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游近栅栏,戏弄地说:“请讲吧,我乐意作一个仁慈的行刑者。” 甘又明忽然笑起来,油头滑脑地说:“我想撒泡尿。” 汤姆愣了一下,恶狠狠地说:“我佩服你死到临头还有心情幽默,动手吧!” 几把长矛正要捅过来,甘又明急忙高喊: “暂停!吴哥,我要求暂停!” 两人又突然跌回现实中,他们仍坐在那两张椅子上,甘又明的双手还保持着篮球比赛的暂停动作。琼取下头盔,看着他的滑稽样子,噗哧一声笑了。吴中从控制室走出来,微笑着问: “你真是个机灵鬼,从哪儿看出了破绽?” 甘又明也取下头盔,笑嘻嘻地说:“我是否可以不回答?我不想削弱自己取胜的机会。” 但一分钟后他就忍不住了,笑道: “很简单,我在夜总会有意猛灌了几杯水,可是一个小时后还不觉得膀胱憋胀。这可不符合我的习惯——我从小就是个有名的尿漏子。所以我理所当然地得出结论:那几杯水并没有真正灌进我的肚里,也就是说,我仍是在虚拟世界里。” 斯托恩·吴忍不住大笑起来,琼和几名工作者也笑个不停。吴中忍住笑说: “你很聪明,用一泡尿戏弄了超级电脑。不过,我要给你一个忠告,实际上电脑里有尽善尽美的程序,可以根据你的进食或饮水等情况,及时发出饱胀感或憋尿感信号。这只是一次丢脸的疏忽,我再也不会让它出这样的纸漏了。现在你可以脱下外壳,让琼真地领你去看看美国社会。” 甘又明忽然想到一件事: “顺便问一句,在这次的虚拟场景中,汤姆警官说的是真实情况吗?那个蓝洞真的有可能存在吗?” “他说的不错。我的确在10分钟前向汤姆警官通报过这件事。”他笑着说,“而且,这两位警官也确实是你在虚拟环境中见过的尊容。既然身边有现成的模特儿,我何必舍近求远或凭空臆造呢。” 工作人员小心地脱下“外壳”。这种由银丝和碳纳米管混织而成的白色连体服是世界上最昂贵的衣服,甚至超过了每件价值300O万美元的太空服。甘又明斜睨着裸体的琼,咕哝道: “我一定还没跳出虚拟世界。在真实世界里,我绝不敢这样坦然地看着一个姑娘的裸体。” 琼慢慢地穿着衣服,一直在斜脱着他,她的脑袋泛着青光。甘受不了她目光的烧灼,尴尬地说: “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想和我比一比谁的脑袋更亮吗?” 琼含笑不语,突然说:“谢谢,甘,谢谢你。” “为什么?” “谢谢你在危急关头总是把我掩到身后。纵然只是在虚拟世界里,也能看出你的骑士风度。”停停她又加了一句,“我希望能有机会让我给予回报。” 甘又明笑嘻嘻地说:“你上当了,那时我已经判断出是在虚拟环境中,乐得充一阵空壳子好汉。” 琼摇摇头说:“你何必装得比实际上坏呢。” 甘又明有点尴尬,忽然笑道:“你愿意回报吗?现在就可以。” 琼误解了他的意思,吃惊地说:“现在?在这儿?” 甘又明把赤裸的左臂伸过去:“喂,咬上一口,狠狠咬上一口。这就是你的回报。” 琼迷惑地笑道:“你怎么啦?” “老实说,我对这种虚拟世界已经心怀畏惧了。在刚才那层虚拟中,我分明感到我已经脱下了外壳,可是实际上它仍然紧紧地箍着我。现在我又把它脱下了,谁知这回是真是假?你咬我一口,看我知道疼不。用力咬!” 琼笑着,真的用力咬了一口。甘又明疼得大叫一声,低头看看,胳膊上4个深深的牙印,略有沁血。甘又明笑道: “好,好,这下子我真的脱下那层外壳了。你说对吗,琼?” 琼含笑不言。甘又明苦笑道: “我知道你只能作一个超然的向导,不会帮我作出判断。我也知道自己是自我安慰。即使这会儿外壳仍套在身上,也同样能造出这样逼真的痛觉和视觉效果。”他把琼的手臂拉过来,用手摩挲着。姑娘的皮肤光滑柔软,滑腻如酥,有一种麻麻的电击感。他苦笑道:“真希望我现在触摸到的是真正的你,而不是那种比真实还要真实的虚拟效果。” 琼被他话中蕴含的情意所感动,轻轻握住他的手。突然甘又明的目光变冷了,他紧盯着琼的臂弯,那儿白皙的皮肤上有两个黑色的针孔。那分明是静脉注射毒品的痕迹。他没再说话,默然穿上衣服走出大厅。 琼自然感觉到了他突然的冷淡,走出大厅后她说: “愿意逛逛夜总会吗?” 甘又明客气地说:“不,谢谢。我今天累了,想早点休息。” 琼犹豫好久,抬起头说:“请到我的公寓里坐一会儿,好吗?我住在基地外的一所公寓里,离这儿不远。” 甘又明犹豫着,不忍心断然拒绝琼的邀请,他知道琼是想对他作一番解释。他迟疑地说:“好吧。” 琼驾着汽车开了大约15分钟,前边又出现了辉煌的灯火。琼放慢车速,缓缓开进这个小镇。她告诉甘又明: “这儿是红灯区。基地的男人们在周末常常到这里寻欢作乐。” 街道很窄,勉强可以容两辆车交错行驶。琼耐心地在人群中穿行。左边一个白人男子在大声吆喝着,对过往车辆做着手势。他头上的霓虹女郎慢慢地脱着最后一件衣服。琼告诉他,这里面是表演脱衣舞的地方,老板和演员都是法国人。甘又明瞥见几个年青人聚在街角卿卿咕咕,有黑人也有白人,他们的头发大都染成火红色,梳成爆炸式的发型。琼告诉他,这是吸毒者和毒品小贩在做生意,对这些零星的贩毒,警方是管不及的。忽然一个人头出现在他们的车窗上,这是一个眉清目秀的白人青年男子,但戴着耳环,嘴唇涂着淡色唇膏,对着车内一个劲儿搔首弄姿。甘又明知道这是一个同性恋者,厌恶地扭过头。 汽车终于穿过红灯区,似乎又掉头开了一会儿,停在一幢整洁的公寓外。几个小孩儿在绿草坪上骑自行车,暮色苍茫中听见他们在兴奋地尖叫。琼掏出磁卡打开院门,停好汽车,又用磁卡打开公寓门。 公寓很大,也很静,只有洗衣房里有一个女佣在洗衣。琼把他安顿到客厅,告诉他,公寓里的客厅、洗衣房、健身房是公用的,这里住客很少,几个护士又常上夜班,所以今晚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端来两杯咖啡,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笑问: “今天我有意绕了一段路,领你去看看红灯区。有什么观感吗?” 甘又明沉吟一会儿说:“浮光掠影地看一眼,说不上什么观感。我对美国的感情是很矛盾的,一方面,我非常敬慕美国的科技,羡慕美国人在思想上永葆青春的活力。我常常觉得美国的精英社会已经提前跨入了21世纪。另一方面,我又非常厌恶美国社会中道德的沦落、人性的沦丧:吸毒、纵欲、群交、同性恋、妇女拒绝繁衍后代……简直是世界末日的景象。我最担心的是,这种堕落是否是高科技的必然后果?因为科学无情地粉碎了人类对自然的敬畏,对生命的敬畏。如果美国的今天就是其他国家的明天,那就太令人灰心了!” 琼沉默了很久,冷淡地说: “不必那么偏激吧。我知道中国南北朝时,士大夫就嗜好一种毒品—一金石散;明清的士大夫盛行养娈童。中国人比西方人摩登得更早呢。” 甘又明冷笑着,尖利地说: “我很为那些不争气的祖先脸红!值得告慰的是,我们已把它们抛弃了。美国呢,据统计,全国服用过一次以上毒品的有6600万人!对了,你刚才还忘了提中国清末的嗜食鸦片呢,那是满口仁义道德的西方人一手造成的。现在他们的子孙吸毒成癖,是不是冥冥中的报应!” 琼久久不说话,一种敌意在屋内弥漫。很久之后,琼走过来坐在甘又明旁边,握住他的手说: “请原谅,我并不想冒犯你。坦率地讲,从一见面我就很喜欢你,你的清新质朴是我不多见的。我不瞒你,我确实偶尔服用毒品,这在美国是很普遍的事。在西班牙等国家,吸毒甚至已经合法化。不过,我知道你是在禁欲主义的国度长大,对此一定很反感。如果……我答应你从此戒掉毒品。” 甘又明听出她话中的情意,很感动,但他最终用玩笑来应付: “那首先要确定我自己是否仍在虚拟环境中。谁知道呢,也许你是假的,我也是假的,你身上的针孔连同这会儿说的话都是假的。怎么样?能不能在这上面偷偷帮我一点忙?” 琼笑了:“我不能违犯自己的职业道德。” 甘又明笑着站起身:“时间很晚了,恐怕我该告辞了。”琼没有起身,微笑道:“你可以不走的。”她补充道,“你可以睡沙发,或者为你另开一间。” “不,我还是走吧,我怕抵挡不住某种诱惑。” 两人都笑了。甘又明说:“你不必送我,我可以叫一辆出租。” “不,还是我送你吧。” 两人刚打开房门,正好两个警察用力挤进来,把两人挤靠在墙上,他们出示了证件: “警察!请退回你的房间!”警察把两人逼回客厅,甘又明立即认出这正是在虚拟世界里见过的汤姆和戈华德。汤姆冷冷地说: “琼小姐,据线人说你屋里藏了大量的毒品,我们奉命搜查。” 琼和甘又明吃惊地面面相觑,琼说: “不,我从来没有藏过大宗毒品!” 汤姆用力扳过她的胳臂,厌恶地说:“那么,这些针孔是怎么回事?”他不再理会琼,径自进卧室去搜查。10分钟后,他提着两袋白色药品走出来,怒冲冲地说: “是高纯度的快克,足有两公斤!” 琼非常震惊,瞪大眼睛盯着他手中的药品,忽然愤怒地嚷道: “这是栽赃!这两袋毒品一定是你刚放进去的!”汤姆走过来,狠狠抽了她一耳光。鲜血从她嘴角沁出来。她转身对甘又明说:“请你相信我,他们一定是栽赃,一定是为了那个蓝洞报复我!” 戈华德奇怪地问:“什么蓝洞?” 甘蓦然惊觉,他急忙问戈华德:“你不知道蓝洞吗?就是贩毒集团的秘密通道。是我们无意中发现的,斯托恩·吴先生说他已通知了汤姆警官。” 戈华德警觉地回头看看汤姆,但晚了一步。后者已从腋下拨出一支旋着消音器的手枪,一声轻微的枪响,戈华德警官的额头上钻了一个洞,鲜血猛烈喷射,他沉重地倒在地上。琼惊叫一声,第二颗子弹已击中她的胸膛,立即她的T恤衫一片鲜红。甘又明猛扑过去,把她掩在身下,抬起头绝望地面对枪口。汤姆狞笑着说: “谁知道蓝洞的秘密,谁就得死!你那位斯托恩·吴也活不过今天晚上。”他把枪口抵在甘又明的嘴里,枪身伴着冰冷的死亡感。甘恐惧地盯着他慢慢按下扳机,忽然口齿不清地喊: “暂停!斯托恩·吴先生,暂停!” 工作人员为两人取下头盔,两人都面色苍白,惊魂未定。琼下意识地用手按着胸部,甘又明也提心吊胆地紧盯着那儿。不过,当白色的外壳慢慢脱下后,那儿仍然白皙光滑,并没有一丝伤痕。 斯托恩·吴已经站在他们身后,笑问: “小甘,你这个鬼灵精,这次又在哪儿看出了破绽?” 甘又明喘息一会儿,才苦笑道: “不,我只是侥幸。我并没有完全确定自己是在虚拟环境中。我只是想,如果戈华德先生是一个循规蹈矩的警官,他就不会到不是自己值勤区域的地方去办案;汤姆如果想杀我们灭口,又何必拉着并非同伙的戈华德同去。不过,这段推理并不严密,很容易找到其他解释。” 琼的灵魂仍未归窍,甘又明勉强打起精神问:“琼,你是虚拟世界的向导,你怎么也会相信它呢。” 琼苦笑道:“有时我也难辨真假。” 甘又明分明觉得,他所经历的虚拟环境中的阴暗气息正逐渐渗入他的心田。他压着怒气冷嘲道:“吴先生,虚拟世界是从好莱坞请的导演吗?我看这里怎么尽是好莱坞的暴力、血腥、毒品和性感女郎。” 斯托恩·吴摇摇头:“不,我们不必请什么导演,我说过,虚拟技术很快能抢掉他们的饭碗。该系统的超级电脑有很强的学习能力,我们只须把近20年来美国每年的10大畅销片输进去,它就能学会他们的导演手法,并远远超过他们。” 甘刻薄地说:“怪不得这些情节十分眼熟呢。”那层无影无形的Shell似乎一直在裹着他,箍得他无法喘息,他疲倦阴郁地说: “我要休息了,想睡个好觉再干下去。我的住处在哪儿?” “就在对面的白领人员公寓里,103号。” “你也在那儿吗?” “对,118号,我们离得不远。琼,今天的工作就到这儿结束吧,谢谢。” 琼简单地同甘又明告别,披上外衣走出大厅。她还要赶回自己的公寓。 晚上,甘又明在床上辗转难眠。倒不是因为下午“身历”的血腥场面,而是因为他不敢确认自己身上那件“外壳”是否真的已经去掉。他对姐夫的虚拟技术已有了深深的畏惧,就像害怕一个摆脱不掉的幽灵。 比如说,这会儿斯托恩·吴没有邀请他去屋里作客,就不符合真实世界的常理,毕竟小舅子是万里之外来的客人呀。 不过,也许这是西方世界的习俗?也许是吴先生的屋里还藏着一个情人?也许……还有别的秘密? 他一跃而起,他要去姐夫的屋里看一看才放心。尽管知道自己的决定有点神经质,他还是来到118号房间,按响门铃后很久,姐夫才打开房门: “是你?还没有睡吗?” 姐夫穿着睡衣,脸上是冷淡的客气,分明不欢迎他进屋。他佯装糊涂,径自闯进去。没有等他的侦察工作开始,卧室中就传来嗲声嗲气的声音: “亲爱的吴,快进来吧。” 一个浓妆艳抹的裸体男人扭着腰肢从浴室里走出来,两只硕大的耳环在耳垂下游荡。正是在红灯区拉客的那只兔子!甘又明痛心疾首地扭头盯着姐夫。他十分痛心姐夫的堕落,但最使他痛心的甚至不是这件事情本身,而是姐夫那种冷静的厌烦的神情,他肯定是讨厌这位多事的小舅子。甘又明狂怒的喊道: “我知道这不是真的!暂停!” 工作人员为他取下头盔,吴中微笑着走过来,没等他开口说话,甘又明已经愤懑地喊: “我退出这个游戏!我要回家去!” 吴中和刚取下头盔的琼都吃惊地看着他,想要劝阻,但甘又明厉声喝道: “不要说了,我要回国!” 看来吴中很不乐意,他冷淡地说:“这是你的最后决定吗?那好,我让秘书安排明天的机票。” 第二天琼陪着他坐上了中国民航的波音747班机。甘又明曾冷淡地执意不让琼陪同,琼小心地解释: “甘先生,这是我作向导的职责,只有在你确定自己回到了真实世界的时刻,我才能离开你。” 18个小时的航行中,甘又明一直紧闭双眼,不吃也不喝。直到出租车把他送到北京方古园公寓,他才睁开眼。他急急地敲响了姐姐的房门。姐姐惊喜地喊: “小明,你这么快就回来了?这一位是……” 甘又明不回答,在屋里神经质地走来走去,目光疑虑地仔细打量着屋内的摆设。琼只好向女主人作了自我介绍,两人用英语和汉语亲切地交谈着。甘又明在博古架前停住,突兀地问: “姐姐,我送的花瓶呢?” 姐姐迷惑地问:“什么花瓶?” “你们结婚那天我送的花瓶!” “没有啊,那天你是从老家下火车直接到我这儿,只带了一些家乡的土产。” 甘又明烦躁地说:“我送了,我肯定送了!”在他脑海中,对几天前的回忆似乎隔着一层薄雾。他清楚地记得自己送过一只精致的花瓶,那是件晶莹剔透的玻璃工艺品,但他又怕这只是虚拟的记忆,是逼真的虚假。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使他狂躁郁怒。他忽然冷笑道: “姐姐,非常遗憾,那位斯托恩·吴先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不,我和他没什么实际接触,这几天实际我一直是在虚拟世界里和他打交道。但仅凭虚拟环境中的阴暗情节,我也可以断定创作者的人品。” 姐姐沉默很久才委婉地说:“小明,你怎么能这样说姐夫呢,你和他在一块儿相处满共不过5天。5天能了解一个人吗?再说,虚拟世界是超级电脑根据美国高科技社会的现状为蓝本构筑的,他即使是首席科学家也无能为力。” 甘又明立即胜利地喊道:“这不是你的话,是吴中的话!我仍是在虚拟世界里,暂停!” 工作人员为两人取下头盔,甘又明一直紧闭双眼,不断地重复着: “我要回国,回我的家乡。” 吴中和琼看着心理崩溃的小甘,担心地交换着目光,说: “好吧,我们马上送你回国。” 破旧的大客车在碎石路上颠簸着。车里大多是皮肤粗糙的农民,他们一直好奇地盯着那位漂亮的白人金发姑娘。她身旁是一个脑袋锃光的中国小伙子,一直闭着双眼,似乎是一个病人。姑娘小心地照护着他。 直到下了车,视野中出现一个山脚下的小村庄时,甘又明才睁开眼,他指点着: “看,前边那株弯腰枣树下就是我家。” 他们进了村,小孩们好奇地围观着。琼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个农家院落,大门上贴的春联已经褪色,茂盛的枣树遮蔽了半个院子。墙角堆着农具,墙上挂着苞米穗子,院里还有一口手压井。甘又明比她更仔细地端详着院子,他的目光中是病态的疑虑和狂热。 他妈妈从后院喂完猪回来,看见他们,惊喜地喊: “明娃,你咋回来啦?哟,你咋成了个光瓢和尚?”她欢天喜地把两人让进屋,不错眼珠地盯着那个洋妞。停一会儿,她冲了两碗鸡蛋茶端出来,瞅空偷偷问儿子: “明娃,这个美国妞是谁?” 在这之前,甘又明一直表情复杂地看着妈妈,既有亲切,更有疑虑。听见这句问话,他立即睁大眼睛,劈头盖脸地问: “你怎么知道她是美国人?谁告诉你的?” 妈妈让这一连串的质问弄懵了,她怯生生地问:“我说错话了吗?打眼一瞅,任谁也知道她不是中国妞哇。” 甘又明不禁哑然失笑,知道自己多疑了。他忘了妈妈的习惯:凡不是中国人的,她都把他们叫作美国人。他和解地笑道: “没错,妈,你没说错。这位姑娘的确是美国人,她叫琼。你问我们回来干什么?琼想听你讲讲我小时候的事儿,一定讲那些我自己也忘记了的事儿,好吗?” 妈妈笑嘻嘻地看着儿子,他们巴巴地从北京赶回来就是为了这事儿?不用说,这个美国妞是儿子的对象,是他的心尖儿宝贝,哼一声也是圣旨。她笑着说: “好,我就讲讲你小时候的英雄事儿,只要你不怕丢面子。姑娘能听懂中国话吗?” “她能听懂中国话,听不懂的地方我给她翻译。” “你8岁那年,在洄水潭差点丢了命……” “这事我知道,讲别的,讲我不知道的!” 妈妈想了半天,嘴角透出笑意: “行,就讲一个你不知道的,我从来没告诉过你。初中一年级时,有一天你在梦中喊:李苏!李苏!我知道李苏是你的同班同学,模样儿很标致,对不?” 甘又明如遭雷殛,他一下子想起来了。李苏是个性情爽朗的姑娘,常笑出一口白牙。那时他对李苏的友情中一定掺杂着特别的成分,但他把这种感情紧紧关闭在12岁小男子汉的心灵中,从未向任何人泄露过。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在梦中喊过李苏的名字,也不知道大大咧咧的妈妈竟然能把这件事记上十几年。 李苏没有上大学,她在初二就患血癌去世了。同学们到医院去和她告别时,她的神志还清醒,那双深陷的大眼睛里透着深深的绝望。甘又明一直躲在同学们后边,隐藏着自己又红又肿的眼睛,也从此埋葬了那些称不上初恋的情感。 妈妈看见儿子表情痛楚,两滴泪珠慢慢溢出来。她想一定是自己的话勾起儿子的伤心,忙赔笑道: “明娃,你咋啦?都怪妈,不该提那个可怜的姑娘。” 甘又明伏到妈妈怀里,哽声道:“妈,现在我才相信你真的是我妈。” 妈妈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是担心:“你发魔怔了?我不是你妈谁是你妈!” 甘又明没有辩解,他回头对琼说:“琼,现在我可以确认了,我已经跳出了虚拟环境。” 琼笑着掏出一张支票:“祝贺你,你终于用思维的惯性证实了这一点。吴先生说,如果你能确认,让我把1 元奖金交给你。” 从这一刻起,两人都如释重负。妈妈开始做午饭,她在厨房里大声问:“明娃,你能在家住几天?” 甘又明问琼:“我娘问咱们能住几天,看你的意见吧。你是否愿意多住几天,领略一下异国情调。” “当然乐意。我还在认真考虑,是否把根扎在这儿呢。” 甘又明当然听出了她的话意。自打摆脱了“外壳”的禁锢,他觉得心情异常轻松,几天来对琼的好感也复活了,他笑着把琼拥入怀中。妈妈端着菜盘进屋,瞅见那个美国丫头偎在儿子怀里,翘着嘴唇等着那一吻,她偷偷笑笑,赶紧退回去。 甘又明把手指插在琼金黄色的长发里,扳过她的脑袋,在她嘴唇上用力印上一吻。琼低声说:“你把我的头发揪疼了。” 在这一刹那,她觉得甘的身体忽然僵硬了。他不易觉察地然而又是坚决地把怀中的姑娘慢慢推出去,他的身体又明显地套上了一层冰冷的外壳。琼奇怪地问:“你怎么了?” 甘又明勉强地说:“没什么。”停一会儿,他把目光转向别处,低声用英语问: “琼,请告诉我,你吸毒吗?” 琼看看他的侧影,平静地说:“我不想瞒你,几年前我曾服用过大麻,现在已经戒了。这在美国青年中是很普遍的。不过我从来没有静脉注射过快克。呶,你看我的肘弯。” 她白皙的肘弯处的确没有什么针孔。甘又明仅冷漠地扫了一眼,又问:“斯托恩·吴……真的是一个同性恋者?当然,我所见到的只是虚拟世界里的情节。请你如实告诉我。” 琼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不是瞒你,我真的不知道。在B基地,除了工作上的交往,我和他没什么接触。同性恋在美国是普遍的社会现象,有公开的同性恋组织和定期的公开集会,某些州法律已经承认同性恋为合法。但华人中尤其是高层次的华人中,有此癖好的极少。吴先生大概不会吧。” 甘又明阴郁地沉默了很久,突兀地问:“你的头发不是假发?在进入虚拟世界之前,在套上那件‘Shell’之前,我看见你剃光了头发。” 琼迟疑着回答:“这是一个复杂的技术问题……”甘又明烦躁地摆摆手,不想听她说下去,不想听一个“逼真”的解释。他清楚地记得,光脑壳的琼是他在进入虚拟环境之前看到的,也就是说,这件事情是真实的。那么,他就不该在这会儿的真实世界里看到一个满头金发的姑娘。他苦涩地自语: “我已经剥掉了6层Shell,谁知道还有没有第七层?也许我得剁掉一个手指头才能证实。” 琼吃惊地喊:“你千万不要胡来!我告诉你,你真的已跳出了虚拟世界,真的!” 甘又明冷淡地说:“对,按照电脑的逻辑规则,一个堕入情网的女向导是会这样说的。” 琼惟有苦笑。她知道两人之间刚刚萌生的爱情之芽已经夭折了。午饭后她很客气地同伯母告别。甘的妈妈极力挽留了很久,但姑娘的去意很坚决,儿子冷着脸,丝毫不作挽留,似乎是一个局外人。她十分纳闷,不知道这一对儿年轻人为什么无缘无故地翻了脸。 两个小时后,琼已经坐上了到北京去的特快列车,并在车站邮局向北京机场预定了第二天早上去旧金山的班机。她还给斯托恩·吴先生打了一个越洋电话,说甘已经赢得了1 元奖金。对甘又明在赢得奖金之后的反复,她未置片语。她听见吴先生简单地说一句:“知道了”,就挂上了电话。拉格朗日坟场--------------------------------------------------------------------------------作者:王晋康 快艇已经开了半个小时,夜色浓重,岸上的灯火渐渐隐没。前边,黑黝黝的海面上突然出现了几点灯光,灯光逐渐变大,直到变成灯火通明的魔境,五彩缤纷的霓虹灯疯狂地闪烁着。 正在驾驶快艇的鲁克看见船舱里的人都已经出来站在甲板上,迫不及待地看着这一片梦幻之地。这是“星球动物园”号空天飞机乘员组的全体成员,是鲁克的玩命伙伴。老猢狲拉里,巴基斯坦人,65岁,身材瘦长,脸上皱纹密布,像一只风干的核桃,按说已该退休了。鬣狗班克斯,西班牙加西里亚人,这个饕餮之徒的牙床特别发达,在一次航行事故中,他用牙齿咬断一根缆绳,排除了故障。小兔子布莱克,肯尼亚吉库尤族人,时常哼着节奏跳荡的黑人民歌。还有他自己,老虎鲁克。近十几年航天事业急剧衰落,他的“星球动物园”已是私人空天飞机中硕果仅存的一艘了。 那片魔境实际上是几座露出水面的半截孤楼,星星点点散布在广阔的海面上。他们脚下是曾经繁荣的澳门。50年来,在人类对“狼来了”的警告逐渐麻木时,狼真的来了。温室效应来势凶猛,南极38亿立方公里的冰冠全部融化,海平面上升了60米,濒海的几百座国际都市成了龙宫。人们被迫迁往高原地带,但贫瘠的高原是不会一夜之间变成沃土的。全球性洪水又引发了地震大爆发,几年之间毁灭了几十座繁华都市。在地图上,一向安全的地区,也标上了令人望而生畏的地震标识线。人类的疯狂导致了地球母亲的疯狂。后悔不及的人类尽力挣扎,也只能刹住文明之车使其逐渐下滑而不致突然翻车。 好在人类的本性是随遇而安的,这些劫后幸存的半截楼群很快变在了他们的享乐场所。夜空中,霓虹女郎在急骤的摇滚乐曲声里,不厌其烦地搔首弄姿。大门口是几十位真实的小姐,穿着极暴自的比基尼泳装迎候客人。 鲁克对已急不可耐的船员们说:“冲锋吧,老规矩,今晚的开销我包了。”“星球动物园”号已经老化了,所以每次航行,船员们都是笑嘻嘻地和死亡亲吻,进死前的这一晚放纵也成了惯例。 “这一次的业务很可观,利润十分丰厚。我想跑完这一趟,一定把空天飞机好好检修一番,以后就不必冒险了。”鲁克又说。 班克斯和布莱克已经开始在女郎群中寻找自己的相好,怪声喊叫着。船泊好后,拉里问鲁克;“你要同妹妹见面?” “嗯。她一会儿到这儿。” 拉里摇摇头:“你不该让她到这种地方来。” 鲁克苦笑:“是她坚持要来的。” 拉里看着他,不好再说。他知道鲁克对乖戾骄纵的妹妹鲁冰向来是百依百顺的。 这时,班克斯和布莱克已跳上岸,拥着相熟的女人,嬉笑着上楼了。老拉里早已没了这种兴致,他在酒吧的角落里要了几杯郎姆酒,安静地喝着。他看见鲁克系好快艇,最后一个上楼,到豪华的中央大厅里去了。 同样穿着比基尼泳装的女侍们穿着旱冰鞋在各个桌子间穿行,给客人们送饮料、食品。 鲁克坐到他的老位子上。一个身材娇小的侍女很快过来为他摆上五粮液.在世界各地混了这么久,他始终不习惯那些口味怪异的饮料,仍然钟情于家乡的烈性酒。这个叫阿慧的侍女有着南国女子的柔媚,她含情脉脉地问候:“你好,老虎鲁克。”鲁克大笑着把她一下子拉到怀里,狂热地吻着她的樱唇。她佯作推拒。“别这样,老板要生气的。”但她很快就顺从了,开始热烈地回吻。 在中央大厅里这是失礼的举止,邻座的一位绅士鄙夷地对身边的女伴说:“知道吗,那个宽肩膀、络腮胡子的中国人是一艘空天飞机的老板兼船长。记得上个世纪70年代,人类的航天之梦刚实现时,那时的宇航员是何等的俊杰!他们都是人类的精英,一言一行都是人类的楷模。现在你看这些渣滓。” 他的声音不大,但鲁克还是听见了。鲁克回头横他一眼,懒得理他,仍和阿慧旁若无人地拥抱着。 鲁克是夜总会的大主顾,没有人敢干涉他,所以两人一直腻在一块儿。忽然鲁克觉得气氛异常,大厅里反常地安静。他抬起头,一个衣据飘飘的仙子出现在门口,她穿着白丝裙,开领很低,一对乳胸半隐半现。人们显然被她的美色震住了。她就是他的妹妹鲁冰。她站在门口傲然扫视着大厅,她像有篇作一个刹那的亮相,随即她看见了哥哥和他怀里的女人,目光阴沉下来。 鲁克没料到妹妹这次来得这么早,感到很尴尬,他近乎粗暴地从怀里推开阿慧.阿慧看了鲁克一眼,便垂下眉眼,默默地滑走了。鲁克起身为妹妹拉开椅子,扶她坐下。 一时间似乎无话可说。他知道不该让妹妹到这个肮脏的地方来,他也常常在心里责怪妹妹的打扮太出格,不像一个大学生。但他知道,骄横任性的妹妹不会听他的劝说,他叹口气,亲切地说:“最近可好?上月六日是爸爸的忌日,你去扫墓了吗?” “去了” “还是和姚云其住在一块儿吗?” 鲁冰鄙夷地说:“不要提那个可怜虫。” 鲁克暗自叹了一声。姚云其是一个性格软弱的青年,鲁克从未喜欢过他,但姚云其对鲁冰的爱倒是才分真诚十分狂热的。只要鲁冰一句话,他甚至可以毫不犹豫地把心剜出来。鲁冰同他同居两年多了,一向把他当成一个可以呼来唤去的奴隶,这使鲁克对他的鄙夷中夹着怜悯。他换了一个话题:“钱够花吗?今年生意不好,不过我马上就想接到一笔大生意.”鲁冰厌烦地说:“勉强够吧。” 鲁克暗自摇头。以他的财力,每月拿出十万元供妹妹花销已是力不从心了,但妹妹从没有满足的时候。这些年来,鲁克一直咬牙紧缩自己的开支,不愿缩减妹妹的花销。他不能辜负父母临死的嘱托,也想以此来弥补自己的愧海。 鲁冰斜靠在座位上,神情慵倦地打量着大厅里各色人物。她的鼻梁挺秀,睫毛很长,裸露的颈项和脊背皮肤润泽如玉。鲁克看着她,目光无意中滑到了她半露的胸前,不禁浑身一震,赶忙把目光挪走。这个动作当然没有逃脱鲁冰锋利的眼睛。她早就发现,在哥哥对自己的亲情中,偶尔会冒出一些超出兄妹之情的东西,她因此十分厌恶和鄙夷这个粗野的汉子。自从父母横死后,她患了失忆症,那个凶日之前的事一点都回忆不起来了,一切都坠入了一个幽深恐怖的地狱。但她仍能回忆起父母的温情,能模糊感受到那种与生俱来的亲近。可是,为什么独独对于鲁克,她很少有这种朦胧的温馨?为什么在下意识中总把他与一种模糊的恐怖感觉相联? 夜深人静。她常常强迫自己回忆过去,可是,每当回忆到父母死亡时,她的意识便恐惧地尖叫着四散逃走,使她坠入一片黑暗。回忆的结果常常使她内心充满绝望的愤怒。 她的回忆之河是从母亲去世那天接续上的。她清楚地记得瞎了一只眼的母亲喘息着,拉着她的手放到鲁克手里:“孩子,冰儿托付给你了,你们兄妹好好地活下去,让我和你爸爸能够瞑目。” 20岁的鲁克红着眼睛答应了。平心而论,他在此后的16年中确实履行了他的承诺。但鲁冰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把那次托付和一段模模糊糊的恐怖回忆联在一起。妈妈为什么瞎了眼?哥哥为什么对此讳莫如深?她敢断定,在这道记忆的断层后一定成着许多可怕的往事。 这会儿,她被浮上来的片断回忆压得喘不过气来,感到那股怒气又慢慢漫过她的胸膛。她故意撒娇地问鲁克:“哥哥,我漂亮吗?” 鲁克惶惑地看着她,目光十分痛苦。他移开视线,站起身勉强笑道:“我去洗手间。” 鲁冰看着他僵硬的背影,残忍地笑了。她认定那个可惜的男人在努力压制自已的卑鄙欲念。 “当然漂亮!你太漂亮了!”身后有一个男人接过话头,鲁冰恶狠狠地横他一眼。这是个白人青年,大约35岁,金发,嘴角挂着微笑。他穿着随便,T恤,牛仔裤,拷花皮鞋,但显然都是名家制作,手上带着几只沉甸甸的戒指。总的说来,这是个相当英俊的男人,鲁冰在最后一刻把怒容换成了微笑:“谢谢你的夸奖。” “你确实漂亮!秋水般的双瞳,秀挺的鼻子,湿润的嘴唇,还有丰满的胸部……你的身上,把东方的典雅和西方的性感不可思议地糅合在一块儿,实在美极了!告诉你,对于女人的美貌而言,我是一个世界级的鉴赏家。我很遗憾,《花花公子》杂志的封面探照中竟漏掉了你!” 鲁冰仍微笑着:“很高兴听到你的赞扬。” 那人笑着伸出手:“自我介绍一下,亨利·盖茨,美国人。预先说明一点,我与70年前那位世界首富比尔·盖茨先生没有什么瓜葛,虽然我也是一个很成功的商人。请问小姐芳名?” “鲁冰,艺术学院的学生。” 他彬彬有礼地接过鲁冰的小手,在唇边吻一下:“那么,我是吝有幸同小姐跳一曲呢?” 鲁冰笑着点头答应。等鲁克回来,看见妹妹正同那个白人青年在探戈舞曲中兴致勃勃地跳舞,青年在她耳边说着什么,鲁冰时而侧耳倾听,时而仰面大笑。 鲁克阴沉地注目着,他本能地讨厌这个家伙。可能是他太漂亮,多少带点脂粉气的漂亮,鲁克认为这种花花公子是最靠不住的;也可能他自己经常脚踏死亡线上,对这种养尖处优者有本能的仇恨。 也可能是一种嫉妒心理?这是鲁克从来不愿承认的,他难以摆脱深藏在心底的负罪感…… 一夜过去了。清晨,精疲力竭的船员们陆续回到船上。他们发现老虎鲁克懒散地靠着锚桩坐在甲板上,嘴里叼着一根早已熄灭的烟卷,凝视着地平线上的启明星。 老拉里走过来关心地问:“冰儿呢?” “昨晚我把她送回去了。咱们启航吧,必须赶上火奴鲁鲁的班机,今天要和那帮家伙把生意敲定,平托律师已经出发到那儿和我们汇合。老拉里,这笔生意很能赚一笔,干完你就可以安心退休了。” 透过落地长窗,能看到火奴鲁鲁国际航天中心发射场停着的鲁斯式空天飞机。那个老人从窗边转过身,把窗帘拉上。他身材颀长,白发,蓝眼睛,穿银灰色毛衣,老人牌皮鞋,笑容十分慈祥。 “鲁斯,好样的,”他亲呢地评论着,“一般来说,技术的发展没有奇迹,任何一点微小的技术进步都必然经过一步步艰苦的努力,是渐变而不是突变。但这种空天飞机简直是一种科幻性的成就,它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乌克兰宇宙科研推广设计总局尼古拉·拉祖姆内的杰作。近地载重量1000吨,使用混合液体燃料,几乎能以任何速度飞行,甚至悬停在空中,这就使极为困难的飞船再入大气层过程变成了小孩子的游戏。2027年西安航天公司制成第一艘样机。你们的星球动物园号是世界上第八艘,也是目前仍在服役的唯一的一艘。如果……人类文明自此不能复苏,那么你的飞船将成为航天技术的顶峰,千百年后,人类愚昧化了的后代将把它作为圣物顶礼膜拜。” 鲁克笑道:“弗罗斯特先生,你对航天技术十分内行,我想你一定是一个航天专家。在这之前,看到你们的神秘举止,我还以为你们是国际恐怖分子呢。” 他的话中另有含义,但老人一笑置之。“那么,鲁克先生,今天我们是否可以按下指印呢?” 鲁克踌躇片刻,说:“弗罗斯特先生,你们的价码不低,一千吨货物,四亿美元的运输费用,预付五千万。但是,你们的条件太苛刻了。” 弗罗斯特微笑着接口:“为了这个严格保密的条件,我们多支付了百分之十的钱款呀。” 鲁克冷笑道:“不够,那点钱不够。先生,我们心照不宣,我们知道你是代表哪个国家,因为你的身上有太多的山姆大叔的做派。这次,你们要求我们保密,你们要自己装货,要加铅封……如此等等。我想,你们的集装箱里总不会是自由女神像、美国独立宣言、人权宪章这类东西吧。但我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我不管那些东酉是印第安人的尸骨还是玛雅人酋长墓里的财宝,我只要求一个合理的价钱,能够补偿我为此承担的额外风险。谁知道呢,也可能我会为此陷入一场马拉松官司,或被某个组织追杀。” 老家伙沉吟着,和他的助手罗杰斯先生交换着眼光,最后弗罗斯特笑道:“好吧,你开个价,只要在我的权限范围之内。” 鲁克略为沉吟后说;“五亿五千万,预付八千万。” 弗罗斯特皱着眉头说:“五亿五千万我可以答应,但预付金还是五千万吧。离飞船启航只剩下一个星期了,我坦率告诉你,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我无法秘密筹到那额外的三千万现款。这一点务必请你谅解,你知道,即使在我们政府内,也不能过于公开地行事。” 鲁克勉强答应:“那好吧,我相信一个有教养的绅士,不会在付讫全部费用这方面让我为难。” 弗罗斯轻松地笑道:“那当然,我想我们可以在合约上签字了吧。” 鲁克爽快地答应:“好,晚上吧,我们带上各自的律师。” 他们彬彬有礼地互道晚安。鲁克走后,罗杰斯先生恼怒地骂道:“哼,五亿五千万,这个该死的中国佬!” 弗罗斯特从窗户里看着鲁克坐上自己的汽车,回过头冷淡地说;“他拿不到的,他仍然只能拿走五千万,那五亿元我们将献给上帝。这个暴发户,他连在餐桌上怎样使用刀叉还没有学会呢,和我们斗心眼,他还嫩了点。” “姚云其,什么是拉格朗日①坟墓?”鲁冰对镜检查着自己的化妆,一边问道。 “什么拉格朗日坟墓?”姚云其茫然地问,他刚陪鲁冰去美容院作完妆回来。这套公寓是鲁克为妹妹购置的,房子相当宽敞,屋里乱七八糟摆满了各种昂贵的家具和饰物。姚云其住在附近的学生公寓,有时候也留宿在这里,当然全看当晚鲁小姐心情如何。 鲁冰不耐烦地说:“知道了我还问你?反正是在外太空,鲁克要往那儿运货。” 姚云其恍然大悟道:“噢,我知道了,那个地方应该叫作拉格朗日点。一位天文学家拉格朗日发现,距地球和月亮各38万公里,与地球和月亮成等边三角形的两处空间,由于受到地球和月亮引力的双重约束,此处的天体处于稳态平衡,它们只会绕着这个点振荡而不会飞离。天文学家发现,这儿聚集了一些太空微粒,在阳光下显得比别处明亮。太阳系中还有更典型的例子,像太阳和木星系统中就有阿基里斯卫星和普特洛克勒斯卫星处于这种稳态平衡。” “飞船向那儿运什么?” 姚云其奇怪地问:“这一点都不了解吗?你父亲就是靠这种运输业发家的。自21世纪初,人类就把地球处理的核废料送到那儿作永久保存地,因为在那儿不怕它飞走。当然,它们对过往飞船有一定的危险,因此也有人称它为拉格朗日坟场。能把核废料直接投入太阳熔炉才是最保险的,但那样费用太高,航行也太危险。不过,温室效应造成文明衰退后,这个行业也几乎衰亡了,人类只顾口腹,已经顾不上什么环境保护了。” 姚云其提到父亲,使鲁冰的心脏被重重捶击了一下,她不愿陷入恐怖的回忆,立即扯开话题:“核废料不是埋在海底吗?” “不,海葬方法太不安全,早已放弃了。核废料的衰退期太长,有的元素一亿年内还存在放射性,在这种情况下、任何永久性埋藏方法都不可靠。美国曾在内华达州的尤卡山地下300米的凝灰质岩②地层里建立了核废料永久存留地,将核废料密封在玻璃内,再用不锈钢容器保护,前后花费了600亿美元,历时30年。不少科学家曾认为这是万无一失的办法。现在呢,南极冰冠融化后,造成了许多新的地震带,其中有一条正好穿过尤卡山!山姆大叔正在为此焦虑呢,他们已经没有财力新建堆放场了,美国的航天业也已衰退,没有力量往拉格朗日废料场运送。” 鲁冰对这些知识没有兴趣,但她仍禁不住问;“这危险吗?” “什么危险?”姚云其稍愣之后才悟到她的话意。“噢,不会有什么危险吧,是一种例行的运输。冰儿,”他犹豫着,委婉地说,“我知道你心里还是很爱哥哥的。你不要对他那么冷淡,好吗?他对你那么好,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好兄长。” 鲁冰立时毫无来由地翻了脸,恶狠狠地说:“你想教训我吗?姚先生,请你不要忘记,你是我拿钱养着的鼻涕虫!对,我是很关心他,他若把性命送到拉格朗日坟墓,谁给我钱花呢?不说了,你走吧,我要睡觉了!”她冷冰冰地下了逐客令。 姚云其尴尬地笑着,他早就预料到,自己的劝告会惹翻这个骄横乖戾的公主。他可怜巴巴地说:“那好,我走了。” 看着姚云其张皇失措的样子,鲁冰忽又转怒为笑:“不要走了。今晚陪我出去跳一个通宵,好吗?” 姚云其立即容光焕发,他张罗着为情人穿好晚礼服,正在这时门铃响了,是怯怯的不连贯的声音。姚云其打开门,门外是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样子很伶俐,他仰起头,把一束鲜花高高举在头顶:“是鲁冰小姐吗?一位先生让我向你献上一束鲜花。” 鲁冰好奇地问:“是谁让你来的?” 小孩奶声场气地说:“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小姐。” 自那次跳舞之后,那位叫盖茨的美国人就开始了狂热的追逐,他声言要走遍天下去追求鲁冰,所以她断定一定是那个家伙:“是不是高个子,金发,长得很漂亮?” “对的,小姐。” 鲁冰扭头看着暗自生气的姚云其,笑容更甜蜜了:“小鬼头,他给你多少钱?” “十元,是世界共同货币。” “好,我给你二十块。小东西,你的记性好不好,能不能记住我的话?” “放心吧,小姐,我的记性好极了。” “好,那你就告诉他,不要以为他的小白脸能迷住鲁小姐。再告诉她,鲁小姐不爱花,只爱钱,很多很多的钱,把他的臭钱尽管往这儿送吧!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 “复述一遍!” 小孩口齿伶俐地复述一遍,拿上钱一溜烟地跑了。鲁冰咯咯地大笑着,扔掉花束,拉着姚云其坐上自己的雪佛莱…… 凌晨五点,姚云其扶着疲惫不堪的鲁冰回到寓所时,房门竟然是虚掩的。推开门,姚云其愣住了!屋里各处遍摆着五颜六色的花束、花篮,花朵全是用各种纸币折叠成的,有人民币、美元、英镑、世界共同货币、日元、新加坡元、马克、克朗、卢布……琳琅满目,室内辉映着富贵之光。 鲁冰张着嘴,出神地望着这一切。这个神秘的讨人喜欢的盖茨!即使他是亿万富翁,他又是用什么办法在一夜之间提了这么多种类繁杂的现金,还要找人一张张折叠成纸花? 姚云其黯然看着鲁冰迷醉的眼神,他知道自己该退场了。他走过去,轻轻吻一下鲁冰的额头,苦笑着:“冰儿,我该走了。” 鲁冰热烈地回吻一下,但没有一句挽留之词。她想了想,随手抽出两束花递给姚云其:“拿着吧,算是临别留念。” 姚云其凄然一笑,没有接花束,默默地走出房门。一会儿,他又匆匆推门而入,并没有抬眼看鲁冰,只是默默捡起那两束花,想了想,又自个儿取过一束,抱着转身下了楼。 鲁冰半是鄙夷半是怜悯地看着他走后,便在金钱花丛中心醉神迷地徜徉,心头空空地没有任何思维。电话铃响了,是盖茨带着男性磁力的声音:“我的小鸟,礼物怎么样?你看它既是金钱,又是漂亮的花束。这一下你无可挑剔了吧。” 鲁冰笑着,很久才回答:“你没有因此变成穷光蛋吧?” 盖茨大笑道;“谢谢你的关心。我告诉你两点,第一,我有钱,很有几个臭钱;第二,为了我心爱的女人,我乐意把钱花光。” “这会儿你在哪儿?” “向楼下看,一辆黑色奔驰旁边,一位罗密欧正望眼欲穿地等着朱丽叶的信号呢。喏,我刚看见那个中国青年走过去,还抱着几束花。” 鲁冰微笑着说:“你赢了,你可以进来了。” 天光甫亮,姚云其目光直直地在路上疾步行走。行人惊奇地看着他,他们发现他手里的纸花是钞票折成的,货真价实的各国大面额货币。 姚云其没有注意行人的目光,他的心里沉重如铁,有耻辱、痛苦,还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担忧。他向警察打听到狄士龙侦探事务所的地址,坚决地敲响了这家有名的侦探所的房门。一个穿睡衣的中年人打开房门后笑了:“来送花?时间太早了点吧。噢,不是普通的花,是金钱之花。请进,性急的送花人。” 他领着姚云其走进客厅,问:“喝点什么?” 姚云其摇摇头:“不要张罗了,说正事吧。”他叙述了昨晚的经过,然后说:“我并不是嫉妒这个人,但我总觉得,这个神通广大、行事怪异的年轻人令人不放心。我委托你调查一下。这是我提供的费用,我只有这些了,不知道够不够。” 狄士龙老练地打量一下:“一般说来,只要三分之一就够了,当然还要看调查工作的难易程度。你可以预付一些,其后的事成后结算。” 姚云其急切地说:“都是你的了,请你即刻就开始吧。” 澳大利亚的海滨,海水十分澄澈。海平面升高后,悉尼歌剧院的贝壳形建筑已经半没水中,很多珊瑚礁岛屿连同上面的建筑都已淹没在几十米的水下,透过澄碧的海水看下去,光怪陆离,宛若龙宫。 那些洁净细软的天然海滩也被淹没了,现在狄士龙脚下是昂贵的人造沙滩。离他不远,有一对恋人正在凉伞下放纵地嬉戏,那就是鲁冰和盖茨。自从臭氧层出现空洞后,日光浴已是太危险太昂贵的爱好,所以游客不多。 狄士克跟踪盖茨已经七天了,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的表现是一个热恋中的情人。狄士龙通过各种途径了解到盖茨的情况:亨利·盖茨,36岁,持美国护照,委内瑞拉BKW公司董事长。那是一个中等规模的公司,成立时间不长,但经营上比较成功,经营被淹没地区的企业搬迁和重新开发业务,商业信誉良好。这些天,盖茨似乎忙于谈情说爱,很少同公司联系。但狄士龙发现,盖茨每天下午七点都要准时出去通一次电话,地点每天变化,而且总是在公用电话亭,从不用室内电话、汽车移动电话或手机。狄士龙试图发现他的通话号码,但盖茨每次通话完毕都要小心地清除自动电话中的号码存储。这种过分的谨慎,表明他恐怕不是同外祖母嘘寒问暖。 已经六点十分了,离盖茨平时通话的时间还有50分钟,但那对情侣还旁若无人地长吻,没有离开的意思。这使狄士龙有了一个主意。他没有犹豫,立即开始行动。 “冰儿,我的小鸽子,我的小天鹅,我真的太喜欢你了。”盖茨吻着鲁冰,“可我总觉得你哥哥讨厌我,他该不会拆散我们吧?请你教教我如何去讨好他。” 鲁冰嘟着嘴说:“不要管他,他干涉不了我。” 盖茨扬起眉毛:“你讨厌他?我看这位哥哥倒是蛮疼你的,对你百依百顺。噢,对了,听说他的空天飞机马上就要有一趟远行,是吗?” “大概吧。” “你乘过他的飞船吗?” “没有。我曾对哥哥要求过,但他唯独在这件事上没有依从我,他说太危险。” 盖茨忽然问道:“你是否愿意作一次太空旅行呢?” 鲁冰笑道:“你不是开玩笑吧?据我所知,航天旅游业只是昙花一现,早就衰亡了。” 盖茨得意地笑起来:“告诉你吧,我确实有几个臭钱,而且我愿我心爱的女人把钱花光。还有一点,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有钱,就没有办不到的事。这件事就由我来安排吧。我们要突然出现在你哥哥的轨道上,让他大吃一惊。走,我现在就去打电话,安排这件事。” 他拉着鲁冰回到汽车上,发动了引擎。鲁冰抽出车内电话问:“打哪儿?我为你拨号。”盖茨摇摇头:“不用这个,它一点毛病,我们找个电话亭吧。”汽车开过海滩附近几个电话亭,不巧这会儿都有人。他们在一间电话亭旁等了几分钟,里边好像是一个流浪汉,口齿不清地一个劲儿罗咦,看来决心要说到圣诞节。盖茨看看表,6点55分,他把汽车倒出来,重新寻找,终于找到一个空着的电话亭。盖茨在里边打电话时,狄士龙正微笑着坐在自己的汽车里监听。他手头只有一个窃听器,不过,往海滩附近其它电话亭里塞几个人是很容易的事。他总共只花了150元,找了5个流浪汉,关照他们至少在电话亭里呆到7点10分,这样就不露痕迹把猎物赶那唯一的陷阱里了。 盖茨的电话是打给母亲的:“妈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抓到了那只最漂亮的小鸽子。我想5天后在天上举行婚礼,请你为我安排一下。谢谢。” 狄士龙从电话内容里没有听出什么异常。他拿出一张方格纸,把录音重放了一遍。拨音信号响时,他熟练地按信号长短画了几排长短不等的横线,这些横线代表一个电话号码:00582384886255。这是委内瑞拉的号码。 狄士龙随即拨通了瑞士的一个电话,先自报了姓名。 对方是国际刑警组织的一名高级警官,问:“你好,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吗?” “我想请你查一个委内瑞拉的电话号码。” 对方记下了号码,爽快地答应:“好,我想最多明天就可以告诉你有关的背景资料。” “十分感谢,先生。” “不用客气,我还欠你的情。” 盖茨钻进奔驰,正要踩油门时忽然顿住。鲁冰问:“怎么啦?” 盖茨略为沉思后笑间:“刚才经过的几个电话亭内都是老式的投币电话吧?” “大概吧,连咱们用的也不是磁卡电话。” “可是那个流浪汉打电话肯定超过了5分钟了,我没发现他投过一次币” 鲁冰奇怪地问:“那又怎么啦?” 盖茨笑嘻嘻地摇摇手指:“不,我想大概有哪个家伙在同我们开玩笑,我们去看看。” 他驾车返回刚才的电话亭,见几个流浪汉正围在一辆汽车旁边,一个中年人正从车窗里向他们分发钞票。等流浪汉散走以后,盖茨冷笑着记下了那辆车的牌照。 飞船升空前一天,晚上六点,平托律师如约来到鲁克的寓所。他是巴西人,年近70岁,身体健壮,粗硬的胡子已经花白了,穿一件格子呢西服。鲁克父亲手下的公司老人,如今只剩下他和拉里了。他走进客厅,首先闻到一股酒气。拉里和鲁克正在对饮,地下扔着一只酒瓶,是中国著名的五粮液酒。他皱着眉头,和拉里打个招呼:“你好,老猢狲。” 老拉里醉醺醺地说:“你好,老河马。” 鲁克醉眼迷离地起来同平托拥抱,平托温和地责备拉里道;“老家伙,你不该让他喝这么多,明天就要升空了。” 拉里的眼神倒是十分清醒,他说:“没办法,是鲁克逼我来的,他心情不好。” 平托目光锐利地盯着鲁克,问:“孩子,你有心事?” 鲁克避开他的目光,暗哑地问:“五千万元汇到了吗?” “汇到了。鲁克,这笔生意不错,利润十分可观。” 鲁克声音低沉地说;“这正是我担心的。这几天我一直心神不定,倒不全是因为他们的保密条件。你知道,要求货物保密的货主过去也有不少,但唯独这次总是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可能就是因为条件太优惠了吧。平托大叔,你相信预感吗?” 平托笑道:“我只相信一半。预感到好运时,我就相信它;预感到恶运时,我就坚决摒弃它。鲁克,不要胡思乱想,哪怕货舱里装的是撒旦,等把它运到的拉格朗日坟场,它也不会兴风作浪了。” 鲁克咧着嘴笑道;“谢谢大叔的吉言。我还想请你安排一下,我明天留一个遗嘱。万一‘星球动物园’回不来,我想把遗产分割一下。老猢狲大叔,不要作出这么一副苦脸,我只是想吓一吓死神,那是我们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我们经常角斗,可他从未占过我的便宜。” 平托从他玩世不恭的嬉笑中听出几丝怆然,他和拉里交换眼神后,皱着眉头说:“好,明天我安排这件事,但首先你不要喝酒了。老猢狲,我下回再看见你由着他的性子胡闹,我就把你这个老糊涂的头泡进酒缸里去。” 火奴鲁鲁国际航天中心。鲁斯式空天飞机正在作升空准备。这种空天飞机与以往的航天飞机和老式的空天飞机都不同,它是水平置垂直升空的,所以机场内没有高耸入云的起飞塔。十几个工作人员和机器人正在解除空天飞机的防风缆绳,除此之外,航天中心内平静如常。 送行的平托感慨地说:“今天是2041年4月12日,正是第一个宇航员加加林上天80周年,是第一艘航天飞机哥伦比亚号上天60周年纪念日。想一想那时候,每一次升空都是牵动全世界目光的大事,单是地面控制人员就数以百计。喏,你看,”他指指空荡荡的控制室,那儿只有七八个人在工作,“我不知道这该算作技术的进步,还是社会的倒退。” 鲁克笑道:“我可付不起几百人的工资,再说,即使发生什么事故,说到底还是靠我们在天上去应付。你放心吧,这几个人都是在空天飞机上长大的,对这匹马的脾性早就摸熟了。” 平托深深看他一眼:“孩子,航天业的衰退已经是无可逃避了,在衰亡过程中孤军奋斗是格外艰难的。听我的话,这次飞行结束后就急流勇退吧。” 鲁克笑道:“行,听你的话。鲁冰呢,还没有消息?” 平托摇摇头:“没有,七天前她同一个叫盖茨的美国人一块儿走了,听说是去澳大利亚旅游。这个孩子!”他不满地咕哝着。 鲁克勉强为她辩解。“不要指责她,平托大叔。都怪那次事故,她至今还是一个病人嘛。”他沉吟一会儿,说,“万一这次我回不来,请你好好照料她。告诉她,我会在拉格朗日坟场里盯着她,叫她不要让我失望。”没等平托答话,他就嗬嗬笑道:“呸,干吗在这会儿说这些丧气话,再见,平托大叔。” 他同平托握手后大踏步走出控制室的边门,平托转过头盯着控制室的屏幕。不久,穿着宇航服的鲁克出现在指挥舱里。飞船的主电脑开始了例行的自检程序:燃料系统自检完毕。安全系统自检完毕。…… 鲁克忽然插话道:“小兔子,你再用肉眼检查一下盖革计数器。”不久布莱克回答:“检查完毕,放射性指数正常。” 鲁克对着屏幕向控制室打一个响榧:“OK,起飞吧。” 随着倒计数声数到一,瞬间,大地忽然震抖一下,鲁斯式空天机几百个垂直喷管喷出蓝白色的火焰,它平稳地缓缓升高,消失在云层中。从屏幕上看到它的垂直喷管自动收回,随之尾喷管开始点火,空天飞机改变了方向,疾速向外太空飞去。 十个小时后,“星球动物园”号已经离地球35万公里。这会儿它在地球的阴影里,天幕漆黑,星星不再眨眼,安静地镶嵌在天幕上。月亮仍如平素一样大小,只是更加明亮。地球则显得黑黝黝的,只有在边缘有一个淡蓝色的环形带,十分明亮而迷人。 从屏幕上已经能看到拉格朗日坟场.那是一个不规则的巨大的立方体。飞船关闭了动力系统,这会儿正靠惯性在继续“爬高”。等爬到离地月各38万公里的目的地时就可以“下锚”了。鲁克喊道:“伙计们,飞行很顺利,我马上就要进行手动姿态调整了。班克斯,你准备好进行投料。” 就在这时传来地面控制室主任詹姆斯的呼叫:“‘星球动物园’号,鲁克船长,我们收听到一艘来历不明的小型航天飞机的呼救信号。它的升空是秘密的,事前没有通知全球航天管理中心。这会儿它正好在拉格朗日附近,离你们的直线距离7万公里。你愿意同他们联系吗?” 鲁克迅速在屏幕上找到那艘小飞船,它正在废料山侧后方游荡。鲁克恼怒地低声咒骂道:“妈的,我还得先扮演一个太空救生员的角色,我会为这次重新点火白白损失十万元,没有人会向我付一分钱。妈的!”他又骂了一声,不情愿地喊:“喂,告诉我他们的通话频率!” 他调整了频率,立刻听到一个女人急切的声音:“鲁克哥哥,是我,我和亨利·盖茨!” 鲁克十分震惊;“是小冰?你怎么会到航天飞机上?” 大概是觉得理屈,鲁冰没有了往日盛气凌人的语气,她软声道:“哥哥,怪你从来不让我坐飞船嘛。盖茨为我弄了一艘,陪我上天玩玩儿,谁知道它会出故障呀!” 盖茨在话筒中喊道:“鲁克船长,怪我太莽撞,冰儿一定要过过太空瘾,我就千方百计去弄来这一艘破玩意儿。现在动力系统已经完全失效了,请你快来救我们!” 鲁克冷漠地说:“好,我现在就去。告诉我你们的具体方位和速度。”他对这些参数计算后说:“两个小时内赶到。飞船上电力系统怎么样?” “电力系统正常,生命保障系统能正常运转,几个小时内不会有问题。我们盼着你们。” “星球动物园”号点燃了姿态调整发动机,艰难地绕了一个弧形,全速向那个方位飞去。 狄士龙接到那位警官朋友的电话后,一刻也没有耽误,立即拨通姚云其的电话。姚云其急切地问:“狄先生,有收获吗?” 狄士龙说:“有。现在我给你念一念我刚得到的情报。”他把电话记录念完后总结道:“这个金发男人是一个危险人物,他从属于一个极端秘密的被称作‘末日审判’的组织。这个组织神通广大,残忍成性。对于他们,警方了解得还远远不够,所以,我劝你立即抽身退出来,我也不会再继续调查了。你预付的款子我只用了1000英镑,其余的我将从银行退给你。” 电话中沉默了很久才问道:“那鲁冰会有危险吗?” “不知道。从目前的迹象看,盖茨似乎是对鲁冰一见钟情,他可能真的爱上她了。如果是这样,鲁冰暂时还不会有危险。”他听见敲门声,“喂,稍等一下,有人敲门。”他走过去,侧身站在门边问:“是谁?” 没有回音。他警惕地通过猫眼向外窥视,看到了一个黑色的圆环。等他意识到这是枪口时已经晚了,一声轻微的枪响,于弹通过猫眼钻进他的右眼。接着门被撞开,一个小个子拎着无声手枪闯进来,对着地上的狄士龙又补了一枪,子弹准确地钻进眉心。 无绳电话被摔到地上,话筒中姚云其焦急地喊:“狄士龙先生,你怎么了?你摔倒了吗?”小个子恶意地笑着,对着话筒又开了两枪。话筒被打得四散飞迸,通话声断了。 现在“星球动物园”已同那艘“飞蛾”号并肩飘荡,就像一只巨雕在带着幼雏飞行。鲁克小心地向它靠近,直到两船距离保持在100米。然后,他让拉里代替他驾驶,他带着一根太空飘浮的保险绳来到减压舱门前。班克斯嬉笑着说:“让我去吧,我很想扮一个英雄救美女的角色。” 鲁克简短地说:“我去,让他们作好准备。” 几分钟后,鲁克已站在打开的减压舱外门门口。他看见“飞蛾”号的减压舱门也打开了,穿戴整齐的盖茨抱着鲁冰站在门口等着。两艘飞船都未配置动力飞行器,只有来一个太空跳远了。他向那边招招手,盖茨猛地把鲁冰推开,鲁冰依靠惯性飘飘荡荡地飞过来,从她背后抽出一条保险带,就像一只吊丝的蜘蛛。鲁克也猛地双脚一蹬,迎着她飘飞过去,很快,他把妹妹揽到怀里。透过头盔,他看见妹妹十分亢奋紧张,但并不是胆怯,在头盔里热烈地说着什么。洁白的太空服严严地包着她,使她显得娇小而纯真。鲁克似乎在头盔里看到了16年前的小妹妹,心头泛起一阵苦涩的甜蜜。 鲁克解开她的保险带,朝盖茨扬扬手,盖茨也扬扬手,把带子抽回去。鲁克带着妹妹拉着自己的保险绳返回飞船。他把妹妹留在减压舱内,然后又过去把盖茨接过来。 尽管穿着臃肿的太空服,鲁冰还是兴高采烈地投入盖茨的怀里。鲁克哼了一声,关上减压舱外门。舱内慢慢充上气,然后内门缓缓打开了。鲁冰跳进去急不可耐地取下头盔:“哥哥,谢谢你,这次太空旅行太精彩太刺激了!” 她兴高采烈地吻了吻哥哥,又旁若无人地和盖茨热吻。盖茨如绅士般微笑着,面色平静,看不出一点刚从死亡中逃生的余悸。这使鲁克不由得对他滋生了好感,他想,一个敢为爱情到太空冒险的人,算得上一个真正的男人。 鲁冰欢笑着和众人打招呼:“你好,老猢狲大叔!你好,班克斯先生!你好,布莱克先生!” 她在每人的额头印上一记。小兔子布莱克张着嘴傻笑着.班克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大声赞叹着:“我的上帝!你太美了,真正的女神!” 鲁克飘过来:“你们到生活舱休息一会儿,我们马上要卸货了。” 盖茨走上前问了一句:“我的‘飞蛾’号怎么办?” 鲁克微嘲道:“就让它在那儿飘荡吧,有地球和月亮的引力锁定,它会很安分地在那儿呆到世界末日,那将是你留给子孙后代最牢靠的遗产。” 班克斯和布莱克都笑起来,盖茨耸耸肩,钻进生活舱。 飞船再次调整姿态,靠上核废料堆。它的大小像一座山峰,外形呈不规则的立方体,无数废料桶通过长长的铁臂膀勾连在一起,形成颇为壮观的立方网格。这样,寒冷的外人空可以通过空隙充分冷却每一个废料桶.使残余裂变的热量不致聚集到危险的程度。不过,透过网格看,在堆积物的中心,由于引力作用,铁臂已被压弯,废料桶已经相互堆叠起来。好在这个废料场实际上已经关闭,重力不会再增加了。 投放废料是一件细致的工作.在自动投料机把废料桶推出飞船后,要人工操纵它们,用类似火车挂钩的装置同上下左右准确地勾连,班克斯已有十几年没干过这个活了。 一切准备都已就绪,班克斯按下投料按钮。没有动静。班克斯急忙报告:“船长!投料机构发生故障!他妈的,我检查时一切正常呀。” 正在这时,地面控制室又呼唤道:“‘星球动物园’号,鲁克船长,有一个自称姚云其的先生一定要立即同你们通话,他说有极端紧急的情报通知你们。现在就把他的电话转过来.请注意收听!” 鲁克略为沉吟,他头脑中忽然有不祥的预感。他果决地说:“拉里大叔.你想力法把鲁冰一个人喊出来,不要惊动盖茨!” 拉里很快牵着鲁冰出来,并惊慌地说:“盖茨不在生活舱!”这时姚云其焦急的呼唤吉从38万公里外传过来。鲁冰满脸疑惑地听着:“鲁克先生,冰儿,告诉你们一个可怕的消息,盖茨是国际恐怖组织派来的,他要对‘星球动物园’采取某种行动,详情还不清楚。这是侦探狄士龙先生刚刚告诉我的,狄先生随即被凶手杀害。你们千万要小心!” 鲁冰的脸庞刷地变得惨白,惊慌地看着哥哥。鲁克怒声问:“盖茨这会儿在哪儿?” 鲁冰惊惧地说:“他陪我到生活舱后就出去了,不知道在哪儿。” 班克斯突然怒冲冲地喊道:“投料机构一定是他破坏的,我去把他抓起来!” 鲁克阴沉地说:“我们一起去.注意,他一定带有武器。” “不必去,我已经来了。”盖茨笑嘻嘻地从眼务舱里钻出来,手里拎着一把威力强大的激光手枪,“你们几位老老实实给我呆在那儿。你,船长先生,你们三位,还有你,鲁冰小姐。” 几个人在手枪的逼迫下聚集在一块儿,鲁克顺手把一件多用锤子抓到手里,他十分后悔飞船上没有一件武器。鲁冰没有动,她茫然望着几分钟前还对她俯首帖耳的恋人,老拉里赶紧过去把她拉过来。 “不要害怕,等我把话说完,你们甚至要感谢我。你们看这件盖革计数器,它不是一直正常吗?告诉你,那些人在装载货物时已对它作了手脚,我把它恢复了。你们听,”他把计数器打开,计数器立即发出清晰的吱吱声,盖茨笑道,“听到了吗?在货舱里它叫得更欢,就像一只饶舌的百灵。你们知道货舱里装的是什么吗?你们兢兢业业运上天的究竟是什么?是1250颗氢弹,每一颗的爆炸当量都在一亿吨以上,它们足以把地球毁灭一次了。鲁克船长,那位和蔼的美国绅士没告诉你这些情况吧?” 瑞克对着麦克风说。 变成了“雪是热的。”我的脑子快被这个谎言逼疯了。 美国华盛顿郊外有一个不起眼的小镇,这会儿正举行一次不事声张的聚会。这种聚会每年都有七八次,客人一般有7名或9名,都在60岁以上,衣着简单。但他们的座车大都是手工特制的麦克拉伦F一1碳纤维高级轿车,时速450公里,1200马力以上的引擎,防弹玻璃,装甲外壳。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这个新闻自由的国家里,没有多少人知道,正是这个沙龙聚会控制着美国的航向。在20世纪70年代,当尼克松总统因水门事件灰溜溜地下台时,世界上不少人赞叹民主的胜利。但是,真正原因是鲜为人知的固执的尼克松在国内政策上让这几个老人厌烦了,于是,在一次元老集会后,水门秘密被不露痕迹地捅出来,于是,全国的民主机器立即狂热地轰鸣起来。狡黠多智的国务卿基辛格比总统早一步看出了门道,他立即和总统拉开了距离。在一次接见外国客人时,他竟然不顾礼仪抢占总统的镜头,使尼克松大为恼恨,也使尚不明真情的记者迷惑不解。 这个组织的成员都是经过复杂的甄选推举程序选出的各集团代表人物。他们代代更替,但总人数不变,每次会议有表决权的代表人数不得少于5人,且必须是单数,因为在这种政治寡头会议中倒是实行着极严格的民主。 今天的会议主席是68岁的戴维斯·布朗先生,他面色沉重地说:“今天诸位要面临一个很不轻松的议题。因为柯尔和赫伯特先生上次没有与会,我先简单介绍一下。诸位知道在2030年全世界销毁核武器公约生效后,我国还保存着一个不小的秘密核武器库。我想我们不必为此苛责我们的前辈,因为那时我们无法对铁幕国家实施完全可靠的监督。一旦他们在销毁核武器时打埋伏,就会严重威胁我们的民主制度。但历史发展到现在,情况已有了变化:第一,已经确认,2030年以后除我国外的所有国家,包括那些铁幕国家,都确实销毁了全部核武器;第二,这个星球在温室效应后已经太脆弱了,再使用核弹会把它彻底毁灭,不会有胜者。所以,这些核弹已经成了烫手却毫无价值的山芋。它们全部秘密保存在尤卡山核废料堆放场,但是,洪水引发的新地震带正好有一条穿过此地。为了避免在世界上造成一场风波,上次会议决定租用私人飞船把它们运到外太空去,然后让这个秘密在一声轰响中永远消失。” 接着,他苦笑一下,说道:“虽然我们派了最精干的人员会谈判和组织这件事,但不幸的是,国际恐怖组织‘末日审判’竟然窃到这个秘密。据半小时前收到的消息,他们已经派人登上那艘飞船。当然他们肯定会借机对我国进行讹诈,我们必须立即决定采取哪些应变措施。” 所有的人都面色阴沉。上次没有与会的柯尔先生今年75岁,是代表中年龄最大的,素以精明严厉为人敬畏。他刻薄地说:“我真为这个愚蠢的决定而羞愧。你们兴师动众地把核弹运到外太空去处理,又想保守它的秘密,这不是白日做梦吗?美利坚合众国在长达两个半世纪中一直是地球的核心,多少美国政治家在世界舞台上叱咤风云,谁能想到他们的后代这样低能!” 戴维斯·布朗冷冷地说:“柯尔先生,恐怕没有时间恭听你的责备了。言归正传吧。” “我们能有多大的回旋余地?我们能作的只是:第一,在我们捉襟见肘的财政中尽量收拢一笔款子以应付恐怖分子的讹诈;第二,命令防御系统全面启动,一旦他们的条件太苛刻——一这是很可能的—一就拦截这艘飞船,不让它进入能准确投弹的近地空间。那时,同样受到威胁的各国政府就不会隔岸观火了,他们会和我们同心协力地对付恐怖分子。” 乔治·布朗皱着眉头说:“那首先会使我们成为众矢之的。” 柯尔阴笑道:“那并不一定是坏事。这桩秘密肯定已经包不住了,既然如此,我倒是很高兴衰老的山姆大叔能再当一次世界舞台的主角,哪怕这次仍是扮演一个反派角色。” 戴维斯·布朗先生对众人扫视一番,说:“如果没有不同意见,我们就对此表决吧。” 七个人依次敲响面前的小木锤表示赞同,执行主席说:“全体通过,我们可以把这件事通报给那位年轻人了。” 他是指惠特姆总统,他今年34岁,是美国历史上最年轻的总统。 盖茨挥动着激光手枪,笑嘻嘻地继续说下去:“还有一项秘密呢,你们的飞船上已经安装了一枚威力很大的爆炸装置,与投料机构连动。一旦投料机构动作,两小时后,也就是返回途中,飞船会在一声爆炸中化为绚丽的礼花。是我把投料系统的电源断开了,所以。你们该对我感恩戴德才对。鲁克船长,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领你去看看现场。” 鲁克咬着牙说:“不必。我信,我在娘胎里就知道那帮婊子养的是些什么东酉!” 盖茨笑道:“很好,到现在为止,我想我们已经有了进行合作的坚实基础。鲁克船长,不要卸下这些宝贵的货物,我们返回地球并且悬停在美国上空,然后向那些美国佬敲一大笔钱,敲它一百亿。如果他们舍不得,我们就把这些爆竹一颗颗投下去,啪!华盛顿;啪!纽约……他们一定会屈服的。等钱到手,我们的组织会照付你的运费,另外每人付500万美元,船长加倍,怎么样?” 鲁克看看他的船员,他们都已从最初的震惊中苏醒过来,盖茨提出的优厚条件使他们眼睛发光,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劲头。只有鲁冰似乎没听懂这些话,她死死地瞪着盖茨,像一只凶恶的母猫。 鲁克阴笑道:“似乎盖茨先生也是一个美国佬?” 盖茨一挥手:“正是这个国家教会我,金钱比一切都重要。” 鲁克冷笑道:“盖茨先生既然能狠下心向自己的祖国投氢弹,会对我们讲信用吗?会不会事情于成之后,对我们也啪啪一通呢。” 盖茨看看其他船员,他们的眼中闪着疑虑的光。他忙笑道:“可以拿我同你妹妹的爱情发誓,鲁克船长,我真的十分喜爱冰儿。拿到这笔钱后,我会让她过上公主般的生活。” 大家都向鲁冰望去,她惨然一笑,慢慢向盖茨移过去,她的目光迷离,像在梦游中。 “盖茨,你真的爱我?” “当然,但是这会儿你不要过来。” “你真的爱我,不是利用我,不是拿我当工具?” “我可以发誓!但你快停住,你再过来我就开枪了!” 鲁冰忽然双脚一蹬舱壁,不顾一切地扑过去。盖茨稍一犹豫,她已经抱住他的胳臂猛咬,盖茨疼得大叫一声,揪住她的头发猛地一拽,把她的脸向后扳去。她的凶恶表情使盖茨暗暗吃惊,他不得不用手枪在她头上敲了一记。鲁冰惨叫一声,脑袋无力地垂到胸前。 在盖茨扬起手枪时,鲁克已经暴怒地冲了过去,一拳把他的手枪打飞。几个船员也同时扑上来,一场混战之后,他们把盖茨紧紧捆起来。鲁克把妹妹抱在怀里,她面色苍白,飘曳的黑发下渗出血迹。她在鲁克的呼唤中悠悠醒来,两颗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溢出,悬荡在空中。老拉里匆匆拿来急救箱要为她包扎,但鲁冰凶狠地推开哥哥,从布莱克手中夺过激光手枪,对准了盖茨。 盖茨急急地叫道:“冰儿,不要冲动!我刚才打你实在是迫不得已,我可是真正爱你的呀!鲁克船长,快拉住她,你一定要好好考虑我的建议,这对双方都有利,难道你们愿意把到手的几千万美元扔掉吗?”他又对看押他的船员们喊道,“喂,你们愿意吗?你们愿意吗?”船员们默不作声,但他们的表情分明已经动心了。鲁克看看大家,默默拉住鲁冰,劈手夺过手枪,然后沉着脸走向驾驶位置:“准备返航。” 盖茨喜也望外地喊道:“这就对了!亲爱的鲁克,咱们联起手敲敲山姆大叔的肥脑袋!喂,你们可以松手了吧,班克斯,你的手掌就像鬣狗的牙床,把我的胳膊都夹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