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差一刻,乔世良的车子到了这个中央首长居住的大院门口。只见门口站了两个固定的哨位,大门里边还有一个穿着武警制服的流动哨位。门没进,自是已经有了一种七分威三分严的感觉。门口还真有不少挂着外地车牌的汽车犹犹豫豫地开来,小心谨慎地停下。 乔世良让司机等在车里,自己向那个位于大院门口的传达室走去。其间,他看到一些手里提着塑料袋的妇人和肩上背着书包的孩童一副旁若无人的架式就往大门里走。遇到武警们要证件看时,那些人一个个不屑于一顾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证件晃一晃,竟似拿着月票挤公共汽车的百姓们,哪个售票员会当真的把那些黑乎乎犯人一样的相片拿到光线之下和他们的脸对一对的。看来,这种形式下边的岗哨,再恶的强奸犯,再狠的凶杀者也都会招摇而入了。 记得有一次,自己因突然被通知要开会,走得急,说好了等小保姆回来再出门的,竟带上门就走了。晚上回到家里,自然逃不过领导的一番教育。就在老伴左一个数落,右一个批评的时候,小保姆在边上笑了,说:前几天去松阳自己的一个小同乡家里串门,发现那个大干部家里的门全都开着的。楼上楼下的十分钟也没有找到在这家做事的同乡。有贼敢进来的话,什么细软不都卷走了。又说,有时到市场买菜时,经过一些小户人家,别说门上挂锁了,就是门户大开着,也不敢轻易地迈进去呀。 看来,人都是怕一个生字。世间的无数的保卫与防范,多数都是形式上的东西。道理很简单,要是真把形式当成内容去做的话,从经济学上来下个结论,行不通,成本太高。 可不管松阳市的这个经贸委主任此刻有没有从经济学上考量门关的岗哨,但从心理学的角度上来讲,他的腿还是迈进了小区的传达室里。 听说是丁老的朋友,传达室的人看了看他的证件之后,扔过一本来客登记薄来,看着那些鬼都认不清楚的名字和号码,乔世良也潦草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传达室的人于是将一个小铜牌子扔了出来。 接过小铜牌之后,那个威武的门卫向乔世良敬了个标准的军人礼。 难道就这么签上一个自己也都认不太清楚的字之后,一个陌生的人就进到这个到处住着共和国高级领导干部的小区里了么?乔世良开始相信小保姆说的一切了。 院里有很多的高楼,高楼之中隐着一些层数不多的矮楼。丁老就住在这些矮楼之内。 寻着门号,入得门去,只见丁老穿了一件大概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人才穿的对折式的中式棉袄,很是滑稽。 丁老的夫人,个头高高的,说着一口浓重的江南口音。 看着夫人在那里又是茶又是烟地忙,丁老摇摇手说:"你呢,也别忙了,我们马上就出去了。"说着话,丁老看了看表。 "我们的车已经开到楼下了。" 其实,丁老选的那个酒家并不远,开车过去,几分钟就到了。 车停下之后,乔世良让丁老稍等一下,然后他出了车门,来到丁老的面前,把手伸在丁老的头上,请他下车。 看到地方干部如此礼貌,丁老内心很是受用,嘴里却说着:"小王,你这是干吗呀?" 上得楼来,见一老者已经远远地伸出手来:"老丁呀,这个地方选得不错么。"看着乔世良他说道:"这位,我想就是咱们松阳的乔主任吧,在电话里和你聊过的。" 省计委的这位姓胡的总工,过去听说过,今天见面之后,才发现老人保养得很好,脸色红红的,声音宏亮。 入座之后,服务员倒了茶后,放了几份菜单和几个热毛巾之后离开了包间。 丁老的耳朵不好,很多话需要别人重复着说才能明白。好在这位胡总工说话中气十足,声量分贝有余。 丁老和胡总在那里大声的聊着,说着一些可能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分享的趣事。 乔世良一会儿抬起头来,陪着两个老人笑着。一会儿低头看着手中的菜单。菜的价格都是吓死人的高。前两页的菜单上,每道菜的价格都让他想起经贸委的员工月工资单来。 北京人讲话了,做餐饮的主,那刀都是高高地举在那里,但绝没有人敢把客人的头强行推到刀下边去的。坐在这里用餐的人,绝不是那些开餐馆的人从街上把你梱着推进来的。跳过那些昂贵的菜,乔世良在那些比较大众化的粤菜名字下边扫了一眼,那些什么煲、什么腩、什么柳、什么蛤右边的价格,从大盘到例盘,也都像一把把嗖嗖的小刀,一片血淋淋地挂在那里。怪不得有人说,吃川菜吃的是碗里边的菜,吃潮粤菜吃的是菜下边的盘子。 不一会儿,服务员小姐进得门来,问道:"可不可以点菜了?" 两个老人依然在那里说笑着。在话语间,乔世良听出来,他们两个人好好像当年曾一起念过高中,怪不得互相间这么随便呢。 "请问你们要什么饮料吗?现在是不是要点什么吃的?"小姐手里拿着本根笔再次问道。 两个老人看着服务员,说当然要点吃的了。说着分别带上眼镜。 胡达成看了一会儿,把菜单放了下来,仰着头问服务员小姐说:"给我们推荐点什么菜吧。" 小姐马上拿起一个菜单来,眼睛一边在前两页的本店招牌菜的名字下边搜索着,嘴里一边就报上菜名来了。 乔世良听到小姐报出的那些菜名来,心里惊得一跳一跳的。 只见这时,那个满头银发的丁老把菜单给放了下来,对着胡达成笑道:"老胡呀,老胡呀,你还是那一套,胡来。到这种店里吃饭怎么能够让服务员给你推荐呢?你听听她刚才点的这些菜,那不是配着你的名字走的,整个一个胡来吗?" 听到这里乔世良大笑了起来。 丁老把菜单合上之后,说,"还是我来想着点吧。" 说着老人几屉凤爪、粉蒸排骨、蟹黄小包,一盘椒盐基围虾、一条明炉鲈鱼火锅,一盆酸辣汤,不到两分钟,点了一堆菜,三个人加起来不到也就一百多元。 看着坐在小包间里的客人,小姐有点不甘心问三位要什么酒水饮料。 丁老摇了摇手,说:"这些菊花茶就够了。" 看着服务小姐出门,丁老说道:"在这些什么餐馆里,尽可能地别点那些这些小姐推荐的什么饮料酒水,价格性能比太不对称了。真的,极特殊的情况除外,再有就是别人非要点菜,只要让我点,那就是一个原则,只点对的,不点贵的。你说我们这一辈子什么菜没有吃过,很多时候,下边的人为了表示尊敬,点了一大堆乌七八糟的什么山珍海味来,特别是那些什么山珍,常常是又贵又吃不习惯。要我说,我们经常吃的这些饭菜一定符合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和亚当.思密市场选择理论的。我们的祖先当年一定像鲁迅先生说的,什么蜘蛛、蜈蚣、老鼠、螃蟹的老尝过,马肉、牛肉、猫肉、狗肉地都吃过,山菜野果之类的也都试过。" 胡达成笑道:"听说饿极了的时候,人类的肉也不用蘸什么佐料地也能往下咽。" "你老说那些极端的例子,"丁老摇了手继续说道:"咱们的先人们一代一代地在那里总结了。以吃肉为例,马肉、猫肉什么的,它就是不好吃么。什么东西好吃?猪肉、羊肉好吃,大家吃完了还想吃,好了,供求理论来了,这些肉的价格开始一路向上了。于是,我们祖先当中有那些好动脑筋的人,就开始想办法把这些好吃的、有市场和销路的动物,想办法给养起来,再卖出去。渐渐地,这个靠养猪、那个靠贩羊地富了起来,其他人就开始学了。" "这倒是,"胡达成接着话说道:"中国人这几千年来什么都变了,就是红眼病没有变过。" 丁老接着说:"我到不这样看,正是有这些红眼病的帮助,那些好的产品、好吃的食品的成本才能在竞争中给降下来,才能真正地变成老百姓餐桌上的菜肴。我就相信物竞天择的原理。好吃的东西,往往不是那些成本高的东西,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很多食品可口,所以它们的成本才能给降下来。比如豆腐、粉丝、猪肉、白菜,咱们中国人还就是这些个东西吃不腻。" 听到这里,一直没有说话的乔世良小声地笑着说:"丁老说得对,这方面我有体会。记得有一次,一个做生意朋友为了撑面子,点的很多平时吃不到的东西,一片好意,让我们吃了个什么熊掌,还有什么特别珍贵的鹿肉,说实在的,那天晚上吃了那些所谓的山珍,我都没有能吃饱饭,还不敢说那味道不可口,只好说不习惯。买单的时候,那价格还贵得吓死人。" 丁老笑道点点头说:"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老爱来这家餐馆吃饭吗?" 见两个人摇头,丁老笑笑说:"我最喜欢喝的就是这里厨师做的酸辣汤,而且还特别便宜,一大盆八元钱。可能是这里菜单上最便宜的菜了,可我还就是百喝不厌。说实在的,这里的很多什么佳肴名菜我也都尝过的,却都不如这里的酸辣汤。" 胡达成接着丁老的话说:"说到这里,倒让我想起一件事情来,一次有个官员请我们省计委的几个老同志吃饭,选了我们省城一家最豪华的海鲜大饭店请客,一个老同志带了个新疆那边来的亲戚来赴宴,一上来,请客的人每人点了一份价格不菲的鱼翅,光这六份翅就是四千多块钱,这是那顿饭里的重头,当然乱七八糟的当时还点了不少的吃的。快散席的时候,这位官员为了表示客气,问众人吃的怎么样,还要不要再添点什么?这时一起来的那个新疆来的朋友抹了抹嘴说,我觉得刚一上来吃的那碗面条不错,要不,再来一碗?" 听到这里丁老和乔世良全都笑了起来。 "说一千,道一万,现在到那种专门宰人的地方去吃饭的,有几个是自己掏钱包的?"胡达成说:"还不都是花着国有资产,你请我我请你的。" 丁老点点头,说:"所以说,中国的无数的问题,追到根儿上来认识,还是一个机制的问题。" 胡达成摇摇头,说:"我认为,主要的主要矛盾不是机制方面的,中国的所有问题归根到底是人口的问题。机制所造成的问题往往还是有解的,但很多因人口众多而产生的问题,是根本无解的。比如就业问题、三农问题、环境问题,这根本都是人口问题造成的。" 丁老点的那些凉菜和小吃上来了。 丁老隔着服务员的胳膊,与自己的老同学抬着杠:"这你就说得太过了,至少环境问题就不一定非要和人口扯在一起。你就说你们省的那个铅锌矿,明明已经规划好了,我们有色总公司明明已经定下来了,要上水法冶炼的,现在怎么项目一划到了你们省里,就变成了电解冶炼了,这和人口有什么关系?这是典型的体制上的问题么。" 胡达成嘴里已经塞满了食品了,再加上他不原意像丁老那样,为了及时地陈述问题,而把自己的头从服务员的胳膊下边钻过去争个你长我短的。 见状,乔世良觉得非常的好笑,同样一个铅锌矿,在北京,丁老就说成是你们省的项目,到了省里就是松阳市的项目,而每次他来松阳市的时候又变成吕家沟的项目了。 看着那些服务生离开房间之后,胡达成嘴里的那团食物大概也刚好滑过了咽喉,他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说:"关于松阳铅锌太矿的事情,到底是机制上的问题,还是人口方面的问题,我想咱们这里坐着当地经贸委的一个主任,我到很想听听他的意见。" 说着,两个老人都把目光停在了乔世良的脸上。 对省计委的总工突然把一个原本在他们脚下转的球突然踢到了自己的脚下,乔世良完全没有精神准备,他看着那两又混浊的眼睛,略做考虑之后,说道:"说实在的,要不是吕家沟铅锌矿的这个项目,我本人此刻可能也无缘坐在这里听你们二老的教诲。咱们先不说这里的主要问题是机制上的,还是人口上的,但这次来北京,我是诚心地想向二老汇报一下,前一段时间围绕着铅锌矿二期项目的招标业务而出现的许多奇怪的问题。" 看着乔世良一脸的沉重的神情,丁老的脸上开始变得严肃了起来。 胡达成更是皱紧了眉头问道:"出现了什么奇怪的问题?" 《夺标》第二章25 张雪坚持要让矿务局的车子先把托马斯送回宾馆。 到了松阳宾馆之后,托马斯提着自己的皮包下了车,向车里的人招了招手,然后恋恋地看着小车,直到车后红色的尾灯一点点地消失在松阳夜晚的街头,他才进了宾馆,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想着要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两天的与中方矿务局会谈的情况做一个备忘录,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只是非常简单地冲洗了一下后,腰里褱着一条毛巾,就坐在桌前的电脑上写了起来。 整理完备忘录之后,托马斯犹豫着是不是也应该给希恩也发一份,考虑了一下之后,他决定还是给希恩发一份。团队之间的多沟通是非常重要的。不管希恩怎样对待自己,但从自己这里,还是应该坚持互相之间多通气原则的。 把备忘录分别用电子邮件发给总部和希恩一份之后,他揉了揉刚才敲电脑后有点发酸的手,站起身来。很快地,他觉得自己的肚子有些饿,抬头看了看表,怪不得呢,已经九点多了。 托马斯来到了宾馆的餐厅里,发现那里已经不营业了。于是,他回到房间里穿了一件外套之后,走到了夜晚的街上。 比起吕家沟的那条肮脏的街头来,松阳的夜晚看起来干净得多,也温馨得多。 很多店铺的灯光依然闪烁在那窄窄的街道两边。 高高竖立着的天线蹲在一家家屋顶之上,而从那一个个家庭的窗口里,托马斯可以听到各种电视里的音乐声、解说声、对白声正混合着当地居民的笑声飞散到了小城的街头。于是,一幅人世间的祥和与安乐之图,在一个美国人的眼前扩散着、渗透着。 看来,如果不真的来到中国的城市里来走一走、看一看的话,多数的美国人依然还会生活在影视宣传的那些妖魔化的观念之中。 奇怪,难道我已经开始喜欢上这里了吗? 想一想,确实有点不可思议,人的适应能力其实是很强的,再脏再差的地方,只要呆上一阵之后,很快地也就适应了。两个多星期之前,自己还和亨利他们坐在波特兰那美丽的海湾对着那梦幻一般的夜景品尝着那美味的佳肴,而此刻,自己却一个人走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的街头寻找着那些对自己来说可能非常奇怪的食物。托马斯从心底里开始对自己的适应和生存能力表示出某种欣赏来。 走了不太远,托马斯就发现了一个冒着热腾腾水蒸汽的小店铺,走进前去一看,他很快就认出了那些对他来讲不再陌生的食品了。店主人在将灶具设立在客人的身后。靠墙角的地方,有两个锅,一个锅里煮的是今天早晨在吕家沟看到的那种被叫做炒肝的黑乎乎的东西,另外一个锅上支了一个蒸屉,而蒸屉里放着的就是中午那种被叫做包子的食物。 两个腰间围着围裙的老人坐在靠街的一张桌子前,他们店里的一个墙上挂着一个画面有些曲扭的彩色电视,只见这对老夫妇正抬头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里的剧情。 托马斯来到老人的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五十元钱的人民币来,指了指那两个锅,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然后晃了晃自己手中的钱后。 那两个老人先是没有明白托马斯的意思,但当他们看到托马斯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时,两个人相视一笑。然后那个老太太兴奋地站起身来,很快地将一盘冒着蒸气的包子放到了托马斯的面前,与此同时,那个老头将一碗熬得稠稠的炒肝端了上来,并随后拿了一个小瓶醋、一小碟子辣椒和几颗大蒜放在了托马斯的面前。 托马斯把钱给老人们。两个老人一边摇着手,一边用中文说道:"不着急,吃完了再给。" 托马斯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只是笑笑,把钱放在了桌子上。然后,他像早晨理查德那样往碗里的炒肝倒了一点点的醋,喝了起来。确实,这种中国北方的食品,味道非常独特。浓浓的,然而入嘴之后并不腻,并且很快地舌头的两旁就能感受到一种非常独特的香味儿。确实是越喝有好喝。然而,那些包子却让他出了洋相。原因是他怎么也使用不好这种对于他来讲非常奇怪的两只小木棍。不管是竖着夹还是横着挑,包子总是在快到自己的嘴里之前从筷头掉到面前的盘子里。 他的窘相让两个中国的老人笑得要死。那个老太太见托马斯使不好筷子,就跑到了厨房里拿了一把干净的汤勺来。 托马斯想向老人道谢,但是他不知道怎么用中国话说谢谢,他只好把两个手合在一起,像他在电影里看到的佛教徒那样,双手合十,然后向老太太弯了弯腰。 见到这种情景,老太太大声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竟在托马斯的胸前拍了一下。 托马斯想起有一次亨利从土耳其出差回来之后,谈起了学习当地语言来,亨利说,一个人到另外一个国家里去生活的话,有这样几个常用语是应该尽快学会的。第一是见面时说的你好;第二是分别时说的再见;第三是需要表示感激的时候说声谢谢;第四是表示歉意的时候说声对不起;第五是看着卖东西的人问多少钱?第六就是表示愤怒和不高兴时说的:X你妈。 想到这里,托马斯一边笑着,一边很快地把面前的一盘子包子和炒肝吃完。 老太太用中文问他还要不要,他听不懂,于是那个老头子手里拿着一个勺做出一个再添一碗的样子,托马斯明白了老人的意思之后,决定再要一碗。 几分钟后,当他把碗里的和盘里的东西全部吃完后,他估计了一下,五十元的人民币大约相当于六个左右美元,他笑着站起了身子来,指了指桌子上的钱。意思是要把钱给他们。 两个老人互相看了看,老太太收走了他的钱后,开始在一个桌子里给他找着钱。不一会儿功夫,老太太手里抓了一大把的钱来到了托马斯的面前,嘴里一边念着一边把钱放到托马斯面前的桌子上:"你一共吃了半斤包子,两块,两碗炒肝,两块四。一共是四块四。你给我五十块,这里是四十五块六。" 托马斯起先不太明白老人的意思,当他看到老人用一个破旧的计算器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地嘟囔着,一边展示给他看时,他心里非常的感动。他执意地要把十元留给老人们,但两个中国老人却一再地把托马斯递过来的钱送还给他。 四元多人民币相当于五十美分,就能饱饱地吃上一顿饭。更让他觉得难得的是,两个中国老人竟然一分不差地给他找回了那么多的钱。 托马斯再次想用一个中国话说:谢谢你们。但他却不知道怎么说。他激动得嘴唇颤抖了半天,最后又像刚才那样,双手合十,给两个老人作了个揖。 抬起头来时,他用英语大声地说了一句:"嗨,托马斯.德卡,你必须在尽快的时间里学会最简单的那些中文,你一定要!" 据后来住在离小店铺不远的中国人回忆说,那天晚上,他们竟随着飘来的风听到了一大串他们听不懂的语言,声调铿锵。 《夺标》第二章26 第二天早上起来,托马斯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松阳市市中心去找一家书店。 路上经过很多卖报亭,尽管卖报的人听不懂他说些什么,但都明白他的意思。沿途给他指着路。 走了十几条街上之后,他来到了松阳市的商业闹市区。在一个把角的地方,他看到了一 处书店。 走进书店之后,他四处看了看,到处是那些看不懂的文字。不过从书的封面和插图上分析,他发现书店里摆在最重要位置的是一些儿童读物、学生的各种辅导用的参考书以及一些文艺类的畅销书。学术类和工具书类的书籍几乎找不到。 走过来、转过去的,他才在一个戴了副厚厚眼镜片的售货员引导下,来到书店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些字典类的工具书。 各类英汉辞典从版本到样式有很多,从一般类的、财经类的、司法类的、科技类的、医学类的,甚至连一些托福的词汇字典都有,然而多数英汉辞典的中文释义部分都没有发音方面的标注。而为数有限的那些汉英辞典,对于托马斯目前这种汉语程度的学习者来说用处也不大,主要原因是所有的词目都是以中国大陆的汉语拼音的排序为检索的。 "有供外国人学习汉语用的工具书吗?"托马斯问了好几遍厚眼镜。 只见反着光的厚眼镜在自己的面前来回晃动。很明显,厚眼镜并不懂这个老外在那里说些什么。 就在他有些失望地站在那里环目四周时,一个长个高高个子的中国大孩子,用他那刚刚变音的嗓子解释道:"这里没有。这里肯定没有你要的那种书。在这里,有几个外国人学习汉语呀?" 托马斯很高兴地发现这里竟然有一个人能够听得懂他的问题,于是他追着那个男孩子问道:"什么地方有这些书呢?" 那个男孩子先是有些怕地躲着他,后来被托马斯缠得紧了,就回过头来说:"省城里可能有专门学汉语的书。不过,我觉得外国朋友想学汉语的话,最好还是去参加一个汉语学习班什么的。这方面肯定北京、天津这种大城市里机会比较多。这方面的书籍肯定也是那些大城市里的书店里容易找到。" 托马斯还想再问那个大男孩几句,可年轻人已经推上靠在书店边上的自行车跑走了。 托马斯在书店门口站了一会儿,又返回到了书店里,买了几本英汉与汉英辞典,也算不虚此行了。 回到办公室时,丽萨王在他的办公桌子上放了一个电话留条,那上边的电话号码他过去没有见过。于是他给丽萨王拨了一个电话,丽萨解释了半天,他才明白,是北京的一个什么人打来的,先是找希恩,听说出差了,又说找你。 托马斯奇怪,这是谁呢?他把电话打过去一听,才知道原来是上次自己到达北京的当天,希恩介绍认识的那个俄大的校友汤姆打来的。 "嘿,我的两位为克莱尔公司卖命的朋友近来怎么样?好久没有你们的消息了。"汤姆的声音总是透着白兰度教父式的沙哑来:"你们什么时候再来北京聚聚。欢迎你和希恩周末过来,这段时间里这里有很多的活动,聚会、体育比赛、音乐会、甚至还可以去教堂做礼拜。" "什么,我们基督徒在北京还可以做礼拜吗?"托马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然,我的老学长。"汤姆笑着说:"几年前,我们甚至在这里的一个谢尔顿饭店里参加了美国了大选。可鬼晓得我投的那票是让小布什拿走了,还是算在了戈尔的名下。你知道自从佛罗里达州出了那种事情之后,我现在总是怀疑美国大选的公正性。" "你刚才提到,在北京经常举办音乐会吗?我的意思,汤姆,经常有那些交响乐的音乐会吗?" "如果你想听音乐会的话,这里有一份专门为我们外国人出版的报纸,那上边全部都是这些消息。而且我听说,现在北京的一些音乐厅,你甚至可以通过互联网络去提前订票。" 听到这里,托马斯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了一下。 《夺标》第二章27 鲁平国把电话打到了乔世良的手机上时,乔世良正在二里沟附近的一个饭店里陪着一个设备成套局的干部吃饭。 "老板吗?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呢?"鲁平国的声音非常着急。 乔世良冲着那个正在用一根牙签在剔着牙的成套局领导抱歉地点了点头后,站起身来走 到一个安静的地方:"什么事?" 鲁平国的声音火急火燎地:"你现在在松阳吗?" "不在。" "你在省城?" "你说到底是什么事情吧。" "我还是希望能够当面向你汇报。" "我现在正在和人谈着事情呢,有事就简短说。" "我刚刚听到了一个小道消息,"鲁平国犹豫了一下,说:"市里边又有人开始把去年经济管理干部培训中心的账给翻了出来。" 乔世良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说:"关键还是那句话,你自己身子正吗?你要真的是正的,查到哪里去,那影子也不可能斜到哪去。" "我保证在培训中心工程的问题上,我是干净的。可现在很明显,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又翻也这件事情来搞名堂。" "这样吧,过两天我就回松阳。到时候我们再谈吧。"说完乔世良就把电话给挂上了。他抬起头来向饭店外边看了看,只见不远处的二里沟那边的国家部委比较集中的办公区前一片车水马龙的景象。 北京真有意思,乔世良心想,很多影响着十三亿人口的权利机构、文化中心、商务机构和军队机关全都分布于一些地名不比吕家沟雅致到哪里去的地方。听听那名字,大北窑、三里河、公主坟、中关村、喇嘛庙、二里沟、亮马河、骡马市、定福庄,这都是些什么名字呀!可恰恰就是这些地方竟然聚集着中国无数知识、权利与财富的精华。如果把地名的意思直接翻译成英语,真不知道那些国外的商人做何感想。文化大革命的时期出差来北京,见有红卫兵将那些散发着四旧味道的地名愤然地换成了一片红彤彤的新标牌,尽管当时也对小将的行动表示过赞许,然而一时间围着四方城池还是常常迷失了方向。文革后不久,执政者们再次将那些老地名请了回来,如果把这件事情和那些长睡于地下的先人们细讲一遍的话,真不知道他们会做何感想。游走在这片土地之上的人可以一茬一茬地你来我往,然而这块土地所蕴藏着的那些气数却是发生在那经久不散的文化根基之上的。 乔世良回到那个成套局领导面前又换出一副小地方的人拜见京官谦卑态来。尽管谁都明白多数所谓的京官坐在机关里都是属虫的,但这些虫子一旦飞出首都机场之后,地方那些再猛的虎再凶的龙,在这些小虫子面前也都得低眉顺眼的。北京的地面硬是比别的地方高出一块儿去。 "怎么样?"官员问道:"看你的神情,又遇到什么难事了吧。" 乔世良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你肯定不是十二个属相里的。" 官员笑问:"是,好多人都说我是属狐狸的。" "不,"乔世良很认真地摇了摇头说:"你是属诸葛亮的。你怎么一眼就看出我的难处来了呢?按理说,我也算是修炼这么多年了,原不该这么挂相的。" 官员被说得笑了起来:"嗨,老王呀,都说官越往上混越舒服。要我说呀,人的权利越大,身上是越来越舒服,而那心里越来越累的感觉就不知道找谁说去了。这才有入世越深的官人只好去找那些出世越远的和尚、道士去诉说衷肠去了。" 乔世良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说:"您总结的一点也不错,确实是官升得越高,难办的事也就越多。官越大找他办事的人也越多,结果是帮不上人的时候也越多,被别人背后怨得也就越多。" 就这样,两个人聊着世道人情,却也很是畅快。 聊着聊着,时间已经快两点了。 官员一看手表,说:"唉哟,我得回去了。"说着,他把头伸出包间去喊道:"小姐,买单。" 乔世良马上站起身来,抢了出去,嘴里道:"哪有你买单的道理。" 官人坐在那里不动,嘴里却依然是:"我来吧,我来吧。我是主人么。" 乔世良请这些京官的经验也多了,这些爷们自然不会像那些市井之徒那样,总能算出个提前量来,每每在小姐手里拿着账单的时之前两分钟里,人已经站在厕所的小便池边侧耳听着包间里的动静了;再不就是刚好有个非接不可的电话,只好跑到大门外边,歪着个头也不知道和谁在那里聊着,当确信已经有人掏完钱包之后,再快步走回来,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拿着个钱包,喊着叫着做要买单状,之后还要有意装做一副下次一定我来,谁再跟我抢着买单,我跟谁急状,然而当下次的关键时刻来临之前,观众们又会像是听到那首掌声响起来的歌一样地听到那首熟悉的电话响起来的旋律了。比起那些近乎于无赖的动作,这些官员们的演技水平可能会更高一些,小姐举着账单出现之时,他一定会在场,但他的动作肯定会比有意买单者慢上半拍或一节的;或是故意把钱包深深地放在一个书包里,以至于久久地摸不着;演技更高的就是,终于摸出钱包来,然后却非常认真地问小姐,这里能不能涮卡呀,我还就今天没有带钱,只带卡了。北京人都知道,这种人进了百货商场的时候可是从来不会随便拿出卡来的,原因很简单,北京的一多半的餐馆老板,都喜欢客人钱包里那些现金,当然,出于税务方面的原因,做餐饮的,最喜欢的还是那些给现金而又不要发票的客人了。 饭局吃得多的人都知道,买单前后喜欢吓唬的人其实往往就是那些最爱蹭吃蹭喝的主。乔世良清楚,在买单时最好别跟没喝多少酒的人抖小机灵,玩小聪明。北京这地面都是些什么人呀?建都八百五十年来,这地里埋得都是些什么骨头,传下来的都是些什么基因呀?喜欢占小便宜的人,吃的一个最大的亏就是把人缘给占没了。 把官员送回机关时,看着那办公楼的各个房间里,一屋子一屋子坐着的那些出工未必出力的员工们,乔世良就想起了自己的经贸委下边的那些员工来了,好像还有刚才鲁平国的那个电话。 回到自己的小车之后,司机问去什么地方。 乔世良看着蓝蓝的天,没有说话,当听到司机再问自己一遍时,他嘴里轻声说:"回去吧。" 车子顺着紫竹桥折上西三环之后,乔世良的脑子开始飞快地转了起来。 小鲁说的没错,肯定是有人躲在背后别有用心了。所有背后的用心无疑都是冲着眼前的事情来的。谁在背后呀?冲着前边的什么呢?犯得上么。冷了这么长时间的菜,犯得上再来炒么? 市经济管理干部培训中心的项目出事时,鲁平国还没有坐在经贸委副主任的位置上。为此,提他的时候,乔世良还是顶了不少压力的。小鲁被这件事卷进去,还是两年多前的事儿。当时正赶上培训中心项目验收,因为施工监理拿了包工头的好处,又没有把事情给办下来,就被人夹着裹着地整到了检察院里。刚进去的时候顶了一段时间,最后见着外边没有人伸手捞他,就开始在里边乱咬了起来。一来二去的还没有到鲁平国这里,但架不住三来四去的,小鲁就有了问题。问题到不大,项目立项阶段,在确定施工监理单位时, 作为拍板人,他的一些态度微妙得有些说不清。里边的人说是二十万,外边的人查了一圈之后,说没有那么多。小鲁这边说话了,不是多和少的问题,如果在这个项目中,我鲁平国就是拿了相关人二十块钱的话,我都自己把自己给铐进去。我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么?其实本来态度好的话,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别跟姜文和李保田两人似的,为了一台电脑最后闹成了那样。有什么话不可以好好地说吗?最重要的是,你留下什么把柄了?别人真的拿到什么铁证了?都没有。可小鲁那脾气却让人家给抓住了。茶杯也摔了,桌子也拍了,最后市里有人出来说话了,先挂起来吧。在被挂起来的那几个月里,小鲁算是领教了政策的威力了。挂起你来,意味着让你头不顶天,脚不沾地,悬起你来,边上的人谁都可以在你胸前点一下你,然后让你旋转着找不到北。后来,乔世良出了手。到不全是为了鲁平国,毕竟鲁平国是经贸委的人。在这方面,乔世良一向的态度都是家里人的事让周围的人前后的数落,不值当。一个单位有很多重要的东西,其中脸面是属于那些最重要的东西之一。家里人出了什么事,能保就保。能冷处理就别激化起来。走人的时候也是,以悄声无息为上策。 在乔世良的帮助下,小鲁被放了下来。尽管他有不少的缺点,但乔世良还是想用他。乔世良有自己的想法,最怕的就是那些没有毛病的干部了,见什么事情都往后缩,成天患得患失地提不起来也放不下去,端在那里。做事情就是用人,而谁没有毛病?越是有毛病的人,用起来往往越是顺手。只要罩得住,那些有毛病的干部反而是最容易把握的。他想来劲,敲打起来也容易。就像现在鲁平国的处境一样,身上有事儿,没有关系,关键得和自己是一条心的。 想到这里,他掏出手机来,低头拨了一串号码,听到小鲁的手机通了,他闭上了眼睛,靠在车子的后座上,顺便把裤腰带松了两格。 "老板,这次我是得到了比较确切的消息了。"鲁平国在电话的那边说道:"他们这次还是冲着吕家沟二期项目来的。" "你慢点说,他们是谁?喂,喂?说话呀,你倒是。"乔世良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已经电了。他笑了笑,把头伸到前边的司机旁边,小声地问:"我这里正在跟鲁主任说着事情呢,手机没有电了。你的手机还有电吧,咱们换一下卡。" 司机一声不响地打开了紧急灯,把车子慢慢地抹到了紧急隔离带上。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一个手机来,打开手机的后盖,从里边把自己的信息卡给抠了出来。又接过乔世良的手机去,低头动作熟练地换着卡。 看着司机动作熟练的换着卡,乔世良把目光挪向窗外。 他的手机平时待机能通话两、三天的时间。出门在外的时候,又会带上一块备用电池。但这次走时没有带备用电池,才出现了现在的这种情况。好在这种情况他碰到了不少次了,每次也都是司机把自己的卡退出来,换上他的,这样对于司机来讲,帮了老板的忙,而损失的仅仅是手机里的电量。 从什么时候起,中国人开始如此强烈地依赖起了手机了。在很大程度上来讲,手机竟成了一个流动的办公室了,在不涉及保密的情况下,很多信息都可以在第一时间里收到,并在第一时间里将有关的指令发布出去。人和人之间的接触更频繁的不再是目光、手指与器官的接触了,耳朵与耳朵的亲昵与纠缠是不是正在成为某种现代化社会的一个重要的特征。 人可以没有办公室,可以没有办公桌,但人只要有一台永远开关上机的手机,就意味着,从你的开启的那一刻里,你就被迫地开始上班办公了,也意味着你的一个器官已经润滑完成随时准备接着那各种各样的询问、恭维与骚扰了。不管是陌生的还是熟悉的信号 都将以最简单的方式、最直接的距离进入你的大脑里,逼着你判断、强迫着你的反应,当然,也有可能引诱着你上当。人类开始变得无处可逃了。 司机把信息卡换好之后,将手机递给了领导。 乔世良把电话再次地拨了出去,十几秒钟之后,两张嘴和两只耳朵被一种异样的文明连在了一起。他不知道鲁平国嘴里发着什么味道,但他知道自己的口腔里是中午北京二里沟附近的一家韩国烤肉店里的一股大酱味儿。 "对不起,我的手机没有电了。你刚才说什么?" 鲁平国顿了一下,说道:"我说,市里这次又有人搞我,肯定是和吕家沟的项目有关。而且,我听说这次背后发力的是市政府办公室的人。" 听到这里,乔世良心里一惊。 《夺标》第二章28 来到北京的第二天,汤姆把一个头发染得一块儿红一块儿黄的女孩子介绍给了托马斯。女孩子自称叫哈莉娜。 为什么起这么个名字?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这个名字特别的像你们美国人的名字,嘻嘻。 看着这个爱笑的女孩子,托马斯说:可我觉得,在美国没有女人起你这样名字的。 你说什么?我很抱歉,你说得太快了,我没有听懂。 托马斯开始一字一顿地解释:美国女人的名字中没有你这样的。 是吗?那也无所谓。我就是喜欢你们美国人,嘻嘻。 可即使在美国,也很少有人像你这样染头发的。托马斯指着她的头发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呢? 你说什么?哈莉娜摸着自己的头发问道。 托马斯叹了口气。 哈莉娜的英语发音很准,但很明显的词汇量不够。嘴里的几个词汇来回地、不分场合地用,然后就是嘻嘻。看来,比起丽萨王来,那英语水平好像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只是微笑着用发音很准的声音不停地说抱歉比较多罢了。 谈了十几分钟之后,托马斯就发现,和这个女人在一起,没有什么好谈的了。不是不想谈,而是谈不下去了。 北京的多数女孩子,英语水平也就是够和你谈上几分钟的程度,接下来,就是世人皆懂的身体语言了。说到这里汤姆笑了起来。 她能教我汉语吗? 这取决于哈莉娜的英语水平。 你们在说我什么?当哈莉娜发现她身边的两个美国男人提到自己的名字时问道。 托马斯问道,你能教我一些简单的汉语吗? 对不起,你说什么?嘻嘻。 教我汉语,你。托马斯指了哈莉娜。 哈莉娜兴奋地点了点头,用中文说:可以。但你得教我英语,我们两个人交换,好不好? 托马斯看着汤姆。 汤姆就把哈莉娜的意思说给了托马斯。 托马斯对哈莉娜说,很好,汤姆给我们两张音乐会的票,我们一起先去听音乐会,然后我们一起去书店买学习汉语的教材。 尽管托马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得很慢,但哈莉娜还是摇头。 旁边的汤姆就用中文跟哈莉娜解释一下。 哈莉娜慢慢地摇了摇头,然后问:我们能不能先去买东西? 《夺标》第二章29 托马斯去过世界上的很多歌剧院,可像北京中山音乐厅这样的地方还是第一次见过。隐在一些古代建筑群当中的音乐厅,周围是一片苍松翠柏。树枝上成群的小鸟在快乐地吹叫着,那带着秋天味道的风从黄昏的紫禁城头划过,在这个座音乐厅的上方盘旋着,渐渐地消失在这浓密而苍劲的松柏当中,最终化为一曲都市的自然交响。 对托马斯来讲,参观一些音乐厅的外型本身,也是一种艺术上的享受。不用说海边的那 些以贝壳型和金色方形设计使悉尼和维也纳因为音乐厅而蜚声人间了,去过巴黎、柏林、旧金山、莫斯科的等地的歌剧院音乐厅之后,人类才能真正地理解流动的画面与凝固的旋律之间的艺术关系。确实,每个城市的音乐厅的设计都会成为市政当局的一个极为关注的问题。 记得,在报纸上曾经提到,在中国的一些基础设施项目中,能够得到最高领导人直接关注的并不多,但北京那座即将建成的国家歌剧院音乐大厅,从设计开始,一直到施工,都是被作为世界级的大项目由政局核心人物亲自过问和落实的。有市政规划的国际专家甚至认为,一个城市的文化音乐设施在很大程度上,是这个城市的脸面项目之一。 在音乐厅的入口处,托马斯买了两份节目单,他将其中的一份递给了哈莉娜,而这位嘴里一直在不停地嚼着口香糖的中国女孩子甚至都没有细看一下,就将节目单位放进了随身携带的小包里。 托马斯把哈莉娜的行为看在眼里,没有说话。他低头看着手中的节目单位,那上面除了几个作曲家的名字用英文做了旁注,其他几个可能是作品号和乐章处有几个阿拉伯数字之外,其他的全部都是一个个地大方块式的汉字。于是,他指着节目单看着哈莉娜用英语慢慢地问道:"这个是什么意思?" 哈莉娜耸了耸肩膀,那动作比美国人还美国化。脸上多少带着一丝的冷漠。 托马斯明白是怎么回事。刚才他们和汤姆告别的时候,汤姆让哈莉娜帮帮自己这个老校友的忙,让她带着托马斯到位于王府井的那个国内最大的书店里,去买几本怎么教英语国家的人学习汉语的教材书和磁带,然后两个人一起再去天安门旁边的中山公园音乐厅去欣赏音乐会。托马斯上次来北京只呆了短短的几个小时,而且是希恩开着车带着他在市中心转了一圈就离开了,所以对北京的道路及交通工具一无所知。从汤姆办公的国贸中心出来,坐进出租车之后,就全是这个哈莉娜在指路了。也不知道这个中国女孩子是怎么带的路,出租车在一个叫东方广场的地方先停了下来。他付了车费之后,就跟着这个头发染得怪乎乎的女孩子走进了一片地下商场里。 托马斯原以为这里有一个中国国内最大的图书市场呢,来到那些位于一楼和地下室一层的店铺前跟着哈莉娜转了一圈之后,才发现,这里全部出售着世界上顶级品牌的各种时装与商品。看着那些在艺术灯光的照射之下造型华贵的商品,托马斯以他极强的心算能力把这些店里商品标价的人民币换算成美元之后,险些把舌头咬下来。这些商店里的东西价格贵得只有在洛杉矶贝佛利山庄和纽约第五大街的专卖店里才能看到。这太不可思议了。他想起在吕家沟时,理查德曾经说过,现在在中国,只要有钱,什么东西都可以买到。可他真的没有想到,那些全球顶级的商品在北京卖的价格竟然是如此的昂贵。他平时在波特兰的商业闹市区里和南希也曾经逛过这种名牌商店的,但也只是看一看而已,很少有真动了心思去买这类商品的念头。到不是买不起,而是觉得实在是不值得花这种钱。 托马斯全然没有想到的是,这个英语基本上不会说几句的中国姑娘在这家法国品牌时装店里转了半天之后,竟然招手让他过去。原来是她在服务员的关照之下,已经决定买下一件从设计到材料完全没有什么特点地方的外套。 一看那个价格,托马斯连连摇头。 哈莉娜有些不快地坚持在镜子的前边试着外套。 托马斯说,这里的价格贵得没有道理。 哈莉娜没有听懂他说的话,可那个在旁边围着哈莉娜忙前跑后的售货小姐却听懂了他的意思。 售货小姐连忙指着一个衣架子上挂的牌子,用结结巴巴的英语说,你们今天来买东西是讨到便宜了。本店只是在这一小段时间里,实行八折优惠。平时你来这里,还没有现在的这种价格呢? 不要说这里的商品打八折了,托马斯仍是坚决地摇着头说:即使这里商品的价格降一半,我也不会买的。原因很简单,这里的东西贵得太过分了。 那个售货小姐毫不气馁地又跑到一个货架前,取下一件淡紫色的裙子来。这次,她是直接拿到托马斯的面前来,小声地说,这件裙子刚才女顾客也很喜欢的,这样吧,我就代替我们的经理自做主张,三折卖给你们。 托马斯看了一下价格的标签,心算了一下,即使打了所谓的三折之后,商品的价格也贵得有些出奇,但又一想,刚才在汤姆那里说起的,毕竟哈莉娜答应教自己汉语的,并且她还陪着自己出来买书。想到这里,他心有不甘地拿出自己的一张信用卡来。 售货小姐高兴地接过他的信用卡,跑到了柜台前。 哈莉娜走过来,看着这个裙子的价格,皱了皱眉头。托马斯知道她觉得这件裙子是这个商店里比较便宜的一件时装,但他已经决定了,不会给这个女人再买东西了。 售货小姐把一小叠信用卡单子递给了托马斯,让他在上面签了字后,把裙子包了起来。 托马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着售货小姐说:我怎么没有看到书店呀。这附近有书店吗? 售货小姐想了想说,这里边的书店倒是有一个,但很小,也就是卖点杂志什么的。要是想买书的话,你们最好到离这里不远的那家规模宏大的书店去。不太远,走过去就行。 托马斯问售货小姐道:书店一词用中文怎么说。 小姐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了托马斯。 于是托马斯来到了还在试衣镜面前前前后后地看着自己的哈莉娜面前用中文说道:书店,书店。 哈莉娜只好恋恋不舍地和托马斯离开了这家商店。之后,陪着托马斯选书买磁带的一路上,她的情绪都不太高。 此刻,坐在音乐厅的位子上,哈莉娜看着托马斯手里拿着一本汉英辞典,指着节目单上的中国字,侧过身子用英语问,这是什么意思呀? 哈莉娜对着节目单上的汉语意思看了一会儿,又耸了耸肩。也不知道她是不节目单上中文的意思呢,还是不知道怎么用英语表达。 托马斯看了看周围,由于离开演还有一段时间,他站起身来。 一分钟之后,他来到了音乐厅的前厅,向那个刚才卖给他节目单的女士问道:"有英语的节目单吗?" 女士明白了他的意思后,摇了摇头,但很快地,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是的,从不远处的一个桌子里找出一叠英语的宣传材料来,她指着其中一张纸,用汉语说道:"这个是英语的。" 托马斯接过宣传一看,很高兴,尽管宣传材料上的英语字体不大,但仔细看还是很清楚的。 从这份宣传材料上得知,这场音乐会是由欧洲一家最大的商业银行驻华代表处掏钱赞助的。乐团是本市的青年爱乐乐团,指挥是一个在德国几个不太出名的乐团里当过客座指挥的年轻人。钢琴演奏是本市最高的一家音乐学府里的年轻教师。今晚音乐会的曲目主要是三个人的作品,一个是弗朗兹.李斯特的《莱斯普莱鲁戴思》前奏曲;一个是毛瑞思.拉威尔的《达夫尼斯与克洛埃》舞剧的组曲;再一个就是谢尔盖.拉赫玛尼诺夫的C小调第二钢琴协奏曲。很明显,这几个生活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作曲家似乎都与瑞士的那些湖泊有着某种关系。 托马斯非常满意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前,然而让他吃惊的是,哈莉娜竟然手里拿着一包食品坐在那里吃着,嘴里发生很大的声音。 托马斯善意地提醒着哈莉娜,希望她的嘴里发出的声音最好不要太大,可哈莉娜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托马斯看着前边的舞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他想起了那个在吕家沟会议室里,用那流利的英语轻声地述说着德沃夏克B小调大提琴背景的那个女子。 如果是她坐在自己的旁边的话,将会是什么情景呢? 说不清怎么回事,看着面前那宽大的舞台,托马斯慢慢地陷入了一种强烈的思念之中去了。 奇怪,吕家沟的那间不大的会议室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呢?托马斯使劲地摇了摇头。 《夺标》第二章30 乔世良一进办公室就给市政府的李主任去了个电话。 李主任的办公室没有人接。乔世良放下电话来,考虑着是不是把电话打到他的手机上,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直接打到他办公室的座机上最好。 在当今这个社会里,打电话已经不再是技术,而是一种艺术了。什么时候打,打给不同 人的次序,以及对不同通话人的态度,都是学问。 乔世良闭上眼睛考虑了一下,然后他给办公室的莫处长去了个电话:"我是乔世良呀。你能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吗?有些事情想和你商量一下。" 放下电话之后,他就起身来到了自己的窗户前,向外望着。 不一会儿,综合处的莫处长就弯着腰地走进办公室来:"老板,你叫我有事儿?" 自从有一次鲁平国在私下里的一个场合里叫乔世良为老板,而他又没有明确地反对之后,经贸委里越来越多的中层干部也喜欢在私下的场合里叫他为老板,以示把关系往前凑得近一点。 乔世良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问道:"吕家沟二期项目投标的事情怎么样了?" 莫处长一说话腰就弯了下来:"张雪一直在抓这件事情,我基本上没有怎么插手。" 乔世良点了点头,接着问道:"你觉得下边各处的负责人对我们几个主任有什么反应吗?" 莫处长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在揣磨着领导为什么会突然问这样一个问题。他和这位领导共事的时间不短了,在一般的情况下,他不会莫名其妙地随便提出一个问题来的,他的多数问题背后都是有着某种意图的。 见莫处长半天没有回答,乔世良又问了一句:"大家对目前主任这层的分工满意吗?" 莫处长马上猜到了乔主任的心思了。领导提出这个问题来的目的大概只有一个,他现在正在考虑着要对几个主任的分工进行调整了。于是莫处长一边看着乔世良的脸一边说着:"总的来说,下边各处的同志都对鲁评价比较好,跟他干有一种安全感,因为在多数的情况下,他总是能为下边的人承担责任。"说到这里,他看了看领导的脸色,只见乔世良脸上没有显出任何的同意或否定的态度来,就继续说道:"当然,鲁主任有的时候容易急,训起人来不留情面,不过他从来都是就事论事,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不象有的人,遇到一些责任总是本能地推给下边的人。" 乔世良缓缓地点了点头:"从伟人到凡人,是人就都有缺点。能力上有缺欠的人,一起共事没有什么问题;性格上有缺欠的人,彼此适应了,也可一起做事情;最怕的就是那种有好事往前冲,遇到责任就往别人身上推的那种人了,这种人品上有缺欠的人,到了哪个单位,哪个单位就有麻烦呀。" 听到乔世良的议论,莫处长一下子心里就有底了。近一段时间来,关于鲁主任与新来朱主任之间一直有磨擦的情形,下边那些善于察言观色的处室一层的干部早就看在眼里了。但他们就是摸不清老板的意思。几乎在所有的场合下,乔世良都没有对这种磨擦表过态,尽管一些潜在的倾向性还是能够感觉出来的。而像刚刚的这番议论,莫处长觉得在他的印象中,老板还是很少有过的。于是他就大着胆子说了起来:"说实在的,现在下边处室的人都不愿意到有的领导那里去汇报工作。原因很简单,就像老板刚才说的,这种领导从来就没有从心底里关心过下边人的难处,只想着咱们委能够为她做什么,而很少想到她能为我们经贸委做什么。" 乔世良问道:"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经贸委的工作不就会受到很大程度上受到影响了吗?" 莫处长已经明白老板的意思。对于乔世良一向的做法他还是比较清楚的。这是一个很有耐心也很懂得策略的人。很多想说的话,他总是希望通过别人的嘴说出来。很多想做的事情,他也总是尽可能地希望有下边的人首先提出来。于是他用一种非常慎重的口气说道:"刚才老板提到下边的人是否对领导的分工满意。我觉得问题是明显的,凡是由鲁主任分管的处室,大家的工作心情都比较愉快。所以,很明显的,大家都有一种感觉,还是让鲁主任在日常的管理上多负一些责任。我觉得委里应该专门开个会,商量一下这方面的事情。" 乔世良脸上显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他问道:"如果一些重要的问题先在下边沟通一下,有了一种基本的共识之后,一些难办的问题是不是就更容易解决了呢?" "老板,你就放心吧,经贸委的几个主要处室的负责人那里,我先从侧面与他们通通气。时机成熟的话,自然会有人提议让问题上会的。" 乔世良眼睛看着桌子,半天没有反应。 莫处长看着乔世良,也不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表的态老板有没有听到。 过了好一会儿。乔世良突然又像是在问自己一样地问了一句:"听说那个帮助意大利洛斯蒂尼做事的人,和我们的一些领导走动的比较频繁,也不知道情况到底怎么样?" 对于乔世良这种常常有点跳跃性的思维,莫处长与他共事多年后已经比较适应了。他猜想到,在领导的这个问题背后,一定是又有了什么新的想法了。难道,老板的意思是希望有人能够找到那个女人的一些证据吗?有可能。想到这里,莫处长把脸凑到乔世良的脸前小声地说道:"如果老板觉得需要我们下边人去了解一些什么情况的话,有些事情我们会非常留心的。" "你们综合处搞的那个关于到外边去学习拿学位的什么管理规定,朱主任后来有没有再来找过你们的麻烦呀?" 莫处长摇了摇头,反问了一句:"你说朱主任真的有时间学习吗?那课都安排在周末,那她还休息不休息了?" "有上进心呵。" 莫处长听着老板的评价,也不知道他是在ZAN扬呢,还是在讽刺。 乔世良站起身子来说:"那就这样吧,谢谢你了。" 尽管莫处长知道,每次乔世良觉得谈话可以结束时,与当年官场里送客之前喜欢端起茶杯来一样,他总是喜欢站起身来,但他不太明白的是老板这一声谢谢的真实含义是什么。谢谢自己来这里,还是谢谢自己刚才的表态,还是谢谢自己的一些提议? 莫处长点了点头,想说什么,又止住了嘴,然后向屋外走去。 看着综合处长离开办公室,乔世良又拿起办公室的电话来,给市政府办公室拨了过去。 响了七、八下之后,乔世良听到了李主任拿起了电话来,但他的嘴里却在和另外一个电话上的人说着:"我这里来了一个电话,要不这样,我一会儿再给你打回去。"接着他问道:"你好,哪一位?" "我是乔世良呀。" "你好呀,乔主任,怎么,又有什么好事了吗?" "你上次提到的组团给我们经贸委两个名额的事情,我仔细地考虑了一下。我还是不去了,小鲁也别去了,还是让他专心搞吕家沟的事情吧。" "怎么,你没有听说吗?" "听说什么?"乔世良估计到李主任会说什么。 果然,李主任在电话的那边用一种比较神秘的口气说:"听说,最近市纪委和检察院那边又有人举报了鲁平国的事情。" "还是那个培训中心项目的事情吗?都过去这么长的时间了,怎么还在搞这个?" "没有办法呀?这次是有与项目有关的另外一些人把检举信寄上来的。这个问题,我还想问你一下呢,你们经贸委那边在下一个阶段,准备怎么处理这种情况呀?" 乔世良想了一想,说:"我的态度一向是,只要做事情,就没有不被人在背后搞的。除非有真实过硬的证据,光是那些什么信件以及一些电话当中的反应,在我这里一律不算数。" "你们经贸委的意思对这种干部你们还要继续用,是吗?" 乔世良说:"可以这样理解。" "如果有关人员认为,这个鲁平国不再适宜参加吕家沟二期项目的招标工作的话,你会建议谁来担任他的工作呢?" 听到这话,乔世良心里着实一惊,难道他们真的开始动手了吗? 《夺标》第二章31 托马斯怀着一种特别的心情回到了松阳。他想尽快地见到张雪。他想让那个竟然懂得布拉姆斯和德沃夏克的中国女人发现,在这样短短的时间里,自己的中文有了怎样神速的提高。 这几天里,托马斯抓紧了分分秒秒的时间学习汉语。一想到竟然能够听懂张雪嘴里说出的那些优美语言时,他内心深处常常涌出一处莫明的激动来。手里拿着课本的时候,他好几 次产生一种幻想来:他和张雪走在中国北方小城的河边,他静静地听着张雪用她那柔和的声音娓娓地讲述和评价着美国的惠特曼的《草叶集》时,自己沉默了许久,然后突然用一种标准的中文,把那首印刷在课本封底上的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诗人李白的《静夜思》背诵给她时,她的嘴会怎样地慢慢地张开,她的眼睛深处在一时间里将流露出一种什么样的神情来。呵,那一定也是一种诗一样的感觉。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想故乡。"当托马斯读完了这首诗的英语注释时,他甚至觉得这位中华民族的诗圣简直是在为自己写的这首诗。诗中的那种客居他乡的孤独与对大自然的那种神奇的描绘,使他产生了一种欲哭的感觉。他想起万里之外的孩子,想起了那个坐在钢琴边上的亨利,想起了波特兰海湾的那轮明月,想起了自己每周必去的那个掩没在一片松林之中的小小的教堂,最后,他想到了南希。奇怪,为什么很多已婚的男人总是最后才会想起自己的妻子来。李白的诗歌实在是太有意境了。看来,不但要理解中国历史上那些文笔优美的诗歌,更应该听懂这些文词壮丽的诗句。此时此地,学好中文太重要了。看着这些由一堆堆方块组成的文字,托马斯开始一次次地握紧了自己的拳头,激励着自己的,是的,托马斯,你一定要好中文,而且你一定能够学好的。 托马斯曾经去过世界的很多地方,但不论是商务还是旅游,都没有在国外呆过很长的时间。他从来没有产生过学习外语的念头。当年在俄勒冈大学念研究生的时候,学校要求所有读研究生学位的人必须通过一门拥有六个学分的外语课程。由于历史当中所发生的一些事件,美利坚合众国的公民们对于伟大的法兰西民族在内心深处常存有一种特殊的情结,几分感激夹杂着几许崇拜。对于今天的美国来说,东北上方和偏在东南下边的两片面积巨大的法语区,依然把波士顿、纽约、费城、华盛顿、亚特兰大等对美国商业、政治、与文化等产生巨大影响的都市夹在中间。于是,很多美国的大学里专门设置了法语课程。学习过很多种语言的人,常常会用一种赞叹的口气说道,法语的确是人类所有语言当中,最优雅也最动听的一种语言。然而当年在选修外语学分的时候,托马斯没有选择声音动听的法语,也没有选择对于西海岸的公民来讲有着较强实用性的西班牙语,而是选修了德语。原因很两个,一个是在世界上所有的语言当中,只有德语与英语最为接近;二是在冶金与矿山机械方面,德国拥有全球最好的技术。然而和多数的美国人一样,在学习了两年的哑巴外语拿到了学分之后,托马斯依然对学习其他民族的语言没有什么感觉。曾有联合国的官员评价说,文明的世界上有两个国家的公民语言能力特别弱,一个是美国,一个是日本。美国人外语差的原因,是因为上个世纪以来他们的国力实在是太强大了。很多美国人发现,他们根本不需要学习别的国家的语言,因为多数学习外语的他国公民都在努力地学习着英语,同时还尽可能地模仿着美国的口音。至于说日本,羞怯与生理结构上的先天欠缺,使这些天皇的臣们的眼睛能够飞快地阅读着他国文献的同时,嘴里的舌头却乱七八糟地把别人的语言糟塌得不成样子了。 托马斯曾经参加过几次专业方面的国际会议,有时,当他发现所有的人都能够听得懂自己的语言,而一些与会者说着他们自己的语言时,一种巨大的隔HE与不公平感竟会油然而生,难道美国人真的不需要了解也无法了解别人吗? 此时此刻,托马斯内心被一种巨大的动机所逼迫着,他真的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够看着会讲一嘴流利汉语的希恩,小声而坚定地说,够了,希恩,明白吗?我也行! 托马斯买的简明汉语教程共有两大册,十二盘磁带。全部是英文的注释。从汉语拼音的波婆摸佛开始,到简单的日常会话和许多文字优美的范文。教材以一个外国人来中国生活与工作为主线,内容编写得生动活泼,并配有大量的插图。 和那个起了个怪怪名字的中国女孩哈莉娜听完音乐会后,他就缩在酒店里,一直没有出门。他买了一个小小的复读机,看着课文一遍一遍地听着,念着。托马斯是个做事情非常认真同时自学能力相当强的人,无论碰到什么不懂的字和词,他都要翻着中英和英中的辞典,反复地查阅与研究,直到把概念搞懂,并在每一个汉字之下注明有关的准确发音为止。此外,他还翻出中国有关人员的名片和与招标有关的一些业务术语一一写下来,作为学习当中的重点加以记忆。 在回到松阳的前一天下午,他想试一下自己的汉语到底怎么样了,他给办事处的丽萨王去了一个电话:"你好,我的托马斯,"他用中文说道:"请问,这两天的情况怎么样?" 丽萨王在电话的另外一端愣了一会儿之后,用结结巴巴的中文说:"你真的是托马斯吗?我不敢相信,你竟然在说中国话?" 托马斯没有全听懂她说的话,但是她的句子里有几个词,他还是听懂了,猜懂了对方的意思后,他笑了起来,同时内心深处产生出一种巨大的成就感。 从车窗里,托马斯已经看到了松阳。于是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片微笑。 《夺标》第二章32 回到松阳宾馆之后,托马斯才知道,希恩已经回来了。 希恩一副非常抱歉的样子说:"对不起,离开黑龙江后,我又去了一趟江苏。" 托马斯点点头,说:"你去南京还是其他的城市?" 希恩有些惊讶地看着托马斯。 托马斯笑道:"这两天,我去北京时,买了一本中英对照的中国地图,特意研究了一下。"接着他用一种骄傲的口气说道:"我相信,我现在对于中国地理的了解,可能已经不比你和丽萨王差得很多了。" "听丽萨说,你现在在学习中文?" 托马斯点点头,说:"不过我相信,对我来讲,没有一个相当长的时间,要想达到最基本的中文水平,将是很困难的。" "与中国人打交道,语言只是一个方面。" "这我相信。要真正地了解一个民族,关键还是文化方面的理解。和吕家沟矿务局的人交往时,我就有这种强烈的感觉。"托马斯想了一下问道:"中方的招标书是不是还没有制作出来呀?" "这件事情,不是丽萨一直在盯着吗。" "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主动去了解一下,同时我想,我们也应该去向总部了解一下,看看过去我们克莱尔有没有参加过类似的这种商业活动,如果总部的档案里有这一类的文件,我们不妨也可以把有关的文件复制一些过来,以做参考之用,你说呢?" 希恩点了点头,说:"就这个项目来讲,我们最好还是先把中方的态度了解清楚为好。要不我们下午再去一趟经贸委?" 托马斯想了想后,说:"那也好,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和他们接触了。不过,我们前去拜访之前,最好还是应该想出一个比较合适的理由来。" 《夺标》第二章33 当乔世良知道美国克莱尔公司的两个业务代表将前来访问时,他有些奇怪:"在这个时候,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莫处长在电话的那边说:"他们说,他们新来的代表访问了矿务局后,已经向他们的总部做了汇报,他们想就下一阶段工作的开展再与我们沟通一下。" 乔世良想了一下,说:"我们的标书做完了么?" "老板,这件事情,我一直没有插手。您不是让张雪管的么。再说,我的英文也不行呀。" 莫处长嘴里一副酸溜溜的味儿。 有的时候,托马斯觉得把办公室里边的事情全都摆平了,理顺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又要他们干活,又不希望他们发牢骚,简单不可能。要想降低管理成本,这种无谓的内耗是每个企业管理者都会面对的。 乔世良想了一下,问:"鲁主任和张雪他们都在吗?" "鲁主任现在不在办公室,他下企业去了。要不让朱主任见一下他们?"莫处长提议道。 乔世良叹了口气,然后又问道:"让张雪一个人见一见他们,行吗?" 莫处长知道,老板嘴里提出的一些疑问,实际上在他的脑子里已经是形成一个定论了。只是他不希望以命令的方式要求下边人去做事情。于是他说:"那就让张雪一个人去见他们吧。" 乔世良慢慢地放下了电话。有的时候他更愿意与那些外国人打交道,从法律上看,欧美发达国家要比中国复杂一些,但从人情世故的角度来看,与中国人打交道则累得多。要不是目前在招标这样一个比较敏感的阶段,自己原本是可以直接见一见这些克莱尔的人的。这些年来,在一期工程建设与生产期间,维克多有什么问题经常是进到自己的办公室里,或是晚上找个地方,一边吃饭一边就把事情给谈完了。可在眼睛这种招标阶段,与任何参与投标方的接触,无疑都是一件非常敏感而且应该回避的事情。 想一想,这些之所以走到招标的这条路上,也是被逼到了这里了。要不是意大利的洛斯蒂尼中间伸进一脚来,何至于把问题搞得这么复杂呀。 这个吉姆呵。 对了,对这个人背景的调查,小鲁那边也不知道进行得怎么样了。 想到这里之后,他拿起了电话。 《夺标》第二章34 托马斯和希恩来到经贸委的小会议室时,发现与前两次不一样的是,这次只有张雪一个人手里拿一个笔记本站在那里。 与前几天吕家沟见到的那个面带微笑,言语活泼的那个女人判若两人,今天的张雪穿一件深颜色的制服,一脸不拘言笑的架势。她伸出冷冰冰的手,依次地握了握托马斯和希恩的手,然后用一副公事公办的语调讲着英语:"请问,二位这次来,我能帮些什么忙吗?" 托马斯微笑着点了点头,问道:"你们的鲁主任呢?" "他出去开会了。"张雪的脸上依然是冷冷的。 "我们今天来,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目的,一来是想表示对你们经贸委给与我们工作支持的感谢,特别是你们经贸委还专门派人陪着我们克莱尔公司的有关人士前往吕家沟了解有关业务,为此我们表示衷心的感谢。"说到这里,托马斯特别地盯着张雪的眼睛看了一下,然后接着说:"此外,我们也想了解一下,在招标的问题上,我们克莱尔公司还需要做一些什么事情?" "对不起,我不清楚你们克莱尔在这个阶段上可以做什么。"张雪的声调非常冷淡地说。 希恩插嘴道:"那你的意思是,我们只能等待了。" 张雪回答说:"在招标投标这种问题上,我想所有准备参加投标的机构,在信息方面都应该是一视同仁的。" "那么吕家沟二期工程设备的招标书什么时候公布呢?以什么方式公布呢?"希恩问道。 "什么时候公布,这个问题,我现在很难回答你们,可能还要等一段时间。至于以什么方式发布,我们肯定会采取公开登报的方式。"回答完这个问题后,张雪就紧紧地闭上了嘴。 托马斯看着面前这个女人,这就是那个懂得音乐的女人吗?可能她也只能如此。反过来替她想一想,如果此刻把这个人换成自己,会不会一上来就和来访者大谈音乐呢? 张雪的冷漠使场面有些冷。 "乔主任在吗?"希恩突然用中文说道。 张雪脸上露出奇怪地神情,先是看了看希恩,又看了一眼托马斯,对于这个问题,她有些犹豫,不知道是用中文回答,还是用英文回答。最后,她还是用英文回答说:"乔主任现在是否在他的办公室里我不太清楚。不过有什么事情需要我转告他的吗?" 托马斯听到这里,有点不满地看了看希恩。 就在这时,希恩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希恩低头看了一下号码,说道:"这里有个电话,我去接一下。你说先谈着。"说完希恩站起身来,走到会议室外边。 希恩离开会议室后,两个坐在屋子里的人一时之间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托马斯的眼睛转向了窗外,张雪的眼睛则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一个笔记本。 过了好一会儿,张雪突然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她第一遍几乎没有听明白,当那个声音再次出现时,她的心紧紧地一收。 是的,声音是从那个此刻坐在自己的面前,眼睛看着窗外的外国男人嘴里发出的。他在一个字一个字地用中文问道:"我想听,你,钢琴。" "你说什么,听我弹钢琴?"张雪用中文问道。 当他意识到自己说的中国话张雪竟然听懂了,托马斯一阵激动,但他外表依然很冷静地用他那笨拙的中文说:"是,我想听。钢琴,你。" 可让托马斯感到非常奇怪的是,这个刚才一直非常冷漠的女人突然把眼睛挪到了窗外。 过了好一会儿,张雪的那双黑黑的眼睛回到了桌前,顺着那高高耸起的鼻LIANG,目光来到了托马斯那双蓝色的眼睛上。 一双东方的眼睛轻轻地抚摸着那双灰蓝相间的眸子,过了一会儿,女人用一种感叹的口气问道:"你真的开始学习中文了?" 《夺标》第二章35 托马斯在当地的百货商场里买了一件当地人经常穿的外套后,来到了松阳市的文化馆。 有个孩子抬头看了看他,发现托马斯的黄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后,停下脚步来看着他。托马斯连忙地扭过头去,脚下加快了步子,沿着这个组合建筑体,他开始走走停停的。 文化馆里有不少的房间,在不同的房间里,老人在画画,中年人在练习大字呀下棋,女 人们在一个大大的有着镜子的练功房里跟着一个半男不女的教练在那里跳着健美操。 当听到了那由悦耳的钢琴声和孩子们的童声所组成的的几个声部从一间很空旷的房间里传出时,托马斯停住了脚。从这间类似于大教室的后门的玻璃窗户上看去,只见张雪穿了一件鲜艳的红色衣服坐在钢琴的前边。一边弹一边唱着。站在她钢琴周围的是一群高高短矮矮的孩子们。看起来,他们正在排练着一首合唱歌曲。 张雪不时地停下琴来,指着其中的孩子耐心地讲解着。然后,歌声和琴声再次地响了起来。 托马斯呆呆地站在那里。 慢慢地眼前的画面变成了自己小的时候。当自己还是眼前这些孩子一样大的时候,他和许多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孩子们,一人手里拿着一本教堂里的圣乐歌曲集,跟着一个坐在管风琴前的弹奏者唱着圣歌。唱着唱着,坐在旁边的一个牧师举手把歌声打断了,然后他来到了小托马斯的面前,把他叫了出来。 牧师摸了摸他的头发,小声地说:孩子,你的手指和耳朵条件都不错。 小托马斯固执地说:可我还是想和他们一起唱歌。 牧师摇了摇头,说:孩子,听我的话,主给了你们不同的才能,你应该发挥你的长处。 托马斯有些失望地跟着牧师来到了另外一间房子里。 突然,琴声停了下来。 顺着孩子的手指,张雪回过身来,向窗户这边望着。当她发现了托马斯后,她站起身来,走到了门前,拉开了大门,小声地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不知道招标邀请书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做好。而这种情况下,我又回不去波特兰,所以只好到你们这里的文化馆来了。"说完他笑了笑。 几个胆子比较大孩子走了过来,向托马斯招着手:"哈罗。" "你们好。"托马斯用中文回答着。 张雪有点惊奇地看了看托马斯,然后用中文问道:"怎么样,你会弹钢琴吗?" 见托马斯没有听懂她的话,张雪又用英语说道:"我的意思是,你会弹钢琴吗?" "摸过键盘,但弹得一般。"托马斯问道:"你们这里有大提琴吗?" 有个胆子比较大的孩子问道:"张老师,他是哪国人呀?他说的是什么话呀?" 张雪摸着孩子的头刚要解释,托马斯突然微笑着用汉语回答说:"我是美国人?我说,英语。"说完他又对着张雪用汉语说:"他的问题,我懂,磁带上有。" 听着他的怪声怪调的汉语,在场的孩子们都笑了起来。 "好了,"张雪对着孩子们说:"我们继续练习吧。"然后她转过头来看着托马斯用英语问道:"我们还要练习。你呢?是在这里看着我们练习呢,还是去别的地方看看?" "你们这里有大提琴吗?" "文化馆里肯定没有。这里只有小提琴和手风琴,再就是中国民乐乐器。"她想了一想,说:"松阳市有没有人拉大提琴我不清楚,毕竟我们这里是个偏僻的小地方。你要真是要找大提琴的话,我想,省城里的乐器行里肯定是有的。" 多数孩子仰着头看着张雪飞快地说着英语,一个个脸上都充满着羡慕的神色,也有淘气的孩子跟着张雪的后面小声地模仿着。 《夺标》第二章36 通知一点半开会,一点半过了五分,乔世良手里拿着一个大水杯进到了会议室,看着一屋子经贸委的中层干部,他态度亲切地点了点头。只见朱丽和鲁平国一左一右地坐在了椭园型会议桌中央的两旁,中间空了一个位子显然是留给自己的。他考虑了一下,没有坐到那个那个别人特意留给自己的位子上,而是找一个边上的位置坐了下来。 见状,那些经贸委的干部们纷纷侧过身子来,于是他坐的这个边座马上就变成了目光的 中心。如此一来,原来坐在会议桌比较中央的那两个副主任就显得有点不自在了。 刚一落坐,坐在身边的干部马上把香烟推到自己的面前,乔世良本想把烟推开的,但想了想之后,还是把烟叼在了嘴上,但没有点火,而是笑着说:"都说闲茶闷酒无聊烟,按照这个逻辑去推定,中国一多半男性公民都有点无聊。" 乔世良原本是随口一说,想调解一下气氛,不想话一出口,整个会议室里的人全都笑了起来。 刚才给他烟的那个干部,又把打火机给打着了。乔世良笑着摇了摇手,把烟从嘴里拿了下来。 香烟抽在嘴里是一种味道,但看在心里是另外一种味道。 几年前,松阳的一个土生土长的市委副书记由副扶正后,他的生活习惯一下子变成了下边眼睛的聚集点,这位老兄说话嘴里不太干净,再就是他喜欢抽国产的云烟,于是在他治下的几年里,松阳的干部嘴里都开始骂骂咧咧的,并且会抽烟的干部们出门时常常口袋里放着两包烟,左边是献给领导的,基本上不是阿诗玛就是红塔山,右边的一包才是自己喜欢抽的那种。去年嘴里不干不净的书记,年龄到线,退到人大去了。于是,为了市委会议室里正中间的那个位子,几方高手紧一阵推拿慢一阵的太极,都是上边微笑下边使绊地在那里暗斗不已。随着接班人定期综合症再次发炎,送礼的,跑官的,汇报的、告状的、写信的、最后连找黑社会的事情都偶有所闻。一时间,左右的眼睛看到了都是肮脏和丑恶,上下的耳朵听到的都是卑鄙和无耻。怪不得现在手机上的段子,总是损完了小姐之后,接着就要恶心官员。就在幕后一阵紧似一阵的撕杀声、打斗声搞得观众以为将有什么好戏出场时,一下子台后突然安静了下来,大幕拉开后,坐在会场中间的竟是一位上了组织部门培养名册的年轻干部。松阳这个地方小,但未必消息不快,新官的屁股刚一着座,他的履历就在松阳被印在了小吏们的大脑皮层里了。在省委领导那里三孙子般地当了几年秘书之后,这位喜欢思考一些跨世纪问题的年轻干部,就在老同志的关照之下一路呵护培养,半格一挪,一格一换地在省内很多部门来回地换着岗位。这次外放,从组织部门来看,有两层目的,一是迅速地平息地方的一次人事纠葛,不然真整出点什么黑社会插手官场的事情,弄到新闻上去,在全国观众面前,省里领导的脸面是丢不起的;二是从培养的角度来看,这种宦官式的干部,最好也能够通过在地方复杂的人际环境中工作一段时间,得到某种历练。省城里的官员自然是不愿意到松阳这个偏僻的地方来的,对组织部门来说,这不难,一场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谈话之后,年轻的干部欣欣然地只身前来这个矿山之乡赴任掌印。有人说了,这种飞鸽加凤凰式的干部,只要在锻炼期间别整出大的事端来,届时安全下庄,年龄上的优势将在他身上沾上一层金粉之后,再次上挺的。这位新来的书记,很少抽烟,却喜爱喝一种特殊的饮料,开会时,总是带着一个不大的旅行杯,杯里泡着几片西洋参;还有一个就是他喜欢随手提着一个IBM的手提电脑,张口信息开发,闭口资源整合,头几次会议下来,说得地方老土们常是一头的雾水,但很快地,松阳市的新华书店里店员就发现,很多积压了不少时间的管理和信息之类的长线书,慢慢地卖光了。再就是,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再到市委开会的时候,心细的人会发现,抽烟的人明显地少了,而手里拿着个不是泡着点中国人参就是泡着点西洋参的旅行杯子多了起来。明眼人都能意识到,中国的许多潜规则都是围着利益在转的。 "好吧,现在我们开会吧。"莫处长称咳嗽了一下然后说道。在与会者听来,老莫的声音之中竟是干燥中有些颤抖。 也是,大的场合之下,都是根据官位的排列,一一地排着致辞,而主持活动的人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在经贸委开会,平时的惯例都是由一个副主任开场主持,最后由主任做总结发言,而今天却由莫处长做主持发言,而两个副主任却坐在一边。有些不正常。想到这里,许多干部把头侧过来,在几个主要领导的脸上不经意地划过时,发现朱丽和鲁平国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而只有王老板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来。 "今天会议主要有两个内容,一个因为业务的发展,同时由于今后工作上的需要,委领导考虑在我们经贸委的部门设置上新增设一个部门,既资产重组部。"说到这里,莫处长看了看众人。只见一个个地不是歪头看着窗外,就是低头看着地板。他咽了口吐沫,接着说道:"今天会议的第二个议题是有关部门管理与整合方面的的。大家知道,近一段时间以来,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一再强调要以一种与时俱进的精神,把全市的管理水平提高到一个新的层次上去。有鉴于此,今天我们委里的主要领导请大家来,就是希望大家能够本着求实的精神,就我们经贸委今后在整合资源等方面的工作谈一谈自己的想法。"说到这里,莫处长歪过头来看了看乔世良。只见这位经贸委的主任,眯着眼睛在想着心事。 一时间,会场里冷冷的,只听得有人在轻声咳嗽,再就是有人轻轻翻动笔记本的声音。 乔世良把眼睛抬起来,向四周看了看。 大家谁也不看谁,好像都在等待着什么。 不就等待着领导的表态么。乔世良心里想,现在的干部一个比一个滑,一个比一个鬼,都想玩见风使舵的把戏。你风不来,他的舵就不动。进了会场,都喜欢往后边坐,一来离领导的眼睛远一点,到时候,点起名来,把头低在那里,被领导点名表态的可能性小一点;二来,要上个厕所、出门接个手机,甚至会议中间溜号,由于远离众人视线,溜出门去也方便一些。 就像个老魔术师太知道那些玩杂耍的小招术一样,此时乔世良对这些多数都是他提上来的干部的心理还是相当了解的,于是他专门找一个坐在最远的角落里的一个干部问道:"怎么着,老孙,你先来谈谈。" 这个被乔世良称为老孙的干部,是经贸委技改处的老处长。人非常有能干,做事情也非常的认真,缺点就是胆子太小,什么责任都不敢承担,遇见事情就躲。来经贸委的时间甚至比乔世良都长,但一直在处长的这个位子上升不上去。事实上,他屁股下的这个位置也是凭着他头发已经白了一圈后才熬上来的。眼看着明年就要退了,他现在基本上是什么事情也不管了,成天地在那里算自己的退休金系数。 看着大家都看他,孙处长一脸的不自在,就像是众人刚才一直在询问着一件赃物怎么不见了,最后所有的目光都聚在了他的身上那样。他先是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嘴里嘟囔着:"我,好多事情不太清楚,还是先听听别人说吧。" 乔世良笑了一下,然后转过头来,看着莫处长说:"小莫,你看你,都没有把今天开会的议题给人家老孙说清楚,你让他怎么发言呀?" 听到这里,大家哄地一声,笑了。 莫处长脸上有点红,他看着孙处长说:"老孙,你就先谈谈对咱们经贸委增设资产重组部的事情吧。" 孙处长声音像是蚊子般地说:"领导怎么定,咱们就怎么干呗。" "问题是我们还没有定呀。"鲁平国忍不住表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