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晚上的行动时间还有几个小时。“现在请放松一下吧。”庆子此时已停稳车,她鼓励地对她的乘客笑道。朱丽怒目圆睁。“我怎么放松?饶了我吧!我们这是要去哪儿?计划里没有这一条!……无论如何我得上厕所。妈的,我的裤子湿了!对不起……”朱丽现在面临着非常严重的问题,她觉得苦不堪言,心烦意乱。她在口袋里摸索纸巾。对于把车视为家庭珍藏的日本人来说,车是他们心中神圣的财富,但庆子对待这一不幸事故表现出令人钦佩的自制力。她泰然自若地递给朱丽一盒纸巾,安慰她道:“别自寻烦恼了,一切都会好的。我来回答你的问题吧,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宫古饭店。这是你的计划是不是?藏在海伦的房间里,一直到你们可以离开日本。对吗?”“对,没错。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海伦肯定对你说了,当然。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帮助我呢?你可能会惹上警察的麻烦的。”“是这样,如果他们发现我帮你逃跑的话。我们尽力不让他们发现,好吗?”“是的,当然,当然。我还是不太明白,不过无论如何要谢谢你。希望我们全部平安地活着,嗨,就祝愿我们全都活着吧……”朱丽闭上双眼,不再说话。几分钟后,庆子把车停住。她们现在位于宫古饭店附近一条狭窄的街道上,相邻的小公园被流浪汉们盘踞着,他们围着一个正在熄灭的火堆,挤作一团。庆子递给朱丽一件宽大破旧的长袍,示意她下车。“请你把自己好好裹在里面,尽量不要暴露面目,尤其要藏好你的脸。现在请你坐到那张空凳上,等着。待安全了威尼·蒂伦会过来接你,他将带你住进饭店。我现在必须走了,祝你好运。”朱丽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庆子已经关闭车门,疾驰而去。朱丽依计行事。她坐在那里,身子整个儿蜷缩在肮脏的破布之中,与扰攘不安的无家可归的人们隔成了两个世界。32.朱丽对海伦“这是法国画家奥诺莱·多米埃的作品,名字叫‘收藏家’。当然,这是偷来的,一年前从苏格兰的一个画廊里偷来的。现在你知道,那个笨蛋罗缪勒要从索尼手里买走的是什么东西了吧?我把油画藏在我那把可爱的小伞里带到了名古屋。”朱丽顿了顿,等待海伦的反应,但是没有回应,于是她继续说道:“我们被围困了吗?”朱丽躺在饭店里的海伦的那张床上,一面呷着果汁。经过灌木丛中和公园长凳上的冒险经历之后,她已经洗了澡,吃过饭,而且得到了休息。她被威尼安全地带到饭店,面对她的下一个挑战却是海伦。海伦不安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朱丽那双明亮的灰眼睛也跟着她转来转去。“我猜想‘我们’将被围困。我现在更加疲惫不堪了。我已经跟那位幻想狂警察铃木争论了两个小时,我看事情还没完。我在这里已经没有什么用武之地了,你们也已被发现。警察得到了油画,这就很有可能意味着麦尔将永远与他的油画失之交臂。然而那个铃木却不让我离开这儿,他疯狂地认为是我帮助你逃离了医院。当然,他也确信我们知道的远甚于我所说的,这倒是真的。他还确信我跟南义之死有关,这就不对了。“一旦油画被准确地鉴定出来,我们将遭受更多的要命的调查——东京的日本国际刑警国家中心局,它犹如英国的伦敦警察局。你的索尼和我的香港老板都坐立不安了,我不能怪他们。现在威尼准备退出这场寻觅油画的游戏,麦尔打来电话说,一旦警察拿到油画,威尼就马上回国。这儿就只剩下我和你了,而你还处于地下状态,你这只幸运的母狗。留着我一个人当他们唯一的‘主角’,假如你能把这称作‘主角’的话。你的前景的确一片光明。妈的!”海伦不耐烦地扑通一声倒在朱丽的床上,对她怒目而视。朱丽说:“公平交易,伙计。我实在深表同情,可是请注意,我可不愿从这个安全的地方露面帮你的忙。毕竟,你为了救我的命惹了一些麻烦,但你别浪费时间劝我帮你。你能对付。”海伦脸上冷若冰霜的表情保持了片刻,然后绽出一丝怨毒的笑。“你神经质!你非常清楚,既然我把你弄出来,我就不打算再把你扔回去了。我不会让你回到铃木的魔掌之中,我宁愿就在这里盯着你,以确保你不再惹上更多的麻烦。”“好啊,伙计。我知道你这个好心人的把戏里有着一个很好的理由,你想亲自审问我。哦,干吧,我宁愿落入你的魔掌也无论如何不愿让铃木逮着。”朱丽故作媚态,双目迷离地微笑着,她知道海伦是个同性恋者。“别诱惑我,你根本还没完呢。形势非常严峻。这件事我完全是稀里糊涂卷进来的,我必须了解整个事情的原委。我需要知道如何避免陷得更深。我把你作为我最佳的信息来源,这就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的原因。”“我认为利他主义与此没有多大关系,或许只有一点点吧……”朱丽对海伦脸上放出的又一个勉强的微笑表示讥讽。“在你严刑拷问之前,请告诉我,威尼,尤其是那个庆子帮我逃跑的原因!她是怎样卷进来的?”“我们需要一辆车载你走,庆子是我们最佳的人选。就这么简单。我打电话给她,她同意了。她干得很出色,是不是?毫不耽搁地把你接来了,对吧?她还提供了这些干净的绷带。至于威尼,我想,这家伙人不错。他只是喜欢挑战,喜欢糊弄一下当地人,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动机。”“很高兴听到这些。不过不要回避这个问题。庆子的动机是什么?请不要告诉我她只是‘喜欢糊弄一下当地人’而已。饶了我吧。”海伦大笑,“当然不是。我走了一步险棋,我告诉她我们把你弄出医院的事,说我们目前呆的地方找不到一辆能送你离开的车。你也许会说,策划好的一着险棋。我只是对她有某种感觉:她不会出卖我们……她本可以向铃木告发我们,换取警察对她的同情和怜惜,可是她没有。我还不能确知她帮我们隐瞒你的原因,下一次再见到她我要问个清楚。”“‘某种感觉’!上木庆子是为黑帮组织工作,你别忘了,伙计!我们怎么知道他们没有插手此事呢?也许是她受命杀死南义的呢!他们现在只是帮你把我放在了冰面上,以使警察可以鸟瞰全局,而他们则可以幸免。谁知道?混蛋,我甚至不能肯定你是不是为上木他们干的。”“看来你知道的比这还要多些。当事情发生……哦,管它呢。瞧,对于你无论如何帮不上忙的事情再抱有什么痴心妄想已是毫无意义了。假如庆子听命于黑帮组织,那我们现在就没什么好做的了。”“你是个巫婆,海伦,你是。我帮不上什么大忙,这我明白。我准备把一切都和盘托出,你有什么问题吗?快说吧。”“好吧,让我们从你朱丽·派普这位热心人说起。你与索尼·伯克以及盗来的油画有何关系?应该从这些谈起。”朱丽将依然贴在脸上的潮湿的一缕头发向后捋了捋,小心坐起,整理了一下裹在身上的睡衣。她纤细的胳臂裸露在海伦给她的纯白T 恤外面。绷带拦腰缠住,她知道她看上去很脆弱。她灰色的眸子天真地迎视着那双棕黄色的眼睛,显然训练有素。看来,她没有对海伦设防。朱丽以确定的语气快速答道:“这个故事说来话长了。简单说吧,我的真名叫朱丽亚·派普,我的家乡在悉尼,我最爱喝的啤酒是杜黑牌的。在我们那里我总是不断地谈论啤酒,像个老式澳洲人!请别见怪,我尽量说得好些。嗯,我年少时肯定对一则诽谤性的谜语留下了深刻印象。谜语是:你把世故的澳洲人称为什么?谜底是:新西兰人。我竭力要证明那是个可怕的谎言。我在大学里学习美术,后来去美国做关于美术史方面的毕业论文,并在那里获得了美术史博士学位。美术史的博士学位当然是不错的,可是几乎不能保证挣碗饭吃。像许多澳洲人一样,我开始四处旅行,边旅行边工作。大约三年前,我的运气终于来了:在洛杉矶,我找到了一份工作,为一个画廊老板,其实彻头彻尾就是文盲的所谓‘艺术家’当捉刀人写一本书。你可以想象这本书完全是一个骗局。报酬不错,一切都是私下交易,省去了交税。当然,我没有绿卡。对于一个来自外国、出身低微的小姑娘来说,这却是个极好的机会。我在各种艺术品交易活动、画廊和拍卖会中认识了许多人,而且不仅是在加利福尼亚。这是我事业的开端。我为各式各样的艺术杂志、分类名录以及收藏者们写了大量的匿名文章。全能朱丽,这就是我。我环游世界:纽约、欧洲,最后到达亚洲。在香港我遇到了索尼·伯克。”说完,朱丽沉默了。她即将触及问题的关键,她需要估量一下她的故事将会产生的效应。海伦冷峻的表情毫不松懈。“你想知道索尼的情况,对吗?嗯,他是个非常有个性的人。他来自底特律——就如这年头人们常说的非裔美国人,尽管他宁愿自称为‘黑人’。他不喜欢归附于美国,也许是因为他七十年代才来到美国,而且不甚精通于当今美国社会中政治意义上的是非观。他是一名越战老兵,以中士军衔退役。我想或许是他回到美国却无用武之地了,所以才到了亚洲。不过这个我不敢肯定。不管怎样,他在亚洲住了很长时间,几年前定居香港,确切时间我也不清楚。索尼拥有一间名为‘跳华尔兹的玛蒂尔德’的低级酒吧,但我认为整幢大楼都是他的。你要明白,伙计,这些事情他可没对我过多地说起,他从不过多地谈论自己。据我自己的经验看,他这人有些傻里傻气的,行为古怪而且有趣,是个大情人。不过你知道,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那幢大楼,我猜这是一种广场恐惧症。他有着非凡的记忆力,凡是他的所见所闻永远都记忆犹新,所以……”“买那幢大楼的钱是从哪儿来的?一名美国军队的中士怎会弄到那么多钱买下香港的不动产?”“哦?我不知道!真滑稽!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似乎一切都那么自然。他来到那里,坐在酒吧里他的位置上,通过电话与他的顾客联系,或者向他的生意总管,他的朋友坎通·比尔传授机宜。他从哪里,他怎样弄来的钱……也许通过某种手段什么的,肯定都是非法的了。那又如何?我对此并无异议。在当今社会里,全世界都这么干。性、毒品还有摇滚。”朱丽愉快地抬头望一眼海伦,她又试图揣测她这番话的效应。海伦依然无动于衷。“我明白了,”她淡淡地说,“继续往下说。他现在在做什么生意?经营一家有关被盗的文化遗产的邮购公司?是他造了那张‘艺术品名录’?”“不,不是,那不关他的事。索尼只当中间人,他只是,嗯,成为这场交易中的一颗棋子,碰巧撞上了他的委托人有机会进入这个被盗艺术品的市场。”“他负责把多米埃的油画从不知名的卖主手里运送给麦尔·罗缪勒,这是你告诉我的。可是你拿走了画。怎么回事?说说你在整个事件中扮演的角色。”“我只是在帮我男人的忙。他叫我把东西交给你的威尼,拿到钱后再把钱交给南义。结果事与愿违,可是……”“哦,打住吧,你这些废话。甜心,纯洁无瑕的澳洲小姑娘被‘她的男人’操纵在股掌之间,为他干肮脏的交易,为他陷入罪恶,仅仅是因为他叫她那么做。傻瓜。现在回到你躺在医院时的情景来吧,当我们在谈论那把伞的时候,你告诉我你和南义在交换有关这件艺术品交易的信息。你说是为一位朋友,还记得吗?”“嗯,索尼的确想了解南义知道些什么……”海伦极力让自己显出很有耐心的样子。“你知道我怎么想吗?你并不是为索尼工作,而他也不是在利用你——是你在利用他!你并非仅仅巧遇索尼·伯克,跟他上床,是不是?你计划成为他的枕边人,运用他的关系网插手这宗艺术品交易。而你做到了。你和你的幕后者有一套自己的安排。我并不确知谁是你的合作伙伴,你们要干什么,不过我已经知道得够多了,所以还是说实话吧,朱丽·派普。你已经陷得太深了,你需要一切你所能得到的帮助。对我说谎是愚不可及的。你再试试。”朱丽思忖着她的话。她的机会不多了,不过再试一次也无妨。她粗鲁地大笑起来,开始转入一个新话题:“好,警察,伙计!我的运气很糟,碰上了一个不易受骗上当的聪明女人。要是我在跟威尼·蒂伦或其他男人打交道,他们一定已经对我俯首称臣了。哦,我在试着说呢,你不能责怪我。我曾以为,你这家伙,你也许是那种疑神疑鬼的人。我想我本该对你作更多的了解。抱歉啦。”“噢,主啊!是的,你本该对我更为了解。为数不多的女同性恋者被拔高地视为间接的男人。或许我们多疑,像你说的,但是我们并不自以为是,至少我不这样。假如你再对我扯淡,就到此为止吧。你无法拥有全世界的时间,我也一样。像这样的说话机会只剩下一次了。”没待朱丽回答,一阵敲门声响起。“咚——嗒——咚——嗒”,是威尼报告平安无事的信号。该把朱丽转移到他的房间里去了,因为饭店女服务员得进来清扫海伦的房间。无论如何不能让人知道朱丽就在饭店里,海伦暗暗咒骂几句。她禁止了朱丽的发问,帮她穿上运动长裤,搀扶她走到门边,交给威尼。海伦风驰电掣般销毁了一切有可能暗示她并非房间里唯一住客的东西。未几,她最后将整个房间扫视一周,然后把一个用英日两种文字写的“请整理房间”的牌子挂在门外把手上,便沿着走廊向威尼房间走去。她可不想让朱丽迷惑住他。她不必担心,对这事朱丽是相当精明的。海伦步入威尼房间时,朱丽正面朝墙壁地躺在床上。威尼将一只手指压在唇上。“嘘!让她睡一会。过来,该吃晚餐了。”经过几分钟热烈的争辩,两人终于就上哪家餐馆达成了一致。威尼倾向于华而不实或者低级庸俗的地方,然而这二者都不对海伦的胃口。海伦固执己见,最后两人还是下楼,到饭店下面地下购物街的一家小寿司店吃饭。那是在这个地下迷宫里的众多餐馆中,海伦最喜爱的去处。价格按日本人的标准还算合理,食物也合她的胃口,那位中年侍者也彬彬有礼,不厌其烦。甚至还设有一个“无烟”区,这是为何到此的决定性因素。海伦快速地点了一个套餐,有汤、生鱼片和一杯麒麟啤酒。威尼则充分利用时间,一面跟笑眯眯的中年女人取笑逗乐,一面奢侈地点了菜单上的寿司和牛排。“嗯,小伙子,把100 块钱扔在一顿饭上,我猜想这意味着你就要回家了。你是不是接到了打道回府的命令?你什么时候离开这座漂亮的城市?”“很快了,也许就是明天。”“哦,是吗?明天。你要把我一个人撇在这里应付朱丽,是不是?你要是走了,我真不知道该把她藏到哪儿去。当服务员整理我的房间时。”“是,我知道。真是麻烦,也许我可以多待一两天……我刚才说有希望是明天走,不过也有可能不是。”海伦放下杯子,看牢威尼。“好啊!你在搞什么鬼,小伙子?也许明天,也许不是?什么意思?你想离开是不是?现在警察已经放弃了拘留你的企图,你这里的工作则陷入困境,所以麦尔收紧了他的腰包,你的老板要召你回去了。那么只是什么把你留住了呢?肯定不是我跟朱丽的问题。哦,别告诉我!爱情是年轻人的梦想。”威尼显得快乐多于尴尬。“是的,我请庆子跟我一齐回多伦多。这些天里我们一直都有见面,我想她会喜欢多伦多的,她厌恶替草下这帮乌合之众卖命。这是她逃离这个肮脏之地的一次机会。因此……”“因此你计划带她‘摆脱一切’,棒极了!”海伦想了一秒钟,随即不无怀疑地摇了摇头,说道,“她真的许诺要跟你回家吗?或者只是你的白日梦?嗯?”“还没确切地‘许诺’,不过我已经把她说动了一半。我今晚要去见她,继续做她的工作,走运的话,她会来。她想跟我走的,你知道,信不信由你。”“她想要你呢还是把这当作逃离名古屋和草下纠缠的一种方式?是哪一种?”“我不在乎!我猜两者都有。不管怎样,她为什么就不该想跟我在一起呢?我们相处得非常好。问题在哪儿呢,妈妈桑?你是嫉妒或是别的什么?”“就是那别的什么。”“我敢打赌,你骗不了我,你自己想要庆子。当然,她不是那种人,因此你没有这个运气。庆子是真正的男人的女人,她决不会跟一个女人走的。”威尼相貌平平的脸当说到庆子时便神采飞扬,几乎显得有些英俊了。年轻、爱和性是坚不可摧的组合,海伦望着威尼想道。然而,这一切都不是永恒的。“永远不要说决不,小伙子。‘决不’意味着持久。不管怎样,如果你能把庆子带走,我为你们俩祝福。”“谢谢。”威尼似乎由衷地感到高兴。“现在我要做的一切就是说服她,明天便见分晓。”接着,两人各怀心事地埋头吃起来。终于,海伦开口说道:“当你和你的甜心正妙不可言的时候,我还在为朱丽困坐愁城。我们必须想个办法让她离开。我们俩干了件伟大的工作,误导了铃木,使他仍在东京追踪她的下落,我希望如此。可是他拿着她的护照,这样,逃离这个该死的岛屿之国将变得困难重重。伯克应该给她弄一本走私的假护照,如果有时间,应该不成问题。伯克对香港的事情了如指掌,而香港是伪造、仿制和走私的世界中心。可是……假如你明天走,朱丽就飞不了了,在你走之前根本没时间弄到护照送她出去。如果你不打算帮帮忙再呆几天,那末至少我们得在一起想些办法吧。嗯?”沉浸在对庆子想入非非的白日梦之中的威尼猛地一惊,回过神来。“妈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有多少选择余地……除非庆子——庆子能透露些什么。我不知道会怎样,不过我会问她。我想她喜欢朱丽。”“好极了,小伙子!主意不错……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呢。我差点误解了你,你知道。”威尼·蒂伦转瞬间便轻易扔开了自己的宏大计划。在他的心中,一半已经抵御不住这个同性恋老巫婆的花言巧语,不禁有些沾沾自喜,竟希望留下来继续跟她一块冒险;另一半则只想摆脱她,迫不及待地回家,回多伦多——带着庆子。对于年轻人的反应,海伦忍俊不禁。她向他举起啤酒杯:“干杯,小伙子!代我向可爱的‘猪城’多伦多致意!也祝蓝樫鸟队赢得那面小旗!”“干杯,妈妈桑!下一次在多伦多时给我打电话,我给你弄几张上圆顶摩天大厦的票。蓝樫鸟队将再一次取得联赛的胜利,别担心那面小旗,你尽管瞧好了!”两人友好地离开了餐馆。威尼要把朱丽送回海伦的房间,再去赴庆子的约会。海伦利用在房间里等待威尼和朱丽的这段时间,给庆子挂去电话,希望第二天早上与她见面。两人在电话里的交谈简短而谨慎。海伦确信,威尼将对此事一无所知。随后,她对庆子所引发的形势进行了一番认真而深入的思索。起先,她所谓的自愿合作,是把朱丽从警察控制之下解救出来。而现在她又将实施一个潜在的计划,即与威尼一道离开日本飞往加拿大。海伦总觉得事有蹊跷,她的所作所为太恰到好处了吧。无论她是怎么对朱丽和威尼说的,其实她并不敢肯定庆子的动机、她的过去以及在这场“名古屋事件”中她潜在的角色,就像当初开始思考这些问题时一样,没有答案。在把朱丽从警察手中解救出来的行动当中,庆子扮演了主要角色。可以合理地得出结论,那次行动实际上已经成为庆子他们的目标。换言之,庆子的老板黑帮组织不希望铃木审问朱丽,为什么呢?他们想从朱丽那里得到什么?他们还会指使庆子继续参与合作吗?朱丽会在庆子的帮助下离开这个国家吗?或是当他们一切准备就绪时就把她拉下马,抑或把她扔回给铃木?海伦打定主意,在第二天她们俩见面时,要深入细致地向她提问,同时对她的任何回答不置一词。接下来就是那位迷人的撒谎者朱丽啦。对于此女,海伦提醒自己要保持愉快的心境。前景将会大有希望。33.名古屋叙谈“怎么突然想去东京呢?你渴望大城市奢靡的生活或是什么?”威尼一边看着海伦收拾她的背包,一边问道。两天后,威尼的声音里,顺从与无奈已经超越了好奇。在过去的48 小时里,他曾匆匆拜访了一下自己的房间,挑拣几件干净衣服,然后便一头栽入上木庆子的温柔乡里,幸福无比。他目下只想试探一下海伦,看看没有了他,她和朱丽的关系进展如何了。同时也为了在重返温柔乡的途中树立信心,迟早他将说服庆子离开日本,一齐奔向多伦多的美好生活。海伦刚刚泼了他一头冷水,告诉他他的幸福结束了,至少暂时结束了。她将要去东京,他必须留下来照看朱丽,喂她吃饭,给她做伴,当服务员进来打扫房间时,将她辗转运动于他和海伦的房间。威尼用眼角瞟了一眼朱丽,她躺在海伦房里的另一张床上,呷着橘子汁,透过杯子的边缘冲他傻笑。她的情况明显改善。海伦没有回答。她收拾完毕,拎上夹克,便向两人挥手再见,把威尼和朱丽一齐抛在了身后。门在她的身后刚闭上,朱丽便说道:“她去取我的新护照,明天就回,别担心,伙计。去把你那朵漂亮的荷花接来吧,你们俩可以用海伦的床以及一切东西。我还是这么弯弯曲曲的,太糟了,我们本来可以玩个三人的游戏的。”明知她是在故意刺激自己,可是在那一刹那,威尼禁不住有些心旌摇荡。他不太自信地大笑起来。“干嘛不?我打电话给她。”然而他并没有往电话机方向移动。“好极了,叫她多带些橘子汁,我快喝光了。再带一本杂志来,比如《时代》周刊什么的,自然啦,要英文版的。”朱丽微笑地望着他。威尼感到落入了陷阱。现在,他得打电话给庆子,请求她到宫古饭店来,然后向她解释清楚此种局面的来龙去脉。然后呢?他也不知道了,但是,他本能地怀疑起自己的能力来,面对两个女人的同时进攻,他能否抵挡得住呢?他提起电话,朱丽还在继续说道:“庆子答应跟你一起去加拿大了吗?你还有大量时间做她的工作,在床上,我的意思是说,你们在做爱时给她说这件事,这样比较有说服力。那么你们什么时候走?”“我们摆脱你以后立刻就走!”威尼怒气冲冲地说道,这话仿佛是接着了庆子的话茬。“哦,我不是说你,甜心!是……是海伦,她就要去东京了。你到我这里来好吗?我们有很多话要谈。”电话两头都陷入了沉默,朱丽则躺在床上为他快速机敏的反应拍手叫好。电话被窃听了,或者说他们相信电话已被窃听。假如他们存心说给铃木听,那么用朱丽的名字或许会让那位绰号叫“恐怖的铃木”的警官呕血不止,而且或许会把朱丽送进一家监狱医院。庆子终于答应过来了,威尼重重地扔下话筒。“你听见了吗,快从我的面前滚开!”他转向朱丽。他彻底失去了耐性。“跟你纠缠在一起,简直糟糕透顶,我受不了你了,你这混蛋。再给你一次在庆子面前胡说八道的机会,我和她就离开你这个鬼地方!我倒要看看你是多么喜欢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床上的,混蛋!没人伺候你吃饭,你也别想看见任何人!或许我会叫警察来拜访你,他们肯定服务周到!”“我猜也是,冷静些,伙计。从现在起我将做个好姑娘。”威尼盯牢她,然后稍微息怒似的点点头,坐下。两人默默地等待着庆子的到来。庆子小心翼翼地进来了,仿佛踮着脚。她穿着一件昂贵的便服式夹克和缝制得体的休闲裤,显得俏丽可人。她迎上前与威尼柔情蜜意地窃窃低语,然而她真正关心的似乎是那个朱丽,她询问她的健康状况,她的需要和愿望。朱丽警惕地观察着她,一面叫嚷着要橘子汁和杂志。庆子立即叫威尼去外面取来。威尼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他不想留下庆子单独与朱丽在一起。“那个长舌妇。”他咕哝着忿忿然走开了。屋里就剩下两个女人了,庆子走到床沿上坐下,向朱丽倾下身去。她那张经过精心修饰的脸庞充满了关切。“你可以离开你的床吗?去旅行,你行吗?”“我行的!没有比离开这个鬼地方对我的健康更为有益的了。那就请你帮我想个办法,我要离开这儿。请相信我!”“很好。只要你能肯定……我知道医生们没有建议……不过假如你能肯定……”“是的,我能肯定。别担心,伙计。你想到什么了吗?”“嗯,我们也许可以通过名古屋机场把你弄走,或许是坐飞往汉城的航班,我在韩国航空公司里有个朋友。如果警察看得不严,也许有可能带你通过例行检查,可是你仍然需要一本护照,而你没有,所以……”“哈利路亚①!我们的麻烦终于可以了结了!我们俩说话这会儿,海伦正在为我弄护照呢。她明天将带着护照返回,她说。这就是她去东京的目的!求你了!后天行吗?请快些!越快越好。宝贝儿,我真是太想离开这鬼地方了……你简直无法想象!”对于朱丽的急不可待,庆子微笑着,点点头。“我想象得到,我也非常想离开这里。”“哦?”朱丽吃了一惊。刚才她过分专注于自己的情形而无法从另一个角度考虑到庆子。现在她立即醒悟了。庆子也有她自己的时间表,这一点朱丽本来无需提醒的。“是这样。你打算跟年轻的蒂伦一道远走高飞!我们原以为他在吹牛呢!是由于爱情……还是别的什么?”“噢,当然!威尼是个非常好的人,他向我许诺会在加拿大好好待我,我们将非常幸福!”庆子热泪盈眶,整个人洋溢着幸福的光芒。朱丽是个在罗曼蒂克的爱情观的熏陶之下长大的西方人,凭她所有的阅历,她相信为了威尼·蒂伦的爱,庆子会抛弃她的家庭、工作、城市、国家以及文化。然而,她也不是傻瓜。“那么,祝你好运,伙计。不过我对你的忠告是‘保住你的日常工作’,你懂我的意思吗?就是说,确保你拿得到回程机票,手头上也要有现金。这话你千万不要说出去。”“噢,是的,‘保住我的日常工作’,非常正确。”庆子揩了揩眼睛大笑起来。“你将做什么呢,朱丽?离开日本后你去哪儿?你会平安无事吗?我很担心你。”① 哈利路亚:犹太教和基督教的欢呼语,是赞美上帝之词,意为“赞美神”。“别担心,伙计。我将溜回香港,我的老巢。首先销声匿迹一段时间。你该不会认为铃木会在那儿拼命找我吧?那他也真算是一个游手好闲之徒啦!”朱丽有些焦虑不安,仿佛这种可能恰好发生了。“我认为你最好不要在香港逗留太长时间,那样对你会有危险,危险并非来自铃木警官,而是那个杀死南义先生的人很可能也想对你下毒手。形势极为不妙。”庆子出其不意地打断朱丽的话,显然,庆子在警告她。“是吗?怎么个‘形势不妙’?你在说什么,庆子?你知道谁杀了南义?”“不,不,我不太清楚,可我有所耳闻。我听到一个叫‘谭先生’的人,可能他杀了南义。由于南义当时是在跟你见面,所以我认为你的处境也很危险。”“究竟谁是‘谭先生’?这不是个日本名字吧?”“我不知道他是谁。他不是日本人,我想是个中国人,可能从台湾来的。”“台湾!混蛋,又冒出一个什么地方!为什么?一位来自台湾的谭先生跟我与南义的约会有何相干?”朱丽也不指望庆子回答,便自个儿沉思起来。要是南义那个永远无法传递给她的信息与台湾有着某种牵连呢?她觉得有此可能。她抬起头,发现庆子正关注地盯着她。“是的,你最好马上转移到某个安全的地方,香港尽管很好,可是……也许对你太危险了。”庆子重申己见。“你的意思是说我在香港容易被人发现。也许你说得对,”朱丽赞同道,“哦,谢谢,庆子,谢谢你做的一切,谢谢你的帮助。”她勉强对她的来访者绽出一丝疲倦的微笑,但愿庆子也让她单独静一静,好好斟酌一下这场对话的含义。“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要是我告诉海伦这个谭先生的事你不介意吧?”“哦,她知道的,我已经对她说了,两天前我们长谈过。”“真的?噢,这个海伦!一点风声也不露。哦,我跟她这几天内要演一出真正的好戏!……好了,我们的威尼还有我的橘子汁快要回来了。谢谢伙伴们。现在请走吧,让我休息一会儿。祝你们愉快。”34.海伦去东京海伦的东京之行同样不太顺利,如同事情的发展一波三折。这一次,没有威尼扛行李,在前头冲锋陷阵替她开路,为机票、座位、饮料之事等等与人理论和讨价还价,她发现竟然如此不胜烦扰。东京那些密密麻麻、外形奇特、绵延数里的建筑群,构成了一幅喧嚣的城市风景画。在灰白的天空映衬下,整幅画面也显得灰蒙蒙的,看了令人沮丧。她把脸贴在巨大的厚玻璃窗上,在鳞次栉比的庞然大物中努力搜寻榛东神殿的影子。这些日本传统文化的纪念品反而充当了现代文明的解毒剂,看上去令人顿生一见如故的舒坦惬意之感。而那些不和谐的所谓“现代的”、“西方的”大厦楼宇的一片汪洋,却让海伦感到陌生和疏离。穿过漫无边际的地下通道,她放眼望去。只见在没有人行道的狭窄街道上,繁茂的盆栽植物和盛开的花丛把那些或无前院或无后院的破败的老宅团团抱住,簇拥着它们的门前台阶,环绕着残垣断壁。海伦对生活在老宅里的人们倍感好奇,然而,她却丝毫不愿意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在东京火车站,她再一次逃离拥挤的人群,搭上了地铁。毕竟,这是环绕东京的唯一一条移动的比较感性的道路。她的目的地是涉谷火车站和一家私人侦探机构,它有个委婉的名号,叫田方爱道私人研究署。这是上木庆子提供的线索。庆子称在南义被害的前不久,他与田方爱道有过往来。她在南义的抽屉里发现了一些文件,表明他曾雇用田方爱道为他从事一些“研究”工作。海伦很感兴趣。同时,对于庆子提供的这个有趣线索,她也并未信以为真。也许她已经陷入一场没头没脑的追逐之中,也许根本不存在什么田方爱道私人研究署,就是有,那里有谁会向她开口呢?再者,有谁会说英语呢?首先,要证实它根本不存在也许易如反掌,然而她确实得费尽心机去找到这样一家机构的地址。现在海伦比较幸运:在一幢暗淡的6 层楼大厦的窗户上,赫然印着它的白色英文全名。海伦在日本待长了,也知道这并不意味着什么,很有可能那个地方无人会说只言片语的英文。在日本,在广告中使用或间接使用英语已成为最新时尚。乘着那脏兮兮的电梯,她步入那座大厦的六楼前厅,试图与那位年轻小姐有所沟通。可是无济于事,那小姐只会说日语,而且似乎有点惧怕海伦那两句半生不熟的日语。她孤军作战,但至少没人从前厅门后挺身而出。那扇门显然通往其他的办公室。海伦掏出她的业务名片,在上面写了句“我就回来”,交给年轻小姐,小姐如释重负般看着名片,与此同时,海伦在她身后关上了前厅的门。重新回到街上,海伦思忖着她的下一步行动。试图在一个你无法深入其中,不会说他们语言的地方充当一名调查者,简直是一种愚蠢的游戏。也许是这样,不过海伦不想屈服于这条为人们广泛认可的至理名言。总会有些事情她可以做,总会有些办法可以达到她的目的。她不愿意轻易放弃,承认自己在日本的一切努力都付之东流。克服困难是她最拿手的,她有无数在逆境中成就事业的经历。海伦掂了一掂她的背包,霎时觉得背上沉甸甸的。随即,她找到一个绿色付费电话,拨了一个本地电话。她需要的是一名翻译和日本导游。她从背包里找出一张折了角的名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35.火星酒吧目子步入酒吧时,海伦没有立刻认出她来——尽管事实是这20 分钟来,海伦一直在搜寻她。海伦颇费了一番工夫才在新宿区“男人”世界里的一栋拐角大厦的三楼找到这间小小的同性恋酒吧。如同许多日本人饮酒吃饭的地方一样,火星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