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林笑着把她拉上机门,朝法赫米挥挥手:“我先去看看那儿的疫情,你等我的电话!”海豚直升机一直没熄火,这时一拉机头飞起来,一直向东北飞去。沃尔拜岛已经到了,但直升机没有停留,仍全速向北飞。皇甫林觉得有点蹊跷,回过头看看舱内,三名军人已经掏出手枪凶恶地指着他们,他知道上当了,朝艾米娜努努嘴,艾米娜回头漫不经心地看一眼,神色不变,又回头看着窗外。“几条伊拉克狗。”她轻蔑地说。她的镇静使皇甫林暗暗高兴。为首的伊拉克军人气得满脸涨红,用手枪点着皇甫林的鼻子,恶狠狠地骂道:“你这个该死的异教徒!我们费尽心机制订的计划被你破坏。我要把你吊在火上慢慢烧死!还有你这个臭婆娘!”皇甫林好笑地看着他大叫大嚷,大声回答:“我听不懂!知道吗?不懂!”最后两个字是用阿拉伯语说的。随后他拉过艾米娜:“把这个混蛋的话给我翻译过来。”艾米娜用不流利的汉语说道:“他说你救了科威特人,使萨拉米免堕地狱,萨拉米十分感谢你,要为你发勋章!”她想想又补了一句:“还要亲自为我俩举行婚礼!”皇甫林知道她在捣鬼,放声大笑起来,艾米娜也跟着笑。几个军人不知道他们笑什么,恼羞成怒,挺身上来想揍皇甫林,但在两人的气势下犹豫着。皇甫林厉声说:“你们国家公然违抗国际公约,制造病毒武器,妄图灭绝你们同宗同族的穆斯林兄弟,这是真主的教诲吗?你们才是心地邪恶的异教徒,真主一定会惩罚你们!艾米娜,翻译过去!”他不知道艾米娜是否听懂自己的长篇大论,但那位姑娘连半个格登也不打,立刻滔滔不绝地用阿拉伯语说了一大通,显然是义正词严。几个军人象被斗败的鹌鹑,虽然恨得咬牙切齿,但从此缄口,只是持枪瞪着他们。皇甫林把艾米娜的面纱撩起,深情地看着那张麻脸,在她的嘴唇上轻吻一下:“如果咱俩真的回不来,这一吻就算咱俩结婚了,好吗?”艾米娜大笑着点头,猛然扑到他怀里狂吻起来。伊拉克军人恶狠狠地把他俩拉开,蒙上眼罩,然后直升机开始下落。晚上皇甫林被反铐双手,眼罩也一直没取下来。他忖度着自己被关在什么地方?他们会如何处置自己?几分钟后他懒得再想这些问题,开始想祖父的平衡医学。祖父去世、父亲退休后,自己生性疏懒,没能光大祖父的心血结晶,算来愧对先人!如果能逃过这场大难,一定洗心革面,从头活个样子。想想他又笑起来,他十分清楚自己的热情只有5分钟寿命,一旦大难不死,只怕又要去浪迹天涯,何况还拥着一位麻脸美人!艾米娜今晚在什么地方?会不会受折磨?不过,再想也是白担心,干脆睡觉。于是他靠在墙角很快睡熟了。夜里他听见有跑步声、喧哗声、坦克行驶的隆隆声、飞机低空掠过的啸声。这些噪声不时闯入他的梦景,搅得他睡不安稳,他在梦中也喃喃咒骂着。直到第三天中午才有几个军人匆匆来到临时监房,扯掉他的眼罩,打开手铐,用阿拉伯语咭里呱拉嚷叫一通,扯着他塞进一辆汽车。皇甫林没法与他们交谈,自言自语地问道:“这就去砍头了?砍头饭也不让吃?”汽车一路鸣笛,在街道上横冲直撞。皇甫林突然发觉,这两天巴格达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件。街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坦克炮口虎视耽耽地盯着十字街口,巴格达饭店、国家通讯中心、电视塔前的戒备更加森严。不过总的说气氛还比较平静,行人似乎见惯不惊,照旧神情淡然地干着自己的事情。等他从迷茫中回过神,汽车已停在一座豪华的官邸前面。皇甫林认出这是萨拉米的总统官邸。这是上个世纪末萨达姆建造的,宏伟的大门两侧有两个塔楼,装饰有纵横交错的纹饰,院内有棕榈树掩映的曲径,有豪华的雪花石喷水池,茵茵草地上白玉雕塑或躺或卧,再往后是大殿和寝宫,圆形房顶,尖形塔楼,是波斯风格和伊斯兰风格的结合,皇甫林正欣赏这座美轮美奂的建筑时,又有一辆车停下来,一个蒙着面纱的女人欢呼着扑过来。是艾米娜!两人在一群荷枪实弹的军人群中忘情地拥抱。有人在轻轻鼓掌,皇甫林抬头看看,是萨拉米总统,他的脸上也有浅浅的斑痕。“欢迎,我的孩子们。”萨拉米慈祥地用英语说道,然后挽起艾米娜的胳臂,走进一间圆顶的大厅,阳光透过落地长窗泻下来,室内的天竹葵在阳光下显得浓绿欲滴。萨拉米请二人坐下,先递过一张“每日电讯报”:“对于今天的会见你们很可能感到突然,所以谈话之前,请你们先看看报纸:国际时事版,标题是‘萨拉米同阿齐慈摊牌’。”“10月19日晚上,在一场不流血政变中,伊拉克法律总统萨拉米推翻了事实总统阿齐慈的统治。极富魅力的萨拉米总统在伊拉克已被神化,但他从本质上说是一位空想家而不是政治家。而阿齐慈精明干练,处事果断,多年来已逐步架空总统。在这次新月行动中他竟然以萨拉米为诱饵,几乎使萨拉米为科威特殉葬。但他精心策划的新月行动被一位中国的江湖医生挫败,内外交困,萨拉米趁机一举翦除了政敌。据报道,萨拉米在重掌大权后,已向国际社会表示伊拉克将改邪归正。”萨拉米笑道:“这些西方老爷的用词比较刻薄,但叙述基本未失实。感谢你,皇甫林医生,你挽救了科威特民族,使我不至于在真主那儿成为罪人,也使我翦除了伊拉克政治生活中盘踞多年的毒瘤。从今天起,我可以真正致力于阿拉伯统一事业了。鉴于你对阿拉伯民族的崇高贡献,我代表伊拉克政府授于你一枚萨拉丁勋章。这是第一个非阿拉伯人获得这项殊荣。”随从捧着勋章,萨拉米慈爱地为他佩好,理好金黄色的绶带。在异常郑重的气氛中,皇甫林却忍俊不禁,他向立在一侧的艾米娜点头示意,突然问道:“也许您还要亲自为我们举行婚礼?”萨拉米愣了片刻,随即笑道:“这正是我马上要提出的建议,想不到我们之间是如此默契。”皇甫林和艾米娜忍不住大笑起来。这使萨拉米感到十分意外,尴尬中带着恼怒,皇甫林笑着解释:“请总统不要误会。我们遭到逮捕时,我的未婚妻在翻译中曾故意曲解军人的咒骂和威胁,她说军人说萨拉米总统要为我们颁勋,并要亲自为我们主持婚礼,想不到她的黑色幽默倒真的应验了。”萨拉米也放声大笑:“这只能归功于真主的安排!”在随后整整一个小时的谈话中,气氛十分融洽。萨拉米盛情地邀皇甫夫妇在伊拉克定居,他将建立一个国家基金会专门为平衡医学的研究提供资助。“那时伊拉克和科威特之间将不再有边境,你可以乘上汽车在两个小时内去探望岳母,中国还有什么亲人吗?可以全部接来,我会为他们建一座新的巴格达空中花园。”晚上设了丰盛的家宴。宴席上总统只呷了几口白兰地,却频频向皇甫林劝酒,他特意为皇甫林备了中国的茅台。总统夫人则始终优雅地微笑着,低声同艾米娜交谈,她们的亲密神情活象一对母女。宴会后,艾米娜悄声问醉意陶然的未婚夫:“夫人告诉我,总统有一种痼疾,不能多操劳,这几年才被阿齐慈逐渐架空。你知道他是什么病吗?”那个醉鬼神志倒很清醒,他说:“总统脸上皮脂多,四肢瘦削,手背上多紫纹,从这些症状看,似乎是柯兴综合症,一种内分泌疾病,它有可能造成类偏执狂症状。”“你愿意为他医治吗?”“当然。”他脚步不稳地走向总统,用英语说:“总统阁下,如果你相信我的江湖医术,我想为您治疗一次,您愿意吗?”总统高兴地说:“我当然相信中国神医。”皇甫林让总统侍卫向昨晚那几个军人要回他的药品,随总统来到卧室,他详细询问了病情,让他脱去衣服睡在床上,然后细心地沿脊椎和肩丛神经进行注射。注射完毕,他笑着说:“总统阁下,你太麻痹了,让一个没有经过安全检查的异国人,甚至是异教徒为你治病。你难道不怕我注进狂犬病毒或炭疽杆菌?”总统在侍卫的帮助下穿起衣服,他笑着说:“不会的,我非常相信自己的判断力。”“但判断力也有失误的时候,如果我为了某种原因比如说为妻子的祖国复仇?”总统有些不快,冷漠地说:“我同科威特兄弟没有任何仇恨。”皇甫林尖利地冷笑一声:“恐怕未必!死于天花的十二万个科威特亡灵恐怕不会认错人的!”萨拉米打个寒颤,目光阴狠地看着皇甫林。机灵的侍卫们听不懂两人的英语对话,但从两人的神色看出敌意,他们立即作好戒备。皇甫林旁若无人地侃侃而谈:“很可惜,你脸上的斑痕瞒不过一个医生的眼睛,那是美容师人为加上的。你并没有患天花,你在去科威特前已经注射过天花疫苗,也就是为全体伊拉克人(库尔德人除外)注射的所谓汉塔疫苗。你不会冒险染上天花,虽然那样表演会更为逼真,因为你的命很值钱,比十二万条科威特生命值钱。所以,你并不是阿齐慈抛出的诱饵,你是一场种族灭绝战争的策划人兼操刀手!总统先生,你的戏演得不够逼真。如果你十年来一直是阿齐慈的傀儡,你会在一次侥幸胜利后的第二天就如此高枕无忧吗?我想阿齐慈倒可能是你抛出的替罪羊,或者我更相信他是甘愿牺牲自己,演一场丢卒保车的苦肉计。丢卒保车、苦肉计,这些中国的典故你懂不懂?”萨拉米阴冷地沉默着,脸色阴晴不定。皇甫林痛快酣畅地骂下去:“看来,你小看了中国的江湖医生,他们都是捣鬼的老祖宗,心狠手辣也绝不亚于你。你知道我刚才为你注射了什么?没错,是5647号潜能激活剂,只是剂量加大了十倍而已。两天之后、最多三天之后,你就会象一只发情的公骆驼那样亢奋,食欲亢进,性欲亢进,狂呼乱叫,血脉贲张,你的生命力会这样狂暴地燃烧五六天,然后不可避免地逐渐熄灭,无论是现代医学还是真主都救不了你。在你绝望地等死时,你会有充裕的时间去想一想那些科威特人和库尔德人,他们满身脓疱、高烧谵妄,挣扎着,最终有数万人没能逃脱死神阿慈赖尔的魔掌。想想吧,将心比心地想一想,你会死得安心一些。”骂完后他冷淡地说:“我要走了,是去刑场还是牢房?”艾米娜和总统夫人谈得十分投机,看见未婚夫和总统一块儿出来,她跳起来扑向皇甫林的怀中:“你知道吗?总统夫妇明天要为我们举行婚礼。”她幸福地低语着,“按照伊斯兰的风俗习惯,总统府外已开始搭婚礼帐蓬。我说父亲刚去世,但夫人劝我,这样幸福美满的姻缘,首相在天之灵也会高兴的。我真没办法拂逆她的好意,你说,该怎么办?”皇甫林微笑着:“听夫人的安排吧。首相在天之灵绝不会责怪你,只要你能得到幸福。”“那么,我就答应她?”“答应吧。”皇甫林笑道:“按阿拉伯风俗,婚礼前我们不能见面了。晚安。”他径自朝室外走去。两名总统保镖如影随形地跟上他。艾米娜皱着眉头看看总统,总统仍然笑容可掬,于是,艾米娜松开眉峰,回到夫人身旁,尽兴谈笑。婚礼帐蓬几乎象总统寝宫一样高大,朝阳照着帐蓬上金碧辉煌的金银钱纹饰,帐蓬外立着两排灯柱,安着玲珑剔透的中国式水晶宫灯。帐蓬内摆着几排桌椅,堆满了石榴、无花果蜜饯、酥糕、油炸丸子、红烧火鸡、蒸面粒等美味。歌舞班的人忘情地弹着竖琴,敲着大鼓和带铃手鼓,打着手钹,一位风姿绰约的半裸舞女在帐蓬中央疯狂地扭动,她的肚皮和一对丰满的乳房都合着鼓点传神地颤动着。忽然帐蓬内响起了尖长的“扎额拉达”声,所有妇女都用舌头发出这种欢快的颤声,艾米娜穿着白色的丝质婚礼服,头上戴着“杜瓦格”头箍和面纱,由随侍女仆搀扶着出现在客厅。左边的女仆们向四面八方抛撒着盐粒,一边高声喊道:“热爱先知的人祈求真主赐福于先知!”幸福的艾米娜迈着小步,来到帐蓬正前方,在蒙着绸幔的婚椅上坐下。女仆坐在她旁边,摊开手中的绢帕,接受客人的礼物。礼物大多十分昂贵,有钻戒、猫眼、缅甸宝石戒指,做工奇巧的埃及项链……随后,司仪大声宣布新郎驾到。皇甫林穿着白色的阿拉伯式礼服,与护送的男客告别后,步履从容地走向婚椅。总统夫妇也来了,他们作为女方的家长坐在主席,笑容满面地看着新郎,皇甫林在新娘面前略为伫立一会儿,伸手慢慢揭开她头上那块丝质头巾。全帐蓬的人都屏息静气,连那些正在歌舞的舞女们也都把目光转过来。头巾揭掉了,艾米娜满面喜色,在帐蓬内柔和的光线中,脸上的疤痕似乎也不太明显了。立时四面八方响起了欢呼声和震耳欲聋的扎额拉达声。歌女们的歌声一浪高过一浪,肚皮舞娘也舞动得更加疯狂。总统夫人亲自带着十几位女客,用金镑或金路易贴在肚皮舞娘的额头。陪皇甫林的男客也挤进来,大把大把地撒着银币。歌女们大笑着扑过去捡拾。直到午夜两点,新人站起身,手搀着手,缓缓步下婚椅台阶。在一波又一波震耳的扎额拉达声中,他们向总统夫妇告别。总统夫妇慈祥地微笑着祝福他们:“孩子们,祝你们幸福快乐。”艾米娜同夫人吻别,转身面对总统,微笑着问:“总统,什么时候处死我们?”皇甫林吃了一惊,他本想度过新婚之夜后再告诉妻子真相,没想到机灵的艾米娜已经猜到了。这个视死如归的姑娘使他心生敬意,他笑着吻吻妻子,把她搂得更紧。帐蓬内仍是一片喜庆的喧哗声。他们羡慕地看着亲如家人的总统夫妇和皇甫林夫妇,绝对想不到艾米娜正在邀请死神。总统微笑地盯着他们,很久才平静地说:“今天我要教会你们区别政治家和恐怖分子。政治家可以冷静地把数千万人送向死亡,但他们仅在极端必要时才杀人,决不会是一时冲动或为了泄愤。皇甫先生,我佩服你的勇气,杀了你对伊拉克的国家利益也没什么好处。所以,我不会杀你的,即使几天后我会死于你的注射也罢。去吧,和你的新婚妻子度过美妙的一晚,明天早上就回科威特去吧。”欢乐的客人们簇拥着新婚夫妻进入洞房,关闭了房门。夫妻两个默然相对,他们本已抱着必死的决心,萨拉米这个决定反倒使他们有点惶然。艾米娜问清了情况,轻声问:“你真的给他注射了致死剂量?他真的还会放我们走?”皇甫林一挥手:“先不要管它,人生须及时行乐,不能辜负这洞房花烛,良辰美景!”艾米娜没有听明白这句文诌诌的话,但她还是笑着投入皇甫林的怀抱。第二天拂晓,萨拉米信守承诺,派那架海鹞式直升机把两人送过边境。南大使、法赫米、军方代表迪勒米准将在边境守候着。他们同皇甫林热烈拥抱,艾米娜则按阿拉伯礼节用长袍裹着手同大使握手。大使动情地说:“听法赫米说你们被劫持走,我立刻同国内联系,中国政府责成驻伊大使同萨拉米进行了强硬的交涉。我们真怕那个疯子折磨你们,处死你们,现在好了,你们总算平安归来了。”艾米娜恍然道:“噢,原来如此,我还以为萨拉米真有善心呢。林,萨拉米是不是在今天发病?”皇甫林沉沉一笑:“不,那是吓唬他的。我是一个医生,不管什么人生了病,我都只能按医生的良心去医治,至于那人的罪恶自有报应的时候。”大使和法赫米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皇甫林笑着对他们作了解释,两人大笑起来。法赫米笑道:“皇甫,我真佩服你,在死神阿慈赖尔的阴影下还敢对萨拉米开玩笑。我想,他没有杀你,恐怕是抱着一线希望,想从你这儿得到解药。”皇甫林收起戏谑,沉重地说:“不,我想不一定是这个原因。说实话,我拿不准他的思维脉络。这个枭雄,他使我既厌恶,也怀着几分敬意。不过,大舅哥,”他开玩笑地说:“你该称我妹夫了,那个狂人萨拉米为我们举行了最隆重的婚礼。”法赫米喜悦地说:“祝贺你们。顺便告诉你,埃米尔已决定提供一亿第纳尔的资金,建立以先父命名的肖卡德基金会,专意资助你的平衡医学研究。欢迎你在科威特定居。”皇甫林略微考虑了一会儿,笑着拒绝道:“不,我还是回国内。对于平衡医学来说,科威特这个舞台或试验基地未免太小,再者我也无法忘却对中国应负的责任。不过,我会经常送艾米娜回娘家的。你同意吗,艾米娜?”艾米娜笑着点头。“至于回国后的资金和社会承认,你就不必担心了。这次回去,国内社会一定会把我当成凯旋的英雄。大使先生,”他讥讽地说,“什么时候彻底根除这种出口转内销的状况,才说明中国从心理上具有了泱泱大国的风范。你说对吗,亲爱的大使?”南大使没有回答,脸上微微发红。五人坐上一架鹞式垂直升降飞机,很快就飞抵临海的科威特城。下飞机时,大使和迪勒米准将一定要皇甫林夫妇先下机。他们跨下舷梯时,才发现机场上铺了红地毯,科威特埃米尔亲自在机场迎接。欢迎人群中还有护士小娜、调皮鬼司机兰小龙、艾米娜的女仆莎拉。这三个活宝又蹦又跳,大声叫喊,在庄严隆重的政治仪式中显得十分滑稽。皇甫林开心地笑着,挽住自已的麻脸婆娘走下舷梯。埃米尔微笑着迎过来,把皇甫林拥入怀中。尾 声七年之后,就是历史上命名为“黑色2038”的年份,蓄势已久的各种病原体来了个大爆发,现行的防疫保健体系突然失灵。世界患病人数超过10亿,死亡2000万以上。皇甫家的平衡医学在危急关头起了极为重要的作用。在病魔肆虐时,世界上还有一块小小的绿州。经受过全民性劣性剌激的科威特人有效地抗住病魔的侵入,这块盛产珍珠和石油的小小国家仍是一片繁荣。作 者 后 序偶然在友人董振华处看到王佑三先生签名赠送的医书:《明天的医学向何处去--我的平衡医学观》,才得以神交这位医界狂人。此书看后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它正好说出了我自己一些处于朦胧状态的思想。坦率地讲,“平衡医学”作为一个医学体系还很不成熟,它只是一些粗线条的论述。但文中闪现的灵智,那些精辟而独到的见地都极有价值,我相信它象征着新医学的曙光。人类近万年的文明史创造了灿烂的现代医学(主要是西医)。但若以历史老人的视角作一鸟瞰,恐怕西医已走进辉煌的末路。它过分关注具体而忽略了整体。它基本上是绕过人体免疫器官去直接同病原体作战。结果病原体在超强度的训练中日益凶猛,人体免疫系统在无所事事中日渐衰弱。这是一个极为危险的游戏。从生命肇始至今40亿年间,人类一直是在异己环境中进化。原始(人)本无医,传宗亿万年,是因为人类百炼成钢的免疫系统和群体优势,在与病原体的抗争中始终占据上风。可惜,医学界被辉煌的医学进步耀花了眼睛,忘了这条最简单的事实。从这个意义上说,1979年医学界宣布全球消灭天花,以及今天消灭脊髓灰质炎的努力,是何等幼稚而短视。无论科技何等进步,人类能够生活在无病原体的世界吗?消灭一种病毒,只是为新的病毒腾开舞台;短暂的太平是为更大的灾祸作准备。所以写出这篇惊险科幻小说以警醒世人。文中引用了王先生著作的一些内容,但我要说明,本文是小说而不是医学专著,它只着眼于思想趋势的正确,不拘泥于医疗细节的精确。其中还有一些见解是我本人的私货。比如我认为医学的目的应该不是救治每一个病人,而是尽力建立对人类有利的生死平衡。换言之,应该允许一定比率的疾病死亡(至少是丧失生育权)以保障人类的自然选择及进化能健康进行。这种有违人道主义的异端邪说,如果几百年后证明它是错的,我不愿让王先生背黑锅;如果证明它是对的,我也不想把荣誉让给王先生。至于那位狂放佻达最终从科威特娶回一个麻脸美人的皇甫林,则纯粹是虚构人物。文中拿协和医院作靶子,只是想找最大的权威试试刀锋。为了不给王先生造成麻烦,我自始至终未与他有片言只字的联系。以上三点声明纯属废话,但鉴于我国的特殊习俗不得已而为之。谨此声明。此书写作时,得到南阳图书馆、南阳师专图书馆、南阳中心医院主治医师王鹤伟等的帮助,赵新敏、刘俭、王惠霞、余立君等为我整理手稿、查找资料,在此一并致谢。(中国科幻作家网csfw.net,转载请注明出处)三色世界 作者:王晋康 字数32688楔子卡尔·伊斯曼把微量的cAMP(环腺苷单磷酸)滴入玻璃皿中,说:“看,粘菌社会马上就要建立了。”这是在纽约沃森智能研究所的实验室里。伊斯曼是一位高个子的白人青年,30岁左右,金发,肩膀宽阔,表情生动。他身后有两个女同事,25岁的松本好子身材稍显矮胖,有一双日本人特有的短腿。江志丽(英文名字是凯伦·江)大约32岁,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南方女子,细腰,瓜子脸,一头乌黑的柔发盘在头上。他们用肉眼观察着玻璃皿中微小的粘菌,旁边的大屏幕上则是放大后的图象。粘菌(学名D·Discoideum)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是一个超有机体,或者简直是人类社会在毫米尺度上的演习。它们在湿地上游来游去,各自专心致志地吞食着细菌食物,互不关心,是一群冷漠孤独的流浪者,以直接分裂的方式各自繁殖后代。但一旦食物耗尽,就会有某一个细胞有节奏地发出cAMP,这只先知先觉的细胞就成了粘菌社会的领袖。不过今天的cAMP是粘菌社会之外的神灵滴入的,那只粘菌“领袖”只是偶然受到命运垂青的傀儡。但其它的粘菌并不知道真情,它们仍按照冥冥中的本能朝那只细胞聚集,同时释放cAMP,形成正反馈,唤醒更多的粘菌来集合。无数粘菌的运动组合成了清晰的螺旋波。数小时之后,这些粘菌集合成了一个发亮的长着尖头的有机体,有一、二毫米长。它们在尖头的带领下开始缓缓爬行,找光,找水,找食物。之后连它们的生殖方式也会改变,它的尖头处将会产生孢子,孢子飞散后产生一群新个体。江志丽已是第五次观察这个神秘的过程,但她仍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敬畏感。在这种原始的生物中,群体和个体的界限被泯灭了。她记得第一次观察时,导师乔·索雷尔曾对新弟子们有一次讲话,讲话中既有哲人的睿智,也有年青人才有的汹涌激情──要知道他已经55岁了──志丽几乎在听完这段讲话后立刻就爱上他了。教授那天说:“请你们用仰视的目光来看这些小小的粘菌。这是宇宙奥秘和生命奥秘的交汇。这种在混沌中(是远离平衡态的混沌)所产生的自组织过程,是宇宙及生命得以诞生的最根本的机制。粘菌螺旋波和宇宙混沌中产生的漩涡星云的本质是相同的,只是尺度不同而已。同时,这又是原始智力的自组织过程。单个粘菌谈不上什么智力,它们也确实太简单了,甚至没有神经系统。但只要它们的数量达到某一临界值,形成一个‘社会’或者叫‘大个体’,它就能趋光、趋水,作最简单的但是有预定目的的运动,并启用新的繁殖方式。无数微不足道的个体形成了高一级的智力,动物社会、人类社会也都是如此。”伊斯曼插话:“教授,这就是你常说的智力的‘外结构’。”“对。还有一个典型的例子是白蚁。它们的个体也十分简单,不过是几条神经纤维连着几个神经节而已。几只白蚁在一块儿搞不出什么名堂,它们只会把土粒搬来搬去。但只要白蚁的数量超过临界值,信息素就把它们组织在一起,它们就能同心协力,令行禁止,建造连人类也为之咋舌的复杂建筑。人们常认为智力是生物体内的、脑(神经节)内的玩意儿,是单独的有封闭边界的东西,这是一个错误。实际上,在任何一种生物社会中,智力都是开放的,个体智力通过种种外结构:信息素、声音媒介等构成一个大整体。”江志丽记得自己当时说:“人类智力的外结构主要是语言。”“对。遗憾的是,人们通常只把它看成是一种交流方式,而不是智力结构的有机部分。人类已经把语言发展得尽善尽美,并为此志得意满。实际上这种满足是十分浅薄的。这种智能联接方式十分低效,你不妨去观察一个面孔,再试着向别人描述。在这个过程中,首先那个面孔通过光媒介进入你的眼睛,转变成电信号。这一步过程的效率倒是很高的,你头脑中会即时形成一个十分清晰完整的图象。但你怎么能把这个图象完整地搬到另一个人的头脑中?无论你的语言表达能力多么强,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所以我们应在粘菌和白蚁这儿受到启发,开发一种新的高效的外结构。”当时江志丽笑道:“总不成也用信息素?据我知道人类在进化中已淘汰了大部分外激素,只保留了少量的性激素,它可以使异性情绪稳定,工作效率提高,美国宇航局已注意到在男宇航员中增加女性的比例。”那天教授兴致很高,笑道:“所以我选择研究生时很注意收几个漂亮的女士。”他收起笑容说:“不,不是信息素,我想这种化学结构难以胜任。为了非常高效快速地在众多人脑中交换信息,恐怕更可能入选的是电磁结构,也可能是量子力学预言的那种‘幽灵式的超距作用’。我们只有摸索着去寻找它。”他又说:“据我所知,斯坦福研究所在中情局的资助下一直在研究超能力,如果它确实存在,那将是很理想的方式──可惜,直到今天还没有确证。”教授一向偏爱这个试验,他说这个过程能以“固有的神秘唤起科学家的灵感和冲动”,所以今天他让弟子们又重复一次,这次他本人没有参加。这会儿,那个粘菌大个体已爬行到了食物充足的地方,它的尖头发出号令,无数粘菌细胞立即分散,四处游荡,寻找食物,开始了新一轮生命循环。这时已到下班时间,伊斯曼宣布:“粘菌聚餐会结束,女士们,收拾东西吧。”他们正要离开试验室时,电话铃响了,松本好子拿起听筒问了一声,便默默递给江志丽。是索雷尔教授,他邀请江志丽共进晚餐,志丽愉快地答应了。她没注意到好子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嫉恨,她比江志丽早来一年,曾经作过教授的情人。一江志丽回到自己的单人公寓里,仔细地挑选衣服,最后她决定穿那件湖绿色的高领旗袍,到美国后她还没有穿过一次。她站在镜前略施淡妆。现在镜子里是一个娇小典雅的东方女子,皮肤很白,近似西方人的肤色,又远比西方女子的皮肤细腻。黑色长发蓬松飘逸,散落在浑圆的肩头,一双倩雅的丹凤眼,剪裁合体的旗袍更衬出身段的婀娜。她对自己满意地笑笑,拎上女用挂包出门。教授的黄色大都会型卡迪拉克轿车已经在门外等着。教授仔细打量着她,微笑着说:“凯伦,你真漂亮。”“谢谢。”“今天晚上去哪儿?找一个中餐馆?”“NO,NO,干嘛吃中餐呢,我已经吃30年了。如果回国的话,还要继续吃下去,为什么不趁现在多尝尝异乡美味呢。”“好,今天去一家意大利餐馆。”教授打开车门,请志丽上车。他启动汽车后轻笑了一声,江志丽奇怪地问:“你笑什么?”汽车迅速冲出林荫道,索雷尔先用电话向卡勒莫餐厅预定了座位,然后笑着说:“我刚才想到一位中国朋友,他是北京人,一个很成功的中间商,家产已经逾亿,移民美国也有15年了。现在,他仍然吃不惯西餐,只要儿孙没有在家,‘逮着机会就吃北京炸酱面’。亲爱的江,炸酱面真的有那么美味吗?”他夸张地惊叹着,志丽也笑了。他们来到卡勒莫饭店的平台餐厅,穿过衣帽间,侍者领班在门口迎候着,教授说:“预定的两人桌。”领班殷勤地把他们领到栏杆旁的一张桌子上,楼下是碧波荡漾的室内游泳池。教授为女伴斟了一杯矿泉水,问:“还喝点什么?咖啡?威士忌?”江志丽为自己要了一杯加冰威士忌。侍者送来菜单时,江志丽没有客气,很快点了意大利小牛肉,咖哩鸡块,意大利实心面。吃饭时教授笑道:“我记得你到美国不足四年吧,你已经非常成功的西方化了。有没有打算留下来?”江志丽爽快地说:“的确有这个打算。一踏入美国这个移民社会,我就觉得,似乎我天生该在这儿生活。我会努力融入这个社会的,也希望得你的帮助。”“我会尽力的。”教授吃着小牛肉,沉思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听说你与中国的丈夫已经离婚?”江志丽抬起头很快看他一眼。教授的头发和胡子微见花白,但身体十分健壮,肩头的三角肌饱满坚硬,胸膛宽厚。几次床笫之欢后,她对这个强壮的美国男人已经十分依恋。她突然冲动地说:“对,我对中国的男人已经丧失兴趣了。他们戴着高度近视镜,精胳臂瘦腿;他们在‘单位’里谨小慎微,话到口边留三分;他们住在简陋的楼房,睡的是做工粗糙的木板床,连作爱时都提心吊胆,生怕床板的响声惊动楼下的邻居。这种环境能使人的天性慢慢枯萎。我一直盼着有一个地方能自由自在地渲泻我的天性,现在总算找到了!”在冲动中说了这些话,她多少有些后悔,低下头默默地吃饭。眼前晃动着那个中国男人的影子,还有3岁的女儿小格格,她对那个男人已经没有留恋了,不还想起女儿天真无邪的目光,仍觉得内疚。五年前,她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公派留学生,但在办护照前却被告知,这个名额已改派他人了。她出身寒微,没有什么背景,在那张无所不在又毫无踪迹的关系网中挣扎、窒息。她到系主任、外事处长、校长那儿大吵大闹,结果到处都撞在冷淡的礼貌上。同在这所大学的丈夫劝阻不住,负气道:“你是不是想把人得罪完?你不留后路,总该为我留条后路吧!”那时她不由得打一个寒颤。也就是从那时起,她萌生了离婚的念头。后来她凭自己的本事考上自费留学,临走时她斩钉截铁地公开宣布:“我再也不会回来了!”她走时,丈夫甚至没有去送她。所以,在成为索雷尔的情人时,她没有丝毫内疚。索雷尔教授用刀叉切着牛排,斜睨着女伴,小心地说:“你知道,我有一个很好的妻子,我们已经共同生活了三十年……”江志丽猛然抬头,恼怒地打断他的话:“不必说了,我绝不会妨碍你的家庭!”教授的话严重挫伤了她的自尊心,她冷冷地说:“我做你的情人,是因为我喜欢你,仰慕你的智慧,并不是想做索雷尔夫人。我们随时可以说再见的。”教授很尴尬,沉默片刻后,他诚恳地解释道:“请原谅,我绝不是想冒犯你。但我知道中国女子对男女关系看得比较重,她们的观念比较守旧,我不想让你有一个虚假的希望……”江志丽已经恢复好心境,知道教授的用意是真诚的,便嫣然一笑:“行了,亲爱的乔,不必解释了,从现在起,请你把我当成一个彻头彻尾西方化的女人。我在你这儿得到许多快乐,即使分手后我也会记住它的。”她调皮地低声说:“我们为什么还在这儿浪费时间呢?”教授愉快地笑起来,他们匆匆吃完,唤侍者结了帐,便乘车去教授的寓所。教授的寓所在寂静的长岛富人区,窗户俯瞰着浩淼的太平洋,两人浴罢上床,教授抚摸着她奶油般的皮肤,赞扬道:“凯伦,你真漂亮!”江志丽莞尔一笑:“再次谢谢你的夸奖。”她突然想起,去年回国时,三岁的女儿小格格突然说:“妈妈,你最漂亮,我最喜欢妈妈!”那时她正在同丈夫协商离婚,这句话几乎使她丧失勇气。即使现在想起来,仍觉心中剌痛。为了摆脱这种思绪,她狂热地吻着情人,两人很快陷入情热中。忽然电话铃响了,索雷尔在接电话前有刹那的犹豫,江志丽轻声揶揄道:“不是夫人的电话吧。”教授拿起听筒,随手摁下免提键:“我是索雷尔,请问是哪一位?”电话中是一个男人略带沙哑的声音:“请问,你是沃森智能研究所的乔·索雷尔先生吗?”“对,我能为你作些什么?”“请原谅我打扰你,我向《纽约时报》查询一个大脑或智能专家,他们推荐了你。我和儿子之间出了一点奇怪的事情……”他带着浓重的西部口音,说话不太连贯,索雷尔和江志丽努力听着。那人说:“我有一个6岁的儿子,母亲早去世了。两个月前,我偶然发现儿子能读出我的思想……”索雷尔急急打断他的话:“你说什么?他能读出你的思想?”“对,特别是我比较专注地看一副画面或照片时,他会漫不经心地说,爸爸,你在看妈妈的照片,对吧。但这时他却是在低着头玩,并没有看到我手里的东西。发现这一点后,我有意作了多次试验,结果证明他的确能读出我脑中的东西!”索雷尔看看江志丽,她仰着头,似笑非笑地听着。那人激动地说:“这个游戏我们已经进行了几十次,绝大部分都成功。更奇怪地是,从前天开始,我也能读出儿子的思想了!我正在厨房做饭,忽然头脑中出现一只沙皮狗,几乎碰到我的鼻子,非常逼真。我急忙跑到客厅,见儿子正盯着邻居家的海豚出神──这是那只沙皮狗的名字,它是偶然闯进我家的。这以后我又试验几次,证明我确实已经有了儿子那种能力。不过,到目前为止,我们好像只能传递画面之类的东西。”索雷尔教授听得十分专注,他问:“你可以确认吗?不是错觉或是幻觉?”“我想可以确认,索雷尔先生,我没上过大学,没有什么知识,不过我的神经很健全,不是一个妄想狂患者。”索雷尔蹙着眉头,与志丽交换着目光。这个消息太出人意外,他一时还难以接受。他有意放慢节奏,缓缓地问:“我还不知道你的姓名和职业呢。”对方笑了:“噢,是我忘了介绍。我叫马高,儿子叫山提,你大概知道这是印弟安人的名字,对,我是一个印弟安人,在亚利桑纳州派克县印弟安人之家当管理员。”索雷尔沉思着,他觉得打电话的对方文化素质不高,说话不太连贯,但条理分明,显然不是一个精神病人。略为思忖后他说:“谢谢你打来的电话。你能不能来这儿一趟?路费由我支付……噢,不,不,”他忽然改变主意,“还是我们去吧,我想尽量保持你所处的环境条件,也许你们的特异能力与环境有关。明天我将派一个助手去核实,如果确实的话,我本人随后也去。请告诉你的电话号码和详细地址。”志丽递过记事本和圆珠笔,他匆匆记下后说:“行,就这样决定,我们明天去人,再次谢谢你的电话。”挂上电话,他枕着双臂出神,江志丽伏在他多毛的胸膛上,轻声笑着说:“明天让我去吧,我是在盛行特异功能的国家长大,对这种鬼话早就有免疫力了。”索雷尔皱着眉头,生气地说:“如果这样,就不能派你去。”“为什么?”“从事科学研究的人不应有任何框框,而只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当然,我也不相信他说的,但在用足够的观测去否定它之前,我们不能事先认定它是谎言,法律上的无罪推定同样适用于科学。”江志丽也严肃起来:“我会记住你的话,但还是让我去吧。”她开玩笑地说,“我去有一个有利条件,中国人和印弟安人同属蒙古人种,也许我们之间会有天然的亲近感。”索雷尔微笑着说:“美国是一个成功的民族熔炉,我想,马高先生不会赞同这种带有种族主义色彩的感情。”他的笑容温文尔雅,但话语深处却分明带有逼人的寒意。江志丽想不到一句玩笑招来这样的反应,沉默一会儿,觉得就此哑口未免堵得慌,便佯作无意地说:“听说美国的感恩节与印弟安人有关?1607年,印弟安一个酋长的女儿波卡洪塔丝救助了濒临绝境的英国移民,教他们种烟草、土豆和玉米。1621年11月的第四个星期四,英国移民以感恩节感谢印弟安人的帮助。1836年,羽翼丰满的白人把印弟安人赶出平原,他们大半死在西部荒凉的山路上,这就是有名的眼泪之路。美国社会的基石下埋着110万印弟安人的尸骨,占当时北美印弟安人总数的80%。当然比起西班牙人,美国人还是很文明的,西班牙在中南美屠杀了1200万。我知道,还有几十万华人劳工同样埋在美国文明的基石下。我想,至少在那儿,他们应当有一些天然的亲近感。”索雷尔沉默一会儿,诚恳地说:“亲爱的江,如果我刚才的话无意中冲撞了你,请你原谅。你说的那种劣行是资本积累初期的罪恶,它再也不会在美国出现了。”教授的诚恳使她很感动,她笑着钻入情人的怀中,表示把那一页掀过去了。教授接着刚才被打断的话题说:“我有一个挚友在斯坦福研究所,所以我有可靠的消息来源。他们在中央情报局资助下研究超能力,已经整20年了,据说成功率较低,所以中情局在征求了俄勒岗大学著名的心理学家R·海曼之后,中止了这项研究。”他看看江志丽,说,“不过我的看法不同,我认为成功率是一个不值得注意的数据。20年中哪怕只有一个确凿的事例,也值得继续干下去。据那位朋友说,他们的确有过成功的事例。有一次,一个超能力者凭空画出了弗吉尼亚州一个中情局绝密设施的地图,甚至还猜出当天的通行口令。按他们那种严格的测试环境,这绝不可能是偶合或是捣鬼。可惜,这种能力的可重复性太差。”他郑重地叮咛,“所以,最重要的是可重复性!只要有一个可重复的例证,就是重要的突破!”江志丽再次保证:“我一定努力去作。”二第二天早上,她在纽约机场坐上德尔他航空公司的麦道飞机。不久,她就看到连绵不断的落基山脉和著名的科罗拉多大峡谷,峡谷两侧,红黄两色的山崖壁立千尺。空中小姐热情地介绍亚利桑那州的旅游名胜,除了大峡谷外,还有著名的索诺兰彩色沙漠和几百万年前留下的化石林。飞机很快就在亚利桑那首府菲尼克斯降落,江志丽租一辆银云牌轿车,驱车向派克县开去。下午她找到那个印弟安人之家,它类似一个小型的自然保护区,坐落在一个山弯里,满坡是翠绿的黄松和长叶松,北美红雀和野云雀在林中鸣叫。路口立着一根2米高的木质图腾柱,上面刻着怪异的面孔,不知是印弟安人的祖先还是一位神祗,但雕刻精美,显然是后人的仿造而不是真品。图腾旁还有一块低矮的铜制铭牌,简单地记述着印弟安摩其部族的历史,及建立印弟安人之家以保存印弟安人文化的意义。江志丽取出理光相机照了两张。落日的余辉照着图腾柱上的面孔,志丽似乎感受到那双目光穿越时空的沧桑。她知道印弟安人同中国人一样,同属蒙古人种,他们的语言也属于孤立语,他们和亚洲人一样,尿中含有β-氨基异丁酸。据说,他们是在2万5千年前从亚洲出发,踏着串珠般的阿留申群岛和白令海峡的浮冰来到北美的。时间似乎已经淹没了一切痕迹,但生物学家从印弟安人的线粒体DNA中,挖掘出他们从北美的西部逐渐向东向南扩散直到南美洲的踪迹。北美印弟安人在极盛时达到150万人,但白人殖民者的到来中断了这个过程。碑文中没有记下这段血迹斑斑的历史,志丽想,即使在以自由、平等、客观、公正著称的美国,历史的真实也是有限度的。不过,她并不想批评美国,毕竟,“为贤者讳”的传统在亚洲要更为浓厚一些。在山间公路上绕行十分钟,她看见山脚下有一幢小小的二层楼房,这肯定就是马高先生所说的那个印弟安民俗博物馆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在门口迎候,他穿着印弟安人服装,但那显然是向游人展示的道具,就像中国的宋城饭店让女招待穿上蔟新的宋朝服饰一样。从外表上看,他已失去祖先的强悍粗犷,只有他黄色的皮肤、黑油油的直发才显示出印弟安人的特性。马高先生热情地迎过来,为志丽打开车门。他说按我的估计你快来了,所以我一直在这儿等候。他领客人进屋,说自己的住室就在楼上,你的住室也安排在楼上,现在请你更衣休息。或者,我先领你参观一下印弟安人之家的展品?却不过主人的盛情,江志丽浏览了馆内陈设的展品:羽毛头饰,石斧石锄,鹿骨鱼钩和面具,参观了叫作普布韦洛的印弟安人村居复制品。这些展品干干净净,井井有条,显然受到精心的管理,与国内那些洇在水中的魏碑、蒙尘多年的汉画石相比,志丽不免滋生出一些感慨。这间小小的博物馆干净、雅致,就像……公园里精致的熊舍。志丽不知怎的冒出这个近乎刻薄的想法。她十分羡慕白人,他们是上帝的宠儿,他们凭来复枪和圣经征服了印弟安民族,现在可以居高临下地施舍仁慈了。她发现一根图腾柱旁站着一个小印弟安人,也是全副印弟安行头,甚至还带着小小的鹰羽头饰,目光怯怯地看着她,十分文静,完全不象平素看到的感情外露的小“杨基”。马高笑着把他搂到怀里,说这是我的儿子,是个怕羞的小家伙。这个黑头发黑眼珠的小不点赢得江志丽的喜爱,她把提包递给马高,笑着把孩子抱起来。山提也立刻喜欢上漂亮的凯伦姑姑,用双臂亲热地挽住她的脖颈。晚饭时,山提一直坐在志丽的旁边,他问:“凯伦小姐,你是中国人吗?我知道中国有长城,瓷器和恐龙。”“对,我的小同族,你知道吗?我们都属于蒙古人种。2万年前,你们的祖先同我们的祖先‘拜拜’后就往东北走,走哇,走哇,走过荒凉的西伯利亚,跨过白令海峡,一直来到美洲。”她告诉马高先生,不久前她在美国国家地理杂志上看到一篇报道,纽约洲的印弟安易洛魁部族还保留着两张完整的彩色鹿皮画,一张是“轩辕酋长礼天祈年图”,一张是“蚩尤风后归墟扶桑值夜图”,“你知道轩辕皇帝和蚩尤吗?”她尽力向他们讲解了这两个汉族传说中的人物,父子两人听得十分认真。但她不久就意识道,父亲是出于礼貌,儿子则是懵懂,这则两族同源的故事并没有引起他们感情上的共鸣。江志丽笑笑,放弃了和他们套近乎的努力。本来,那条消息太过玄虚,连她自己也不相信。饭后马高先生问她:“凯伦小姐是否先休息一个晚上,明天我们再试验?”“请问,你们父子之间的这种感应能力在什么时候最强?”“一般在晚上八点之后,不过并不严格。”“那好,今晚我们就开始吧,我迫不及待地想目睹这个神奇现象。山提,你能为姑姑成功地表演一次吗?”山提说当然能,他很热心地从椅子上跳下,来到客厅,摆出一副接受考试的架势。虽然有教授的预防针,江志丽在内心深处还是把立足点放在“怀疑”上。她想这种心灵感应无非是江湖上的障眼法,来前她已详细考虑了测试办法,要保证自己不受障眼法的蒙蔽。现在她把那对父子安排在客厅的对角,相距大约20米。她问:“在这个距离上能否传送?”马高笑道:“没问题,我们试过比这更远的距离。”“那好,请你们背向而坐,可以吗?我只是想尽量排除一些可能导致错误结果的因素……”马高先生打断她的解释,爽快地说:“可以的。”江志丽拿出两套明信片,交给父亲一套,在儿子面前放一套。她随意抽出一张,举到父亲面前:“现在开始试验,请你把这个图象传递给山提。”马高用力盯着画片看了几分钟,然后闭上眼睛,蹙起眉头。江志丽觉得,他的全部意志力都集中到额头上了。她收起画片,快步来到山提身边,那个小家伙正闭着眼,呲牙咧嘴的,模样十分滑稽。突然他睁开眼,在明信片中匆匆翻检一阵,抽出一张长城风景明信片问:“凯伦小姐,是这张吗?”刚才志丽没有看自己抽出的画片,她怕自己一旦知道,会不自觉地在表情上做出暗示,现在她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明信片看看,果然不错!她惊奇得缓不过劲来,山提担心地问:“凯伦姑姑,我认错了吗?”志丽这才浮出笑容,夸奖道:“对,完全正确,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我们再试一次好吗?”“好的!”山提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他们连着试了20多次,全部正确,在这些试验中,江志丽一直紧紧地盯着他们,看有没有暗示、暗号或其它猫腻。但她没有发现任何不正常之处。实际上,单从5岁的山提那种天真无邪的神态,她也不相信这对父子是在合谋欺骗她。不过,她也不会轻易下结论。她轻声软语地商量:“小山提,下一次试验,姑姑把你的眼睛先蒙上,好吗?”“好的,你蒙吧。”江志丽小心地蒙上他的眼睛,然后来到马高先生面前,掏出几十张汉字卡片,这些汉字对印弟安人来说无异于天书,这样能更有效地防止暗地传递信息。她抽出一张放到马高先生面前,他奇怪地问:“是中国文字?”“对。你能传递这些象形文字吗?”“我试试吧。”几分钟后,志丽解开小家伙的蒙眼布。山提不知道眼前这些方框框是什么东西,但他仍低下头努力寻找,他终于找到了:“是这一张,对吗?”江志丽翻开自己的卡片,两张都是中文的“天”字,在这一刹那,她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狂喜。她已经开始相信了。如果这种脑波传输确实是真的,而且还能传输文字的话,那就意味着不仅可以进行直观的图象传输,还能进行抽象的思想传输了!山提仰着脸好奇地问:“凯伦小姐,这是中国文字吗?这个字是什么意思?”江志丽耐心地讲解了,然后笑嘻嘻地问:“小山提,你能不能读出我脑中的东西?我们来试一试,好吗?”山提迟疑地说:“好吧。”江志丽转过身问:“马高先生,你们是如何进行思维发射的,请教教我。”马高为难地说:“恐怕我当不了一个好教师,我自己也弄不清到底是怎么作的。你就盯着画片努力看,然后再把脑中的东西努力移向额头,试着来吧。”在其后的一个小时中,江志丽盯着一张张画片,努力想象着把脑中图象变成“场”,再发射出去。小山提也在真诚地努力着,不过他们终于失望了。“不行,看来不是人人都能有这种特异功能的。”志丽苦笑道,“时候不早了,让小山提休息吧。”马高笑道:“不要紧,他经常到11点才睡觉呢,山提,向凯伦小姐道个晚安,出去玩吧。”山提在她额头亲了一下,高高兴兴的跑了。马高说:“你今天旅途劳累,早点休息吧。”江志丽洗了热水澡就上床了,不过久久不能入睡。今天她看到的东西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当然她不会马上轻易下结论,她还需要从各个角度来检查,看其间有没有什么门道。不过直觉告诉她,很可能她正面对人类发展史上一个极重要的里程碑,一个上帝偶然掉落到人间的至宝。她掏出笔记本,详细追记了晚上的测试情况。她想拿起电话向教授通报她的所见所闻,但她按捺这个愿望,不想给教授留下办事草率的印象。一张照片从笔记本里滑落,是小格格的,大脑门,一只朝天辫,黑油油的眼睛认真地盯着她。她心中的剌痛感又苏醒了。她已与丈夫商定,离婚后女儿暂归男方,因为她还要在美国奋斗数年,等功成名就后再把女儿接来美国读书。这么着,很可能五六年、七八年中她见不到女儿了。她叹口气,把女儿的面容印入脑海。忽然她的房门被推开了,探进来一个小脑袋:“凯伦姑姑,你在看画片吗?”江志丽愣有十几秒钟,突然从床上跳下来,急迫地问:“山提,你读出我的思维,是吗?”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都发直了,这种音调让山提有点吃惊,他怯怯地问:“我觉得你在看画片,是一个中国小妹妹,脖子里带着一个小狗,对吗?”他说的完全对,小格格是属狗的,照片中她的脖子上确实挂着一个玉石雕刻的小狗。但在一刹那的电光石火中,她决定再来一次试验。她盯着小山提,努力把他的形貌印在自己的额头,微笑着问:“不,你再仔细看看,那个小孩是什么模样。”山提闭上眼,片刻后眉开眼笑了:“凯伦姑姑,是我看错了,原来你是在看我的照片!”江志丽猛然抱住他,热泪汹汹流淌。在这一刻,她已经完全相信了,因为任何魔术或江湖手法也不可能让一个5岁孩子在刹那间作出正确反应。这一对父子的确具备思维传输能力,这一点已经确定无疑。他们很可能认识不到这种能力的意义,但江志丽已经清楚地看到,它将成为人类智力发展的里程碑。她想,现在可以向教授交答卷了。松本好子浴罢,从浴室里探出头,难为情地说:“乔,请你把灯熄掉。”索雷尔教授笑着熄了床头灯,好子这才从浴室里出来,扔掉浴巾上床。她的皮肤凉森森的,光滑细腻,索雷尔称赞道:“好子,你的皮肤就像中国丝绸一样柔软。”好子没有说话,把脑袋埋在她的腋下。索雷尔早就知道好子在作爱时一定要熄灯的习惯,他原以为这是东方女子特有的羞涩,后来才知道是缘于好子的自卑──她认为同白人相比,黄种人的皮肤太丑陋了。索雷尔对此颇有感慨。好像在一篇50年代的日本小说里看到这种自卑感,想不到在40年后,在日本的经济力量已经赶上美国时,好子还保留着这种根深蒂固的自卑!为了慰解她,他再次夸奖道:“好子,你真漂亮。”好子抬起头说:“凯伦·江呢,她已经去三天了吧。”“对,估计很快会来电话的。”像是为他的话作证,电话铃急骤地响了。索雷尔拿起电话 ,电话中是一个急迫的声音:“教授,马高父子的脑波传输功能已经完全证实了!而且,你知道吗?在小山提的启发下,我本人也具备了这种功能!我已经可以向外发射或接收图象甚至汉字!所以,这种现象已经不需要再做什么验证了!”她的兴奋从电话中向外流淌,教授也十分激动,没想到会有如此飞速的进展。他摁下免提键,和好子一块注意地听着。江志丽说:“教授,我认为这是人类智力发展史上一个极重要的里程碑。它将建立人类开放的整体智力,建立大一统的人类思维场!你说对吗?”教授能触摸到对方的激情,也暗暗称赞凯伦在思想上的敏锐。很有可能,这会儿凯伦无意中说出的两个词:开放式思维、思维场,在十年后会成为使用频度极高的标准词语,就像人们现在说电场、电脑那样。他沉思片刻后说:“凯伦,据你的初步印象,这种思维传输是什么机制?是电磁波吗?”“似乎不象。我曾作了一些简单的试验,比如用金属丝网罩住脑袋,发现传输并不受影响,我也用磁强仪等仪器对环境的电场、磁场作了测试,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教授,我觉得,这一点可暂时不去追究,应该把重点放在这种传输功能的开发和应用上。你说对吗?”“完全正确。谢谢你的工作。”“那么,下一步我该如何工作?是带上马高父子返回沃森,还是在这里继续验证?”“不,你仍留在那儿。我会停下这边的工作,带上所有的助手一块去。我们不知道这种能力是否和特定环境有关,所以为保险起见,仍在那儿验证吧。如果再有两三个人获得这种能力,那就确信无疑了,就可以向世界宣布了。对这个发现,无论怎样评价都不为过,所以,再次谢谢你的工作。”江志丽挂断电话前,听见电话中一个女子轻声问:“我也去吗?”她听出是松本好子的声音。看来,索雷尔教授真不虚度时光,不过马上就释然了。她想自己的醋意是没有道理的,毕竟她又不是索雷尔夫人,毕竟松本好子作为情人还在她之前。而且,说到底,她喜欢这个美国男人的原因之一,不正是他作为男人的强大么?三第二天傍晚,索雷尔带着五个助手赶到派克县,除了伊斯曼、松本好子外,还有黎元德,面目黝黑的越南青年;吉贝尔,个子高大、满头金发的挪威人;斯捷潘诺夫,浓眉毛的俄国人。马高腾出全部卧室,又腾出一间办公室,才把他们安顿下来。“我们的传输能力又进步了!”江志丽喜孜孜地告诉教授。5岁的小山提偎在她身边,像是一对亲热的母子。她抚摸着山提的脑袋说:“小山提,你和我现在就为教授表演,好吗?”小山提兴冲冲地答应了。他们来到客厅,一张长桌中间隔着黑色的帷幕,两人在帷幕两边坐好,江志丽把一副扑克递给教授,笑嘻嘻地对帷幕对面的小山提说:“注意,现在就开始。”她让教授随意抽出一张扑克交给小山提,山提认真看一眼,点点头。教授再递过去第二张。一分钟后,教授手里有了12张扑克。帷幕这边,江志丽按接收到的脑波信息也排出12张扑克,交给教授。两套牌的花色次序完全一样!江志丽得意地说:“我们还能传输文字呢。我发现用汉字传输最为有效,因为拼音文字可以说是一维的,汉字却是二维的,比较直观,包含的信息量大。这两天我教山提学会了几个汉字,你看,”她在帷幕这边挑出几张汉字卡片,那边的小山提很快也检出几张:“阿牛是个好孩了”,他得意洋洋地问:“凯伦小姐,我挑对了吗?”江志丽走过去看看,笑着把“了”字挑出来,换上“子”字,她说:“阿牛是我给他起的中国名字。”这一连串表演令几个后来者眼花缭乱。他们目不转睛的看着,觉得在几天之间,江志丽已经跨进科幻时代。他们的目光中有强烈的失落感。江志丽安慰他们:“思维传输能力的激发是很容易的,我只用了半天时间,我想你们也不会费时太久的。教授,直到现在我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人类苦苦盼望的超感觉能力就这么轻易地得到了?它是怎么突然出现的?是马高父子的基因突变?”索雷尔说:“基因突变也罢,上帝恩赐也罢,如果我们能把少数人具有的这种能力扩充到全人类,那我们就打开了阿里巴巴的宝库,打开一个新时代的大门。它会使过去那种分散的孤立的智力变得微不足道。凯伦,世界科学史上将用金字镌刻上马高父子和你的名字。”第二天,索雷尔教授和他的所有助手都盘脚坐在客厅,按马高先生和江志丽的要求去开发思维传输功能。“我们成了一群气功师或瑜伽大师了。”伊斯曼自嘲地说。到下午两点,松本好子尖叫道:“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是富士山的图片!”江志丽的确正在传输这张图片。她高兴得忘乎所以,与好子搂抱在一起,在镶木地板上又蹦又跳,放声大笑。好子的成功激起了其它人的信心,晚上,黎元德也激动地宣布,他看到了山提传递的一张非洲猎豹照片。最令人兴奋的是,这种能力一经获得,便百试百灵,甚至超过索雷尔对可重复性最严格的要求。但自此后幸运女神就不再光顾。三天之后,索雷尔教授和其他人仍然毫无进展。教授神色仍很平静,但平静的下面有掩饰不住的疲惫和焦灼,好子、黎元德不断地报告着自己的进展,这更使几个“圈外人”感到焦急。晚上,江志丽走进教授的住室,他正站在窗口沉思,侧面射来的灯光使他的面庞显得像一副石刻。江志丽能理解教授的心情,他们眼睁睁看着其它人跨上新时代的科学之车,这辆车正与他们擦肩而过,却苦于无法追赶。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是很折磨人的。志丽轻声唤道:“教授……”教授回过头来,表情明朗,笑道:“我正要唤你来。我想,这几个人恐怕暂时激发不出传输能力了。不过不要紧,有了你们5个人的成功例证,这个项目可以说已有了肯定的结论。以后的研究我想这样安排:你和好子、黎元德留在此地,尽力把已经获得的能力巩固和深化,这是十分难得的机遇,不能因为环境变化等偶然因素影响它的准确性。我带上山提和其它人回到沃森研究中心,我想挑一些4-5岁的小孩来做激发试验,也要用沃森中心的现代化仪器对这种‘超能力’做出分析。你有什么意见吗?”“没有,我听从你的安排。”教授略为犹豫一会儿,说:“在沃森中心那边的研究得出明确结论之前,希望你对此事严格保密,事体重大,我们要格外谨慎,不可草率宣布。”“好的,我听你的。”教授揽住她的肩膀:“谢谢你的工作,不论何时公布,你都作为第一发现人。”江志丽抬起头想要推辞,教授一挥手,不容置疑地说:“不必说了,这是你应得的荣誉。‘江志丽看着这个既是长者又是情人的男人,心头涌过一股热流。她抬起头说:“教授,不知你是否注意到,激发出传输能力的5个人正巧都是蒙古人种。”她不平地说,“难道上帝的自然法则也有种族主义的?”教授放声大笑:“绝无可能,绝无可能。”他开玩笑地说:“如果严格按种族划分,那么无论耶酥、穆罕默德还是释迦牟尼都是高加索人种。他们难道会偏袒异族人么?”江志丽也笑起来,同教授吻别,回到自己住室。四教授带上小山提走了。生性内向的山提不愿离开父亲,但“凯伦姑姑”终于说服了他,并答应“凯伦姑姑一星期后就回纽约陪你”,山提恋恋不舍地同她吻别。之后江志丽他们日以继夜地投入工作。他们已不再要求马高先生参加,因为他的文化素质已不能理解一些微妙之处。三名研究者几乎已达到心意相通的地步。有时他们会作一个接力游戏:江志丽先在脑中形成一个图象,比如沙滩风光,发送出去;松本好子加上一轮圆月后送给黎元德,黎元德加上一朵浮云或雁阵再返回给江志丽。几次循环后他们的脑中都有了这副复杂的图象,于是爆发出一阵大笑。他们仍然只能传递图象而不能传送抽象的概念。不过在这上边也取得了一些进展,除了用传送文字的办法来传输思维外,还形成了一些约定俗成的符号,比如:头脑中画出一个感叹号表示赞成,问号表示反对,下括弧表示高兴,上括弧表示生气……这些符号日渐丰富,以至于他们能开一场简单的讨论会了。晚上,高强度的脑力活动使三人都精疲力尽,但他们仍不愿结束。黎元德说:“等到这种能力在全人类普及,你们想,那时人类会有什么感想?”“什么感想?”“他们一定非常可怜过去那些只会用语言传递思维的人类,就象我们可怜那些只会哼哼的猪崽。”几个人都笑了。江志丽欣慰地说:“对,这个发现肯定能改变世界。下一个时代将从我们的发现开始。”回到住室,江志丽草草浴罢,躺在那张简陋的床上。她想这几天过于劳累,没有同教授联系,估计那儿仍未取得进展,否则教授会打来电话的。她朦胧梦见自己已来到了未来,几个人在合力思考一个数学难题,就像旧人类在合力抬一根木头。碰到一个更难的题目,那就再唤来几十个人。这种“无损耗”的智力合作真是奇妙无比,她作为其中的一员,觉得十分愉快和兴奋。忽然她看见自己正处在一个铁笼中,金属板条中有紫色的电弧在飞舞、爆裂,像一群狂暴的蛇,眩目的光芒使她难以睁开眼睛。这一圈光网囚禁着她,包围着她,抬着她逐渐飘离暗淡的背景。这一切都是那样真切,她在梦中也大声告诉自己,这绝不是梦境!忽然一阵猛烈的抖动!眼前的景象在刹那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归于绝对的黑暗和死寂。像是有人在她的脑颅内猛击一锤,她猛然翻身坐起,冷汗涔涔。梦中带出的寒意仍紧紧箍住她,使她难以喘气。虽然没有任何逻辑证据,但她分明感到了这一片死寂意味着什么:死亡。但究竟是谁的死亡?是死亡的预兆还是死亡的回声?夜阑人静,满屋浸泡着死亡的不祥。她呆呆地坐在床上,直到凌晨才入睡。第二天,他们仍然兴致勃勃地跃入那片透明的思维之海,尽情享受开放式思维的乐趣。天朗气清,让人觉得昨晚的恐惧是何等可笑。工作之余,江志丽笑着谈了昨晚的恶梦。松本好子笑着说:“你为什么不把这个梦境发送给黎元德和我?“黎元德说:“我可不欢迎这样的内容。”他的思维很敏锐,立即就这个问题作了延伸,“对了,我想在将来的社会中一定有严格的法律来禁止‘思维窃听’和‘思维擅入’,就像现在禁止对公民进行电话窃听一样。”忽然江志丽看到立在门边的马高,他显然听到屋内的谈话,面色苍白。江志丽奇怪地问:“马高先生,你怎么了,不舒服吗?”马高低声说:“凯伦小姐,昨晚我和你有同样的梦境。”这句话使得那种死亡的寒意又渐次升起。江志丽愣了很久,忽然恍然大悟:“一定是我把梦景发送给你了,要不就是你害了我。我们正在谈这一点呢,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具有思维传送能力的人恐怕不得不应付这些骚扰了!”几个人都笑起来。上午九点,江志丽正在努力接收松本好子发送的一首唐诗,电话铃响了。江志丽拿起听筒高兴地说:“是教授?我们一直在盼着你的电话,我知道只要你打来电话,就表明有了进展。我没猜错吧。”教授的洋洋喜气甚至从电话里都触摸到了:“对,已有了很大进展,我们正在路上,20分钟后就到达你们那儿,见面再谈吧。”江志丽放下电话兴奋地宣布:“教授马上就要到了,他说有重大的进展!”20分钟后,门外响起汽车喇叭声。少顷,教授风风火火闯进屋内,三个人立即迎过去:“教授,有什么好消息?”教授脱下风衣,欣喜地说:“那儿的试验已得出明确的结果。被测试的20名小孩有50%被激发出这种能力。我们几个人都成功了,伊斯曼、斯捷潘诺夫、吉贝尔……我仍然是最糟糕的一位学生,但也基本掌握了。你看,”他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 副牌,仔细洗了几次,然后把牌的背面对着自己,随意抽出一张问:“这是什么牌?”江志丽不解地说:“是方块K。”索雷尔笑了:“不,不要用语言告诉我,你用脑波发送。”他又随意抽出一张,“发送这一张,好,我收到了,是草花3,对吧。再来一张,是草花J,对吗?哈哈!“他大笑着把志丽拥入怀中,告诉三人:“已经决定明天在沃森研究中心召开记者招待会,宣布这一个历史性的发现。我特意前来迎接马高先生,你们当然也要返回。“当他把这个消息告诉马高时,那个印弟安人显得十分犹豫:“不,这几天我不想去。“索雷尔不解地问:“为什么?你是这个重大科学发现的功臣,明天你会成为《华盛顿科学箴言报》或《纽约时报》的头版人物。你怎么能不去呢?”黑瘦的黎元德说:“他昨晚做了一个恶梦,一定是因此不愿出门。”他讲了昨晚两人的相同梦景,教授的目光中掠过一波阴暗,旋即笑道:“忘了那个不祥的梦景吧,马高先生,你一定要去,否则记者们会杀了我。你们稍准备一下,立即出发,到菲尼克斯换乘飞机,机票已经预定了。”马高仍在犹豫,志丽过去挽着他的胳臂笑道:“马高先生,不必犹豫了,小山提还在那儿等着你呢。”提到儿子,马高不再拒绝,他默认了。教授催他们快做准备,不要误了下午的飞机。江志丽问:“教授,就你一个人来吗?”“不,伊斯曼也来了,他正在检查那辆大道吉呢,点火系统略有点毛病。”15分钟后,一行5人带上简单的盥洗用具下楼,两位兴奋的女士跑在前边。伊斯曼正靠在道吉的车门上,看见她们下来,微微一笑,打开车门,但他的笑容中分明有些勉强,江志丽关心地问:“伊斯曼,不舒服吗?”教授看了伊斯曼一眼,解释道:“他太累了,为了赶时间,从菲尼克斯到这儿的300英里路,只走了两个多小时。”松本好子笑嘻嘻地说:“伊斯曼,听教授说你的传输能力比他强,愿意和我比一比吗?现在我要向你发送一个复杂图形……”伊斯曼慌张地看看教授,教授皱着眉头说:“好了,不要玩闹了,他今天太累。喂,这样安排,我和伊斯曼坐马高先生的小丰田,你们四人坐大道吉,让伊斯曼休息一下。”他们按教授的安排上车。马高坐到驾驶位,黎元德打开道吉的车门,请女士上车。好子上车后伸出头喊:“凯伦,快上车呀。”江志丽显然犹豫着,片刻后她说:“我坐丰田吧,我有些事想问教授。”她没等教授同意,自己拉开车门上车。好子目光中掠过一丝鄙夷,这个中国女人为什么不听教授的安排?她想显示自己与教授的特殊关系吗?那未免太卑琐了。索雷尔显然有些不快,但没再说什么。伊斯曼仍坐在司机位,志丽问:“伊斯曼,不是说让你休息吗?我来开车吧。”伊斯曼没有回头,说了一句:“不,还是我来开。”丰田追着道吉穿过印弟安人保留区,经过那根用作路标的图腾柱,上了公路。江志丽问教授:“小山提还好吧,他嫌孤单吗?”教授摇摇头说:“ 他很好。”之后就保持沉默,显然他不愿谈这个话题。很长时间之后索雷尔才说:“凯伦,你刚才说要问什么事?”志丽软弱地说:“下车再说吧,今天怎么搞的,我有点晕车。”她偎在教授身边,教授轻轻揽住他,也不再说话。汽车开得很快,巨大肥厚的萨瓜罗仙人掌孤独地立在荒漠中,一种叫仙人掌鹪鹩的漂亮小鸟在仙人掌上飞翔。沙漠景色很快被甩到身后,前边是山区,公路在山中蜿蜒隐现,汽车爬升越来越高,很快那些沙漠成了脚下的盆景,科罗拉多河在深深的峡谷中奔腾。伊斯曼一言不发,紧紧盯着前边的道吉,把方向盘左打右拐,就像是惊险电影中的追车镜头。索雷尔感到江志丽身上有轻微的颤栗,低头问:“你怎么样?”江志丽勉强一笑:“没什么,山路太险了。”道吉又拐过一个陡弯,这一段路没有其它车辆,伊斯曼回头看看教授,目光极度紧张,教授点点头,向他要过移动电话:“我让道吉等一会儿。”他对江志丽解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