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他记错了时间?还是遇到棘手的事情需要处理?”我俩站在门外焦急地等待,不时地分析和猜测着,想到与大酋长的约定,没有车,我们怎么面对她呢?这时,巴尼的副手从外边回来,听说我们在等巴尼,便说:“别等他了,他一大早带着刚从麦加朝拜回来的母亲去了凯内马(Kenema),下午才能回来呢。”我和莫塞斯一听,彻底晕菜了。眼看着10点了,我俩疯了似的拼命地往大酋长家骑。再看看莫塞斯,脸吓成了紫茄子:“子,咱们既没有汽车,又迟到,大酋长会气蒙的。咱们这是对她的蔑视,要不还是你自己去吧,你毕竟是个外国人。”说着,莫塞斯调头想溜。我一看这家伙临阵脱逃,顿时火了:“你听着,莫塞斯!”我几乎是厉声大吼了。“你要是溜走,咱俩的合作也到头了。我还会把你告到巴尼那去,不!是告到外交部去,到时候你就是求我也没用。”说完,我自己骑上车走了。过了一会儿,他不声不响地跟了上来。其实,我也害怕一个人面对大酋长,毕竟自己没把事情办好,有莫塞斯在场,至少还能壮壮胆。大酋长早已坐在家门口等候我们了,旁边还有三四个人陪同。看见我们仍然骑着自行车来,她顿时耷拉个脸,就差没发火了。“对不起,大酋长,我们从早上9点……”我刚说了几句,莫塞斯就把话接了过去。“子,让我直接跟她解释。”他说的是曼迪语,说些什么我也听不懂。莫塞斯说完,我一脸无辜地对大酋长说:“这种事在中国根本不可能发生,可是在非洲……嗨!真让我无奈。”也许大酋长觉得,在一个外国人面前发生这种事有损本国的形象,反倒劝起我来了。而且,这次她说的是英语,只是语速非常缓慢,但每一句都很清晰,特别是她说话的声调很温柔也很耐心:“子,很抱歉,我的非洲让你感到失望了是吗?不,不要失望,这不是经常发生的事。请相信,再过几年一定会好的,因为我们有许多像你这样的外国朋友,大家都是有信心的,不能放弃,对吗?”听了她的话,我感动得泪水直在眼圈里打转。我迎上去,顾不得自己飞奔骑车后一身臭汗,紧紧地与大酋长拥抱了一下。她用那双大手抚摸着我的头,嘴里喃喃地说着:“子,我的孩子。”这时,一个瘦小的警察走到我的面前,很滑稽地向我敬了一个夸张的礼,然后用英语说道:“扑敏(白人),我是大酋长的保镖,见到你这么漂亮的中国女人还是第一次,请与我握个手。”女酋长有大酒量我笑了,把手伸了过去。他抓住我的手,先是握了一下,接着像西方绅士那样,彬彬有礼地吻了一下,然后说:“谢谢!”大家都笑了,此时的气氛完全松弛了。这时,我才发现准备去家乡拍照的大酋长,浑身上下珠光宝气,比上次见面时穿戴得更庄重。“既然大酋长已经准备好了,就在这儿给她拍一些照片吧,她会很高兴的。”莫塞斯小声对我说。对呀!反正今天已经来了,怎么能白跑呢。当我提出要给大酋长拍照的时候,她一脸灿烂的笑容,小警察很有眼力劲儿地赶紧从屋里搬出一把椅子。当小警察把那根象征着权力的手杖拿出来时,顷刻间,一片寂静,大家都敬畏地看着那根被一个特制的布袋包裹着的权杖。权杖是木制的,一米多长,顶部是一个特制的铜帽,铜帽上部刻着英国海军的标记,中间刻着手杖的编号“241”,下面写有大写的“SIERRALEONE”(塞拉利昂)几个字。大酋长说,这根权杖是经过精心修复后,才恢复成现在的样子。大酋长很胖,坐在椅子里没有一点空间,无论从哪个角度拍摄,取景都有难度,我又不好摆布她,只好围着她转了好几个圈。当我从相机的取景器中仔细观察她时,发现,当大酋长手握权杖的时候,表情非常严肃,锋锐的目光显示出一个统治者的威严。我仿佛看到了她与邪恶抗争的斗志与勇气。临走时,她突然问我:“咱们还能去我的老家吗?”我回答得很干脆:“当然!肯定要去,就在这一两天,我会让莫塞斯提前告诉您的。”回去的路上,莫塞斯问我:“车的问题怎么办?再说你已经拍过照片,完全可以不用去了。”“可我对她的家乡、她周围的环境还不了解,我希望自己了解得更细致一些。”回去后我俩为车的事儿再度犯愁了。“指望巴尼肯定不靠谱,人家毕竟是全省的领导,哪能记得住这些小事。你不是认识联合国观察员W吗?问问他能不能帮我们一把。”莫塞斯真是提醒了我,找W试一试,兴许能解决这个难题。可是找W也有难度,没电话,离得又远,怎么才能联系到他呢?我和莫塞斯只好跑到街上去拦截写有UN字样的白色丰田车。运气还不错,居然碰到了一个与W同队的军官。傍晚,W果真开着UN(联合国)的车来了,跟他说了情况后令他有些为难:“联合国有规定,非联合国工作人员不允许搭顺风车……可是,你们……这个问题嘛……”想了想,还是决定放弃使用UN的车。然而,就在同时,W也做出了决定,他对我说:“这样吧,我向队长打个招呼,说明情况,下不为例,估计队长怎么也得给一次面子吧。”于是我们说好了,如果不出大的差错,第二天下午他巡逻回来后就来接我们。女酋长有大酒量第二天下午,当我和莫塞斯坐着UN的车按时来到大酋长家时,门外已经站着五六个人了。大家一看是联合国、军官开的车,立即有了风光感。车刚停下,五六个人不容分说,一齐往车里挤。W一数加上我们仨,车里至少有八、九个人,这怎么行?于是,我们不得不对小警察和另外两位小酋长表示歉意。小警察下车后撅着嘴,却突然成立正姿势,给我们敬了一个礼,弄得我心里挺过意不去的。来之前,我和莫塞斯特意在镇上商店买了一箱啤酒和饮料,没想到大酋长真能喝,一路上,她一瓶接着一瓶,丝毫没有醉意。战争,把塞拉利昂的公路炸成了一个连一个的土坑,只有拖拉机和坦克才能走的路,汽车开在上面,狂颠得几乎把丰田越野车颠散了架,就差肠子没颠出来了。路上大酋长告诉我们,她所管辖的瓦鲁纳酋长领地(ValuniaChiefdom)是1940年至1950年由原来的瓦格鲁(VangualuChiefdom)和鲁尼亚(LunniaChiefdom)两个酋长领地合并的。现在的瓦鲁纳酋长领地有多少村镇她记不住了,但有7个区域。也就是说,在大酋长手下,还有7个区酋长(SectionChief)和若干个村酋长。大酋长的爷爷、爸爸和叔叔,曾经都是大酋长。他们相继去世后,家里没有能掌事的兄长,而大酋长精明强干,又富有才识,在百姓心目中,是个非同凡响的女人。因此,1974年,在村里人的推举下,她荣幸地当选了瓦鲁纳酋长领地的大酋长。跟着大酋长进村,与以往我和莫塞斯进村的感觉完全不同,乡亲们老远就透过前挡风玻璃看到了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大酋长,许多人停下手上的活儿,向她热情地打着招呼。我们刚把车停下,立即就让老百姓包围了,人们围着大酋长说东谈西,那股亲热劲儿,就像见到了自己的妈妈。而孩子们则包围了W,因为他们觉得这个全副武装的军官更神气。也难怪,大酋长带着外国人,坐着UN的车归来,我敢说,这阵势在村里从来没有过。这时,我听到远处有歌声,以为村里要组织歌舞欢迎大酋长归来,就循声而去。走到跟前才发现,村民们正对着一条河在唱歌。女酋长有大酒量(2)“为什么要对着这儿唱?”我问旁边的一个年轻人。他并没有回答我的问话,而是用嘴朝河里努了一下,示意我往河里看。河里有一个没穿上衣的女人,穿着一条蓝色的大裤衩,正在水里摸着什么。她时不时地出来憋一口气,再一头扎进水里,很久才出来。由于河水很浑浊,等她再从水里出来换气的时候,已是满面泥水了。我从周围看热闹的人里,找了一个会说英语的男人问了问,他说:“她正在给大酋长摸上帝传来的宝物。”我突然想到前几天在大酋长家看到区酋长拿的那个手杖,他也说是上帝传来的。这个村子几乎被炸得面目全非,大酋长家的两栋房子,已经片瓦不留,然而留下的残垣断壁仍可以让人感觉到,当年她在这里的生活有多么美好。看着眼前的一切,让大酋长烦心的事情还真不少。她说,自己有一个很和睦、美满的家,但从1994年到现在,不仅房屋被毁,就连过去拥有的农场,包括牛、羊等牲畜也都没有了。最让她痛心的是战后无法调理的人际关系。战争过后,政府一直准备为她修建新房子,但在确定地址的问题上出了麻烦。因为,在距这儿七八公里的蒙格瑞(Mongheri)村,出了一位部长级人物。而现在的瓦鲁纳酋长领地,是由大酋长的家乡和那位部长的家乡合并后形成的。要修建大酋长的房子,在其周围还要修建一些其他设施,所以,选择房子的地点至关重要。“按理说,这房子理应修在我的家乡,可只因我是个女酋长,在建房的事上不得不受影响。结果,到现在我这个大酋长连自己的房子也没有,还要住在女儿家。”接着她又说:“其实,谁都知道,这房子并不属于我个人,而是属于大酋长,一旦我死了,谁当选这儿的大酋长,房子就会属于谁。”她说自己已经是年近60的人了,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否住上新建的房子。说这些话时她音调低沉,显得特别无奈。她还说,政府已经6个月没发工资了,而她的工资每月不过90000里昂(相当于人民币300多块钱)。她现在的家产只有15棵棕榈树。最后,她说:“我知道现在塞拉利昂政府也很困难,但我相信,只要今年5月卡巴总统在大选中获胜,这个国家就有希望,再等等吧。”不过,考虑到大酋长经常回来工作,至少让她有个休息的地方,政府已经在这个村为她临时搭建了一栋木板房。在大酋长临时的家门前,已经聚集了不少村民。人们把刚才那个女人从河里捞上来的黑木雕塑交给了大酋长,上面有两个人头像。这是上苍特意为大酋长传来的宝物,欢迎她回家。回去的路上,大酋长喝的啤酒开始走肾了,她只好让W把车停到路边,我赶紧下车搀扶。大酋长一摇三晃地走到一个农夫家,农夫认出了大酋长,一脸崇敬的表情,刚要顶礼膜拜,只见大酋长摆摆手,示意免了,然后做出内急的表示,农夫看懂了,指引她往屋檐下走,自己赶紧自觉地闪了。只见大酋长边走边撩开裙子,蹲在屋檐的一个旮旯处就开始解决问题。想想这里所有的村庄都没有厕所,酋长的这一举动也就不显得有失身份了。看来,再高贵的大酋长,吃、喝、拉、撒、睡一样也少不了。事实上,我已经喜欢上了这位朴实、率真又慈祥的女大酋长了。塞拉利昂的“家”给了我一种非洲归属感,就好像我是来自那片土地上的人。不过,在这次塞拉利昂之行的尾声,我患了疟疾。2002年4月我回到北京后,经过两个月的治疗,体内的疟原虫才被全部杀尽。之后,由于我在塞拉利昂开始拿起DV拍摄,与旅游卫视的“行者”栏目也开始了第一次合作。2003年10月,我第三次独自踏上了非洲的土地。就像一个瘾君子,我被非洲迷住了。5年后,阿米的大姐到中国旅游,在北京找到我,我为她做了几天向导。得知博城已经能用手机,我要了阿米的电话号码。就在我离开塞拉利昂第6年后,也就是2008年6月30日阿米50岁生日这一天,我从北京给她打了一个祝福电话,显然,她被惊着了:“天呀!我的上帝!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上帝呀……你是怎么有我的电话号码……”我很欣慰,其实不过一个小小的越洋电话,却拉近了我俩遥远的距离。重要的是,这一天可是她人生的重大日子,我相信,我们对彼此的惦念永远不会消逝,更不会停止,直到我们离世的那一天。电话中我同时得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在我走后两年,那位受人尊敬的女大酋长因病去世了。她不仅没能等到属于她的房子,甚至,她再也没能回到她的老家居住,这是她的终生遗憾。不过听说,女大酋长的葬礼很隆重,众人自发地为她长时间地唱诵,希望能感化上苍,为她日后在那边打开一扇窗,让她永远与村里的臣民们交流、沟通,她就不会寂寞了。今天,我把大酋长的故事写出来,从内心缅怀这位受人尊敬的长者,希望这段美好又难忘的回忆伴我终生,也想让读者朋友们认识她,记住她。如果不是战争,她现在一定在自己的家乡安度晚年。愿她在九泉下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