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用系统毕竟是一百七十一年前制造的,而且在这一百七十一年中从未使用过,一旦被激活,他们四个人才发现它其实已经千疮百孔。 中午的时候,义慧报告说看到有种东西从服务舱内排放出去,她肯定这是氧气。她意识到在某个地方服务舱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故。 罗狄完全明白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他抬头看了看屏幕,发现两只贮存箱的压力同时下降了。 在此之前他们一直忙于对飞剑5号电脑的清洗及主反应堆的再发动,没想到备用氧气及环境控制系统这么脆弱,只工作了一天不到就出了故障,而且是这么严重的故障。 罗狄让义慧去服务舱,检查燃料电池和贮气箱。他希望这不是什么机械故障,而只是仪器出了问题;可是义慧的进一步报告使他的心情更为沉重:三节燃料电池全部出现压力下降,两只贮氧箱泄漏。 罗狄关掉了飞行系统,他希望用这个办法可以节省燃料电池中的能源。但是这不是最终的办法。 义慧在服务舱里注视着贮氧箱的压力在慢慢下降。罗狄从后室向她发出呼叫,告诉她减震箱的压力现在也下降了——指挥服务系统已自动把它堵住,试图弥补其他地方的不足。 这是不允许的! 减震箱是指挥舱上的一只小型氧气瓶,这只氧气瓶一般是在危急情况下——前导舱脱离飞船时用的,意味着弃船逃生。如果贮氧箱坏了,压力没有了,那么就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来保住减震箱。 义慧呼叫罗狄,要求他隔离减震箱;罗狄仍然想集中精力,他试图控制贮氧箱的压力。“至少保持一节燃料电池仍能工作。”他暗暗给自己鼓劲,同时也是为义慧鼓劲。 这时,肖赫过来了。他问:“情况怎么样?没大问题吧!” 罗狄不想隐瞒真实情况,他说:“问题很严重,我们面临断氧、断电的威胁。” 肖赫皱着眉,说:“万不得已,只有重新启动电脑了。” 罗狄不想催促肖赫,但他还是说:“能不能加快速度,让主机提前工作?” “不行,飞剑5号电脑的内部已经被它自己彻底改造过了。它留下了无数的秘密模块,只要有一个没有清除,那些被删除的功能就会立即恢复,这太可怕了!我们会又回到被它统治的老路上去的。” “明白了。你与绫子赶快回去,继续你们的工作!”罗狄说完,投入了紧张的平控备用系统的操作。过了一会儿,他看到肖赫还没走,便说:“你放心吧,这里有我和义慧,我们会尽力延长备用系统的使用时间的。我们等你们的消息。” 肖赫转身匆匆地走了。罗狄想,这次蒙难事件之后,一定要与肖赫好好聊聊。 罗狄指示义慧用手工加热器来增加压力。加热器启动了,罗狄在前导舱里注视着压力读数,它在加热后本该上升,然而却没有上升。 “看来情况很严重。”可视电话里传来义慧从服务舱发来的报告。 “继续提高温度,但不要超过85度。”罗狄注视着屏幕上的读数,又一次向服务舱下达命令。前导舱里的温度似乎有些下降,他感到脸上有些冷。 “我花了5安培电力来使加热器升温,压力上升了吗?”义慧在服务舱问。 “没有,反而下降。”罗狄回答。 义慧叹了口气:“压力在下降,我们正在失去它!” 罗狄说:“打开1号贮氧箱里的风扇,也许这样我们可以充分利用一下里面的残留氧。” “1号贮氧箱的压力一直在降低,不知道我到底能不能为剩下的那节燃料电池节省电源损耗。” 义慧稍微推了一下——加热器还是不工作。也许需要检查一下一些电路的断路开关,这是使加热器工作和使贮氧箱压力升高的办法,也是向燃料电池供氧的办法。 “有电流在流动,”罗狄兴奋地说,“从泄漏的速度看,在1号贮氧箱压力下降到每平方寸两百磅的极限之前,我们还有两个小时五十四分钟的时间。” 义慧被罗狄的说法弄得有些糊涂,稍微推了一下加热器就有电源了?也许震动使短路电路接上了? “用扬程5号泵来提高1号贮氧箱的压力。”罗狄又下了一道命令。---------------飞船电脑病(8)--------------- 义慧想,扬程5号泵需要5万千瓦的电力,这会要了燃料电池的命,便说:“不行吧?电池会受不住的!” “没办法了!首先得保证氧压,否则,我们就没命了!” 罗狄一直在回避使用过于严重的字眼,谁知情急下竟脱口而出。义慧被他这么一说,弄得恐慌起来。她执行了罗狄的命令。 氧压有所回升,这使罗狄感到好受一些。他想,也许,还能维持一段时间。 三节燃料电池上的反应剂阀关掉行不行?每节燃料电池都有一个反应剂引入阀,也许就是那个引入阀造成了泄漏。虽然关掉引入阀,以后燃料电池就不能被重新激活,但这不失为一个新颖的想法。义慧跟罗狄商量一下。 正在这时,罗狄又下了一道命令,正好与义慧的想法相吻合:“关掉三节燃料电池的两个引入阀。” 罗狄想保留一个阀。果然,在义慧关掉引入阀以后,燃料电池输出压的下降速度减慢了,甚至出现了二十三秒钟的上升现象;接着电压稳定了一会儿,大约有三十余秒;此后电压以一种较慢的速度下降。罗狄计算了一下,这样大概可以支持四个小时。 2号贮氧箱的数字是每平方寸七十四磅,低了一些,但仍在可以接受的极限内。贮氧箱内的温度从-329°F升到84°F温度的上升使贮氧箱的压力保持住了。 三小时后,前导舱的报警灯亮了起来。氧气的消耗比预计的快了半小时。 罗狄木木地瞪着那只橘红色的灯,眼里充满了焦虑,但是他一动未动。他知道,现在能做的就是立即启动主反应堆。那样就意味着自愿接受飞剑5号电脑的控制,重新成为它的奴隶。 在缺氧死亡和电脑奴隶之间,罗狄该怎么选择呢? 他的心猛烈地跳动着,他的手开始颤抖。近来,他常常感到胸闷,透不过气;现在他更是感到头晕。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罗狄,大功告成了!”肖赫兴奋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太棒了!你是说,主反应堆又可以启动了?”罗狄说。 “是的,启动吧!”肖赫走进来说。 罗狄的手重重地摁了下去,立即,飞船的尾部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飞船加速了! 飞船里响起了肖赫、绫子、义慧的欢呼声!---------------太空同行者(1)---------------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飞剑5号舱内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各人做着各人的事,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互不干扰。可是,罗狄却分明感到这平静下萌动着情感的波澜。 肖赫不止一次地问他:“妈妈是怎么死的?还有那个该死的、干扰了电脑的‘太空使命’,到底又是什么?” 他不回答,因为无法回答。 绫子、义慧没有像肖赫那样逼他,可是,罗狄从她们的眼神里分明感到她们同肖赫一样盼望着他将实情说出来。 可是他能说吗?这会使整个飞剑5号崩溃的。他决定不说。 罗狄走进体育舱,在脚踏车上踩动起来。近来他感到体能在不断下降,肌肉萎缩,心脏功能减弱。他的质量(失重状态下无法测定人的体重,只能测质量)下降到63千克。他每天要花三个小时进行体能锻炼,可是效果不明显。他知道,可怕的太空病正一步步吞噬着他。 义慧也跟了进来。义慧似乎对他更为依赖了,一有空总是静静地坐在他身边,什么话也不说。 有一次,她突然问了一句:“幽灵现在到哪儿了呢?” 他说:“大概距地球八十六光年吧!” 可是她并没有听他的回答,而是把头埋在膝盖里。她的长发从肩上滑落开来,垂在了腿上,看上去像丝绸一样。 “义慧,你真像妈妈!” “我宁可不像妈妈!” 义慧说着,把头靠过来,靠过来,一直靠到他的肩上。在失重状态下,义慧的头与其说是压在他肩上,还不如说是飘在他肩上,根本感觉不到重量。 然而,他还是感到很沉很沉。 又过了几天,肖赫的情绪似乎从激动中平缓下来。 他们沉浸在了另一种发现里。 前天,肖赫作例行检测,用电磁检测仪测量飞船周围的电磁波情况。这种检测是非常枯燥的,因为从来都只是记录一些杂乱无章的星体电磁波。可是那天,肖赫却意外地捕捉到了一个有规则的振幅波。 有过太空航行经历的人都知道,规则的电磁振幅意味着智慧信息。从此,肖赫便一直守在电磁检测仪的边上,一遍又一遍地检测那些标准件。这项工作既辛苦又乏味,要像一个机器人一样在干涉仪、记录仪、检测仪之间来回走动,做同一个机械动作。可是肖赫乐此不疲。 经他的捣鼓,检测仪的灵敏度提高了,几亿光年之外的恒星磁风打在飞船上,也会使它“哇哇”地叫唤。几天来,飞剑5号的船舱里充满了这种检测仪的叫声,要么就是记录仪的“嗒嗒”声。 绫子、义慧几次劝肖赫将声音关掉或开小点儿,他就是不答应。绫子、义慧便去向罗狄抱怨,但罗狄不想干涉他。肖赫需要干点儿事情分分心。 情况令人惊异,记录纸上的曲线在规则振幅背景上到处都有细微的差别,如果是本机振荡,就应该呈现出一定的周期性规律来。肖赫把记录仪里的纸带取出,进行声学波形分析。他打开“张法”型波谱分析仪,将各种混乱的杂波频率分解开来,“张法”型波谱分析仪的打印机上打出了全部的基频频率。结果既新奇又简单,原来全部的基频是三十一种,排列次序也毫无规则,但是一个长时段记录纸却显示这三十一种基频在反复地有规律地重现。 肖赫以第一个基频为准音,对三十一个基频进行了模拟分析;然后按照高低次序进行排列,发现这些基频的分步差正好是0.5度,只有在3基频与4基频、7基频与8基频间没有出现这种差异。3、4、7、8的基频振幅完全一样。 肖赫又把基频型号数字代入记录纸,这样就把记录仪上的信号写成了一系列阿拉伯数字。每个阿拉伯数字代表一个基频,又用英文字母确定它们的时间间隔。这样他就整理出了一张表: 531151311721...... aaa2a2a13a13a13a...... 这张表使肖赫陷入一种痴迷中。罗狄想帮他,可是没有办法,他帮不了肖赫的忙。 最后还是绫子无意间解开了这个谜。 中午的时候,绫子从休息室里冲出来,一把抓住肖赫,说:“肖赫,我错怪你了!我原以为你在干吗呢,原来是在谱曲!你真会捉弄人。你这份比古希腊文还难认的乐谱把我弄得如坠雾中。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怪里怪气的方法谱曲呢?” “不!不是!”肖赫讷讷地说。 “你可没瞒住我,尽管你想隐瞒。你真鬼!” “没有,真的!”肖赫说。 “别解释,别解释!多优美的旋律啊!当我用小提琴演奏时,我和义慧都感动了!” “什么?”肖赫惊讶地问。 “感动!听到了没有,感动!”绫子说。 “里面蕴含的意思我都听明白了,是一种呼唤。我今天才发现你很有音乐天赋。在你的曲子中,我听出了悠远的孤独,仿佛是在宇宙中茫然独立,想寻找一种理解、一种回应、一种相知、一种期待,我都流泪了。”绫子激动地说。 “那不是曲子,是我记录的一个奇怪的电磁波,我也百思不得其解!难道真的是曲子吗?”肖赫说。 “你,你骗人,明明是曲子嘛!”绫子气得脸一下子涨红到了脖子根,转身冲了出去。---------------太空同行者(2)--------------- 肖赫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是曲子?”他自言自语着,捡起绫子扔在地上的谱子小声地哼唱起来。 果然是一首曲子,那些频率都可以视作高音,间隔就是音符的长短。这是一首被压解成了数学语言的曲子。 此后好几天,绫子一直不理肖赫,罗狄只好劝肖赫向绫子道歉。 肖赫却说:“真是冤枉,我连歌都唱不全,哪会作曲啊!” “那绫子怎么会演奏出来的呢,不是你捣鬼又是谁?我们飞船上除了你这几天神神秘秘的,难道还有其他人?难道除了我们四个人,飞船上还有个作曲天才吗?” “你也不相信我?”肖赫急得直跳,“这回我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好吧,我把实情都跟你说了吧!”肖赫摊开双手道,“那不是什么曲子,而是我这些天记录的一个电磁波,我也纳闷,怎么会成曲子了呢?” “你把那曲子哼出来,我听听!”罗狄道。 肖赫便轻轻哼唱起来。曲子明快如春,却蕴含着淡淡的感伤和哀怨。 罗狄打开计算机,把曲子的简谱输了进去;又调出了计算机音乐库,让它找一下这首曲子是什么风格,分析一下这首曲子的技术手法。 结果,计算机出人意料地报告: 这是二十世纪中国最伟大的音乐家葛森和许志越合作创作的《呼唤》; 这首曲子一九九九年灌成金唱片,装入联合国长城9号太空远航火箭,长城9号是二十世纪地球人类派出的最后一艘探索火箭,目的是寻找太空中的类地球文明; 长城9号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零时起飞…… 罗狄在电脑多媒体键上按了一下鼠标器,悠扬的《呼唤》便猛然间充满了整个屋子。 开始是小提琴轻柔的倾诉,仿佛月夜的恋人絮语,仿佛山溪在潺潺流淌,又仿佛是露珠在花瓣间轻轻滚动;接着一把大提琴加了进来,与小提琴的独自倾诉形成和弦。大提琴沉郁舒缓,如风如水,以一种慢板风格捕捉着小提琴的轻灵,小提琴此时变得热烈起来,如一个激动的舞者,在每一个节拍上都点出灵魂的颤栗,在每一滴露珠上都以阳光的姿态跳荡…… 而此时,大提琴的和声却弱了,仿佛悄悄退隐,渐渐从宇宙间消失;只留下小提琴哀怨而又彷徨的独语,黑夜聚拢来,成了惟一的背景。 罗狄听着,听着,久久地沉默,直到眼里潮湿。 这是宇宙间一种智慧向另一种智慧伸出的手。人类的信使——三百零六年前离开地球的长城9号,就在飞剑5号的附近。谁说飞剑5号孤独? 罗狄回过头,发现肖赫也沉浸在《呼唤》的大恸大喜中,脸上全是泪。 肖赫的手在键盘上跳动着,立即,计算机屏幕上出现了长城9号的飞行轨迹: 地球——火星——冥王星——飞出太阳系——波江座——人马座——白羊座——玛法座…… 一条长长的线路。在这三百多年中,长城9号就这样飞行着。它的动力早就没有了,它只是靠着最初从人类那里获得的信念飞行着。也许你可以说它是一种惯性,但是又为什么不可以理解成一种精神呢? 这时绫子、义慧走了进来。 义慧说:“我们在计算机终端上已经知道了,原来这是《呼唤》。” 绫子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肖赫!我……真是的,以为……” 肖赫抓住绫子的手,望着绫子喃喃道:“别说,什么也别说。” 罗狄说:“让我们找到长城9号,向它致敬好吗?” “行!”三个人同时回答。 “我们该拍一些长城9号的照片发回地球。也许这些照片的信息同样要用三百年的时光才能回到地球,但这总是一种纪念。”绫子说。 “是啊!从距离分析,长城9号因为是常规动力,不可能依然保持自控,人类可能已经忘了它了。可是它依然在飞行,依然在播放着《呼唤》。”义慧说。 “这真是一个奇迹!”罗狄叹道。 肖赫在计算机键盘上又敲击了一会儿,说:“从计算机分析看,长城9号现在在我们的左侧正25度的地方,距离我们九个天文单位。七十五分钟后,我们将从它身边经过。” 义慧补充道:“由于速度差,可视时间是十六秒,是吗?” “是的!”肖赫黯然地说,“准确地说是十六秒九,只有十六秒九我们才可以看到它。” “它是从地球来的与我们一样的旅行者,为它放十七根黄丝带吧!”绫子建议。 “放十七根黄丝带?”罗狄同意。他知道绫子是想起了妈妈讲过的一个故事,那是二十世纪一个著名的故事:讲的是一个黑人因为犯罪被囚禁了二十一年,最终获释。他不知道他的妻子是否改嫁,是否还要他回家,于是写了一封信给他的妻子,信中要求他的妻子如果要他回家就在村口的老橡树上挂一条黄丝带。结果,当他所乘的公共汽车停在村口时,车上的人看到老橡树上飘满了黄丝带,金黄色的灿烂的丝带在风中、阳光中热烈地飞舞…… 突然,义慧说:“为什么我们不与它对接,把它改装成我们飞船的一部分?” “对,带着它远航天涯!”罗狄赞成道。---------------太空同行者(3)--------------- “对接?”绫子有点儿怀疑,“它是常规动力,而且早已失去动力很多年了,我们的速度与它的速度相差太大。” “有可能对接,只要我们小心操作。”肖赫说。 “不管怎么样,试一试吧!”罗狄下了决心。 他们准备用太空缆捕捉长城9号,然后将长城9号改装成一个新的生活舱。罗狄的想法是,长城9号的外壳完全可利用,这样,他们梦寐以求的改造飞剑5号的计划就可以付诸实施了;而且带上长城9号,不仅有纪念意义,还可以得到它的大量资料、元器件。他们决心完成这次太空对接。 罗狄说:“这是一次‘握手’行动,是飞剑5号与长城9号的‘握手’,我们会成功的。” 四个人立即投入了紧张的准备之中。 他们必须在剩下的七十多分钟里完成飞船飞行姿态的调整。这个调整必须在充分地计算了一切数据之后一步一步地去实施。 肖赫首先调出检测仪里最近一段时间跟踪长城9号的数据。经过两分钟的复杂运算,计算机绘出了长城9号的飞行预测图。 长城9号由于已经失去了动力,所以它是完全靠惯性飞行的,速度的变化不大。但是此刻,它正处于压平座74号与高汉座4号双重引力作用之间,它的预测轨迹呈现出一种复杂的波纹状,这给对接带来了难度甚至危险。 肖赫将长城9号的飞行预测图又核对了一遍,发现这个图的预测没有考虑压平座74号电磁风暴高峰期这个因素。压平座74号现在正处于黑斑高峰期,黑斑活动明显。从飞剑5号探测到的信息看,这几小时内还会有一场电磁风暴发生。电磁风打在长城9号上,会影响长城9号的飞行姿态。 然而现在要重新探测压平座74号的电磁风当量、并且算出它对长城9号的微妙影响已经来不及了。 肖赫将预测数据代入飞剑5号飞行公式中,求出了飞剑5号飞行姿态调整的最佳选择方案。肖赫想:“只能这样了,对接时采用人工操作。只要操作适当,对接中的意外因素还是可以应付的。” 肖赫将主反应堆的输出功率放到最大。但是,这次不是用来推进飞船,而是用来给飞船减速。肖赫要在七十多分钟的时间里让飞剑5号的速度减慢到与长城9号相等,而且当速度相等时必须让飞剑5号处于与长城9号四千米的距离内。 肖赫默默祈祷着:“可千万别出现‘常平架锁’现象,那样时间就不够用了。” 他小心翼翼地再次对飞剑5号的飞行姿态进行了计算,然后打开了手动导航仪。他把各组数据输入了进去,又核对一遍,按下了启动钮。猛然间,飞船颤抖起来,后舱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类似喘气一样的震动。这是飞船在强行减速。 第一次飞行姿态调整,肖赫要让飞剑5号失去百分之三十的速度,这意味着喷孔的功率要增加百分之七十。这种强烈的震动感就是来源于突然的功率施加。肖赫担心,这艘有着一百七十年飞行历史的飞船能不能承受这样大的反向负荷。 飞剑5号的备用系统故障,使肖赫对飞剑5号的保险系数产生了怀疑。看来,完成这次对接以后,对飞剑5号是应该作一次大改造了。 几秒钟后,飞剑5号恢复了常态,后舱的震动消失了。 飞剑5号的喷孔功率现在减到了常态的百分之一,肖赫立即按下了飞行方向调节钮,计算机屏幕上,飞剑5号的飞行方向慢慢地改变了,向着远处的长城9号斜插过去。 罗狄、义慧、绫子都感到有点儿恶心。义慧用手捂着嘴,努力控制着自己。飞船减速带来的恶心还没有过去,飞船改变方向的眩晕又来了,结果她终于控制不住,吐了起来。 肖赫顾不得去照顾义慧,又按下了第二次飞行姿态调整键。这时飞船尾部再次传来剧烈的震动感,喷孔功率在半秒内上升了百分之七十。肖赫坐在前导舱,似乎也能听到飞船各处传来的吱呀声。 “一艘衰老的飞船啊!”肖赫禁不住又慨叹起来。 好在飞剑5号终于挺过去了。 就这样经过四次调整,飞剑5号接近长城9号时速度已基本与长城9号持平。远远地,用肉眼也可以看到长城9号银白色的身躯了。长城9号在黑色的太空背景中,像一条银白色的金枪鱼,长长的流线型身体,加上一条剪形的尾翼,在太空中悠然地游动着。 随着两条船的靠拢,长城9号渐渐变大了起来。它约有三千米长、六百米宽,脊背上竖着太阳风电磁发射架,像一朵白色的蘑菇,又像是鲸鱼在大海中游动时喷出的水柱。 义慧兴奋地叫道:“它像一条鲸鱼!” 绫子也叫道:“不!像金枪鱼,你看它多漂亮啊!” 这时肖赫又打开了太空缆发射架。随着他手指一按,一根细细的白色银线向着长城9号飞了过去。 别看这根线只有指头那么粗,可是它却是用钛镍合金制造的,具有极强的张力和韧性,可以拉动五百吨的东西。在太空环境中,因为失重,这个数字是相当大的。 正当那根缆绳在飞剑5号的牵引下向着长城9号逼近、就要触及长城9号时,长城9号竟一翻身滑了开去! 肖赫知道,这是压平座恒星磁暴对长城9号造成侧压导致的长城9号飞行颤动。飞剑5号也产生了这种恶劣颤动,导向仪对飞船的控制也不能完全抵制它,计算机屏幕上两船的航行轨迹都出现了波动。---------------太空同行者(4)--------------- 这种波动对于两船对接来说是非常危险的。两船都在以极高速度飞行,虽然之间相距四千米,但是这个距离还是太危险了,弄不好就会翻船。 还好,磁暴没有连续发生。肖赫准备利用这个空隙立即完成对长城9号的捕捉与对接。他再次用力地摁动了一下抛缆钮,那根银线又继续向着长城9号逼过去。 终于,它缠住了长城9号的飞翼。这个缠绕点不是太好,很容易滑脱,而且不利于对接。因为被拖过来的长城9号将是尾翼对着飞剑5号,飞剑5号的机械手臂难以抓住它。 但是没有时间调整缠绕点了。肖赫开始收抛缆。罗狄、绫子、义慧看到抛缆渐渐地绷紧了,长城9号向着飞剑5号靠拢过来。 肖赫的脑门上渗出了汗珠。这是最危险的时候,如果抛缆收快了,会使长城9号在空中翻滚而无法被机械手臂抓住,甚至有可能直接撞在飞船上;收慢了又会使长城9号因为与飞船之间的速度落差而落在飞船后侧,形成飞船用抛缆拖带着长城9号飞行的局面,最后可能导致抛缆因吃不住这样的拖带而断裂。 收抛缆的速度必须牢牢而准确地控制好,而且机械手臂也必须在半分钟内抓住长城9号,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不一会儿,长城9号的巨大身躯已经近在眼前了。现在义慧看清了,长城9号的外壳上有些小小的毛糙点,它显示着长城9号绝对不平凡的飞行史。 这时机械手臂灵敏地伸展开来,在距飞船十五米的地方一下子抓住了长城9号,它的附臂立即支撑过去顶住了长城9号向飞船继续靠拢的惯性。 长城9号终于稳稳地停在了飞剑5号的泊位架上,被泊位架上的金属框架扣住;然后泊位架开始收缩,一直缩到长城9号紧紧地与飞剑5号贴在一起为止。 肖赫松开抛缆,然后通过遥控,让抛缆头伸到长城9号的背面,对长城9号外壳进行放射性探测,发现长城9号外壳依然完整,没有丝毫的裂缝。 罗狄启动了反夸克反应堆高位堆,将能量集中到飞船与长城9号连体的一侧。飞船壁立即出现了一个熔门,这个熔门产生后飞船与长城9号就连通了。 罗狄将连通处的熔渣除掉,换上单体太空服,向着长城9号走去。 肖赫、义慧、绫子也好奇地跟了出来。已经有很长的时间,他们没有看到地球物品了。他们的记忆中似乎存留着某种集体的意识,那就是地球,这种意识永远无法抹去。虽然他们没在地球生,没在地球长,虽然按这种意义他们根本不能算地球人,只能算太空人,但他们思念地球,将地球上的一切都看成是自己久违了的朋友。 罗狄走向了长城9号,长城9号中布满了各种各样的仪器、设备,空间的自由度很小,但是罗狄站在长城9号中却感到那么亲切熟悉,那里充满了“人类”的气息啊! 看得出来,长城9号发射时已经考虑到在太空中被智慧生命捕获的可能性,所以长城9号中存放着大量的光盘资料和地球物品。---------------飞剑浓妆(1)--------------- 最近几天来义慧就像跳动的音符一样在飞船与长城9号之间跑来跑去。 她很快乐,因为宣布她是这次飞船改造的总设计师。她要将人类“渺小”的、“原始”的快乐,比如坐在餐桌前吃饭、在月下散步、在沙滩上晒太阳、在水里游泳……还给飞剑5号上的居民们。 罗狄、肖赫、绫子都被她排斥在了设计工作之外,他们也乐得被排斥。他们相信义慧,义慧对空间结构及色彩有天生的洞察力。在地球上,她会成为一个画家的。 义慧常常一个人在长城9号的空体内一待就是一天。她不让其他人进去,说要给大家一个意外的惊喜,但是才过了几天,她便拉着绫子做助手——需要做的工作实在太多了。 首先她们清理了长城9号内部的陈旧设备,这些设备大多已经不能使用。正当她们为是扔掉它们还是改装它们发愁时,罗狄、肖赫不知怎么一下子冒了出来,像接受宝贝一样地把那些旧设备一件件搬到飞剑5号上去了。这样一来,长城9号中就空出了一块约一点五平方公里的大空间。 义慧给它取名“月亮湾”。 月亮湾首先需要考虑的是环境和大气环境。而要形成这两种环境必须首先引入重力,否则水珠在空气中飘飞会对人形成危险。 义慧被这个问题难倒了。她跟绫子设计了无数的方案,包括在月亮湾地下铺设具有吸附力的毛毡,但是都一一被否决了。后来,她们又设想将水以管道方式进行循环,这样就必须在月亮湾里架设总长为二十五公里的主干水道和总长为一亿公里的毛细水道,这么浩大的工程义慧仅想想都头痛! 绫子说:“还是找罗狄、肖赫商量一下,看他们有没有办法。” “我觉得他们也不会有什么新鲜的法子,不过去问问也好!”义慧说。 她们回到飞剑5号,看到肖赫、罗狄正趴在一台怪模怪样的机器前面,他们的太空服上满是五彩斑斓的油污。 绫子过来,拿下肖赫手中的工具,说:“你们在弄什么呢?过来帮我们的忙吧!” 肖赫又拿过工具说:“你看,这不是在帮着吗?” “这是什么帮忙?”义慧说,“捣鼓这些破玩意儿,就算帮忙了?” “这是一台重力机。当它运行起来时,可以形成类似地球的重力吸引。”肖赫解释道。 “真的?你们考虑到我们前头了!”义慧高兴地说。没想到这两个家伙,把那些旧设备弄过来原来是在造重力机。 这时肖赫站了起来说:“已经基本完成,可以装到长城9号上去试一试了。” 他们把重力机搬到了长城9号空间中心,固定在长城9号的地板上。肖赫让义慧、绫子将几捆白色的金属膜以重力机为中心,向四周均匀地铺开,然后把终端接在重力机接口上。 肖赫说:“这是为了使长城9号的重力分配均匀而设计的,它们可以分散重力机的吸引点,从而形成一个均匀的重力场。” 罗狄将电缆接上重力机,然后说了声:“开!” 话音刚落,就见罗狄的手往下一按,电源接通了。可是义慧、绫子却没有听到重力机转动的声音,她们以为罗狄在开玩笑,便说:“你到底有没有接通电源?” “通了!”罗狄说,“重力机又不是马达,怎么会‘轰轰’直响呢?重力机本质上是一种磁力场发生器,它依靠强大的电能而形成引力场能。” 果然,没过一会儿,义慧和绫子便感到了重力。她们感到双腿开始变得沉重了,心脏也跳得剧烈起来。失重环境中心脏的供血压力是很轻的,现在心脏的负荷加强了。 义慧抓住绫子的手,往上提了一下,没提动。要是往常,义慧这样提绫子,绫子早就飘起来了。 “成功了,成功了!”肖赫欢呼起来。 义慧立即把飞剑5号上的供气系统接了过来。不一会儿,长城9号——不,他们的月亮湾里便出现了人工“大气”——百分之二十的氧、百分之七十的氮,百分之十的其他气体。 接下来的工作,义慧与绫子基本上是独自完成的。 在太空中,每人一天的用水量,包括饮用、卫生满打满算,共需16.8公斤,四人便需67.2公斤,而原来的飞剑5号上的用水设计的极限数额是每天100公斤。 义慧与绫子打算改造飞剑5号的供水系统,使它的供水能力提高到每天400公斤。义慧要让月亮湾里流水潺潺、小溪淙淙。要在月亮湾里植树种花,水就是很关键的一环了。 飞剑5号的供水系统是一种水环境重新构造系统。最初的水是用化学方式产生的,氢、氧燃料在燃料电池中燃烧,形成电,同时带来水这个副产品。 上次,短时间使用燃料电池,产生了一百余吨水。这些水经蒸汽扩散压缩装置的净化,注入到了飞剑5号的真空贮水池中备用。义慧打开了贮水池泵,备用水便被吸了出来,投入到水环境的运行中。这样水环境中的总水量已增加到近300公斤的重量了。 义慧想,人体的排泄,如出汗、呼吸及排尿等,通过除湿机回收再利用,加上淋浴、洗手、洗脸以及盥洗室的排水,一道经污水再生处理装置重新变为洁净水,可以全部投入月亮湾水环境中。以前这部分水被分成一级、二级、三级,三级水被水环境控制系统排入太空,不再利用。这部分水节约下来,月亮湾里的水就会渐渐多起来。---------------飞剑浓妆(2)--------------- 她和绫子设计了一台湿式氧化装置,用垃圾处理机将人体排泄物和未消化的部分碾碎,置入有三十个气压氧的高压炉中,在260~360℃的高温下使其短时间“燃烧”。用这种方法,她们得到了铵、硝酸、磷、钙等产品,这些都是化肥。 义慧将飞剑5号生命舱中的植物基因都释放了出来,用放射线对它们进行切割,得到了一些改良的紫藤萝、月季花、巴西豆。她们在月亮湾里试种了这些植物,发现这些植物不仅生长速度是地球上的五至十倍,而且叶大茎壮。义慧、绫子从这种基因改造中获得启发,决定培育一种能够吸收苯、醛、二氧化碳等飞船废气及铁、铜、钛、钙、磷等飞船废旧设备粉碎末而产生有机食品的植物。经过一个月的基因分析和培养,她们终于得到了一种奇妙的植物,它的叶子像芭蕉,果实像椰子,开花像玫瑰,半个月即成熟,然后每十天结一批果实。这种植物有良好的观赏性、实用性,又能为月亮湾里的水、气环境提供中间环节。 义慧对月亮湾还是不够满意,观察来观察去,她发现问题出在人造太阳和月亮上。她的人造太阳始终挂在月亮湾的正上方,月亮也是的。太阳一出场就是正午,一下场就是夜晚。 她从计算机里调出了地球上观看的天空的资料,在月亮湾里装上了全息激光投影仪。现在月亮湾的穹壁成了投影仪的屏幕。 早晨,太阳从云雾中露出红红的脸来,把整个东半部天空映成红色。月亮湾中的植物们纷纷从梦中醒来,抖落身上的露珠,在晨光中青翠欲滴。 中午,太阳高高地悬挂在空中,万里无云的天空深邃幽远、引人遐思。人们仿佛能听到紫藤萝、月季花、巴西豆以及不知名的基因植物在拔节,在生长,在开花,在结果。月亮湾里波光粼粼,阳光洒在溪流上、假山上,欢快地跳荡着。这时到小溪里游一游、洗个澡是再快活不过的了。 傍晚,夕阳西坠,基因植物的大叶子被夕阳的余辉镀上了一层金色,溪水静了,花儿静了,人也静了,月亮悄悄地爬上来。义慧利用长城9号原有的空间布局,在月亮湾里造了一间别墅,上下两层:上面是四间卧室加淋浴房;下面是工作室——她把前导舱里的电脑终端搬过来了,娱乐室、餐厅、厨房,一应俱全。 现在,他们每天晚上的绝大多数时间都待在月亮湾里。绫子迷上了烹调,她从计算机里调出了大量的烹调书,中国的烹调技术最使她着迷。 自从第一种基因植物成功以来,绫子又培育了其他好几种不同的基因植物,她可以利用这些基因植物的果实做出“面包”、“牛奶”、“牛排”、“火鸡肉”等一系列食品。每到开饭时间,义慧、肖赫、罗狄总要惊叹一番她无穷的创造力。 特别是昨天,她利用基因植物5号的果实做了一道“花开满地红”。这道菜原是中国古典小说《红春泥》中描写的一道名菜,主要原料是石榴、荔枝、猪排、番茄酱。绫子巧妙地利用了5号果实的色、香、味,把5号果实的仁当成石榴,肉当成荔枝,茎络当成猪排,又取番茄酱若干精制而成。其味、其色使得义慧、肖赫、罗狄赞不绝口。 肖赫当众宣布,为了使他们的美食活动更有情调,他要造酒,一种果汁酒。 义慧以为肖赫是开玩笑的,因为飞船上根本没有酵母,哪里造得出酒呢?谁知道肖赫是当真的,他第二天天蒙蒙亮就套上宇航服去飞剑5号的生命舱了,在那里他整整待了一个上午,回来时有些失望。 他对绫子说:“那里储存了上万种动物基因图谱,就是没有酿酒酵母。” “你不是特别善于研究吗?可以用基因改造工程,从相近的细胞开始,逐渐实验,达到目的。”绫子说。 这一下可启发了肖赫,他拉义慧一起进行基因培植。 义慧说:“植物基因改造不过是将几种基因混合,选优势补劣势罢了。现在却是要创造一种新的基因,我们的计算机中没有它的图谱,那要试到什么时候?” “你就帮帮我吧!”肖赫装出一副苦苦哀求的样子。 “好吧,好吧!”义慧只得答应了。 本来义慧正在画画。她准备画些风景画装饰一下他们的新别墅。最近她很热衷于那种十八世纪的荷兰风景画。 绫子也过来帮忙。 这项工程无比复杂,以至于一个月后他们还没有拿出像样的成品来。 绫子制作了一个简易酵罐,也只用了一次。那次肖赫宣布已经发现了酵母基因谱,让绫子采集了一罐果子,洗净捣烂装入罐子,然后神神秘秘地拿出来一只玻璃试管,把里面的白色液体注入其中。此后他便一直守着发酵罐。 肖赫对他的“酒”看来是充满信心。 两天之后,肖赫果然端来了一杯东西。他给每人倒了一丁点儿,说:“这次酿得不多,属试验性质,新品种。请大家品尝,提意见。” 罗狄、绫子、义慧看了看每人面前的小杯子,那里面有一种红黑色的糊状物。他们互相望了一眼,谁也没有端杯子。 肖赫看了看他们,催道:“快喝呀!” 肖赫率先举起杯子一饮而尽,意犹未尽般道:“哇!哇!好酒啊,好酒!再来一杯!” 看他这般模样,三人一齐举起杯子,喝了一口。---------------飞剑浓妆(3)--------------- 义慧叫道:“怎么这么酸!” 绫子咧着嘴,直吹气,眼泪都出来了,连道:“酸死了,这哪是酒啊!” 肖赫却一本正经地说:“这就是酒,酒就是这样的!” 义慧毫不客气地说:“如果这就是酒,那么地球人怎么用它招待客人?这不是折磨客人吗!” “这叫烧酒,酒精度很高的,所以非男人不能喝!”肖赫说。 “不是酒,是醋吧?”绫子疑惑地问了一句。 “哪是醋,我又没造醋!你说是醋,你有什么证据?你喝过酒吗?”肖赫有点儿急了。 “我没喝过酒。” “这不就结了。你从没喝过酒,怎么知道这不是酒?”肖赫紧接着问。 “罗狄,你看呢?”绫子求救地望着罗狄。 罗狄不动声色地说:“依我看么,这是酒。” “对了,还是罗狄会品酒!”肖赫马上接上话茬。 “但是……”罗狄又说。 “‘但是’什么?”肖赫不希望罗狄也否定他的酒。 “这不是烧酒,而是料酒,可以用来烹调。”罗狄缓缓地说道,“我建议,将这酒交给绫子,让她用来烹调。” “料酒也是酒。”肖赫小声说。 “肖赫,酒已经制成了,虽然只是料酒。我建议你继续努力,争取造出高质量的果子酒!”罗狄说。 “是!遵命!”肖赫高兴了。 此后,大家都把肖赫的第一个产品叫料酒。为了照顾肖赫的自尊心,谁也不敢说破,那是醋不是酒。 又经过一个月的努力,肖赫终于造出了像样的酒来。那天肖赫打开密封了十五天的酿酒罐,一股酒香便在厨房里飘溢开来! 义慧跑过来,用勺子轻轻地舀了一点,放在唇边抿了抿,竟有股水果与酒的香气,喝在嘴里甜甜的,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她兴奋地说:“真好喝!” 罗狄、绫子也跑了过来。那天晚上他们为肖赫的酿酒成功开了一个庆祝会。他们喝了许多的酒,唱了许多的歌,吃了许多的菜。庆祝会开到很晚,直到月亮临近了启明星。 那天罗狄竟喝醉了。 这段时间,大家都很快乐。 义慧忙着画画,她又迷上了中国山水花鸟画中的工笔画。她天天在月亮湾里徜徉着,写生成了她的一大乐趣。 肖赫还是忙于他的酿造,他准备酿出系列产品,包括醋、酱油、香料等。他甚至宣布,他那只发酵罐是万能的,可以像化工厂一样生产出无比丰富的东西,他甚至允诺在下个月,每个人将穿上一件由他的发酵罐生产的衣服。 绫子也是早出晚归,她每天除了煮饭外还要照顾月亮湾里的那些植物,给它们施肥、调节水量。她就像一个辛勤的园丁,从早到晚忙活在月亮湾里。每天回来总要带上一束花,别墅里也总是摆放着各种各样争奇斗妍的花。 谁也没有注意到罗狄! 罗狄整天整夜地钻在飞剑5号的腹腔中,修理飞剑5号的备用系统。近来他睡得很少,有时候甚至整天不睡。他必须赶时间,他还有很多事要干。他要把飞船的每一个部件都清查一遍,修理一遍,然后还要给月亮湾加一个放射线防护网。 近来他常常感到头晕,左腹部有一种隐隐的疼痛。他的体重也下降了,而且下降速度在加快。 他常常会一个人呆呆地望着前导舱里的那个神秘的盒子出神,想起母亲。母亲骨瘦如柴的样子成了他不能克服的心理癔症。他有一种预感,他的日子不多了,他的病就要发作了。 “妈妈,也许我不能完成你的嘱托了!”罗狄在心里悲哀地默念着,泪水从眼眶里涌了出来,挂在脸上。 罗狄知道,他的病与妈妈的病一样,都是放射病。他内心里并不怕疾病本身,他已经见过妈妈的死了。死,没什么可怕的,对一个即将要死的人来说,死只是一个必然的结果。 然而,死却会给那些活着的人带来巨大的恐惧。妈妈的死就是这样。罗狄带着这种恐惧生活着,那种恐惧长久以来像个朋友一样总是频频来访,在他不经意、不设防的时候,它自由地出入罗狄的灵魂,在那里生根发芽,长成一棵大树,树根在罗狄的脑细胞中吮吸。 罗狄常常头痛欲裂,可是他宁肯默默地忍受痛苦,也不想去惊扰肖赫、义慧和绫子。就像母亲,终身保守着秘密,不让它去侵蚀别人的心灵,去剥夺别人的欢乐。 如果一定要这样,那么就拿走我所有的欢乐、歌唱乃至生命吧! 只要给肖赫他们以安宁,哪怕是短暂的安宁。 罗狄的头痛越来越频繁了。他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他疯狂地工作着,在前导舱、指挥舱、汇流排…… 整修汇流排时,他知道其中的积液是腐蚀性的,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把手伸了进去。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折磨自己,以减轻内心的痛苦。 “如果我要死了,我该把谁选作我的继承人?” 是啊!妈妈临终之前选择了他。他临终之前又该选谁呢? 他终于理解了妈妈的痛苦。当妈妈用无比绝望的眼神望着罗狄,对罗狄缓缓道出那个秘密时,妈妈,您的内心一定是存留着过多的遗憾和愧疚,您觉得对不起罗狄吗?---------------飞剑浓妆(4)--------------- 我愿意保守这个秘密。我不后悔!相反,我感激您,因为您选择了我,让我来承受这个痛苦。我感到幸福,真的,我很幸福!因为由我来保守这个秘密,他们三个就可以轻松地活着了。有时,承担痛苦也是幸福的! 可是现在,我该怎么办?我又该挑选谁?我该把这个痛苦的幸福赋予谁?告诉我,妈妈! 罗狄左腹部的疼痛越来越剧烈,有时他会疼得直不起腰。他在镜子中看着自己苍白的脸色、深陷的眼窝…… 他现在不想死!他要完成为月亮湾加上防护罩的工作,让肖赫他们三个生活在防护罩中,生活在那个“阴影”无法照射的地方。 他还需要二十天的时间。 中午的时候他在飞剑5号的生活舱中晕倒了。肖赫为了找他吃饭,用可视电话呼他,才把他呼醒。 肖赫问:“罗狄,你怎么了,怎么不回话?怎么回事?” 罗狄抹了一下头发,整理了一下衣服,用平静的声调说:“没事!刚才睡了一会儿!” 肖赫没有再问。 第二天,肖赫看罗狄又进入了飞剑5号,便也跟了过来!他看罗狄在制作防护罩,便坐下来帮忙。 这一刻罗狄的心里特别难过。 他希望肖赫问他这防护罩是干什么用的,他为什么造它。可是,肖赫没问!肖赫只是默默地帮着忙。 当罗狄往罩网中注入熔化的铅时,肖赫熟练地将另一只熔碳管插入了罩网。仿佛肖赫全明白这罩网是防辐射的,仿佛肖赫全明白罗狄的计划。那一刻,罗狄差点儿想向肖赫说明一切。 可是,终于他还是忍住了。 “也许,肖赫已经知道了一切!”罗狄想,“也许没有。” “罗狄,我知道你内心很苦,你是我们四个中最苦的一个!”肖赫突然用一种沉静得让人窒息的语调说道。 “也许吧。” “各人有各人的方式,我不想干涉你,可是……” “别说了!” “也许可以说的。”肖赫强调。 “但不是现在。”罗狄非常肯定地说。 (未完)****************《机器人》第二部*************** 当人造太阳的光线透过地下城的W3号通道2幢304室的窗户,射到窗前仿生电脑的键盘上时,机器人卡法隆关掉了充能器开关。由于昨夜的充能,他感到心口能量组微微有些发热。这种感觉是他最喜欢的。他轻轻转动了一下臂膀,然后猛力握拳,能量组的输出功率骤然升至亚极限,强大的能量输出使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这是一种类似地球人伸懒腰、打哈欠的感觉,有些情不自禁,但令人清醒舒适。---------------引子--------------- 当人造太阳的光线透过地下城的W3号通道2幢304室的窗户,射到窗前仿生电脑的键盘上时,机器人卡法隆关掉了充能器开关。由于昨夜的充能,他感到心口能量组微微有些发热。这种感觉是他最喜欢的。他轻轻转动了一下臂膀,然后猛力握拳,能量组的输出功率骤然升至亚极限,强大的能量输出使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这是一种类似地球人伸懒腰、打哈欠的感觉,有些情不自禁,但令人清醒舒适。 卡法隆走过客厅过道,推开了侧门,里面的海贝贝还飘浮在半空中沉沉地睡着。海贝贝是他在地下城的W4道口的废墟中捡到的,当时这小家伙呆呆地坐在一根金属管上,似乎有无限伤心的事情,看到卡法隆不躲不让,也不理睬。卡法隆看他可怜,便把他领了回来。 卡法隆伸手关掉了失重床开关,海贝贝的身体在他手上顿时产生了重力压,卡法隆的脑子里闪出了重力测量器的报告:三十四点七公斤。 “小家伙又重了。”卡法隆心里想。 卡法隆给海贝贝套上了一件蓝色外套,然后把他背在背上,走到房间门口,顺手取下了昨天晚上给海贝贝准备的早点:一瓶人造牛奶、一个基因水果、一片压强面包。他知道这些东西海贝贝根本吃不完,但他还是每天准备那么多。现在,他要带着海贝贝去机器人拆旧厂上班了。 当他们来到地下城大街上时,人造太阳已经升到一竿高了,越过了市中心的中央电脑控制塔台。 “大概是七点五十五分吧?”卡法隆估计着。他在脑子里运行了时间程序,果然是七点五十五分。 卡法隆为自己精确的时间估算能力感到稍稍有点儿得意,他打开全息通信仪,按了一个十六位数字的缩位拨出号,全息通信仪中立即出现了一位年轻漂亮的小姐。 那是姜丰,卡法隆多年的朋友。 姜丰在机器人修理制造厂(代号为VCREAT)工作。卡法隆每当遇到问题都是找她修理的。此时此刻,姜丰也正走在上班的路上。全息通信仪屏幕上,姜丰正一边大踏步向前走,一边对着他微笑。她是个机器人美人,身材富有曲线美,走路的姿势也呈现出一种艺术感很强的曲线。 到了机器人拆旧厂,卡法隆放下海贝贝,让他在厂门口的大道上玩,自己走进了街边的报告亭,用电脑馈线接通了地下城中心控制室,向控制室报到。 没过一会儿,他便听到拆旧厂内自动拆卸线启动了。这种运转声是如此之小,以至于一般人几乎听不出来;然而卡法隆是老工人了,在这里已经工作了近五十年,他甚至根本就不需要耳朵听,只要凭感觉就能知道拆旧厂的各个环节是否都启动正常。平时,卡法隆喜欢等大家都到齐后用手动方式启动拆旧厂的各个环节,那样他可以体验到一种主宰感,感到自己是一个有生命力的人。但今天他不想那么干,今天,他要静静地思考一下。 此刻,地下城的所有工厂、机构都启动了,地下城处于井然有序的忙碌之中。人们从街上大踏步地走过,许多人都看到卡法隆孤独的身影,但他们当中很少有人知道,正是此刻,这个孤独者的思考,将决定地下城今后两年的命运。---------------独立宣言(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