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子是个有思想、有主见的日本妻子,对丈夫充满希望和期待。恰好在此刻,威尼的远大理想和庆子的雄心壮志碰撞在一起。49.四人食生鱼片那天晚上艾丽斯出主意到日本寿司店去聚餐。她想让威尼和庆子看看多伦多也有不少风味纯正的日式饮食店,并且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多。于是,他们决定到地处多伦多市中心维多利亚街和里士满街交叉路口处的日本寿司店吃饭,饭店的周围并不幽静。由于是艾丽斯出的主意,所以她觉得责任重大,故老早就赶去饭店,第一个到达。从那天早上起她就没见着海伦。前一天晚上她们见过面,但海伦没有留下来同她过夜。一到多伦多海伦就悄悄地住到了另一家旅馆,没去看她。艾丽斯感到宽慰,也有几分气恼。艾丽斯很希望海伦能够主动前来重叙旧情。她俩关系中断是在宝石广场高塔大厦那宗肮脏交易结束后海伦返回温哥华的家中之时。艾丽斯本可借机告诉海伦,她不愿搞“远距离关系”。如果这样表明心迹,可能会出现戏剧性的场面。也许她俩会重归于好而烈焰重烧,也许仍然保持“远距离关系”。不过不管哪一种情况,都会适合艾丽斯的口味。然而海伦先发制人,她打来电话说,等着艾丽斯请她过来。她晚上留下过夜时既热烈又兴奋,还跟以往一样同艾丽斯做爱,但这一切都挺随便,没有什么想当然的她俩必须住在一起的事情发生。艾丽斯因此不得不提起过去一年里她的韵事——特别是她的新欢,贝特茜。贝特茜年方二十五岁,长得很性感,穿着皮夹克,像个女阿飞。她还是约克大学的博士研究生,正在写一篇关于多伦多七十年代同性恋政治问题的论文。当然,她是赞成性解放的,认为这是她这一代人的发现。海伦对艾丽斯与贝特茜暧昧关系的反应是“那不错嘛”,同时还想请艾丽斯抽空带庆子到城里转转。由此可以清楚看出,海伦并不嫉妒和拒绝与艾丽斯来往,她一点都不会在乎艾丽斯踉谁要好。艾丽斯虽然有点失望,但也同意次日关照一下庆子。她对贝特茜专注于性政治问题已经感到厌烦。海伦在日本的历险以及庆子同威尼的故事激起了她莫大的兴趣。那天早上她带着庆子在多伦多到处游逛,指点名胜,问庆子有关她在日本生活的问题。这使得艾丽斯能够充分展示自己对别人无微不至的关怀以及戏剧表演天才。对于晚上四人聚餐一事艾丽斯更是激动不已,巴不得海伦早点来。日本寿司店是家朴素的日式餐馆,内设西式桌椅,食客入内不必脱鞋。艾丽斯落座于不吸烟区,看着寿司大师傅在柜台后做饭菜。他边干活边聊天,手头的活儿却一点不耽误。漂亮的生鱼片和紫菜饭团从他忙乎的双手中出来,就好像从流水线上下来的一样。他一边做出漂亮的饭菜,一边与餐馆里的食客们起劲地交谈。艾丽斯不懂日语。听烦了周围日本人的交谈,她朝门口望去,看到威尼和庆子刚刚进门,但仍然不见海伦的踪影。庆子还没有习惯加拿大人不拘小节的生活,故身着正式的服装。她上身穿着价值千元的黑色轻羊毛外套,脚穿真皮浅口无带黑皮鞋,系一条丝巾,佩戴着银色珠宝。她脸上的化妆十分得体。她的身旁是威尼,穿着牛仔裤和飞行员夹克,像一个十足的失业餐馆保安员。尽管白天庆子和艾丽斯在一起呆了挺长的时间,但是晚上她俩一见面又是一番热情问候。两个女人互致微笑点头,一个赛一个地向对方大加赞赏、称颂情谊。庆子的传统日本礼节与艾丽斯夸张的点头哈腰相映成趣。威尼不管这一套,他坐到桌边拿起菜单,也叫她俩入座,庆子和艾丽斯坐了下来,威尼全无顾忌地说自己已经饿得饥肠辘辘,最好是马上开吃。庆子惊叹有这么多好吃的日本菜可以选择。威尼要了一小瓶日本清酒,在等着上酒时,仍不见海伦到来,真是令人有点尴尬。艾丽斯建议要一盘调好佐料的生鱼片。殷勤的日本服务小姐端来了清酒,又一溜小跑地去咐吩大师傅准备生鱼片。他们三人慢慢啜着热辣辣的清酒,心情十分愉快。“见鬼,海伦到底在哪儿?”威尼不耐烦地瞅着门。“她搞得我们还吃不成饭。”“她迟到了,”艾丽斯也承认。“真不知是什么事耽误了她。我只知道她今天早上到北约克去见罗缪勒去了。不过那是好几个小时前了。也许她在某个地方碰上堵车了,我想。”“罗缪勒,嗳?她想跟他干什么事?”威尼还在为两手空空返回多伦多时遭罗缪勒一顿臭骂而感到难受。不管怎么说吧,他挺恼火。格兰德宁又让他一整天不快活。此外,他回旅馆时发现庆子举动有点异常,现在,不见海伦,又不能吃饭。大家还没回过神来,海伦高大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餐桌旁。三个人都没看见她的到来。“嗨,伙计们,”海伦道,一边坐下一边拿起了菜单。“对不起,我来晚了,堵车。啊,你们点了清酒,太好了!给我来一杯。瞧,服务员把生鱼片端来了。”海伦给自己倒了些清酒,啜了一口,两眼放光地看着其他三人。她无忧无虑,甚至可说是兴高采烈。显然她白天过得很好。“海伦!你到哪儿去了?”艾丽斯不禁有点生气。海伦仍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吃完饭我再告诉你。你点了些什么菜,艾丽斯?你以前来过这里,是吧?”接下来半个小时,四个人专心吃饭。他们讨论点菜、添菜、喝酒、添酒,并另外要了一些札幌啤酒,尝尝每一份菜。酒精开始发挥起社交润滑作用,每人都放松下来,他们有说有笑。庆子和艾丽斯谈起她俩参观日本文化中心的趣事。日本文化中心位于多伦多东北郊,是一幢漂亮的现代化建筑,庆子为一件事感到很是吃惊。在中心大厅里,她俩遇见一位日本中年妇女,庆子想当然地用日语问了她几个问题,结果发现对方根本听不懂!庆子从未料到一位日裔居然不懂日语,也许到了此时庆子才明白“移民”的含义。听了这故事,海伦觉得挺好笑,威尼也乐得笑了起来。“后来你们又到哪儿去了?摩天楼、加拿大广播公司电视塔还是伊登中心?”威尼问道。他说出的这三个多伦多中心的旅游点是游客最常去的地方。“那才没意思呢。我带庆子乘渡轮去了大岛,去参观女皇码头和港口,然后我带庆子去看我常逛的女皇西路,然后去布洛尔……”“还有黑泽尔顿大街。非常漂亮。”庆子补充道。“黑泽尔顿大街?”威尼疑惑的目光盯着庆子。“天啊,你们这些女人!那一带可是富豪区啊!希望你别认为我们去得起那种地方买东西,宝贝。不行!你最好别老想那地方。你该知道现在格兰德宁给我的薪水一年才30000 加元。那老不死的脾气还不小,谁能受得了?!这点钱连供我买啤酒都不够!当然,我还可以想法子每年再挣10000 元贴补一下,可就是这些他妈的也是少得可怜。我告诉他为他的破工作另请高明吧。现在我可是失业了。”威尼又满上一杯酒,低头瞅着盘子。大家一时都没有吱声,气氛沉闷。“别担心,庆子很快会找到工作的。”艾丽斯急忙起身说话以活跃气氛。她下意识地拍拍庆子的肩,说:“宝贝,以你的资历,没问题。你尽可挑肥拣瘦。银行、顾问咨询所、财会公司、在日本做生意的政府单位和公司机构……都会愿意要你去做。挣大钱呢。你尽可到黑泽尔顿大街去购物。”这些话刚出口,艾丽斯就意识到自己搞错了形势。威尼显得愈发阴沉,海伦一直用筷子小心翼翼地刮碗中的饭粒。庆子放下餐巾,站起身,轻轻地说声“对不起”,然后快步走向通往楼下洗手间的楼梯。艾丽斯缓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把事情搞得更糟了,她向海伦使眼色求助。海伦则当做没看见,也放下餐巾,起身跟着庆子下搂去。艾丽斯和威尼被抛在桌边,一声不吭。庆子进了洗手间里的小卫生间,插上小门。海伦也进了洗手间,静静地等待庆子出来。“你怎么样?”海伦问。庆子一边整理化妆,一边点头示意没事。她从镜子里看看海伦,然后说道:“你是不是想说我早该料到会这样?朱丽在名古屋就警告过我诸如此类的情况,但我没有、我难以……哦,海伦,那可怕的旅馆、可怕的房间,我们还得住在里面!威尼必须找个更像样的工作!必须找!求你帮帮忙。一个男人需要金钱、自尊。如果我找到份好工作挣大钱,他决不会原谅我,我清楚。请帮帮我们。”海伦抱着胳膊,倚着门,上下打量着庆子,好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样。“你到底要我怎么帮你们?怎么帮威尼?”“你雇他做助手,培训他。我知道他想当一名私人侦探。他有了自己的事业就会自我感觉良好,也许我挣多少钱就无关紧要了。”“请等等,夫人!我挣的钱还不够雇人。你凭什么认为我想找或者需要一个助手呢?”“求求你,海伦,就帮一阵子。把威尼从那好可怕、好可怕的地方弄出来,我可以给你钱,然后你付给他。这样他就会有点收入,比跟格兰德宁做事好得多,而且你以后还有威尼帮忙,为什么不呢?”“为什么不?!首先我一两天内就要离开多伦多,我的工作不在这里,你是知道的。其次,我没有安大略省侦探执照。在安大略省要干这一行,除非你以前当过警察。要不然就找个已经开业的公司去求职,但我又没开公司。”“可是你有英属哥伦比亚的执照,对吧。不管怎样,没关系的。你带他走吧……你去哪儿?很远吗?”“你是不是想知道我要到哪儿去、干什么?真有意思。现在我明白你为什么忽然关心起威尼的前途事业来了。是啊,你使我考虑了足足一分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跟我说实话,好吗?你嫁给威尼可能有三个原因。第一,你非常爱他,不能没有他。威尼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对这种事情我不在行,但他给我的印象不错。在这件事上,你虽然做得不是很糟,但我仍然难以相信你对他真的怀有炽烈的痴情。第二,你嫁给他是为了离开名古屋,为的是许多个人原因。这很有意思,我可以理解。但第三个原因更能说明问题,你嫁给威尼是奉上司的指令。你接近他,然后通过他接近我或者还有朱丽。在把朱丽送出日本这件事上,你也有份,你的上司他们一定在暗中捣鬼。你错了,我们西方人并非像你们想象的那么傻。人人都知道你为日本黑社会工作是奉命行事。当然,除威尼以外。他愿意相信是他的朝气和魅力吸引了你,没有别的东西。再说,现在你跟这小伙子之间有了麻烦,你厌恶多伦多的生活,而你仍然还要得到你的上司想要的情报。这是多么艰难的任务,可惜你从我这儿得不到什么同情。是你和你的上司做的算计,你们去应付好了。”海伦正说着话,庆子猛地转过身来对着她,双目圆睁。庆子压根儿没有料到海伦会这样说。“不,不!不是这样的!你必须、必须相信我!我真的想离开日本,我真的爱威尼。就是这样。”“哦?你的上司与此毫无关系?草下没有安排朱丽从名古屋‘逃走’?他对威尼、朱丽和我在那里的行动不感兴趣?他对这一切是怎样与南义之死紧密相关不感兴趣?你算了吧!”“是的,那事情当然是真的,但并不像你所说的那样。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但那不是我嫁给威尼的原因。请别让他知道!你应该相信我!求求你!”“如果不是真的,那么你的旅馆里为何又住着一位名叫板实的人呢?在名古屋草下的办公室里,就是他盘问了我和威尼。那时候我以为他只不过是个翻译罢了,因为他的英文说得很棒,可是他显然是个更大的人物,他了解南义的底细,了解我们所有人的底细,对吧?他在多伦多干什么?也许仅仅是碰巧?”“你怎么……怎么知道他的情况?”“我今天晚上到你们住的旅馆去查了一下。我有种感觉,有人在跟踪你们。我发现这家伙也住进了你们的旅馆,这就很容易使我将前后事情联系起来。我在旅馆大厅里转了几圈——这就是我为什么吃饭来晚了的原因——直到他今晚出去,我看见了他,认出他是从名古屋来的。这就是我需要的一切。”“上帝,要是他们以为是我告诉你的那可怎么办!”“我不会让他们知道,这我懂,你放心。现在你告诉我这位板实先生的底细。他到底是什么人?”“他是我哥哥。”庆子扭过头,再一次面对着镜子。海伦盯着镜中的庆子。“别胡说!你哥哥!嗬!是这么回事!再跟我讲讲。”“他们批准我嫁给威尼和离开日本,条件是我得向他们汇报。山姆就是被派来监视我的。瞧,是他首先帮我在南义身边找的工作,是他推荐我去做。我们兄妹父母双亡,所以是他照顾我成人。如果我反抗他们,他就会……受苦。”“山姆?”“是山姆。他喜欢别人这样叫他。他过早地出生在夏威夷……”“那叫早产。”“是,早产。母亲本想回到日本生他,但没有办法。”“真有趣。板实山姆。你的名字是上木庆子,对吗?”“对。‘板实’是他在这里使用的姓。求求你,海伦!”庆子乞求道。“让我考虑一下。听着,我们现在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再说了。威尼心里肯定会开始嘀咕我们在这里怎么这么长时间,他会变得焦急起来。我想他们俩随时会来找我们的……”“不能让他怀疑……我求你!”“……如果我们的谈话被他俩打断,你以后打电话给我,我住在美特兰街红石旅馆,我们再见一次面。这事你可别让那两个孩子——你丈夫威尼和你哥哥山姆知道。我想多了解些情况,我会考虑你要我‘雇用’威尼的请求。也许他和我还真能合得来。”正当海伦说到这儿,有人猛地推了一下她背后的大门。她让到一边,艾丽斯探头进来,好奇地看看这两个女人。威尼则出现在她的身后。“哦,真对不起,你们挂念我们了吧?”庆子毫不犹豫地说。“我们马上就上楼。哎,威尼,我刚才正跟海伦谈你想当私人侦探的事呢。我们得听听她的意见如何。这样才好,是吗?”好一会儿,他们四人在狭窄的厕所门口笨拙地转着圈子。海伦好不容易转了出去,从艾丽斯和威尼身旁擦肩而过。她一边跑上楼梯,一边扭头说道:“行了,离开这地牢般的洗手间吧,回去喝啤酒。”在回到餐桌之前,威尼赶上了海伦,悄悄地建议他们第二天私下碰头,谈谈他想从事的新职业的前途。50.海伦默许海伦回到旅馆,一晚上彻夜难眠。洗手间里与庆子谈过话后,晚餐没过多久就结束了。喝尽最后一杯啤酒,海伦向庆子和威尼简单道别,婉拒了艾丽斯要她一起回去的邀请。她想一个人独自考虑一下过去一天里所发生的事情。那是个多事的一天,充满了惊奇和对未来的暗示。海伦坐在床上,加拿大广播公司的调频节目正播放着轻柔的背景音乐,她翻来覆去地在脑海里考虑这件事中的名字、事件,就好像用手数念珠一样。海伦反复想着疯子切诺普斯、麦尔还有他对多米埃油画的强烈欲望。她想那幅画一定在朱丽加州的家中。到美国西南部去追这幅画岂不有点滑稽?从法律上讲,替麦尔弄到油画可以称为“弥补失窃财产”,因而道义上也说得过去。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干嘛要这样哄骗自己呢?海伦从不违心去做有悖自己以及职业道德准则的事情,对此她一向引以为自豪。这些准则或许完全是自己给自己订的,但毕竟是自己的准则,她还蛮认真对待。当然,有时候她也有闪失,自己终究也是常人,但那种情况只是少有的例外。所以,海伦对自己说,现在得去追踪那幅不是小偷盗去就是伪造的画,不管是追到加州、内华达州还是其他任何地方,都要按自己宝贵的准则去勇敢地面对真实。这不是为了钱,尽管海伦总是需要钱,却也不是十分在乎。没有不劳而获的东西,做了工作而得到报酬是她成功的象征,亦是她作为侦探的价值衡量标准。钱是记分的方式,仅此而已。那么原因何在?因为她对切诺普斯已产生了强烈的兴趣,想知道个究竟,想了解他是谁、为何这样做以及他在哪里。要深入进去,要继续这场游戏。海伦需要王牌,需要弄到那幅令人怀疑的油画。这使得她还要继续干下去、继续行动起来。原因就这么简单。不是吗?理智一点?对一位讲大道理、吹毛求疵的人来说当然应该理智。对海伦来说,有正当的理由就足够了。她继续研究起案子的细节。那个黑帮分子板实山姆——海伦开始把他当作“山姆大哥”来看待——他的跟踪也许不是件好事,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而庆子才叫人大吃一惊呢。庆子怎么会猜到我会继续调查此案?她怎么知道我要寻找朱丽和油画,并会继续解开草下他们已在名古屋发现了的一系列谜呢?我一定很容易被人看穿,海伦想,所以庆子才要我带威尼走。这样威尼就会稀里糊涂地成为他们插入切诺普斯内部的一条内线,不断提供情报给庆子,然后传给山姆大哥,最后传给草下黑帮。如果庆子留在多伦多,山姆大哥也会留下来,威尼就成了他们唯一的消息来源。我可以忍受这些。他们指望从威尼那里得到一些情报,这是想当然的事,然而情报一定不会是正确或真实的。内线两方面都能输送情报,我敢肯定山姆大哥得到了一些关于我的错误或假的情报。他也许知道切诺普斯,也许知道阿谭——不管是什么样的情报吧。我得逼庆子说出阿谭的情况。庆子肯定没有把她所知的关于南义的情况都告诉我,也许也没有全部告诉他们。为何她要把我介绍给东京田方爱道私人研究署呢?幸好她这样做了。过得不错!那个名叫目子的人可能还在那里。不,我不希望她在那里!庆子呢?她是张王牌!她要出钱让我雇威尼。她真聪明,还很可爱呢。海伦想着想着就倒下睡着了,脸上还带着一丝满意的微笑。第二天一早,威尼就打来电话。他准备马上过来共进早餐。半小时后,他们坐在了旅店的咖啡厅里。威尼要了橙汁、麦片和一只半熟的煮鸡蛋。显然他正在注重保持体形。海伦要了一份炒蛋和英式松糕。他俩都喝咖啡,不加糖。“海伦,我现在是成了家的人,不能再为格兰德宁那浑蛋干了,那份臭活儿只挣几个小钱。我知道庆子会找到好工作。我不在乎她挣得比我多,真的不在乎。那种老一套的观念对我不起作用。所以,嗳,这不是问题。问题是我应该考虑将来的出路,职业之路,明白吗?你觉得怎样?我的意思是我们一起工作。你和我,哎?”“那就得离开多伦多,威尼。得去美国。我的下一个工作就是去美国——找朱丽。你刚做新郎,舍得把庆子一个人抛在多伦多?而且工作起来根本说不准要多长时间。我们这一去,也许要几周才能回来。”“我们又去找朱丽?跟以前一样?能不能带庆子去?”“不行。”海伦十分坚决。“是啊,她最好还是留下来,我不在这里时她可找个工作,再找个像样的地方住下。艾丽斯会帮忙的。她们好像处得不错。一切都会好的。没有我在她身边,庆子会干得更好。”威尼对婚姻生活处理得如此之好,这使海伦很是感动。“跟着我到南边去并没有让你当正式的私人侦探。这一带很难获得执照。警察在‘保护公众’方面起着很大作用,主要是他们自己搞侦探业务,所以,除非你以前做过警察,否则别做梦想得到执照挂起自己的营业招牌。你得去一家有执照的事务所找工作,二三年后,如果你不因饮酒而犯糊涂的话,他们也许(仅仅是也许)会用你。跟我干几周不会对你的远大前程有多大帮助,所以别寄太大希望。”“没事儿,我随遇而安。海伦,我们在日本的时候合作得不错。在美国你总会用得着我的,而且我壮得很呢。怎么样?”“我要考虑考虑,然后通知你。晚上打电话给我。如果我说‘同意’,马上就准备离开此地,尽快。”“放心!我很快就会准备好的。那么我们将去哪里?”“别吓一跳。去洛杉矶。”“挺远的啊。我一直想去加州看看。”海伦继续吃她的炒蛋,没理会威尼的热切心情。她不知此事是真是假,不知是否该带他去,是否应该为此接受庆子给的钱。最后,她决定在与庆子交谈一次后再做决定,最好不是在女卫生间谈。吃完早餐,他们分了手。海伦回屋后发现屋内有一张庆子写的便条,她立刻给庆子回了电话。海伦心想,此刻威尼一定正在回家的路上,得赶在他到家之前就商定好。海伦准备在庆子所住的杰维斯旅馆不远处的阿兰公园与庆子见面。这是五月风和日丽的一天。五月在多伦多已是初夏时分,这时阳光和煦,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安大略短暂多变的春季已彻底结束,冬天的严寒已被人们忘却,草木换上了绿装,鲜花在盛开,到处莺歌燕舞。海伦一边呼吸着都市里的空气,一边沿着教堂街朝南走去,然后向东一转,进了阿兰公园,它正好坐落在卡尔顿街南边。夜里露宿街头或者在附近小旅馆、简陋收容所投宿的人现在都坐在公园的长凳上,仰着饱经风霜的脸庞晒着温暖的太阳。活泼的黑松鼠蹿上跳下觅食,轻巧地躲过十几个娃娃乱抓的小手。一小群人头戴呢帽或布帽在一块水泥板上下棋。再往南,公园管理处的除草机在隆隆作响,开始今夏的第一次割草。杰维斯高等专科学校的学生们漫步走过,旁若无人地自顾嬉笑玩闹。海伦看见了庆子,她穿着高级牛仔裤和棉质上装,站在温室巨大的门前,看到这一切,海伦确信她也一定想去加州。“嗨!很高兴你来了。我们进去吧。”她俩走在玻璃天穹下,进入公园温室温柔、潮湿的世界。静静地走了一会儿,她们发现有条长凳藏在一大丛迎春花后面,两人坐了下来。“威尼对你说了些什么?”一等客套的问候结束,庆子便问海伦。“你们谈什么啦?”“他似乎很想早日当上私人侦探。现在他想跟我去美国,正如你所建议的一样。我不知怎么办才好。”“求求你,海伦……”“好吧,好吧,我听见啦!我正考虑这事。哎,庆子,现在还不能答应,你必须把一些情况对我说清楚。”“好的!你要我说什么?”“先从日本黑社会到底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情报开始讲。他们对什么感兴趣?”“嗯,我想他们相信南义先生一定是做了什么大生意,想知道他做的是什么生意。他们一听说油画的事,就意识到朱丽就是送油画的人,但南义先生被职业杀手杀死了……嗯……”“说啊,说啊,这些我都知道。还有什么?”“就这些,我就知道这么多……我知道的都说了。我必须告诉山姆我知道的关于南义先生的一切,现在我得从你这里或别人那里弄情报。”“南义先生怎么啦?”“他遇害前一直忧心忡忡,有好几个月都是那样。”“侦探所的那份报告是怎么回事?与此有关系吗?他使自己被调查了一通!”“当然。南义先生想了解他的同伙对他都有些什么看法,还有草下先生是否仍然信任他。工薪族中许多关心自己事业的人都这样做。”“庆子,那份报告呢?是不是在山姆大哥手里?还是警察找到了它?”“在南义先生的桌子里。在警察到达之前我把它藏到了其他地方。”“然后把它交给了大哥。”“对。我拿着它很害怕……”“说啊,说啊!可是你先看了一通,对吗?”“对。”“那好。我明白了。现在你告诉我,那上面说了些什么。”“它证实了南义先生所害怕的是什么,那就是他受到了怀疑。草下先生不再认为他是黑社会的一员了,他已经失去了前途。”“失去前途?”“是的。南义先生已经不太年轻了,他想退休。他知道现在跟着黑社会再混下去没有前途。我想他决定,怎么说来着……‘自己干’,是吗?”“对极了!我过去也有这种怀疑。这就解释了许多问题。还有一件事你可以帮我,我差点忘了。你们的日本黑社会与台湾黑帮是什么关系?有没有关系?”“我说不上来。我不管与台湾来往的交易。我知道草下先生认为台湾人是非常下贱的人,他们不讲信誉。”“可是应该有某种生意往来,台湾挺富,他们的黑帮很猖狂,势力很大。你们日本黑社会与台湾黑帮都有共同的反共思想,对吧?”“我想也许是吧。是啊,中国大陆是他们双方都敌视的大目标,你说得对。你怎么会对这感兴趣?”“这只是普通常识罢了。跟我讲讲那位神秘的谭先生。在名古屋的时候你向我提过他,你还用他吓坏了朱丽。阿谭是谁?干什么的?为什么一提他我们就像老鼠见了猫?”“我不知道阿谭是什么人。山姆只告诉我用他来吓唬你和朱丽。朱丽被吓坏了,因此她不敢逗留香港,去了安全的地方。”“是把她吓回家去。当你还想到让她找到‘家’在哪里时,那情况还不算太坏,她也正是那样做的。为何要这样做,难道你一点也不知道?你从未听说过谭有什么勾当?”海伦没有隐藏自己的怀疑。“不、不,真的,我不太清楚。”“我不信。像你这样聪明的人还能不知道。没关系,告诉我是谁出主意让威尼跟我到加州去?是山姆还是你?”“是我的想法,山姆也赞成。他认为我们都应该一起去洛杉矶。山姆相信你会找到朱丽,并能找到他所需要了解的一切,这样一来草下先生就会又高兴起来。你知道的我们也会知道——至少威尼会知道,他会告诉我。所以山姆需要做的就是在一旁等待。他是这么想的。我的想法是:假如你只带威尼而不带我去,我就得待在这里,山姆就得待在这里,对吗?”“很对,庆子!无论如何也要使山姆留在这里!我会把威尼带去,不加条件。”“谢谢。钱我已经准备好了……”“别,别给我。你只要给威尼旅费和饭钱就可以了。你直接把钱给他,这样更好。相信我。我无法真正雇用他,这你清楚。我所能做的就是让他跟我走。如果一切都像我所希望的那样,我会给他报酬,但现在他得见机行事。”“见机行事?什么意思?”“哦,别操心,威尼会明白的。就这样吧。我今晚告诉他,一两天内我们就出发。”“啊,谢谢。”“别客气,告诉我山姆的情况。他是干什么的?你们兄妹俩怎么会都为黑社会工作?”“山姆是商人……你知道,跟其他人一样。他叫我别把黑社会当成犯罪组织。他说在当今社会里,黑社会只是有些秘密的兄弟互助组织。”“噢,是啊!就像狮会和洛特里国际笔会?简直不可思议。”“更类似于梅森协会,我想他是这个意思。组织里上下等级分明,有入会仪式、行动暗号、成员盟誓、惩处规定……”“庆子,他的话你信不信?有关犯罪的情况呢?他怎样让你为他们工作的?”“嗯,山姆跟我说,黑社会并非比其他大的商业机构做更多‘违法’的事情。每个人都纳税,他说。作为会计,那是我的工作。不管为谁干活儿,都没有什么区别。”“你哥哥这家伙确实不简单!因为这完美无缺的表演,所以他完全可以获奥斯卡奖,你相信他的话吗?”“那时候我觉得他是对的。他是我哥哥,我不想使他失望。他想什么我就想什么。他要我为南义先生做事……”“……所以你就去做,为黑社会工作。就是这么多了,对吧?”“是的。只是……”“只是我们得给山姆大哥提供他想要的情报。我们会的,别担心。首先,威尼和我离开此地后,我们得找个山姆无法进行监控的通讯方式。我敢肯定他已经设法窃听你的长途电话了。你的信件和传真亦会首先受到他的拆阅。在那家破旅馆里这样做花不了多少钱。威尼可以给你写情书、说情话,我则向山姆提供足够的情报,使他不追踪我们,但我们若有私事告诉你,就通过艾丽斯。明白吗?你应该从那旅馆以外的地方给我们打电话或发传真,一旦我们告诉你我们的位置,千万别让山姆发现。”“我明白。”“同时,行动要自然。去找公寓住,递上简历。艾丽斯会帮你忙的。好好逛逛多伦多,逛逛商场,那多好!”“好,好!”“就这样。你不会太想威尼吧?”两个女人几乎是同时起身,面对面地站着。“我会努力不去过分想他。”庆子说。“毫无疑问。好吧,我回来后咱们再见。”51.卡亚特夫人第二天,威尼和海伦乘加拿大航空公司13 点40 分的班机飞往洛杉矶。对很多人来说,从春天气候变化无常的安大略省到弥漫着阳光和烟雾的南加州旅行是常有的事。一到达洛杉矶,他们好不容易从熙熙攘攘的机场挤出来并上了出租车。海伦指路,他们找到林肯大街,一路开下去。林肯大街是一条向北通往圣莫尼卡的车流主干道,白色的雪佛莱·爱维斯出租车一路穿行。道路两旁是低层商业楼、安放赛艇和小船的仓库、汽车零配件商店、酒吧及加油站。在海洋公园路,他们发现一家看上去不错的旅馆,于是停车投宿,用海伦的加拿大万事达信用卡订了两间挨在一起的房间。威尼满不高兴地从肮脏的窗户向外张望时,海伦正在打电话给万事达·鲍尔斯·卡亚特律师事务所。她被告知次日再打电话预约,卡亚特夫人出去了。海伦又问了几个问题,然后挂断了电话。“知道吗?这家律师事务所在威尔郡街,离林肯大街只有几个街区的路程。真走运,希望一直走运。”“你是说我们到地方啦,这里就是圣莫尼卡?跟我想象的大不相同。我知道的多伦多附近的第二大街一带有点像这里。”“是啊。再往前走就更有趣了。来吧,我带你去海滩看看圣莫尼卡码头。”“好啊。我不知道你还了解洛杉矶。怎么回事?”“我以前来过这儿,不止一次。最后一次来此是五年前。过去我总是在这里一个也叫做威尼斯的地方转来转去,常去码头和海滩玩。这地方变化不大,只是因为经济萧条而破旧了一点。洛杉矶时不时发生的暴乱也没多大益处,但我更了解圣地亚哥。我十八九岁时与父亲在那里住过,很久以前了,那时它是个戒备森严的军港城市,现在还是。你准备好了吗?”“当然!”他们钻进雪佛莱车,这一次是海伦开车。“你和你父亲在圣地亚哥住过!你是美国人还是加拿大人?你是否曾经想过仍然回到那里去住呢?”威尼十分好奇。海伦沉默不语。这是她有史以来关于自己身世透露得最多的一次。她很高兴已经来到了帕里萨得斯,威尼也便没有工夫再乱问。第二天早晨,他们在隔壁的丹尼饭店用早餐。9 点30 分的时候,海伦又打电话给卡亚特律师事务所。她自我介绍了一番,惊喜地听到卡亚特夫人同意当日下午两点见她。“有意思。我要单独去见她。你让我下车,我走回旅馆。但你别走远,小伙子!如果我们走运的话,很快就可以离开这里。最好打点好行李。”“去哪儿?”“去找朱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