只猎枪一样,脸上混合着露出了一片观悦与满足的神态。他的眼睛慢慢地闭了起来,右手拿着琴弓并没有急着放在琴弦上,他的左手指开始在琴弦缓慢地揉动着,随着速度越来越快,他的手指最后竟像是在琴弦上舞蹈一样地开始上下地快速而急切地跳动着、翻飞着。 就在两个中国人彼此用不解的目光交流着疑惑的时候,突然,一缕低沉而流畅的乐声从琴腔里悄悄地流出。琴声开始流淌着、宣泄着,最后如泣如诉的乐声从琴弦与琴弓的接触与摩擦中挣扎着、穿透着挤进了排练大厅的每一个角落,并在每个空间里中碰撞着、缠绵着、跳跃着反射回到两个听众的耳边,构成了一曲浑圆凄美的交响与奏鸣。 老宋呆呆地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外国人。过了好一会儿,他轻轻地侧过头去,对着眼睛已经有些湿润的张雪小声问:“他真的是与矿山设备有关的商务人员吗?” 张雪缓缓地摇了摇头,没有答腔。 这首圣桑的《天鹅颂》她太熟悉了。从小的时候家里省吃简用给她和姐姐买的一个砖头一样的磁带录音机听磁带开始,一直到目前满大街都可以买到的DVD和MP3,这首大提琴曲子她已经听过不知多少遍了,但她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这首音乐的震撼力。她的心开始随着托马斯的手指跳动着,一种非常陌生的、曾经一直深深地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情愫,此刻正在一点点地被这优美的大提琴声轻轻地抚慰着,慢慢地从心底深处渗透了出来。随着一种说不清的一种情感越来越强地在心中冲落着,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喉咙一阵阵地发紧。有什么东西压在嗓间,呼不出来。 她来到钢琴边,轻轻地掀开琴盖,耳朵开始在空间漂动着的每个音符里捕捉着、辨别着,合着托马斯的大提琴声,她的手指开始在键盘上缓缓地触动着、弹击着。 很快地当那只大提琴听到不远处有个声音在悄悄地和着它的节奏,在陪伴着它,丰富着它的时候,大提琴突然转换了一个调性,从圣桑的凄婉来到了舒伯特的《音乐的瞬间》,然而让大提琴惊讶的是,从那些黑白键下的钢弦上,又追随着漂来一片悦耳的琴声。 这太奇怪了。托马斯慢慢地把眼睛睁开,他看见一件熟悉的红色毛衣此刻正坐在钢琴前边,那婀娜的身影随着音乐声在轻轻地晃动着。那种奇怪的先视感再次地产生了,慢慢地托马斯竟觉得这种场面似乎在过去的什么时候曾经一模一样地出现过的。也是这样一个排练厅,这样一个黄昏,和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在享受着音乐。不,那是在波特兰海边松林的一个小教堂里,那是亨利在晃着身子,可亨利手底下的钢琴好像从来没有这样好地配合过自己。自从自己来了中国之后,亨利还在练琴吗?呵,舒伯特除了谱写了《未完成》、《鳟鱼》和一系列美妙的歌曲之外,他怎么还写过这样优美的一首乐曲呢?托马斯的眼睛慢慢地又闭上了。 老宋一直呆呆地站在那里,他一会儿看看闭着眼睛的托马斯,一会儿又侧过头来看着紧紧地咬着下嘴唇的张雪。 这实在是太美了,太美了。自从几年前上任这个老宋以来,这个文化馆里还从来没有传过这么专业的琴声呢。 突然,老人的脑子里窜出了一个让他无比激动的想法。是的,为什么不呢?下个月,省城电视台不就是要组织一个全省的调演吗?过去两年里,松阳选送上去的节目几乎没有被选拔进入过第三轮比赛的。可眼下这个老外,还有就是张雪,他们的演奏与配合实在是太完美了。以这种状态到省电视台里参赛,不要说是复赛或是决赛了,凭着刚才他们的配合,就是大奖没准也要捧回松阳来了。想到这里,他兴奋地喊了一声:“今年肯定有戏。” 两个正在演奏的人分别地停住了手。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 《夺标》第三章5 “你能像他说的那样,去参加我们省的一个艺术比赛吗?” 托马斯说:“说来你也许不相信,来这里之前,我和我的一个同事本来是准备参加一个我们波特兰的艺术比赛的。后来维克多出事了,有些情况你可能也是知道的。于是公司老板就指派我到这里来处理他的事情,这样我也就失去了一次参加比赛的机会。” “那你参加这里的比赛不是刚好吗?” 托马斯没有答话。他环视了一下这里的环境。这个小茶馆是张雪领着他来的。这里的光线很暗,几个服务员穿着不知是什么朝代的衣服,手里端着一些托马斯从来也没有见过的茶具,踮着脚像猫一样地在他们的周围走来走去的。耳边是托马斯在旧金山唐人街古玩店里闲逛时听到的那种音乐。 下午他们在排练室里呆了一个多小时。临走的时候,那个白发老宋要求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支持一下松阳市的艺术发展。托马斯有些哭笑不得。我一个外国驻这里的商务代表,怎么可能参与你们这里的什么艺术发展呢? 可老人其情之深,其意之切,一时间让托马斯当面也很难回绝。于是老人在离开的时候,抓住张雪的胳膊百般地叮咛着:如果我们松阳今年把你们这个节目选送上去的话,肯定能够拿奖的。小张,求求你了,我不会说英语,你就代我求求他了,好吗? “我们去参加这里的比赛,对这个艺术总监有什么好处呢?他为什么非要我们去参加比赛呢?” “首先他不是我们这里的什么艺术总监。他只是我们这里一个负责当地公众的艺术活动组织人。”张雪吹了吹掉在脸上的头发,说:“至于说他为什么希望我们能够去比赛,对他来讲,确实很重要。因为一旦我们能够拿到名次的话,作为组织者,市里的其他领导也认为,他的组织工作做得好。也会有奖励的。” “活动是下个月举行吗?” 张雪点点头。 “你认为,在这个时候,我们能有很多的时间排练吗?” 张雪低着头没有答话。不知为什么,每当她与那双蓝色的眼睛对视的时候,内心总有一些异样的感觉。 见张雪没有回答,托马斯开始低头喝茶。在波特兰市,他也喝过茶,那多是因为陪着南希参加当地一些妇女的活动时,应景地喝上几口的,而且美国妇女一般喝的都是红茶,而不是面前这种颜色绿绿的茶。平时无论在办公室还是回到家时里,饮料多是已经很冷了,还要加上冰块。从早餐的桔子汁、牛奶,到午餐或晚餐啤酒、可乐、苏打汁、矿泉水,甚至很多的烈酒都是加上冰再喝的。托马斯只喝一种热的饮料,就是咖啡。 看着面前杯子里那一根根竖着立起来的或沉在水底或漂在水面上的茶叶,托马斯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下嘴了。 看着托马斯喝茶的样子,张雪觉得有些好笑,刚才在排练室里,他那双修长而灵巧的手,在提琴之上翻飞跳动,是何等的敏捷,不由得让听琴者在一种沉醉之后再由衷地发生一声赞叹。可同样的一双手,此刻端着那个茶杯时,却又显得那么的笨拙和令人怜爱。为什么人在执爱的前边,总会产生一种说不清的怜爱呢? 托马斯发现张雪一直在注视着自己的手,于是他就把自己的手伸开来,摊在桌子上,说:“你好像一直在盯着它们看。” 张雪小心地伸出自己的手指在托马斯左手的指尖上轻轻对触了触,然后又像是被电击了一样地缩了回来。 她的眼睛看着桌子的下边,嘴里却在问道:“请问,你拉了多少年的琴了。” “小的时候,我最大的梦想是能够成为一个教堂里唱诗班里的一个领唱。后来还是在变声期完成之后,还是改成拉大提琴。可能是基因的原因吧,我的家族里,好几代人中都有拉大提琴的。其中我的叔叔一度是费城交响乐团的第一大提琴,尤金.奥曼迪先生曾经专门为他开过一场音乐会。可我的父亲却希望我能够成为一个律师。我在我们俄勒冈大学法学院念了两个学期之后,就念不下去了,最后还是选择了一个相对比较容易的机械工程念了个学位。工程师么,自然不能和律师比,最后总要到大公司去替别人打工,混口饭吃。不过,说来好笑,这次克莱尔派我来这里的一个理由竟然是我曾经念过两学期的法律。” 张雪抬起头来,她轻声地说:“是吗,尽管我们是生活在不同的国家里,但是在很多人生道路的选择方面,还是有很多相似之处的。我原来一直是想报考音乐学院的。但是上了中学之后,我的母亲坚决地反对我去报考音乐学院。原因很简单,我的姐姐已经考到上海音乐学院去学习了。我妈妈自己是个中学的音乐教师,她真的不希望,我再去学习音乐了。所以,在上高中的时候,她一再地要求我还是能够像父亲那样,把英语学好,以后从就业到发展,远要比从事音乐的路宽得多。” 托马斯笑了笑说:“也许吧,你要真是学习了音乐,我们可能现在就不会坐在这个小茶馆里谈生活和艺术了。” “你答应一起去参加省里的那个艺术比赛吗?” “我希望我能够去参加这样一个活动,但这取决于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很明显,这取决于我们的工作情况。如果一切都很顺利的话,也就是说,我们克莱尔公司能够顺利在在这次吕家沟二期项目的设备上夺标的话。我想当我的老板知道我再在中国还能获得另外一个音乐方面的奖项的话,问题可能就不会很大的。” 张雪皱了皱眉头说:“我真的有些不理解,我们去参加音乐方面的活动,怎么会和项目招标活动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呢?” “可如果我不是为了参加设备项目的招标和投标活动,我为什么要呆在这里呢?你要知道,为了我呆在这里,我的太太前些天一直在电话里向我抱怨。现在好,她干脆跑到这里来和催我回去了。”想到这里,托马斯把茶杯呯地放在了桌子上。 张雪惊讶地看着有些激动的托马斯,心里说,他今天这是怎么了? 托马斯有些烦燥地问道:“我真的不清楚,我还要在这里等多久。你能告诉我吗?” 张雪摇了摇头说:“对不起,招标的事情,我并不是非常的清楚。” “奇怪了,上次去吕家沟的时候,不是那个党的官员告诉我,是你在负责招标的事情吗?”托马斯说完以一种疑惑的目光看着她。 张雪犹豫着,过了好一会儿,她用一种非常轻的声音说:“实话告诉你,我也很奇怪,现在招标的事情,连招标委员会的名单都还没有确定下来呢。” 托马斯像是没有理解似地看着张雪,过了好一会儿,他说:“你是说,到现在业主连招标的评定委员会的人选都没有确定下来吗?我的上帝!这就是与我们克莱尔公司打了几年交道的中国吗?你们中国人就是这样做事情的吗?!” 张雪神情开始变得非常的严肃:“德卡先生,请你注意自己的用词。” 托马斯的手指甲有些烦燥地在桌子上来回地划了一阵之后,他再次一字一顿地说:“是的,我现在想到的唯一的词就是不可思议。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你们方面难道连最最基本的事情都没有做。我真的,真的不明白,你们中国人是不是在拿我们外国合作者耍着玩。此刻,让我怎么说好呢?是你们中国人太懒了呢,还是你们有着其他的什么用心?为什么你们中国人总是喜欢把简单的问题搞得这么复杂呢?” 张雪一下子站了起来,她对着站在不远处的服务小姐招了招手说:“小姐,买单了。” 托马斯不懂张雪刚才和小姐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他可以看得出来,此刻张雪显得十分的愤怒。他目前一把抓住了张雪的手说:“干什么?你要走吗?” 张雪摔开了托马斯的手,脸色红红地说:“德卡先生,你记住,你的话里话外,可以说我张雪的不是,可以说我们经贸委的不对,但我不允许你说我们中国!说我们中国人!”说完,她甩下一张一百元的钞票,扬长而去。 托马斯站在那里,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身旁的那个大提琴,像个孤儿一样地蜷缩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 茶馆里的灯光开始变得昏暗了起来。 《夺标》第三章6 “来,让我们为崔厅长的书画展开幕式获得巨大成功,干杯。”李主任率先站起身来。 餐桌边上的其他几个人也都全部站起身来。 “小李,你这是干吗?你不是要折杀我吗?” 尽管崔厅长连连摇着手,但他的脸上还是堆满了笑意。 这时,一个长了个红色鼻头的中年人把酒杯凑到了崔厅长的面前说:“一般来说,书法好的人,画上就弱一些;而专攻写意的人,在篆隶方面就难有造诣。比如像我,虽说混了个省书法家协会副会长的名头,可我也就只是在怀素的狂草方面比一般人研究得少许深些。而咱们的崔厅长字风大气,画意磅礴。实话讲,我们省里像崔厅长这样的能够在多方面有如此才情和成就的人,实不多见。” 听到专家的点评,崔厅长更是有点忘形地兴奋了起来:“看张会长说的。我那两笔刷子也就是骗骗外行人啦。”崔会长此刻竟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坐在一旁的乔世良见到本省之中还有为权势如此无耻地猛擦皮鞋的所谓专家,内心深处竟有一种汗颜的感觉。但他的脸上依然是挂一片笑意。 “张先生,你知道我又了一种什么想法吗?”吉姆放下手中的酒杯,故意只是看着张会长,态度非常认真的说:“由于今天的书画展大获成功,我准备下一步,为我们的崔厅长出一本书画集。我坚信,也许过不了多久,咱们崔厅长一定能够在北京的美术馆里占有一席之地的。” “吉姆!你胡说什么。”崔厅长嘴里说得凶,但脸上却是一片的艳阳天,他环视了一下坐在餐桌周围的人,态度相当认真地说:“北京是什么地方呀?进中国美术馆,我是不敢奢望的,但有一点,我还是有点自信的,等到年龄退下来之后,我想凭着我的字画,随便地卖出三幅两条的,生活肯定还会比现在好。说来你们不相信,年轻的时候,我最向往的还真是艺术,谁想到这么多年一晃过去了,业务和艺术两边都没有做好。都是所谓的二把刀呵。” “崔厅长真是太谦虚了。”那个张会长再次站起身来,说:“在你的领导之下,我们省的工业每年都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向上攀登着。咱们省这些年来生活水平的方方面面都有提高,大家也都是有目共睹的吧。” 听言,桌边的人纷纷点头。此刻如果有人将桌边的诸多表情用照相机拍摄下来的话,一定会以为,会长恭维的不是河西省的崔厅长,而是共和国的崔副总理呢。 很快的酒喝开了,话题也越来越随便了。由于同桌没有女人,所以进出的包间的服务小姐们对那里边时常传出的哄堂大笑来,自是多有意会。几个男人聚在一起,突然笑了起来,不用猜,多是和生理方面的知识与内容有关。 不一会儿,有男人或挺着发福的肚子,或涨着通红的脸开始你进我出了往来于包间内外了。 一般的男人兹是喝高了,肚子里的酒顺着胃和喉咙往上顶的时候,那脑袋里的东西也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崔厅长不是这种人,酒要喝好,有些事情也记得很牢。当吉姆张罗着又到外边催着小姐上酒,而脚下边绊着蒜的李主任第二次跑出去走肾的时候,崔厅长四下时看了看,他隔着桌子,对那个一直在低头吃菜的乔世良说道:“乔主任,那次在你们松阳也没有少喝呀。我记得那天,好像也是我请客,吉姆买单吧。” 乔世良笑着说:“崔厅长那天讲的那个喝酒的笑话,我后来去北京的时讲给了几个朋友,大家都笑得要死。” 张会长抬起头来,说:“呕,崔厅长,你怎么不讲给我听听呢?” “嗨,那都是老段子了。”崔厅长摆摆手,然后又用看着乔世良说:“怎么这次朱主任没有来省城呀?” “您给她发邀请了吗?” “噢,我想起来了,我是给她打过电话的,但她说她今天好像有什么事情的。”崔厅长接着以一种不经意的口气问道:“唉,听说你们经贸委开会对你们那里的工作重新做了一次分工,是吗?” 乔世良心里一惊,刚才喝进肚子里的酒一下子顺着毛细血管分散出一半去。谁说松阳是个小城,河西也不见得大到哪里去。他心里想一边想着,嘴上却一边说着:“啊,我们委里的很多干部从工作角度上看,有一些新的想法,大家也就是议了议。” “好像不光是议了议吧。你们那里有个叫什么鲁平国的人吧,据说还很喜欢搞事。” 崔厅长拿起桌子上的一杯啤酒一饮而尽,接着说:“你这个做主任的必要的时候也应该出面约束约束呀。” 乔世良赶紧点头说:“是啊,我们委里的鲁平国同志话说比较冲,在这个问题上,我也和他谈过很多次了。” “好像不光是说话冲的问题吧。听人反应,在经济方面他自己的屁股也不干净呀。”崔厅长刚想说什么,突然听到隔壁的包间里传来闹酒的声音。崔厅长皱了皱眉。 见状,坐在他旁边的那个张会长看着乔世良说:“乔主任,你过来,你过来。你先坐在我这里和崔厅长谈事儿。”说完,他走过去把乔世良拉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崔厅长把头微微地侧到乔世良的脸边,小声地说:“怎么我听说吕家沟二期项目的事情,搞得很复杂么。” “是啊,根据省计委的要求,我们松阳市对吕家沟二期项目的设备采取招标的方式。” “什么省计委的要求?我听说,又是那个什么胡达成在那里胡闹。他这一辈子就没有让我们周围的人省过一天的心。招什么标呀?我就不明白,我们有些同志貌似公正,却总是喜欢把一些本来非常简单的事情搞得非常复杂,不清楚的人还以为他要在其中搞一些什么事呢。这么大的事情,你们怎么不让朱主任参加到招标委员会里边去呢,而且听说你也不参加其中,这怎么行?一个胡达成已经够了,再加上那个叫什么鲁平国的人,这能公正么。” “不是我不想参加,而是根据计委的意见,评标委员会的人不能太多。” “这个事情明明是应该你们经贸委在中间起主导作用么,计委为什么总要在这中间插手呢?你们一共几个评委?” “七个人。” “都是些什么人?” 乔世良简单地把几个人的情况做了个解释。 崔厅长说:“在目前的情况下,再让这个鲁平国做评委,你觉得合适吗?” “怎么说呢,从吕家沟一期项目开始,他就一直在吕家沟蹲着,矿务局里的大大小小的设备他最清楚。况且,他过去在培训中心项目上的所谓问题,到今天为止,也多是些查无实证的事情。” “那个叫张什么的人,一个小小的科长,有什么资格也进入到评审会里?” 乔世良脸上堆着笑容说:“崔厅长,这你就不太清楚了。她的英文在我们松阳地区可算是头一份了。这次参加招标的又都是国际上的那些公司,很多的外国人,也就是她能够对付。最重要的是,很多英文方面的资料都是她在那里把着关。我们松阳市的人也曾经想过,只要能够找出任何一个科长以上的干部,英语有她那么好的,我们马上就换人。” 崔厅长摆了摆手,说:“在评委会方面,我个人的意见是,你和朱主任两个人一定要进入到评委会里边去。我想,在人数方面,你们松阳市也不要太拘泥于具体的人数。人多一点,在评标的时候也可以更公正一些么。我不是喜欢和稀泥的人,不过有个原则还是应该把握的,在工作和人事遇到问题的话,千万别信那种什么宁缺勿滥的说法,七个人再多你们两个又怎么样了?因人数出现矛盾的时候,记住,千万别做减法,而要做加法,这是我当了这么多年干部的一条经验。” 两个人下说着话,吉姆身后跟着一个手里拿着酒瓶的小姐走了进来。他看着乔世良凑在崔厅长的旁边,就以一种开玩笑的口气说:“你们那里又在说着什么有意思的笑话呢,也说来让我们听听。” 崔厅长笑着说:“我刚才和乔主任讲,你们外国男人常常为了一个女子,互相拔出剑来,非要挑翻一个,故事才算有了结尾,我们中国人不这样,不就是一个女孩儿吗,大家商量着来,你一三五,我二四六。还不行?那就你在她前边占点便宜,我在后面捞点实惠,全齐了。” 听到这里,包间里的人全都哄堂大笑了起来。 在笑声中,乔世良悄悄地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张会长一边笑得浑身乱抖,一边给周围的酒杯里加着酒。 崔厅长指着吉姆说:“可你小子,到底算是他们喜欢决斗的那一类呢,还是算我们这些喜欢吃豆腐的这一类呢,还真得琢磨琢磨。” 众人看着吉姆又都笑了起来。 这之后,一直到散席,崔厅长再也没有提到过任何与招标有关的事情。 《夺标》第三章7 屋子里的光线正在变得越来越暗。然而托马斯怀里的大提琴声却越来越激昂。他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已经拉了整整的一个下午了。有经过办公室门边的人,在琴声中停住了脚步,他们最初以为是电视里或是音响里传出的琴声,但很快地,从服务员到客人都意识到,是克莱尔公司的那个老外在那里拉琴呢。 希恩和丽萨王先后进到了托马斯的房间里,当看到这位首席代表背对着门口,看着窗外 ,怀里抱着琴,在那里不停要拉着琴时,他们想说什么,又止住了嘴,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他,走掉了。 谁都听得出来,那只孤独的大提琴此刻正在哭泣着。 南希还是离开了松阳。在她来到这里的两天中,她几乎是和托马斯别扭了整整四十八个小时。可这一切,外人是不知道的。很多婚姻中的痛苦,常常是只有的两个人之间才能感受得到了,人类习惯于为虚荣而默默地承受和牺牲。 托马斯建议南希到矿区去看一看理查德他们,他坚信当她在那个到处是坚硬的寒风与荒凉的沙石的矿山上走上一圈后,所有的对克莱尔公司的不满 和对自己的抱怨都将随风而去。然而南希的反应是,不要说是矿山了,来到这个什么松阳的鬼地方,都是自己一生之中的一个不快乐的意外。她忍受不了那种连续三顿吃着大同小异的中餐的生活。她不能容忍每天从宾馆的窗户里飞进来的街头上的那些噪音。 这种日子,我是一分钟也不想过了,南希说,托马斯,你跟我回去吧。 你不能只想到你自己,你有没有替别人想一想,在这个时候,在什么合同也没有确定下来之前,你可以想像,我回到波特兰后,我将面临着一种怎样的情形。你知道的,克莱尔公司怎么可能容忍这种情形的出现。 克莱尔,克莱尔,见你的克莱尔公司的鬼去吧!我真不明白,难道离开了克莱尔公司,我们就会走到大街上去乞讨吗? 理智点,南希。毕竟我在克莱尔已经工作了十几年了,而且我还有一些期权在公司里。你有没有想过,为了那所房子,我们在银行里还做了那么多的贷款。还有,我们的孩子还在念着私立学校。 是的,我都想过了,可我实在不能容忍这里的生活,一分钟也忍受不了!我快疯了,托马斯。 可你知道的,我不可能现在和你离开这里。 女人开始变得有些竭思底里了:好啊你,你竟敢威胁起我来了。我怎么会这么倒霉的呢?我怎么就瞎了眼嫁给了你这样一个人呢? 南希,冷静点。南希! 不,我要离开你,我要立刻离开你。我相信,我到任何一个地方都要比这里快乐,我和任何一个男人生活都要比和你幸福。 托马斯沉默了许久之后,他开始情绪激动地给希恩打电话:南希要立刻离开这里,她想马上逃出中国去,在这种情况下,可能又要麻烦你去一趟北京的首都机场了。 南希突然夺过托马斯手中的电话,对着电话大声地喊道:希恩,请你立刻送我离开这里。我一秒钟都受不了了,我想回家! 屋子已经完全地黑了下来。 托马斯不需要光线。此刻,他只需要琴。只需要沉迷在琴的声音之中。 琴弓的跳动正在变成一片愤恨和一种宣泄,而琴弦的颤抖却早已演化成一种愤怒之中麻醉一种发泄过后的寄托了。 在琴声中,他仿佛听到了巴赫,看到了德沃夏克,可慢慢地那些几个世纪前模糊的声音和布满了皱纹的面孔竟一点点地变成了一张少妇忧怨而困惑的脸和她那急促的呼吸。 是她吗?她现在在什么地方?她是不是一直在低着头修改着与招标有关的文件。 她还在为自己的话而愤慨吗?当时我都说了些什么?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他们中国人难道都是这样做事情的吗?有什么问题,为什么不能当面地说清呢?就这样一直没有任何结果地拖着别人。什么都没有,他们难道不知道别人的时间也是时间,别人不可能永远地陪在这里等待他们的反应。上帝呀,这些中国人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这就是她在去吕家沟时反复提到的文化吗? 也许当时自己说得确实太直率了些。可我们为什么非要像很多东方人那样,表达总是那些的含混,语言总是那么的暧昧。可她当时真的是非常生气,为了她的祖国。可我当时提到中国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自己原本应该向她更清楚地解释这一点的。 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解释一下呢? 琴声突然停止了。 月光通过窗户透了进来,托马斯看到自己的怀里的那只大提琴的琴身上,洒上了几点暗暗的光斑。一股汗水与灰尘混合的味道从琴弦的下边悄悄地散出。 托马斯站起身来,把琴轻轻地放在了房间的一个角落里。当他走到电话机前时,他开始默默地回忆着那个熟悉的号码。 几秒钟之后,当他听到了那个安祥地声音时,他又有些犹豫地把电话给挂上了。 他突然想起了那天,从吕家沟回松阳的车上,她用一种非常快速的声音问道:请问,昨天晚上快十一点了,是不是你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那时的自己也是像现在这样的慌乱吗? 他真的想非常近非常近地看着那双美丽的大眼睛,然后说一句什么。 坐在黑暗中,他想了许久,最后,他拿起了电话,给那个远在万里之外的一个号码打了过去。 很快地,他听到了亨利那似乎仍在睡眠当中的声音:“哈罗。” “是我,托马斯。” 过了好一会儿,听筒里传来亨利那有些惊讶的声音:“嘿,你小子疯了,你知道我这里是几点吗?” 托马斯叹了口气说:“我知道。可有些事情,就是想现在和你说。” 《夺标》第三章8 当托马斯和希恩来到宾馆大厅前,看到经贸委的副主任鲁平国站在那里时,他们确实深感意外。 迎进一个既当办公室又做会客室的房间里时,托马斯亲自给客人倒了水,把水不递给鲁平国的时候,他用汉语说:“欢迎。我的汉语,不好。” 鲁平国笑着说:“德卡先生,你的汉语比我的英语好。” 托马斯听懂了这句话,指了指希恩说:“他的汉语好。”然后他找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说:“你好。我们,可以做什么?” 鲁平国看了看希恩后,用很慢的汉语说道:“我一方面是想想来听听你们方面的意见,另外一方面我有一些想法也想和你们商量一下。” 托马斯显然听不太懂了。他看着希恩说:“我的汉语也就是问候语的水平,请你能帮助我们翻译一下,好吗?” 希恩把鲁平国的意思翻译给了托马斯。 托马斯看着鲁平国说:“这太好了。我觉得我们之间确实太需要沟通了。你想听听我们方面的意见,对吗?我的意见就是为什么你们的招标书始终没有刊出呢?” 鲁平国回答:“我想很快我们就会将招标书发布了。” “你们总是说很快、很快,可已我来这里已经近一个月了,”托马斯摇摇头,说:“我真的不懂,一个招标书的起草到确定怎么会需要这么长的时间呢?” 鲁平国点点头说:“在这个问题上,我个人确实对我们方面动作迟缓深表歉意。由于我们松阳市还是第一次做这种国际招标方面的业务,所以,一些有关的业务不是非常熟悉,很多事情也都是在摸索中做。此外,我想,在招标书的问题上可能还受到其他一些因素的影响。” “什么因素呢?” 看着托马斯急切的样子了,鲁平国又看了看希恩,笑了笑,没有作答。 今天上午要不是乔世良从省城把电话打过来,鲁平国此刻肯定不会坐在这里。乔世良在电话里提到这样几件事情,由于受到压力,吕家沟项目的评标委员会可能还要加上两个人选。 一听到这儿,鲁平国就气愤地说:我真的不知道,我们河西省的干部一天到晚是在想事儿呢,还是在想人。 乔世良说:有些事情确实比较复杂。看来这次是咱们松阳市有的干部活动到了省里,关于人选的改变是省工业厅的崔厅长提出来的。有鉴于此,我们经贸委就不要再争了。第二个问题非常重要,这次我到省城来,发现为了争取吕家沟的项目,一些相关的国外公司活动和公关的力度相当大。在这个问题上,如果克莱尔公司始终按兵不动的话,在中国抢项目,你也知道,关键的因素是什么。所以我建议你能够抽个时间,尽早地与克莱尔公司的人接触一下,把一些意思和信息委婉地传递给他们。记住,与他们谈话,最好就你一个人,另外在谈话的时候,一定强调这一切都只是你个人的意思。明白吧?那个希恩算是半个中国通了,关键是你要让那个刚来的代表明白,在中国做事情不要过于天真,以为什么全都依着国际惯例就可以把事情做成。在我们中国做事情,第一条就是一定要按照中国的国情办事情。目前的情况就是另外一家国外企业不按照常理出牌,这样一来,对于其他人就形成了某种不公平。所以,我想你最好能够让克莱尔方面有所意识,一些必要的公关工作可能还是要做的。这边是又组团出访,又是给领导举办书画展的,美国人如果什么血 都不想出的话,在夺标的道路上,他们遇到的障碍将是难以预计的。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于是,放下了乔世良的电话之后,鲁平国接着一个电话就打到了松阳宾馆里。 此刻,鲁平国看着两个美国公司的人,尽可能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我不知道你们克莱尔在其他的国家有没有做过投标的业务?” “当然做过。”托马斯马上回答说:“实事上,我们已经通过我们的总部把一些过去我们做过的有关的文件都做了相应的安排。我相信,只要你们松阳市的招标邀请书发布出来的话,我们克莱尔做出的反应将是迅速的。” “这一点我绝对地相信。”鲁平国说:“克莱尔公司与我们松阳的合作毕竟有这么长的时间了。对你们的情况,我们还是比较了解的。但另一方面,我想你们克莱尔有的业务人员在中国呆的时间也不短了,有些事情可能你们也明白,在中国做事情,不光是纯粹的技术、财务和法律等方面的事情。” 托马斯说:“我不明白,鲁先生的意思。难道在招标的问题上我们克莱尔还有其他方面的事情要做吗?” 鲁平国看了看希恩说:“我想希恩可能对我们松阳这种小地方的一些情况比较了解。毕竟我们是生活在这种文化当中的。” 听到这里,希恩富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托马斯却用非常困惑的眼光看着他们。 《夺标》第三章9 乔世良打开饭店房间的门时吓了一跳,他看着脸上挂着微笑的维克多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 维克多用一种神秘地口气说:“我还知道,这次你来省城是来参加一个省里领导的书画展的。”他看着乔世良问道:“我可以进去吗?” “当然。”乔世良把维克多让进了房间:“这么久了,一点你的消息也没有,也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了。” 维克多笑了笑,说:“我很好,一直在认真地做着那些应该做的事情。” “事情?”乔世良有点不解地问:“你在做着一些什么事情?” “像你们中国人经常要做的事情那样,我在做着为自己平反的事情。”维克多把脸凑近乔世良小声地说:“难道你忘了?我不会让那件事情就那么算了。” “你的工作有什么眉目了吗?” 维克多笑了笑说:“那个叫三子的人终于让我给找到了。” “你找到了那个害你的人?” “是的,我们现在已经成了一块儿喝酒的朋友。” 乔世良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面前这个外国人。 “有些奇怪,是吗?”维克多笑笑说:“三子与我一向无冤无仇,他和我之间的唯一问题,就是他拿了一个叫老昆的家伙一千块钱之后,把我给做了。但很快地就是他和那个叫老昆的家伙之间的问题了,原因很简单,那个答应成事之后再给他一千的老昆事后不见了。可这个三子却被我的那些河西的酒友们给见到了。” “你没有把他怎么样吗?” “见到他跪在那里向我求饶的时候,你知道我做了些什么事情吗?”维克多看着乔世良,小声说:“我们一起去喝了一次酒,最后,我还给了他两千块钱。” 乔世良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维克多。 维克多笑笑说:“是的,现在是我雇用他去做那些躲在后面设计我的人了。是的,我一定要找到那个躲在后面的人,我要让他亲口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我要让他亲自给我们克莱尔的那个混蛋老板讲,我维克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夺标》第三章10 把鲁平国送出宾馆大门之后,希恩和托马斯两个人回到了办公室里。 “很奇怪,”托马斯说:“我总是搞不明白这些中国人说话的一些意思。” “我觉得,他说的一些情况确实值得我们注意。” “什么情况?” “你没有听他说吗?我们克莱尔公司从在这里等待招标书发布的时候,一些其他国家的企业却正在想着各种的办法把这里的重要人物请到他们的国家去参观、访问,或者是做一些其他的公关方面的工作。” “难道我们也要这样做吗?” “为什么不呢?” 希恩说:“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向你解释才好。托马斯,你来到这里的时间毕竟太短了。在中国做事情,你就得按照中国人的特点来做。” “比如?” “比如,你首先要分析,在招标这种事情当中,谁是最重要的人物,然后你就在他们的身上多下功夫。那些明显的行贿方法肯定不行,但我们可以像我们的竞争对手那样设计出一些更加策略的公关方式来。” 托马斯想了想后,说道:“为什么要这样呢?招标本身上一种公平和公开的竞争方式,我们在背后这样搞的话,那还有什么公正而言呢?” 希恩摇摇头,说:“我怎么跟你说呢?我只能这样跟你说,如果现在是维克多处在你这样一个位置上,他一定会研究并确实在松阳市里、甚至河西省里,谁将是对我们招标工作当中最有影响的人,然后把他们请到美国去参观,并在一些场合下把一些有关的问题给敲定。” “我听这位经贸委的官员讲,招标书不是很快就要公布了吗?” “你真的相信他说的吗?他说了算吗?再说即使招标书公布了,后面还有一系列的工作过程呢。在真正开标之前,一切变化的可能都是存在的。” 托马斯想了一会儿,他摇摇头说:“我总是有这样一个想法,要想把事情做大,做长,靠我们刚才讨论的这些,终归是不能长久的。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我们把招标夺下来,我们能够把以后的事情做好吗?我想不论是想做好企业还是做好项目,起决定因素的还是两个,一个是质量,一个是价格。你说呢?” 希恩也点点头说:“当然,你说的对。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次我们不能想尽一切办法把投标的事情做成功,以后我们怎么办?公司一旦失去在中国的订单,将会发生什么后果。那些持有我们公司股票的基金经理们,在召开股东大会时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我可不会因为克莱尔后面到底有着一些什么样的金融机构,就去做这种不是靠公平竞争、靠质量取胜的事情。” 希恩哼了一下:“你有没有想过,由于我们坚持所谓的公正原则而失去订单的话,我们可能第二天就会失去工作的。” “那我在失业的第三天就去街头拉大提琴。”托马斯用一种开玩笑的口气说:“而对你这个说着这么漂亮中文的人来讲,你很可能在失去克莱尔工作的头一天晚上,就有好几家更好的公司给你提供工资更高的机会。然后就是让那些金融机构自己派经理到这里来管理吧。” “你为什么这么固执呢?” 希恩有些不满地说:“质量、价格?在这个时候,真不知道唱这些高调有什么用?一句话,我们不能坐在这里等死呀。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先给总部汇报一下这里的情况,然后提出一些有用的建议来。” “你说的不错,我们应该尽快地向总部汇报目前这里的情形,但我想我们提出的建议不应该是像竞争对手那样,搞一些外表的东西,而是将上次吕家沟对我们克莱尔在一期工程的服务与合作方面所提出的意见与建议好好整理一下,根据我们存在的不足做出一个切实的招标方案来。如果要从财务方面加强我们的竞争优势的话,可以建议总部研究一下,在设备贷款与付款方面能不能给招标方提供一些优惠,有些设备是否可以做银行方面的贷款或是考虑用矿山产品来还贷等。总之,可以建议总部的有关人员研究一下,看看是否可以采取更加灵活的金融方式和贸易形式来提高客户对我们的兴趣。至于那些不恰当和奇怪的想法与方案,我觉得还是少提为好。” “你说的这套东西在别的国家都不一定行得通,更不要说在这里了。在中国,一般的招标工程其内情都是相当黑暗的。在这方面,我只能说,你还不懂得怎么和中国人打交道。” “可我相信越来越多的中国人也会改变他们的思想方法和工作态度的,你不信吗?我信。” 希恩看着别的地方,想说什么,又止住了。 《夺标》第三章11 托马斯的琴声被一阵有礼貌的敲门声打断了。 他打门一看,只见那个满头白发的老宋站在门外。他连忙把老人让进门来。 “你的琴声实在是太美了。”老人说。 托马斯没有明白他说什么。但见老人指了指大提琴后,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翘起了大姆指。 托马斯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用汉语说:“我喜欢,拉琴,我,快乐。” 老宋笑着说:“我在街上就听到了你的琴声。太美了!”说着老人比划着问:“你,为什么不来文化馆?文化馆。” 托马斯侧着耳朵想了一想,他不明白老人说的文化馆的意思。他马上到了桌前,找到一本厚厚的汉英辞典,嘴里念着:“文化馆?文……”说着他来到了老人的面前。 老宋把挂在脖子上的眼镜戴上,接过托马斯手里的辞典,然后指着辞典上的一个条目说:“文化馆,文化馆。拉琴,拉琴的地方。” 托马斯明白了。他指了指沙发上的大提琴,又笑着拍了拍老人的肩膀说:“你的琴,好。我,快乐。谢谢。”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 老人又问:“为什么不来了?文化馆,拉琴?你们,还应该配合。” “配合?配合是什么意思?”说着托马斯又开始翻辞典。很快地他念着拚音,找到了配合一词。“啊,配合。是,要配合。不配合,不好听。” “我已经找到了两趟张雪了,两趟。”老宋伸出两个手指来说:“我找了张雪两趟。” 托马斯明白老宋的意思后问道:“她,她,她……”托马斯想了半天之后又迅速地翻着那本汉英辞典,然后问:“她,同意,对,她同意吗?” “她没有说同意,但她不反对。你们之间到底怎么了?”老宋见托马斯不是非常明白这个问题,就指了指托马斯问:“你,你,和张雪,怎么了?” 托马斯明白了老宋的意思,他说:“我,和张雪,有问题。我说中国,她,不高兴。我,我知道,我不好。” 见状,老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没有关系。我去跟她说。你们还要继续合作。合作。我们应该努力,去拿奖呀。你明白吗?” 托马斯一脸困惑地看着老宋的脸,嘴里重复着说:“拿奖?什么是拿奖?” 《夺标》第三章12 汽车在省际公路上飞驶着。 乔世良靠在汽车的后座上,手里拿着手机,闭着眼睛,侧着头,在那里说着:“这是那个叫希恩的人来咱们这里多久了?” 电话那边的鲁平国回答:“怎么也得有三年了吧。” “看来,他还是对我们中国的事情比较了解的。”乔世良睁开眼睛说:“可看现在的样子,还是那个叫托马斯的人说了算吧。” “大的事情恐怕还得两个人商量着来吧。希恩说他们已经决定把我们的想法反馈回给他们总部去了。看来,还是那个刚来的代表脑子里的概念一时转不过来。” 乔世良坐直了身子,说:“不过,说句老实话,我到觉得这个托马斯说的是对的。从长远的角度来看,不管是设备还是技术,关键的还是质量、价格和服务呀。他说的没错。为了我们吕家沟项目长期的利益,我宁愿与持有这种态度的人打交道。” “那老板是什么意思呢?” “你说,本着从吕家沟矿务局的根本利益,你愿意与吉姆那种人打交道吗?把那么多精力花在公关上,关键是他洛斯蒂尼的设备质量怎么样?价格怎么样?他要好,咱们就用他的,他要是在价格和质量上缺少竞争力的话,就是活动到省委书记活动到国务委员那样,我们该进谁的设备还是进谁的。你说呢?” “明白了,老板。确实,那些中间人把设备卖给我们后,拍拍屁股又会忙着挣新的佣金去了,说到最后,这些项目贩子才不会真正地为你矿山长远发展的利益考虑呢。” “说到这里,我想起来了,后来你对吉姆这个人的背景调查得怎么样了?” “前些天,我给在北京政法口的朋友去了电话。初步的调查显示,这个吉姆的背景相当复杂。我的朋友说,他们正在和一个省的警方联系呢。” “一个省的警方?什么省呀?” “贵州。” 《夺标》第三章13 “注意了,这是第二次录音。” 排练大厅的一个角落里放着一台简陋的录音设备,一些红红绿绿的信号灯在录音设备的键盘上跳动着。钢琴的上方和大提琴的上方分别吊着一只麦克风,在演奏者的周围,拉了一圈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的白布。只见肮脏的白布上已经被灰尘的油迹搞得斑斑点点了。 老宋冲着一个坐在角落里的技术人员伸出了三个手指来,接着他看了看那个眼睛已经闭上了眼睛的托马斯和那个坐在钢琴前穿了一件翠绿色毛衣的张雪,然后他开始把手指头一个个地缩了下来,当他无声地念到三的时候,他的手颤抖着向空中举了一下,那架势就像赫伯特.冯站在西柏林的一座豪华歌剧院的舞台上一样。 一串流水一般的钢琴声,在空中晃动着悄悄地钻进了上方的麦克风里,张雪的身子开始轻轻晃动了起来。慢慢地,她的眼睛也闭了起来。 随着钢琴的声音越来越弱,大提琴的琴弦开始在一只修长的手指的跳跃和颤抖中轻轻地发出一种低沉而浑厚的音响,随着演奏者右臂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渐渐地,整个排练大厅的每个空间都被一组组极具穿透力的音符给塞满了。 老宋的眼睛闭了起来,托马斯的眼睛闭了起来,张雪的眼睛闭了起来,那个长着一头刺猬一样头发的年轻人也在录音台前把眼睛闭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当演奏者们的手终于慢慢地停在了休止符上时,在场的人眼睛都还闭着。 当那个依然端着一幅著名指挥架子的老宋,突然听到离他不远处的那个年轻录音师嘴里传出一阵压抑着的咳嗽声时,他先是愤怒地看了看那个刺猬头,然后转过头来,小声而亲切地说道:“我坚信,今年我们松阳市在省电视台的调演中绝对能够力拔头筹。你们的配合实在是太好了。” 《夺标》第三章14 “不,今天,我可不想在餐馆里吃饭。我已经和我的妈妈说好了,今天晚上要和她一起吃饭的。”张雪关上了排练厅里的灯,回过头来对站在身后的托马斯说:“怎么样,要不一起去见一见我的妈妈。她可不只是一般的音乐爱好者,她是靠着音乐在我们松阳中学里教了一辈子音乐的教师呵。” “我去合适吗?”托马斯犹豫着:“你也没有事先和她讲。” “这不是你们美国,什么事情都要事先约好的。”张雪撤着娇地说:“没有关系的,也让她听听咱们的录音。我想她一定会喜欢上你的,一定的。” 几分钟后,张雪和托马斯两个人并肩走在松阳那窄小而昏暗的街头。 高大的托马斯肩上背着一个大提琴,步伐走得很坚毅,而他身旁的那个女子,脚步看去却是那么的轻快而飘逸。 有人在昏暗的街头听到了他们轻松而欢快的笑声。 《夺标》第三章15 窄小的楼道里堆满了各种杂物,几乎每个拐弯的楼角里都有一堆黑乎乎的东西。更可怕的是,由于楼道里的灯已经全部坏掉了,他们几乎是在黑暗中摸索着才爬上了楼梯。 爬楼的时候,有好几次,张雪尖叫着抓住了托马斯的手。 每当这个时候,托马斯内心总是产生出一种说不清的感情。他没有想到在这个遥远的国 度里,在这样一个黑暗的楼道里,自己的臂膀正在成为一个异国女子的依靠。奇怪,男人为什么常常会在保护女人的时候产生一种说不清的自豪和满足感呢? 门被张雪给敲开了。 开门的是一位五、六十岁的女人,头发灰白,非常瘦弱。 张雪先是抱了抱她的母亲,然后回过头来,将两个人做了个介绍。 “很高兴见到你。”托马斯用非常流利而标准的汉语说:“我叫托马斯。” 女人看着托马斯说:“你的中文说的很好呀,你是在什么地方学习的?” 托马斯大概地听明白了,他一边想一边慢慢地说:“我只会几句。我自己学习。我不会多。我听力不太好。”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说:“我要继续练习。张雪是我的教师。她不教我。她不对。” 听到这里,张雪和她的母亲都笑了起来。 “妈,”张雪习惯性地吹了吹落在她脸上的头后,说:“我们还没有吃饭呢?” “唉哟,怎么不早说呀,我这就给你们做饭去。” 张雪一把拉住了母亲的胳膊说:“你就别那么麻烦了。我们都饿了,什么快吃什么吧。我的意思是你就给我们随便下点挂面吧。” “那怎么行,人家外国朋友第一次到咱们这里来。” “没事儿的。我今天就是想吃你做的面条,做个最简单的鸡蛋西红柿面吧。” “那好,妈妈这就给你们做去。” 看着老人进到了厨房,托马斯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第一次见面就让别人给我们做饭,真的不好意思。” “没有关系的。”张雪一边走向一个小小的冰箱,一边问:“你喝点什么?冷的还是热的?”她拉开冰箱一看,赶紧说:“对不起,我妈这里没有什么冷的东西可供你喝。那就给你倒一杯凉开水吧。” 托马斯打量了一下这个他来中国之后走进的第一个中国家庭,两间非常的小的房子里发出一股怪怪的味道。 “这是什么味呀?”托马斯问 “我想是我母亲喝的中药的味儿吧。”张雪走到那个狭小的过道里,蹲在地上拿起了一个小罐子来,闻了一闻说:“可不是。”说着她把药罐子送到托马斯的鼻子前。 托马斯吓了一跳:“这是药吗?”他怎么也想不到,世界上还有这种颜色黑做一团的药。他把头伸到房间里看了看。 张雪在他的背上推了一下,说:“别像个小偷一样,你就到房间里体验一下,看看中国普通城市里的重点中学教师家里是个什么情形。” 托马斯进到房间里,有几个情形令他印象深刻,一个是这个房间里的家具挤在一团,非常的不协调,各种最新款的电器与最古老的橱柜混在一起。一些家具初看起来,竟像是已经用过了好几代了。更令托马斯意外的是,一台在美国也很少见到的画面硕大的纯平彩电放在屋子的中央。真是奇怪,中国家庭的房间这么小,但彩色电视机却如此显赫地庞大。在波特兰,怕孩子学习受影响,托马斯一直坚持不换新型的电视,为此,南希也曾抱怨过。后来他们去过经济状况比他们好得多的同事和朋友的家庭里做客时,发现比他们有钱多的家庭,家里的电视也都是普普通通又小又旧的,南希这才不在这个问题上太过纠缠了。 另外一点让托马斯感受到惊异的是,屋子里所有橱柜的上边都堆满了一叠叠的纸箱子塑料盒子。这些东西竟然一直堆到了房顶。而有趣的是,每个箱子与盒子上边都整整齐齐地粘着个书写周正的纸条子。 还有一个情景是托马斯过去从未见到过的。在一面墙上,挂着一个尺寸巨大的镜框。走近一看,发现镜框里边从已经发黄的姆指大小的黑白相片,到一些大概是刚刚洗印出来的彩照,一个家庭的全部历史变迁竟都浓缩在了这方尺间的镜框之中。 托马斯在微弱的光线下辨认了一会儿,说:“这是你的全家吧?” 张雪把脸凑了过来,说:“对,这个坐在中间的是我爸爸。他已经去世了,我记得我和你说起过的。” 托马斯在自己的脸边闻到了她头发上的香味,心中一阵发痒。他真的,真的想把她紧紧地搂在在怀里并狠狠地亲一下。当然,只是想想而已。 “这是谁呀?”托马斯指着一个靠在张雪肩头的女孩子问。 “杨明明,她是我一生当中最好的一个朋友。从小学一直到高中,我们两个人几乎是一起玩大的。她的歌唱得特别好,已经出过两张CD了。” “她还在松阳吗?” “人家考到了广州,后来嫁了个专业的作曲家,婚姻非常幸福,哪像我呀。” 张雪说着长长地叹了口气说。 托马斯他歪过头来,看着张雪。就在他刚想说什么,身后传来了张雪妈妈的声音:“小雪,水已经开了,那位外国朋友到底要吃多少呀,还是你给他下呀?” 张雪看着托马斯问道:“我妈妈问,你打算吃多少中国的斯马盖迪。” 有就托马斯犹豫的时,张雪冲着她的妈妈说:“我吃多少你有数,你就照着我的量加大一倍给他就行了,不够再下呗。” 托马斯跟着张雪走向了厨房,一边说:“真不好意思,给你妈妈添了这么多麻烦。” “没有关系。待会儿,你给她拉一段大提琴,就不是你感谢她,而是她感谢你了。” 托马斯想起了什么似地说:“对了,雪儿,我有一个朋友在北京。那里经常真正的音乐演奏会,甚至很多国际上一流的音乐家都会来的。要不什么时候,我们带上你的妈妈一起去北京听一次真正的音乐会吧。” “真的!”张雪突然像个孩子一样地,随手把托马斯抱了一下:“我们真的能够去听那些世界上第一流的乐团演奏吗?” 当托马斯感觉到她那软软的胸部碰到了自己的身上时,内心一阵发抖。 真奇怪,屋子里的一切为什么在刹那间变得明亮了起来。 《夺标》第三章16 进到办公室后,托马斯看到丽萨王昨天留给自己的一张条子,让他在方便的时候与亨利通个话。 托马斯看了看表,估计这个时间亨利可能还在办公室里,北京上午九点钟应该是波特兰的下午五点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