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贵的礼物--------斯宾塞-3

这是肖大宝很久之后才悟到的东西，但为时已晚。时过境迁，他回不到从前，他人也同样回不到从前。　　04　　“宝哥，宝哥，马玲来了。”包子和张建国趴在三楼楼梯上盯梢。　　马玲是这所学校公认的校花，是大部分男同学爱慕的对象，也是很多刚懂得手淫的男孩的主要遐想目标。肖大宝只是诸多追求者之一，只是他固执地认为自己是最有竞争力的选手，肖大宝和那个年龄的所有少年一样，打架拼发育，泡妞看模样。　　肖大宝深呼吸，按捺住激动，之后抱起吉他，靠在二楼墙上，单腿独立，一脚踏墙，模仿美国乡村歌手在乡间小道背靠大树唱歌的范儿，他认为这样很潇洒，时不时摆弄着自己好几天没洗头的发型。好几天没洗过的头，你可以从两方面来理解：第一是很脏，头发聚在一起掰扯不开；还有一个是你可以理解为刚打完摩丝，正在定型。　　为了这一时刻，肖大宝已经偷偷练习了两个多月吉他，那首脍炙人口的《小芳》他已经十拿九稳了，吉他调不跑，唱歌音不跑。　　马玲来了，那个梳着两个小辫儿的姑娘带着迷人的微笑缓缓下楼，肖大宝感到强烈的春风扑面而来，世间万物在这一瞬间都变得万紫千红，而他也固执地认为，马玲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微笑都对他含有深意。　　“谢谢你，给我的爱，今生今世我不忘怀，谢谢你，给我的温柔……”肖大宝带着深情的眼神，摇头晃脑地唱着。　　他看着郝芳先下楼，那是和马玲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也是全校最胖的女孩。她看着肖大宝摇头晃脑的样子，觉得很可笑。肖大宝无所畏惧，依然顾盼自雄地唱着，他等的是马玲，不用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　　马玲下楼了，肖大宝看着马玲从他身边走过，然后看着马玲带着同样鄙夷的眼神，瞪了自己一眼，然后又看着她掏出随身听，带起耳机，耳机里传来英语学习的声音：My name is Li Lei. What’s your name ? My name is Han Meimei…　　几句英语教学，瞬间击败了李春波的《小芳》。　　肖大宝带着哭相，看着马玲下楼，他甚至听见郝芳在对马玲说：“那孩子叫肖大宝，特无聊的一个人，谁都烦他，他还天天自我感觉良好……”　　肖大宝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瞬间坍塌。　　包子和张建国齐齐叹气，又一次失败。　　那时，肖大宝觉得马玲是完美的，她的头发、她的眉毛、她的鼻子、她的嘴……总之一切都是如此完美，像是天使折翼悄然降临人世。若干年后，肖大宝听说马玲嫁给了有钱的包子，他才意识到，上帝给了一个女人如花似玉的容颜，只不过是为了给她存活于现实社会的筹码。　　美女傍大款，这一切都被这个时代冲刷得如此理所当然、天经地义。或许是对的，在生活面前，爱情不过是不堪一击的童话。　　05　　一台17寸的彩电，一堆迈克尔?杰克逊的录像带，这是王小帅房间里仅有的值钱的东西。　　王小帅从小就有很好的舞蹈天赋，他先迷恋郭富城，留了和郭富城一样的齐耳中分头，之后又迷恋上迈克尔?杰克逊，每天放学后，王小帅都在录像机里反复放着迈克尔?杰克逊的舞蹈，然后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模仿着。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寂寞深山中的剑客，十年磨一剑，只为那一刻——表演给心爱的女孩。　　他和肖大宝同年级不同班级，他们一样有着很多梦想，他也和肖大宝以及诸多人一样，无可避免地庸俗地暗恋着马玲。他和肖大宝还有共同之处就是两人都认为自己是最有竞争力的选手，一个认为举着吉他唱歌肯定能打动女孩的心，一个认为跳着飘逸的迈克尔?杰克逊舞肯定能打动女孩的心。那个时代，他们就已经如此文艺范儿，幻想着古典爱情那一套，却不曾料想到未来的十几年之后，一切都会改变。第10节：印着杰克逊的王小帅(4)　　马玲和郝芳下楼后，还在议论着肖大宝的无聊。前面一群同学围在一个人身前，如痴如醉地看着那个同学跳舞，郝芳顿时脸就红了，那正是她暗恋的男孩，王小帅。　　王小帅在学校花园的走廊内放着录音机，然后戴着白色手套正在跳舞，动作飘逸潇洒。他对自己的舞技十分得意，他固执地认为自己已经达到了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之境界。　　许多同学津津有味地看着，可王小帅的眼神却不失时机地四处游走，他在寻找马玲，而马玲果然也站在人群中，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于是王小帅跟喝了鸡血一样跳得更加卖力、疯狂起来。　　就在王小帅卖力跳舞的时候，肖大宝和包子推着垃圾车从旁边悄悄走过。肖大宝看到马玲正静静地看着那个叫王小帅的孩子跳舞，顿时醋意大发，怒从心起，他觉得马玲之所以不接受自己，一定是王小帅从中作梗，便暗下决心教训一下王小帅，包子也一同带着愤恨的眼神看着王小帅。　　一曲舞毕，围观同学散去，王小帅依然侧身装酷地伫立在那里，马玲笑了笑：“王小帅。”　　王小帅缓缓将头侧转45度，用手背轻轻擦拭了一下鼻尖的汗珠，一颗鼻屎蹭在白色手套上。　　王小帅眼神故作忧郁地看着马玲，深情温柔地说道：“你是在叫我吗？”　　此时，王小帅内心激动无比，如果一切都按部就班，那么接下来马玲一定会慢慢靠近自己，并夸他的舞跳得真好，或者表白“我喜欢你”，之后四目相对，轻轻闭上眼睛，轻轻张开樱唇，如同睡美人一般等待他的吻……　　就在王小帅沉浸于幻想之时，马玲从兜里掏出一张卡带：“郝芳让我给你的，她希望你跳得越来越好，好好练练，你一定会更好的，加油。”　　那是一张迈克尔?杰克逊的最新专辑，上面还有淡粉色丝巾系成的蝴蝶结，王小帅接过卡带，装酷的表情瞬间变成一脸哭相。　　郝芳躲在走廊的石柱后面，害羞得只露出半个脑袋，看着王小帅，那欲言又止的神态让王小帅想吐……　　王小帅伤心了，而此时躲在远处的肖大宝的心也碎了，他以为那是马玲送给王小帅的，于是两个伤心的人就这样因为一个谁都得不到的女孩结了仇，这也是十余年后他们时常拿来说笑的一段往事，每一次都笑到泪水流下，那泪水不仅只有笑，也夹杂了对时光的怀念，对时光不再来的难过。　　肖大宝始终不死心，他依然努力着，就在肖大宝和包子商量怎么教训王小帅的时候，晴朗的天空瞬间被染成了铅灰色。　　肖大宝看着越来越厚重的乌云，他对包子忽然说道：“妈的，我就不信感动不了马玲，走，堵她去。”　　肖大宝和包子骑着自行车，飞奔出校园，他们一定要在马玲之前赶到她家楼下。　　马玲和郝芳在路口分手了，过了马路就是她家了。此时，雨水穿过重重云层，倾泻而下。马玲举着伞缓缓走着，走到小区车棚的时候，她看到前面有一个穿着自己学校校服的孩子，在雨中横车立马般的抱着吉他站在那里，任凭雨水淋湿衣服。　　马玲离近了，看清是肖大宝之后，内心暗道“无聊”，便低着头自顾自地继续走着。　　看到马玲越走越近，肖大宝拨动琴弦，迎着雨水高唱：“多少次我回回头看看走过的路……”　　肖大宝的歌声刚起，一声霹雳从天而降，马玲正从他身边擦身而过，巨响的雷声让她什么都没有听到……　　雷声止后，马玲已走出几米之远……　　落寞伤怀的肖大宝觉得一切都是天意造弄，他颓废悲伤地躲在立交桥下，嘴里叼着狗尾巴草，看着乌云尽去还复的晴空，夕阳正慢慢落下。　　眼泪一滴滴落下，这里没人，他可以不怕别人嘲笑，大声哭出来，这是他除了被自己的老子打哭以外的第一次落泪，唯一的不同是：一个是肉痛，一个是心痛。尽管他还不大清楚什么叫做爱与不爱，但从内心涌上的那股无根无由却难以压抑的疼痛，他却真正感受着、忍受着。　　他觉得委屈，他觉得付出总应有回报，两个多月废寝忘食的练歌，没功劳也有苦劳吧，总会多少感动一下马玲吧。而现实却是马玲毫不在意，两次擦身而过，都未曾为他多逗留一秒钟，留下的只是一个鄙夷的眼神和一个撑伞远去的背影。第11节：印着杰克逊的王小帅(5)　　肖大宝看着怀中的吉他，反复摩挲着，他练吉他只为马玲，现在马玲已经远去，而怀中的吉他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他咬了咬牙，举起吉他，狠狠扔向前方的河水中，吉他应声入水，随河水漂流，沉入水中。　　肖大宝又觉得有些不舍，但吉他已经沉下去了，河水静静流淌，吉他早已不知道被冲到了哪里。他从兜里掏出偷偷买的烟，拿起一支放在嘴中，用打火机点燃，一缕白烟从嘴中吐出，接着不断咳嗽。　　肖大宝抽了几口，便把烟扔在地上。然后，夕阳下，肖大宝骑着单车慢慢消失在街头，他的背影显得有些孤单，表情却有些决绝，因为他已经决定了，去收拾一下那个横刀夺爱的王小帅。　　那支被扔在地上的半支烟依旧散发着阵阵烟雾，这是肖大宝第一次抽烟。　　烟，静悄悄地自燃，快到烟嘴的时候，有一只手将烟屁捡了起来。王小帅表情沮丧地看着手中的烟屁，然后放在嘴里狠狠地嘬了一口，顿时觉得一股强烈的气体充斥着嗓子，赶紧吐出烟，之后便咳嗽不止。　　咳嗽中，王小帅流下了眼泪，他也不知道是被烟呛得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任凭泪水放肆地落下。　　他手中拿着的是郝芳送的那个杰克逊的卡带，放在手心看了几秒，之后他用力扔向前方的小河，卡带在河水中打了两个水漂儿，掀起几股涟漪，便沉入水中，那条绑在卡带上的粉色丝巾在空中慢慢飘舞着。　　06　　“孙子，你往哪儿跑！”肖大宝一边追一边喊，他的身后是包子、张建国、李大海等人。跑着跑着，李大海坐在地上开始倒气儿了，他跑不动了，其余人也没空答理他，继续狂追王小帅。　　王小帅右眼跳了一天，左财右灾，这让王小帅一天小心翼翼、惶惶不安。　　直到放学，他的心才放了下去，但当他看到肖大宝和几个人气势汹汹地冲他而来时，他终于明白右眼为何所跳了，但依然不明白自己和肖大宝从无过节，肖大宝为什么凶神恶煞似的带着一群虾兵蟹将冲他而来，他来不及问，撒丫子就跑。　　一个跑，一群人追，就这样猫捉老鼠似的在校园内进行着。　　“我操……宝……宝哥，这孙子跑……跑得还挺……挺快……”包子一边追，一边嘟囔着，“丫……属豹子……的……”　　李大海累得坐在地上，不住地大口喘气。王小帅和肖大宝这一群人，一前一后，一趟趟从他身边跑过，李大海算了算，已经是第五圈了。　　这是王小帅和肖大宝回忆中的一个经典镜头，他们在人到而立之后也偶尔无聊地拿这个话题拌嘴，一个自夸“我年轻时候的速度直逼豹子”，一个则说“我就是没想真打你，就是想吓唬吓唬你，要不然早就追上你了……”　　“分，分头追！”肖大宝一边跑一边喊。　　王小帅已经筋疲力尽了，双腿犹如踩进泥潭中，越来越沉重。他现在脑子中只有一个字：跑。这个字激发了他的求生本能，人的潜能往往是巨大的，但只有特定场景才能被迫激发。　　他听到后面已经没有了脚步声，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空空荡荡。于是他绷紧的神经一下子就颓了，他低着头，大口喘气，舌头也伸了出来，像一只狗在大快朵颐地喘息。　　忽然，眼前出现一瓶北冰洋汽水，这瓶汽水的出现不亚于在沙漠中看见清泉，让人忘乎所以地兴奋。　　他接过汽水，拼命灌进嗓子，然后才发现递给他汽水的是肖大宝，肖大宝满脸媚笑地看着王小帅。　　“好喝吗？”　　王小帅点点头。　　“还跑吗？”　　王小帅又点点头，就在他准备再次拔腿狂奔的瞬间，眼前一片黑，包子和张建国拿着竹筐从背后罩在了他的头上。　　肖大宝等人把王小帅架到学校车棚内，包子把竹筐从王小帅头上取走，然后和张建国一左一右地把王小帅按在了墙上。　　“大哥，大哥，怎么回事，大哥，大哥，别这样，有话咱好好说……”王小帅惊恐地大喊着。　　王小帅无论怎样求饶也无济于事，肖大宝只是冷冷地看着王小帅，然后嘴角浮起一丝诡异莫测的笑。第12节：印着杰克逊的王小帅(6)　　这时候，一群刚下辅导班的女同学走进了车棚，准备取车回家。　　肖大宝赶紧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号放在嘴边，“嘟嘟嘟”吹了几声，一下子就吸引住了那几个女同学。　　肖大宝见那几个女同学都注视着这边，赶紧放下小号，跑到王小帅身前，一把拽下王小帅的裤子，之后又哈哈大笑地拽下了王小帅的内裤。　　“啊……”所有女同学惊呼。　　肖大宝和包子以及张建国哈哈大笑着，肖大宝还拿手指不停地弹着王小帅正发育的小鸡鸡。　　那群女同学低着头，但又忍不住偷偷抬头看，然后又低下头，小声笑着。　　在众人肆无忌惮的笑声中，王小帅把脸丢尽了。他没有能力去反抗什么了，身体被包子和张建国牢牢地按住，他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咬牙切齿地低声怒吼着：“肖大宝，是条汉子你就杀了我，我，我，我他妈不活了，肖大宝，我操你妈……我跟你没完……”　　07　　这座城市的夜晚，在肖大宝的学生时代是安静而纯洁的，在王小帅做理发师的时候已经变得喧嚣而浮华了——北京。　　夜很静，偶尔有夜行的人在路灯下匆忙而过，一轮圆月，挂在这座城市的上空。　　凌晨了，从窗外吹来的夜风有些微凉，房内一片漆黑，唯有几缕月光跃入，王小帅连校服都没有脱，蜷缩在床上某个角落轻声哭泣着。　　王小帅的睡眠很好，生活也很规律，晚上十点上床睡觉，早晨六点起床跳舞锻炼。但这一夜注定了他无法入睡，他不敢闭眼，一闭眼那些女孩低头窃笑的画面就会在眼前反复播放着；他也不敢躺下，只要他一躺下肖大宝那群人肆无忌惮的笑声就会在耳边盘旋响起。　　衣不遮体，被一群女同学看小鸡鸡，这让王小帅觉得脸丢大发了，这面子永远无法补回来了，还不如被肖大宝一刀砍死倒也痛快。从此，他注定被那群人，还有那群女同学沦为笑谈，这事儿很快就会一传十，十传百，全校皆知。他甚至都没有勇气去上学了，他寻找了很多理由说服自己这不算事儿，比如就当给那些女同学普及男女构造的不同罢了，等等。但这荒谬的理由自己都觉得没溜儿，这让他找不到说服自己的理由，他只会更加难过悲伤。　　此时月光清辉洒在屋子墙上的迈克尔?杰克逊海报上，那个美国男人穿着华丽的衣服，在月光的光晕下显得如此神秘，如此让人崇敬，甚至膜拜。王小帅不禁看得有些痴迷了，以前他只不过觉得这哥们儿跳舞很帅，于是他拼命模仿，只是为了耍帅追马玲，但这一刻，看到墙上月光下映照的迈克尔?杰克逊，他内心忽然被深深震撼住了，耳边响起了迈克尔?杰克逊那清澈嗓音发出的歌声，高亢低回之间，辗转铿锵，刺入心脏……　　渐渐地，王小帅忽然放下了很多，他觉得一切都不叫事儿，一切都没什么，还活着，还呼吸着，还可以听到迈克尔?杰克逊的歌声，还可以看到迈克尔?杰克逊的舞步，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妙。从这一刻起，迈克尔?杰克逊的名字深深印在王小帅的内心，如石头刻字般地深重。从这一刻起，迈克尔?杰克逊变成了王小帅的某种信仰……　　这夜以后，王小帅对练习迈克尔?杰克逊的舞步进入了一个疯狂阶段，他对着电视跳，对着录像机跳，对着镜子跳，穿着衣服跳，穿着内裤跳，光着屁股跳。不仅如此，他还时常把迈克尔?杰克逊的舞蹈动作画在本上，上课的时候也不断揣摩着。总之，王小帅的生活中除了迈克尔?杰克逊就是迈克尔?杰克逊，他已经痴迷得无以复加，难以自拔。　　王小帅的时代，对于偶像的喜欢，是印记于心的，是某种精神导引与力量，不似这之后的时代，所有人追星都是看模样，铭记于眼的肤浅。　　08　　肖大宝收拾王小帅之后，觉得非常快乐，内心的失落一扫而光，他觉得这样的生活很美妙，看谁不顺眼，想整谁就整谁，那种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气势让他欲罢不能。他不再满足于做一个老老实实、偶尔蔫坏的学生，他觉得那样活着很委屈。他要振作，显然他的振作不是放在学习成绩上，他觉得这感觉就如同古代的大侠，了断红颜，醉心江湖，儿女情长的红尘琐事抵不过叱咤八方的威风之名。第13节：印着杰克逊的王小帅(7)　　而让他有恃无恐的是他的随从——那些唯他鞍前马后的人越来越多，从最初的包子、张建国、李大海三个人到现在的七八个人簇拥，他走到校园哪个角落都可以听到别的同学紧张恭敬地喊一句：宝哥。　　一时，肖大宝的生活变得春风得意马蹄疾，所过之处风生水起鸡犬不宁。　　尽管他时常还能碰到马玲，但他不至于卑微讨好地对着马玲了。他觉得可以很爷们儿、很男人地出现在马玲面前，而且每次当着马玲的面，他都装作很牛逼的样子欺负别人，希望马玲知道，只有跟了他才会有好日子过，才会得到所有同学的敬仰。而马玲对肖大宝依然如故，迎面撞上不是臊眉耷眼的爱答不理，就是转身就走的能躲就躲。　　肖大宝时常自我感觉良好，他觉得自己五官齐全没跑偏，眉毛是眉毛眼是眼的，算不上英俊潇洒，至少也够得上玉树临风，难能可贵的是自己还文武全才，文能弹吉他，武能抄板砖，但依然没看到马玲对他有所改观，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肖大宝回到家里对着镜子没完没了地捣鼓着头发，他觉得自己是一个牛逼人物了，是一个公众人物了，一举一动都在被人注视着，所以一定要注意形象问题。他把头发弄成中分、四六分、三七分、一九分……总觉得哪种发型都不配他，只是他从未考虑过自己的模样……　　“呗儿呗儿呗儿呗儿……”肖大宝新买的摩托罗拉汉显BP机响了。　　肖大宝打开BP机：宝哥，我们被劫了……　　肖大宝顿时怒不可遏，自己已经牛逼得不可一世了，不仅在自己的学校，就算和别的学校的孩子也时常打架，他也已经打出了威风，城东这片地区学校的混子没几个不知道自己名号的了，现在居然还有人敢劫他的兄弟，那就是不给自己面子，就是明目张胆和自己较劲！无论是谁，肖大宝都认为其行为是幼稚的，其结果是悲惨的，两个字——作死。　　“我操，嘿哟，还有人敢动我的手下？嘿哟，我操……”肖大宝一边自顾自地骂街，一边掏抽屉拿出自己的兵器——板砖，然后戴着墨镜，骑着自行车气势汹汹地冲了出去……　　“大宝，饭都熟了，你吃不吃饭了？这他妈的野孩子！”肖大宝母亲的声音在背后传来。　　09　　少年，总喜欢做这样的事：当他手持板砖、棍子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侠士，手中所持之物便是倚天之剑、屠龙之刀，此时的他就是一个传说中的传说，一声怒吼让天地为之一颤，天空也应景地开始飞沙走石，所有铺垫结束后，便义无反顾地跳入他们所理解的江湖世界，开始他们自认为的草莽生涯，直到被他们的老子揪着耳朵，揪回家一顿暴捶，才意识到——自己生于改革开放后的中国。　　城东外有一个城乡结合的小镇子，那里有一废弃的印刷厂，厂外是几栋印刷厂的家属楼，在家属楼和印刷厂之间是一块适宜进行集体混战的空场。身处城乡结合处，治安状况非常差劲，警察也顾不上管这里，所以这里经常发生帮派斗争，很多流氓团伙以及各校学生经常会选择在这里进行决战，那几栋楼的居民早已司空见惯，做饭、睡觉、看电视，没有好看的电视节目的时候，大家都集体趴在阳台窗户上大眼瞪小眼地等着看打架，顺便看看有没有自家以及自家亲戚的孩子参与，如果有就赶紧打电话通知家属领人来。　　此时，这块承载了太多年轻人热血胡乱沸腾的地方，整齐地站了一排穿着校服的孩子，每个人都鼻青脸肿、衣衫不整地哭着，李大海、张建国、丁小刚、王欢等人，这群人都是最近才和肖大宝混在一起的人，包子跑得快，去给肖大宝打传呼了。　　站在这群人身前的是一个明显比他们大两三岁、卷头发、带着霹雳手套、穿着红色漆皮霹雳服的孩子，他身后也站着四五个孩子，还有一辆太子摩托车。　　这就是雷大斌，城西有名的混子，早已辍学多年，四处游荡。他今天来到城东，是替自己的表弟报仇的，他表弟上周刚被肖大宝这群人痛打一顿。第14节：印着杰克逊的王小帅(8)　　雷大斌是个出了名的霹雳舞迷，吃饭、走路、打架都带着霹雳舞的范儿，他一个滑步来到李大海身前：“你是肖大宝？”　　李大海哭着摇头。　　雷大斌又一个霹雳舞过电的动作，把手伸向张建国面前，然后一个滑步把身体也移动过去：“那您是肖大宝？”　　张建国的眼镜半挂在脸上，低着头，拼命摇头。　　“啪啪”两声脆响，雷大斌给李大海和张建国一人一大嘴巴：“到底谁他妈是肖大宝？”　　“你大爷我来了！”肖大宝骑着那辆叮叮当当响的破车，单枪匹马冲了过来。　　一阵微风吹过，卷起地面片片沙尘，几只夜鸟从空中飞过。　　雷大斌一脚踩碎了肖大宝的那个墨镜，然后看着跪在面前、脸被打得跟猪头一样的肖大宝。　　雷大斌揪住肖大宝的脸：“就他妈你这货还敢号称城东野狼王？我操，你就是一只野狗，哈哈哈，哎，对了，听说你爱唱歌，是吗？这么着吧，宝哥，唱个歌听听，唱得好我就放了你，来，宝哥，唱个歌听听。”　　肖大宝跪在雷大斌面前，双手扶住膝盖，紧紧攥成拳头，他内心无比挣扎，他不服，他不甘心，他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声誉就这样被雷大斌秒杀得烟消云散，但在强大的实力面前他无可奈何，少年时代打架就是拼发育，面对比自己大两三岁且身材结实如同小坦克一般的雷大斌，他以往的彪悍不复存在……　　“唱啊，不唱今儿这事儿没完，不让你们回家。”　　肖大宝低着头，胸口起伏得很厉害，他在压抑内心的愤怒与无奈，还有恐惧。　　李大海和张建国在肖大宝的背后，默默咬牙攥拳，他们期待肖大宝的涅槃重生，大吼一声跳起来，之后风卷残云般地收拾雷大斌这一干人。　　“你他妈不唱，是吧？那我就把你小子扒光了，给你丫扔马路上去，让你现眼现到家。”雷大斌恶狠狠地说道。　　“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家门……”肖大宝唱道。　　李大海和张建国齐齐低下了头，开始哭泣，这一次他们输得彻底，输无可输了，不只是挨打，更多的是丢人。　　丁小刚抬头看了一眼夕阳，然后整理了一下发型，忽然看到家属楼的楼顶上有一个戴着黑礼帽、穿着黑衣服的孩子。　　“快看，是王小帅。”　　10　　王小帅今天放学后就来到了城东郊区印刷厂的家属楼，他奶奶住在这里，今天是他奶奶生日，全家一起来贺寿吃饭，王小帅还特意模仿迈克尔?杰克逊的穿戴，准备给他奶奶跳一段迈克尔?杰克逊的舞，当做生日礼物。　　一家子都在楼上其乐融融地做饭，王小帅觉得无聊，便来到了楼顶，他要在这宽大的空场上练习舞蹈。　　他听到楼下一群孩子在打架，不过他每次来他奶奶家十次有八次都会目睹这样的场面，所以早已见怪不怪，自顾自地练习舞蹈。　　就在他模仿迈克尔?杰克逊那经典的45度角倾斜动作时，他把身子探出楼顶，看到了下面的场面，那是一群和自己穿着同样校服的孩子，而在此时，楼下那群孩子也看到了他。　　“快看，是王小帅！”丁小刚大声吼道。　　所有人都抬头看。　　王小帅也看清了那是肖大宝那一群人，而且也看清了战斗形势，赶紧把头缩了回去，他可不想惹麻烦。　　“王小帅，快救我们，咱们个人恩怨抛开，现在可是为学校争光，咱们中学不能让人看扁……哎哟，我操……疼……”肖大宝有病乱投医地对着王小帅大喊，但话没说完便被雷大斌一脚踹飞出去。　　“怎么办，怎么办，被认出来了，名字也被叫出来了，我不下去他们会不会找到学校去啊？”王小帅趴在楼顶，不敢露头地嘟囔着，“你大爷的肖大宝，你挨打还拉个垫背的……”　　回家！王小帅第一个想法就是下楼，赶紧回奶奶家，然后跟父母一起回家，就当没看到，就当不知道。就在王小帅正准备下楼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如果那群人不打死肖大宝他们，那么他自己以后在学校就没好日子过了。肖大宝敢一天打他十几次，而且从上次被肖大宝他们把裤子扒了那事儿来看，肖大宝的手段是极其卑劣、无耻的，他可以不怕挨打，但他丢不起这个人啊！第15节：印着杰克逊的王小帅(9)　　思来想去，王小帅终于下定决心：宁可今天挨一顿打，也不想让肖大宝以后天天堵在班门口，逮自己。　　所有人只看到王小帅一个很帅的动作之后，王小帅就忽然消失了。所有人都等待着接下来的事情，可五分钟过去了，一切都没发生。　　雷大斌松了一口气，他以为肖大宝这群孩子还有伏兵，原来不过是虚惊一场。就在他继续准备让肖大宝唱歌的时候，他身后的一个孩子拉了一下他的衣角，指了指后面。　　转角处，一个黑皮鞋、白袜子的腿露了出来，紧接着一个一身黑衣的孩子踩着一种诡异的步法走了出来，雷大斌这人是个霹雳舞迷，却不知道这是迈克尔?杰克逊的标志性动作——太空步。　　王小帅这么一个出场果然震住了那群孩子，所有人都不知所以然地看着他，王小帅心跳得非常厉害，但是他必须演下去。　　此时忽然起了风，风渐渐大了起来，王小帅的衣服被风吹起，在空中舞动着，发出猎猎地炸响。　　此时，王小帅脑中蹦出了迈克尔?杰克逊表演那不可一世的霸气舞步的画面，然后王小帅随着脑中的画面，旁若无人地跳了起来，时而伸腿，时而转身，时而抬腿，时而像机器人一般扭动着……　　风中舞动的王小帅，真的很帅。这是肖大宝的第一个反应。　　雷大斌等人都看傻了，他们从不知道这是一种舞蹈，一滴滴汗珠从雷大斌的眉角落下。　　王小帅的动作停止了，最后一个跳起，空中转身落地就停止了。一切都很拉风，如果不是最后这个落地动作踩到了狗屎……　　雷大斌身后的孩子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我操，这是少林寺真传的大红拳，江湖早已失传……”　　“屁，这是武当的凌云纵，你没看他刚才的脚步移动吗？又快又飘忽不定……”　　“不对，不对，我看过金庸的小说，这是段誉的凌波微步……”　　“别管是什么，你们没看那傻逼踩狗屎上了吗，这要让他踢身上一脚，得恶心我一个月……”　　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撤”，一群人随后挤在一辆太子摩托车上，扬长而去，只剩下身体还在不断颤抖的雷大斌。　　已经没有退路的雷大斌，壮着胆子给自己头上系了一个红色头箍，然后拼命控制发软的腿，忐忑地看着王小帅，王小帅慢慢向他走近，雷大斌的腿不争气地软了下去。　　王小帅伸出手拉起雷大斌：“你喜欢跳舞是吗？来，跳一段我看看，我和你一起。”　　雷大斌没有勇气拒绝，他被王小帅拉起，然后跟着王小帅慢慢跳起舞来，他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就跳起了舞。　　跳着跳着，王小帅还不时指导一下雷大斌，然后王小帅就退到一边，让雷大斌自己跳着。雷大斌跳累了，蹲在了地上，此时王小帅又走了过来，摸了摸雷大斌的头，笑着说：“大哥，别欺负人，好不好。”　　雷大斌抬头看着王小帅，王小帅的身后恰是西沉的落日，有些刺眼的余晖让雷大斌觉得王小帅身上仿佛镀了一身金光，这让雷大斌越发觉得这个动作诡异飘忽的人是个深不可测的高手，他攒起最后的力气，转身就跑……　　看着雷大斌消失在远方，王小帅转身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的后背早已湿透。　　“没事了。”王小帅走过肖大宝等人身前淡淡说道，然后把鞋子脱了，准备把踩到的狗屎剔除干净。　　“给我，给我。”肖大宝健步如飞地跑了过来，手上举着一根树枝，然后夺过王小帅手里的皮鞋，帮王小帅剔除鞋底的狗屎。　　王小帅看着鼻青脸肿的肖大宝，正憨态可掬地帮自己剔狗屎，忽然觉得这小子也不是那么面目狰狞地可恶。　　太阳下山了，王小帅没有给他奶奶庆生，而是找了个理由和肖大宝等人去了一家小饭店胡吃海喝了一顿，两个人越聊越投机，消除了因为马玲带来的误会之后，正式成为朋友。年少时总是如此简单就可以交到朋友，但往往在成熟之后就失去那些当年的伙伴。　　成长的过程不仅仅是梦想一个个破灭的过程，也是身边朋友一个个离去的过程。第16节：印着杰克逊的王小帅(10)　　从那个冰释前嫌的夜晚开始，肖大宝和王小帅谁也不曾料到，在未来漫长的岁月里，在那琐碎平淡的生活中，彼此都将是永生的伴儿，斗转星移，任凭时光穿越。　　但谁也不曾想到，在通往飞黄腾达的路上，一定会点缀着破碎的友谊，这是英国的威尔斯说的，这像是一个预言，更像是一个诅咒。　　11　　除了几个当事人以外，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最近王小帅和肖大宝混在一起了，说说笑笑，无比亲切。在很多人印象中，王小帅是一个老实的孩子，是一个喜欢跳舞的文艺少年，而肖大宝给大家的印象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子，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在一起，正应了那句老话：驴唇不对马嘴。　　放学后，王小帅和肖大宝在学校楼顶聊天，这是他们最喜欢的地方，一眼望去，可以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那种可以俯瞰一切的高度是他们年少时最喜欢的感觉。在这里，王小帅教肖大宝跳迈克尔?杰克逊舞，很快肖大宝也对迈克尔?杰克逊深深着迷了，每次跳完舞他们都在这里喝着汽水聊人生、聊梦想、聊哪个老师傻逼、聊哪个班谁谁谁狗屎、聊哪个班哪个姑娘胸大好看之类的话题，但每次谈到马玲，两人的神情还是多少有些尴尬。　　“咱们学校又要组织联欢会了。”王小帅说道。　　肖大宝喝了一口汽水：“咳，每年都举办，有什么新鲜的，除了今年有市领导来看，每年的联欢会都挺没劲的。老是那群孩子，傻子似的站在台上一个个哭丧着脸唱歌，市领导来了还得以为进了谁谁的追悼会现场呢。哎，不是我吹，每年我们班主任老丁都满脸堆笑地求着让我抱吉他上台，我就是不去，每次都装病。唱好了给他长脸，唱不好自己丢脸，里外捞不着好。”　　王小帅呵呵一笑，沉默地看着手里迈克尔?杰克逊的卡带。　　“怎么了？有想法？”肖大宝觉得王小帅的神情不对。　　王小帅点点头，“咱们高三了，在这所学校的最后一年了，想上台，我想让更多同学看到我的迈克尔?杰克逊舞。”　　“哦，这事儿啊，那就去吧，你这舞一亮相，绝对惊了那群市领导。”肖大宝说道。　　“我想让你也参加。”　　“啊？为什么？”　　“我觉得一个人跳舞太单调了，我希望你能弹吉他唱迈克尔?杰克逊的歌，我伴舞，这样舞台表现力会更好的。”　　“哦……”肖大宝一听到“吉他”这两个字表情不禁黯然几分，他的吉他早已在马玲拒绝自己的时候被扔到河里边了。　　“没关系，你一定能找到吉他的，那小河不深，平时流动也很缓，你一定可以找到。”王小帅坚定地说道。　　肖大宝没抱着找到的心态，漫不经心地随口说道：“好，我要能捞出来，就和你一起上台。”　　“那咱们组一个组合吧。”王小帅兴奋地说道。　　“野狼二人组！”肖大宝骄傲地说道。　　“不好听，人家一听这名字就觉得咱俩是粗俗、没文化的流氓，不好，不好，咱们找一个能体现咱们友情的名字吧！”　　“嗯……筷子，对，筷子，一左一右，缺一不可，怎么样，就叫筷子？”　　“好，不错，不错，咱们这个组合就叫‘筷子兄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