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目。“见到你总是很高兴,海伦,就像我房间里的新布局一样。的确不错,我自己对此都很得意。这新布局更加突出了我的收藏品,对不对?哦!坐,坐!喝点什么?”他们走进书房,麦尔忙着拿饮料。“不用啦,我不渴。你的热情确实不仅仅局限于古里古怪这一点上。花五十万元买两套房,还有色彩协调的艺术品陈列馆!这跟邮购被窃艺术品几乎可以画等号。”麦尔笑了起来,头往后一仰,露出牙齿。“海伦,你总是会在顷刻之间变得尖酸刻薄起来,还不等我们互致问候、寒暄一下就百般挑剔。好吧,我也同样回敬你几句。我从哪里弄来、怎样弄来这些收藏品关你什么事?再说,你怎么如此关心啊?索尼·伯克叫你带东西给我是不是?你明知道是偷来的东西但还是把它悄悄带进了加拿大,对不对?我很清楚你原来只是个旁观者,现在却陷进来不能自拔。所以我们都把虚伪抛掉吧。”海伦被他气势汹汹的话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表示免战。被麦尔指责虚伪使她好不难受。“你坐不住了吧。是什么东西咬了你一口?我只是稍稍挖苦了你的收藏品几句,你就向我扑过来。你以前可是冷静多了。”麦尔又笑了,不好意思地搓搓大手。海伦记得他以前没有这个习惯动作。“是啊,我生气了,没事。我向你道歉,我不是对你发火,根本不是。请原谅。这个……这整个事件真让人头疼,更不消说花费巨大。威尼从日本空手而归,将我给他的几千美元花得一个子儿都不剩,可他自己倒带了个新娘子回来!那新娘子居然为黑社会工作!我真想掐死那小子。你早知道他们在这里,对不对?知道他们在夏威夷靠我的钱度蜜月?”“是的。”海伦想明智的是别让麦尔知道她两天前就回到多伦多了。回来后她找到了威尼和庆子,而没有及时地带着索尼给的硬纸筒到高塔大厦来。不把这告诉麦尔算不算虚伪呢?实际上前一天晚上,他们四个人,包括艾丽斯·凯普兰,在一起边喝边聊。庆子现在正和艾丽斯出外观光,而威尼正在忙着向老板赔不是,想继续干原来的工作。海伦准备以后再认真思考这一切,现在暂时先放在一边。海伦继续说:“是啊,我知道庆子和威尼结了婚。我也不希望是这样,但那也没有什么可烦恼的。在我看来,索尼叫我给你带来这件东西并不要你付钱,所以你别哭穷。索尼这家伙也很少这么慷慨,对吗?我想知道为什么。”麦尔忽然觉得想发笑。他的眉毛往上一扬,像两只毛乎乎的小动物正准备躲起来。他用一只长指甲捋了捋胡子。“我跟人作了洽谈,不是跟索尼,而是跟负责的人,直接进行联系。那样更好。”“跟切诺普斯?”海伦惊问,禁不住兴趣高涨起来。麦尔注意到她的反应,点点头,挺得意。“是的,切诺普斯。艺术品邮购公司。”“为什么叫切诺普斯?我是说,这个词代表什么?从我听到这个词以来,它就一直使我迷惑不解。它到底是什么意思?”麦尔听到这话显得挺高兴。“你猜不出来?我很惊讶!像你这么有知识的女人!天啊,我们的教育系统还有那么多问题需要回答。切诺普斯——CHNOPS——是英文中用来帮助记忆的顺口溜,代表碳、氢、氮、氧、磷、硫的英文单词第一个字母的组合。这六种原子——你要愿意的话也可以称之为元素,是组成有机分子的成分。我们都是由这些成分构成的。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都是切诺普斯。我还以为人人都知道呢。”“你的解释非常清楚。但它又有什么意思呢?它与使用这个怪里怪气的术语的人有什么关系?”海伦不想听麦尔说那么多。其实,她对此了解得越多就越讨厌这个词。“这个词的意义是说切诺普斯非常非常聪明,我觉得它还很有趣。”“是吗?我可不认为有趣。我肯定就是它把你拉进这个诡计的。切诺普斯,这故弄玄虚的啰嗦词语。我问你,对不对?”“故弄玄虚的啰嗦词语!哦,说得好!你自己倒有一套形容它的精彩语言。我很惊讶你居然不喜欢切诺普斯。你很清楚这‘故弄玄虚的啰嗦词语’是非常有用的手段。是啊,你说得不错,这就是刺激我兴趣的东西。你看,它的确起到了作用,聪明又有趣。大多数商业交易不管是合法还是非法,基本上都很乏味。那里面没有多少东西可以使我这样的人感兴趣。我怀疑切诺普斯是不是也这样想,而这正是使这家伙变得如此特别的东西。是啊,对方确实是有头脑的人,一个真正有头脑的人。”“那么你不想见见这个有头脑的人吗?见见这个幕后策划者?因为……”“不,不!那就搞糟了,明白吗?真正的幕后策划者——我们来看看,是个男人,不是女的——将会令我们大失所望。他可能会是一个无聊的电脑狂人,胸怀远大的科学抱负。他也很可能是个假艺术家,大概很年轻。不,不,我不想见他,那样就败了我的兴。”“那么说,油画是目标,但是这种弄到油画的古怪方式很好玩,对吗?”“当然!”“说给我听听。”“可以。我喜欢和你谈话,海伦。你这人很实际,这使我很高兴。我该说什么呢?好吧,首先,你知道目录的事吗?我们刚才是提到‘邮购’,所以你应该有所了解。欸,这很简单。我订阅了一份叫《艺术品追踪》的定期刊物,它使我了解艺术品世界的内部动态。这里所谈的不是《纽约时报》的艺术品世界专栏或者艺术馆评注,它也不像大多数专业化期刊那样靠剪剪贴贴提供一点信息,根本不是。《艺术品追踪》能告诉你还没有付印的消息,比如:谁拥有什么艺术品、谁在私下里交易以逃税、什么货会悄悄出现以保持价格上涨、哪位艺术家由于病入膏盲而使其作品价值骤增、谁准备出手什么东西及其原因和要价。期刊面向世界,真吸引人。订阅费用是每年二十期3000 美元,够贵的吧!它比金融指南或股票指南贵得多。这价格吓走了一般的坏家伙和纯粹好奇者。我认为订他们期刊的人不会超过数百人。但那都是些什么人!没有普通的爱好者。你觉得有什么样的可能性呢?”麦尔暂停一会儿,他问的问题不言自明。“你当然明白。《艺术品追踪》提供咨询服务,额外收费。你告诉他们你对什么东西、哪位艺术家或无论什么感兴趣,他们就详细告诉你怎样弄到你感兴趣的东西,包括价格。”“哦?你是怎样跟《艺术品追踪》联系上的?你有地址?”“通过计算机网络,到国际互联网络上找他们。《艺术品追踪》总有一个布告栏地址。你在指定的电子栏上留条子给他们,然后他们用传真号码或计算机口令跟你联系。下次可能换一个完全不同的号码或不同的方式。一旦接上头,他们一定保持联系。那么,你想不想了解一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呢?”“我知道。他们提供你要的货,通过邮寄方式,价格也合适。完全是巧合罢了。”“不是那么直接,没那么显眼,方法更高明。我收到了一份目录,罗列了他们能提供的艺术品信息,包括他们知道我所感兴趣的东西。同时还列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中等艺术品,五花八门,都是凑数的。目录上还有关于艺术品的具体描述、照片小样、价格。价格当然是低于市价。别的就没有了,连回邮地址也没有,没有。既然没有订购的办法,怎么能算是邮购呢?你见过我收到的目录没有?”“你不用忙乎,我有一份。”“哦!”麦尔吓了一跳。他接着说:“那么你应该知道,目录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解释为是要出售的东西。如果问起来,他们会告诉你它是一份‘想买’的单子,绝对不是‘要卖’的单子。没有什么违法的地方。我说过‘真高明’,对不对?”“对。实在高明。后来呢?”“后来有人打电话来,他挺了解我,知道我收集什么和我所能接受的价格。他什么都清楚。”“这不难,”海伦接着说道,“他们一定摸透了所有期刊订阅者的底细,尤其是那些出钱要求额外‘咨询’服务的人。寄出明细录,等上一二周,然后打电话联系。这是标准的运作程序,叫做‘遥控销售’。”“没错,就是这样。有人打电话给我,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说的是美式英语,受过教育,知识丰富,没有什么明显的说话特征可以辨认他。他告诉我叫他鲍勃好了。此后,如果你有兴趣的话,他告诉你索尼·伯克将会给你打电话作安排。价格可以商量,你可要可不要。你要买,一切就按部就班地进行。你按照伯克提出的任何方式提货和付款。就这样。”“你这样做了几次交易?”“三次,三件东西,包括你带来的这件。”麦尔朝海伦的挎包点点头,只见硬纸筒从一边露出一截。“总是由香港的索尼·伯克出面。”“总是他,但我直到第二次才知道他在香港。他总是交货前才给我打电话,我无法打电话给他。第一次取货和交货是在蒙特利尔。”“第二次呢?”“檀香山。我两次都自己亲自去,九月在蒙特利尔,一月在檀香山。我在两个城市都玩得很快活,又取了我的货。”“是啊,真的很高明。切诺普斯一开始时故意把事情搞得很简单,价格公道,交货地点认真选择。一旦你上了钩,他就不那么认真了。模式很清楚:这里一次,那里一次。”海伦说。她想起了拉德隆公司的头头被人操纵的方式与此有几分相像,但他扮演的角色不同。海伦不能确定这不同的角色是怎样安排的,但共同的模式已显示出来。她马上接着说:“我感谢你的坦率。再告诉我,你买的东西是假货还是偷来的真迹?你认为自己买的是什么?”麦尔不慌不忙,早已料到会碰到这个问题。他看着海伦,点点头,似乎在称赞她。“你问得真是正中要害——问到了切诺普斯如此有趣的事情。我们到目前所谈的一切符合逻辑的东西,跟这相比都不重要了。你知道,我无法告诉你我买的是赝品还是偷来的真迹。”“欸,麦尔,我知道有时候难分真假,专家也会被愚弄,但是肯定……不管怎么说吧,拿我给你带来的油画作例子。那是一幅多米埃油画,根据国际刑警组织说,真迹现在正安全地陈列在苏格兰一家收藏馆里。”“啊,是吗?我承认其中一幅是伪作,但哪一幅才是呢?它是不是以前某个时候被盗走,后来又突然被人找到了呢?哈!”“专家能否分辨归还的那幅是真迹还是假画吗?”“也许能,也许不能。谁知道呢?”“保险公司很满意,我这样想。”“只要油画的主人对归还的油画很满意,保险公司也就很满意。保险公司感兴趣的就是让油画被认为是真迹。不是吗?”“对。你知道,这种事越来越可耻。”“哈!我告诉你的,太棒了。你还没有听到最精彩的部分呢。”“哦?”“那就是关于那些赝品、假画、拷贝、复制品,你怎么称呼它们都可以,它们做得几乎能以假乱真。即使你把真画和假画并排放在一起也不见得能区分出来。当然,没人有机会去将假画与真迹相互比较。就算是能把真假两幅油画放在一起,谁知道哪幅是真迹?假画是按被偷的真迹画的,出自技艺高超的权威之手。它们的来源在此后也使人怀疑。一旦复制出来,谁说得清楚哪幅是照着哪幅绘的呢?”“能不能用高科技方法在画和其他艺术品上作标记?博物馆不是这样做的吗?”海伦停了下来,她有点不太理解。麦尔笑了。“是有这种方法,不过花费很大,而且,只要是既可怜又蠢笨的博物馆能做出的事情,切诺普斯也能做出,它能复制一切东西!瞧,切诺普斯有一种能够复制原画实际分子结构的方法,你还没有了解这种完美无缺的复制,真的没有。听着,切诺普斯能卖出不止一幅临摹某幅真迹的假画,而买到偷来东西的人则不会以此炫耀或者互相交换意见。这很像是买彩票摸奖,买了也就买了,中了也就中了。我们每个人都认为、相信和希望自己买到的油画是真迹,或者可能是同一主题的另一版本,因为许多艺术家创作过多种版本。既然那些油画价格总是比市价低得很多,画又完美,那么,每个人就都很高兴。”麦尔特别喜欢谈这个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话题,他得意地坐在椅子上向后仰仰身子。“没什么新东西,只有技术除外。我来给你讲个故事。1911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列奥纳多·达·芬奇的《蒙娜·丽莎》被人从巴黎卢浮宫盗走。你听说过吗?”“没有。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呢。”“似乎是一个当时在卢浮宫工作的意大利木匠偷的。最后他被抓住,油画也完璧归赵。这些都是众所周知的。不大为人所知的是在油画失踪的这两年时间,非常专业化的复制品出笼了,并以每幅三十万美元的价格卖给了六位收藏家。所有这六个人当然都是美国人,每人都相信自己是世界上最著名油画的唯一拥有者!精彩的故事,对不对?”“真精彩!不过我们还是谈谈现在的事情。如果这些假画一旦公然流入市场会怎么样?它们迟早会露馅的。”“只要假定的真迹仍挂在某地的美术馆里,就很难将一幅油画冒充真迹出手,但如果两幅或更多的假画同时露面,人们终于明白已经不可能知道哪幅是真和哪幅是假……唉,艺术品市场就会大乱。”“切诺普斯必须小心谨慎地选择偷什么和复制什么。”海伦几乎是在喃喃自语。“没错。这家伙又得了一枚金质奖章,了不起。”“接着讲!”“嗯,有各种各样的艺术作品已经不会、也可能永远不会再在市场上出售。在油画方面,大部分是欧洲的东西,它们都已被买走。买主有亿万富翁办的博物馆和收藏馆,比如加州的盖蒂家族或英国皇室。有一些画是世界名画,如《蒙娜·丽莎》和大画家的画,又如凡·高①的《向日葵》,它在一九八九年以三千九百万美元成交。如同美好的海滩不会再增多一样,十七世纪荷兰大师和法国印象派画家的东西数量也日见稀少。结果,一流的大作出现世界性短缺,市场在用二流的东西支撑着。现在有了切诺普斯,几乎任何东西都可以复制出来,做得美妙绝伦!”“那为什么切诺普斯不去偷卢浮宫的《蒙娜·丽莎》来复制,而要从偏僻的苏格兰私人收藏馆里偷多米埃油画呢?”“给我们一点时间,亲爱的海伦,给我们时间。这只是开始,也就是说,这是试探性销售。放出窃听器探听动静,改进复制技术,准备好后备力量。它就像一场军事战役,需要时间和金钱来组织。”“你刚才说什么‘我们’?切诺普斯怎么突然间变成了‘我们’的人?”“你不会惊讶切诺普斯已提出要同我建立伙伴关系了吧?”“伙伴关系?”海伦重复道,完全惊呆了。“他给我一个投资的机会。我正在考虑。”“噢,我明白了。”海伦多疑的本性又露了出来。切诺普斯有许多骗取傻瓜钱财的新方法,但终究是骗局而已。她放下心来。“那是场骗局罢了。所谓‘投资机会’是骗子艺术家美化自己的诡计,他们弄到你的钱后就会跑走。你才不会上当,麦尔?你这么聪明的人。”“别,海伦,别侮辱我的智慧。瞧,不管你对切诺普斯怎么看,假如他真的能够复制像百年古画那样复杂的东西而且能以假乱真……那么,考虑一下吧,不是没有可能合作。现在我正好对艺术品感兴趣,切诺普斯也是!绝笔的画,每种复制它一幅,关键是在这种情况下不能欺骗。如果他能拿出一幅公认是绝笔画的复制品,他就真的可以做!我需要的就是这个证明。”麦尔接着又说:“我明白你的想法啦。注意,这可不是旧式的狸猫换太子的把戏!你知道,假如你在地下室里有一台制造假钞的机器,它能造出完美的百元大钞。把这些假钞放在你的眼皮底下,而你却莫辨真伪。后来傻瓜买进或‘投资’于假钞生意,如果我在其中塞进一些真钞,那么在那些百万大钞中,你怎么分得清楚给你看的哪张是‘完美的假币’或者是真币?但是对于按每种真艺术品的真迹搞出的唯一一个赝品,就没有办法用另一个真品来‘偷换’或‘替代’。这就是为什么切诺普斯不会在收了钱后就赶快溜走的原因,也是为什么我想要一份的原因。”“我们在这里谈的是无性繁殖还是什么?脱氧核糖核酸繁殖?”海伦又有点不太理解了。① 凡·高(1853~1890),荷兰画家。“不是,不是!你讲的是生物遗传密码,用来产生完全相同的复制品,有生命,是有机生物。油画不是靠遗传产生的,天啊,它们不会生长!它们是由男人……好吧,由人造出来的!”麦尔笑了起来。“那么切诺普斯怎么做呢?”“对于具体技术细节我不是很清楚,我怎么可能知道?我还没掏买路钱进去了解呢。显然它是一个复杂而精确的过程,切诺普斯花很多时间去制作每一幅完美的假画。所以他要投资者参与,以便生意能扩展和加速制作。原画经过扫描,然后按照画家着笔涂抹油彩的顺序,一层覆一层地按序制作透明图纸。与此相似的方法现在正被用于制假——我已经有几张这种‘合法大作’样品在楼下,是在佛罗里达买的——但制出的画比切诺普斯所做的粗糙得多。很显然,他改进了方法,超过了其他人能达到的水平。这可以说是突破。切诺普斯宣称要复制完美无缺的油画的化学成分,一直精确到分子成分。”“他是热爱艺术的化学工程师?”“可能,可能还是个电脑行家。毫无疑问他具有组织天才。别忘了——这才是最重要的!”“你说你在‘楼下’有‘样品’。是什么样品?怎么会在楼下?”“哦!对不起!我带你去看看。”麦尔从椅子上起身。“我没告诉你在楼下第二层我还有一间工作室和贮藏室。经济萧条时期是买便宜货的最佳时期,那时我以很便宜的价格买了许多油画。我把真正有意思的东西放在二楼。你要问为什么,对吧?我在那里面自己搞装裱和保养。当然,我自己搞。我不愿意花钱请人来搞,而且我自己也喜欢干那些活。”麦尔设置好安全系统,然后他们一起下了楼。电梯里人不是很多,海伦站在他旁边可以感到他想继续详述艺术激情的渴望和欲望。但麦尔沉默不语,公共场所里他不便多说。其实在任何场合下他都无法跟人谈这些话,只有对海伦才能一吐为快。海伦抓紧装着硬纸筒的挎包,那是她进入麦尔·罗缪勒怪异世界的护照。在二层楼的套房里,麦尔小心地解除复杂的安全系统,它与装在16 层的安全系统一模一样。装这些防盗装置一定破费不少。令海伦不解的是:像麦尔这种人购买明知是通过“世界级”防盗系统偷出来的东西,却仍然坚定不移地相信安全系统能防盗。当然,麦尔的系统防范一般撬门破锁的小偷还是绰绰有余的。房间里一片漆黑,所有的窗户都捂得严严实实。麦尔一按开关,整个房子在许多安装于隐蔽处的卤素灯的照耀下亮堂起来。客厅和一间卧室里摆着一排放着文件、地图和图片的柜子,另外,还有一排排活动陈列箱。麦尔带着海伦来到一个本来应该是厨房的房间。“这就是展开和装裱油画的地方。待会儿我将把你给我带来的那幅油画在这里装裱一下。那幅油画经过那么多道手,应该好好修整一下。想看看我是怎样做的吗?”这是一个要硬纸筒的巧妙方式,麦尔显然认为到时候了。海伦高高兴兴地把油画递了过去,这本来就是他的东西嘛。“啊,很好!保护得还不错。首先,我得将它小心展开,然后把它固定在绷了一张画布的框子上。”海伦坐在一张凳子上,看着麦尔系上白围裙、戴上一次性使用的乳胶手套。他把油画放在一张将厨房一分为二的木制长凳上,开启另一盏顶灯,拿起一对放大镜。这情景使海伦联想起外科医生准备动手术的样子来。大概是因为他以前当过牙医?海伦拿不准。无论如何,他倒是自得其乐。麦尔静静地工作了几分钟,展开、放平那幅不大的暗色调油画,将它固定在绷画布的框子上。他抬起头,感到很满意。“奥诺雷·维克多兰·多米埃,一八○八年出生,一八七九年逝世。他终身生活在巴黎。想一想,海伦,多米埃生活在欧洲艺术世界的中心,而那时欧洲又是世界的中心。想想十九世纪,他生活在多么辉煌的时代呀!他出生的时候,拿破仑正是法兰西的皇帝!想想他所认识的人!”“我信你的话。你看得出我对十九世纪欧洲的了解能有多少。”海伦虽然话音听起来好像对此饶有兴趣,其实是有点不好意思,但麦尔并不在乎。“来看看,这幅油画没什么可说的,应该是真迹,至少第一眼看上去没啥可说。没有任何疑点以及其他什么会使你想继续细看,这是第一步。完美无缺。”“对此我也信你的话。你对多米埃这家伙了解得很清楚吗?”“是啊,依我自己认为,是的。他是我最最喜欢的画家。他创作的作品很多,一生创作了6500 件艺术作品,享誉世界。作品有版画、油画甚至雕塑,但只有一幅蚀刻画。”麦尔暂停一下,考虑这个不同寻常的情况。“他是一位天才的连环画家和漫画家。他画的人物几乎与戈雅①的相似。他被认为可以与伦勃朗②相提并论。他是个伟大的艺术家。我热爱他。我收集他的作品都好几年了,还收集一切有关他的东西,如书、目录。我待会儿给你看看我收集的东西,就在隔壁房。现在我已经开始认真收集他的油画,就像这幅一样的油画。很漂亮吧?”海伦并不热情地点点头。“你能不能分辨出来?我指的是它是真迹还是假画。快说,麦尔,你拿得准吗?”“那可不容易。我已经告诉过你,也许不可能。我还有一幅同样主题、同样名称的油画,这使得事情更加扑朔迷离。我带你去看看。”在勾起了她的兴趣之后,麦尔推着海伦来到隔壁原来应该是个饭厅的房间,房里的书架上放满了书,杂志和小册子合订本挂满了墙壁。他从镶了金边的用蓝红相间的布包装的两册一套的画集中取出一本,打开放在海伦面前。接着他又开始高谈阔论。“这是我收藏的关于多米埃的书籍中最重要的一本,曾获优秀图书奖。《绘画评论录》,第一卷——油画。你瞧,第95 幅,认得吗?这不是一个戴着高顶礼帽的人,双手插兜,站在一些版画和油画前吗?法文画名叫《版画爱好者》,英文画名叫《收藏家》。英文画《收藏家》的构图与法文画的《版画爱好者》的极为相似,除了画幅稍大一丁点以及色调略淡一点以外,简直让人难以区分,它现在收藏于芝加哥艺术学院。如果已经有两幅如此相似的画,那么谁敢说没有第三、第四幅呢?”“呣。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是他的画不都广为人知吗?瞧这本书!图片、描述、展览、收藏者明细录、出处、目录号码……对这家伙倒是要详细记录啊。”① 戈雅:(1746~1828),西班牙画家。② 伦勃朗:(1606~1669),荷兰画家。麦尔笑道:“是啊。保罗·瓦莱里①写道,‘关于多米埃的一切均已被描述’,但并非如此,有关各种作品的年代和真伪仍然是莫衷一是。你知道,已有不少赝品出来了。是他本人亲自签名还是别人代签,对此早有争议……他的作品已经流散到了世界各地的收藏馆里,但没有一个馆能集他的作品之大成。即使是卢浮宫也只收藏到他的几幅画,然而他的画到处都有,所以产生一切争议都是可能的。”“真有意思!我压根不知道这事情这么复杂。”海伦不禁惊叹道。“慢慢学吧,海伦,慢慢学吧。”他们又回到工作室。“话说回来,谈谈切诺普斯精美绝伦的赝品吧。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怎样才能辨别我们现有的这幅画到底是真还是假?如果我手头有与之相对照的东西,就像日本警方拿着的那幅,那可就帮大忙了。”“可这两幅画也许都是假的!对吗?原来的那幅在苏格兰!画就是从那里出来的!因此……”“是的,可假如这两幅都一齐通过所有的鉴定,就算你知道其中一幅必是赝品,你也不可能将它们区分开来……明白我的意思吗?我说另一件事。我认为这一幅最有可能是真迹,是从苏格兰的巴雷尔馆偷出来的。由于切诺普斯对它不肯放手,也不归还,又不肯按我们原先谈好的交易卖给我,因此警方和巴雷尔馆得到的是假画。但是这一次,切诺普斯无法再制作另一幅假画,所以他只好将真迹卖给我。他还想要我与他合伙,这我已跟你说过,所以他得劝说我,把画卖给我。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办法?我真想把警方手里的那幅复制品拿来做一比较!那可就太好了!”“那么……你愿出多少钱让我为你弄到那幅复制品呢?我虽然无法打保票,但是我想还是可以弄到的。”麦尔毫不犹豫地答道:“一万元。我过去、现在都愿出这个价。一万元。”他用雪亮的目光扫了海伦一眼。她点了点头。“我们成交。”麦尔伸出手来。“一言为定。”他们握了握手。“现在我来把它压平。这画是卷成筒送来的,所以得先整平。好吧,现在我们看看多米埃其他几幅油画,在我的集子里。”“啊,你指的是那些合法的复制品吧。我倒真想见识一下。”“好的,我很乐意都让你看看。”海伦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仅仅浏览一下麦尔的画集就需要好几个钟头。他不会放她走的,每次海伦说看够了,麦尔仍坚持要她再看一幅,然后他就又打开一集图片、画样、解说和漫画。他不停地讲说、解释、描述、评论摆在面前的画,并且经常离题,扯得越来越远。麦尔叫附近一家熟食店送来了午餐,两人坐下吃饭。海伦好不容易脱身出门时已是下午四点钟。海伦出得门来,弄清了两件事:一、她从麦尔那里获得了有关切诺普斯的所有情况;二、麦尔现在心事重重,但海伦最关心的是他愿出一万块钱来购买一幅多米埃的《收藏家》复制品的事情。她乘着出租车,夹在唐谷公园大街交通高峰时间拥挤的车流里,轻轻地哼起《来到加州》这首曲子。① 保罗·瓦莱里(1871~1945),法国诗人兼散文家。48.庆子在多伦多庆子坐在旅馆客房里的床沿上,摸了摸用旧了的绳绒床罩,眼望窗外。在她身边,灰尘在简陋客房里闷热的空气中飞舞。床头靠着的墙上钉着一幅光彩夺目的蓝色玉石图片,兼做书桌用的梳妆台上挂有一幅挂历,是定点生产旅店用品公司的产品。庆子的包躺在床边的地板上,包已经空了一半。威尼在狭小的衣橱里为她的衣物腾出了空间,但由于不开心,庆子还没有把衣服放进去。从旅馆二层楼的窗户向外眺望,可看到停车场一直延伸到南边一栋仓库模样的建筑物那儿。建筑物的窗门紧闭,窗上刷着“出租”和“出售”的大字。正对着她的窗户,有两个白人穿着脏兮兮的白衣服,没戴手套,正往已装得满满的垃圾车和蓝色再生垃圾集装箱里扔掷旅馆的垃圾袋。庆子叹了口气。这决不是她以前所想象的样子,更不是她理想中在多伦多的家。朱丽早就警告过她,威尼甚至更详细讲过这房间以及他在地处多伦多犯罪高发区的这家三等旅馆里的工作性质。道听途说的东西总是浪漫刺激,而现实却是另一回事。他们在檀香山的婚礼和三天蜜月都安排得完美无缺。庆子本想多逗留几天,但威尼坚持要回国,他所担心的是为格兰德宁做的那份工作,更担心麦尔对借给他的钱已经分文不剩这事会做何反应。一万元加上所有开销!他们已经彻底破产了,威尼对庆子如是说。幸好他们还可以回到他的老房子里栖息。他相信格兰德宁会要他回来效劳(为何不会呢?),相信庆子也是很快就会找到工作。他们不可能永远呆在夏威夷度蜜月,他们必须回到多伦多。“回到现实生活,宝贝。”威尼总是这么说。对于威尼,日本是一个梦,加拿大才是现实世界。对于庆子,日本是严峻的现实,而北美是块充满希望的土地。庆子在行李里藏有一张美国运通公司的信用卡,价值三千加拿大元,并可从名古屋透支十倍于此的钱。自从庆子早先在夏威夷节俭度日以来,她一直渴望逃脱日本社会以固有独特传统为名强加在它的臣民身上的束缚。庆子知道自己拥有走俏市场的两项技能——在日本做会计的经历和熟谙地球上两种最重要的语言。只要能离开日本,她就可以大展宏图。她寻找、等待着机会。若是一个西方人也许会立刻付诸实践、行动起来。虽然庆子远不是处于日本传统地位的女性,但是她毕竟是那个社会的产物。她不敢一个人闯,得有个男人带她一起走。这男人就是威尼。在庆子生活中的紧要关头,威尼·蒂伦出现在名古屋。南义之死使她正常的工作生活规律分崩离析,她忽然间失去了一位同气相求的熟悉长辈。今后她要独自面对在黑社会企业里的工作,要与各种人打交道。她当然清楚他们的顾客都是些什么货色。以前有南义从中斡旋,庆子涉足不算很深,很容易心安理得地做自己的本职工作。南义出面与黑社会人物直接打交道,庆子坐办公室搞搞文秘财会。南义一死,一切都突然结束,庆子再也无法躲避黑社会的人。威尼爱上庆子并答应要带她走,这可谓是及时雨。威尼是个魅力十足的西方小伙,大方、痴情、相当聪明却不盛气凌人。庆子喜欢他,喜欢同他在一起,并且相信自己完全可以控制威尼。作为一个女人,还能再指望什么呢?庆子走进浴室,看见镜子蒙蒙的,上面尽是威尼淋浴时留下的蒸气。威尼早已出门,到离橡树城不远的湖滨路去接格兰德宁,载着他到处转悠。庆子擦净镜子,想起威尼出门时是多么的不高兴。她花了十分钟来描眉画眼。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和什么情况下,庆子总要使自己容光焕发。前一天晚上庆子和威尼碰到海伦和一位名叫艾丽斯·凯普兰的女人,一起喝了点饮料。庆子还不太明白海伦与艾丽斯的关系,而威尼则毫无疑问地一眼看穿了两人的暧昧关系。当晚在床上说起夫妻间的悄悄话时,威尼说:“宝贝,她俩搞同性恋,在一起做爱,就好像咱们俩一样。”“哦,我相信你关于海伦的话是对的,但……艾丽斯,她这么年轻、漂亮……真逗。我倒挺喜欢她的。”“是啊!那海伦,挺有本事。”威尼十分羡慕。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已把海伦划入成功的男性之列,而没将她当女流看待。既然他那么钦佩和羡慕海伦,并且在自己有限的经历里找不到其他合适的地方来安排海伦的位置,便只好把她看做出色的男性。接着,威尼意识到庆子所说的意思,“嗨,宝贝,你想啥?女同性恋都像海伦?又老又厉害?不是那么回事儿。不管怎么说,你也喜欢海伦,对不对?你是不是想她会不会来跟你胡搞?现在你有我了,用不着胡思乱想那事儿,明白吧。”他紧紧地搂住庆子,可庆子毫无反应,她的心思全在那两个女人身上。“哦,不,我才不想那种事呢!我是喜欢海伦。我只不过觉得真奇怪:她和艾丽斯居然是情人。嗳,艾丽斯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我真不明白一个女人怎么会不爱男人而去爱另一个女人。”“咱俩都不明白,宝贝,咱俩都搞不懂。”这话题使威尼颇不自在。为了不再谈此话题,威尼做起任何男人在此情况下都会做的事情。“嗳,我给你看看她们所缺的东西。呣?”他的嘴和手慢慢地愈加热切。庆子感觉到威尼在勃起,便使自己去迎合他的需要。被迫丢下这样一个有趣的话题真扫兴。不过当然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当然。今天早晨威尼出门时又旧话重提关于海伦的事。他俩在楼下咖啡馆里吃罢早饭,正往楼上爬,准备回房。威尼说道:“他妈的!真想辞了现在的活儿去跟海伦一起继续工作。我和她以前合作得不错,你知道。‘威尼·蒂伦,私人侦探。’这听起来神不神气,哎?当然比给那死鬼格兰德宁当司机、载着他满城乱转强过百倍,告诉你。”“你干嘛不问问海伦呢?也许还真能成呢。我们今晚去看看她,好不好?”“你这样想?呣,也许。问一下也没什么坏处,我想。吃饭的时候问问她,好的。哎,宝贝,见了老朋友玩个痛快。再见。”威尼在门口吻了吻庆子,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