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相处,绝对比和郁闷不满的另一半相处来得容易,所以他们也比较不容易离婚。所以,确实已婚的人平均来说比单身的人更快乐,但如果是个生化机制天生忧郁的女生,就算真的找到好老公,也不一定就会比较快乐。此外,大多数生物学家也不是完全只看生物这一套。虽然他们主张快乐“主要”是取决于生化机制,但也同意心理学和社会学因素同样有其影响力。毕竟,我们这套快乐空调系统虽然有上下限,但在这个范围里还是可以活动活动。虽然要超出边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结婚和离婚却能影响心情在这个范围内的移动方向。那些平均就是只有5分的人,永远不会忽然在大街上开心地跳起舞来。但如果嫁了好老公,就能让她三不五时感受到7分的愉悦,而更能避开3分的沮丧。如果我们接受了生物学对于快乐的理论,历史这个学科的重要性就大减;毕竟,大多数的历史事件并不会对我们的生化机制有什么影响。虽然历史可以改变那些影响血清素分泌的外界刺激,但却无法改变最后的浓度,所以也就是无法让人变得更快乐。让我们用古代中国农夫和现代香港企业家为例。假设我们这位古代农夫住在没有暖气的小土屋里,旁边就是猪圈;企业家住在拥有各种最新科技的豪宅,窗口就能俯瞰南海的浩瀚海景。直觉上,我们会觉得企业家想必比农民更快乐。然而,快乐是在脑子里决定的,而大脑根本不管土屋或豪宅、猪圈或南海,只管血清素的浓度。所以,农夫盖完了他的土屋之后,大脑神经元分泌血清素,让浓度到达X。而在现代,企业家还完最后一笔豪宅房贷之后,大脑神经元也分泌出差不多数量的血清素,并且也让浓度差不多到达X。对大脑来说,它完全不知道豪宅要比土屋舒适太多,它只知道现在的血清素浓度是X。所以,这位企业家快乐的程度,并不会比那位足以当他高高高高高祖父的农夫来得高。不仅对个人生活是如此,就算是众人的事件也不例外。我们以秦朝统一天下为例。秦朝统一天下之后,彻底改变了中国的政治、文化、社会和经济。但这一切都并未改变中国人的生化机制。因此,虽然统一让政治、社会、意识形态和经济都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对于中国人的快乐并没有多大影响。那些生化机制天生开朗的人,不管是活在战国时代,或是秦汉时代,都会一样快乐。但那些生化机制天生忧郁的人,过去总是在抱怨战国诸侯,现在也只是转而抱怨秦朝天子,并不会有什么改变。但这么说来,究竟把中国统一有什么好处?如果没办法让人更快乐,又何必要有这么多的混乱、恐惧、流血和战争?像是生物学家就绝对不会攻向巴士底狱。就算有人认为这些政治革命或社会改革会让他们开心,但到头来人们总是一次又一次被生化机制玩弄于股掌。历史上,只有一项发展真正有重大意义。现在我们终于意识到,快乐的关键就在于生化系统,因此我们就不用再浪费时间处理政治和社会改革、叛乱和意识形态,而是开始全力研究唯一能真正让我们快乐的方法:操纵人类的生化机制。如果我们投入几十亿美元来了解我们的脑部化学,并推出适当的疗法,我们就能在无须发动任何革命的情况下,让人过得远比以前的人快乐。举例来说,百忧解(Prozac)之所以让人不再沮丧,靠的就不是对任何体制的改革,而只是提高血清素的浓度。讲到这套生物学理论,最能抓到精髓的就是著名的新世纪(New Age)口号:“快乐来自内心。”金钱、社会地位、整形手术、豪宅、握有大权的职位,这些都不会给你带来快乐。想要有长期的快乐,只能靠血清素、多巴胺和催产素。1121932年,正值经济大萧条的时代,赫胥黎出版了反乌托邦小说《美丽新世界》,书中将“快乐”当成最重要的价值,而且政治的基础不是警方、不是选举,而是精神病的药物。每天,所有人都要服用苏麻(soma,一种合成药物),这能让他们感到快乐,而且不影响生产力和工作。书中的政府是世界一体、统治全球,而且所有人不论生活环境如何,都对这感到无比满足。也因此,政府完全不用担心会爆发战争、革命、罢工或示威游行等威胁。这下,赫胥黎想象中的未来可能还比奥韦尔的《1984》更为棘手。赫胥黎的世界似乎对大多数读者来说都非常可怕,但又很难解释原因。所有人永远都是快乐的,这到底能有什么问题?生命的意义赫胥黎笔下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世界,背后有一项基本生物学假设:“快乐等于快感”。在他看来,快乐就是身体感觉到快感。因为我们的生化机制限制了这些快感的程度和时间,唯一能够让人长时间、高强度感受到快乐的方法,就是操纵这个生化机制。然而,这种对于快乐的定义还是受到一些学者质疑。在一项著名的研究中,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丹尼尔·卡尼曼(Daniel Kahneman)请受试者描述自己一般上班日的全天行程,再分段一一评估他们究竟有多喜欢或讨厌这些时刻。他发现,大多数人对生活的看法其实会有所矛盾。让我们以养小孩为例。卡尼曼发现,如果真要计算哪些时刻令人开心,哪些时候叫人无聊,就单纯的数字来说,养小孩可说是非常不愉快的事。很多时候,养小孩就是要换尿布、洗碗、处理他们的哭闹和脾气,这些都算是没人想做的苦差事。然而,大多数家长都说孩子是他们快乐的主要来源。难道这些人都是脑子有问题吗?当然,这是一种可能。但还有另一种可能:调查结果让我们知道,快乐不只是“愉快的时刻多于痛苦的时刻”这么简单。相反,快乐要看的是某人生命的整体;生命整体有意义、有价值,就能得到快乐。快乐还有重要的认知和道德成分。价值观不同,想法也就可能完全不同,例如有人觉得养小孩就像是个悲惨的奴隶,得侍候一个独裁的小霸王,但也有人觉得自己真是满怀着爱,正在培育一个新的生命。113正如尼采所言,只要有了活下去的理由,几乎什么都能够忍受。生活有意义,就算在困境中也能甘之如饴;生活无意义,就算在顺境中也度日如年。不管任何文化、任何时代的人,身体感受快感和痛苦的机制都一样,然而他们对生活经验所赋予的意义却可能大不相同。如果真是如此,快乐的历史很可能远比生物学家想象的要来得动荡不安。这个结论并不一定是站在现代这边。如果我们将生活切成以一分钟为单位来评估当时是否幸福快乐,中世纪的人肯定看来相当悲惨。然而,如果他们相信死后可以得到永恒的祝福,很有可能就会认为生活真是充满了价值和意义;相对而言,现代世俗子民如果不信这一套,就觉得人到最后就只有死亡,迟早会被遗忘,没了任何意义。如果用主观幸福感问卷问道“你对生活整体是否满意”,中世纪的人很可能得分会相当高。所以,我们的中世纪祖先会感到快乐,就只是因为他们有着对来世的集体错觉,因而感觉生命充满意义吗?没错!只要没人去戳破他们的幻想,又为什么要不开心呢?从我们所知的纯粹科学角度来看,人类的生命本来就完全没有意义。人类只是在没有特定目标的演化过程中,盲目产生的结果。人类的行动没有什么神圣的整体计划,而且如果整个地球明天早上就爆炸消失,整个宇宙很可能还是一样这么继续运行下去。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是不能排除掉人类主观的因素。但这也就是说,我们对生活所赋予的任何意义,其实都只是错觉。不管是中世纪那种超脱凡世的生活意义,或是现代人文主义、民族主义和资本主义,本质上都完全相同,没有高下之别。像是可能有科学家觉得自己增加了人类的知识,所以他的生命有意义;有士兵觉得他保卫自己的国家,所以他的生命有意义。不论是创业者想要开新公司,或是中世纪的人想要读经、参与圣战、兴建新庙,他们从中感受到的意义,都只是错觉与幻想。这么说来,所谓的快乐,很可能只是让个人对意义的错觉和现行的集体错觉达成同步而已。只要我自己的想法能和身边的人的想法达成一致,我就能说服自己、觉得自己的生命有意义,而且也能从这个信念中得到快乐。这个结论听起来似乎很叫人难过。难道快乐真的就只是种自我的欺骗吗?认识你自己如果快乐是在于感受快感,想要更快乐,就得操纵我们的生化系统。如果快乐是在于觉得生命有意义,想要更快乐,就得要骗自己骗得更彻底。还有没有第三种可能呢?以上两种论点都有一个共同假设:快乐是一种主观感受(不管是感官的快感还是生命有意义),而想要判断快不快乐,靠的就是直接问他们的感受。很多人可能觉得这很合逻辑,但这正是现代自由主义当道而成的结果。自由主义将“个人主观感受”奉若圭臬,认为这些感受正是权威最根本的源头。无论是好坏、美丑、应不应为,都是由每个人的感觉来确定。自由主义政治的基本想法,是认为选民个人最知道好坏,我们没有必要由政府老大哥来告诉人民何者为善、何者为恶。自由主义经济学的基本想法,是客户永远是对的。自由主义艺术的基本想法,是各花入各眼,看的人觉得美就是美。自由主义的学校和大学,叫学生要为自己多想想。广告叫我们:“做就对了!”就连动作片、舞台剧、八点档、小说和流行歌,都不断在洗脑着:“忠于自我”、“倾听你自己”、“顺从你的渴望”。对于这种观点,卢梭的说法称得上是经典:“我觉得好的,就是好的。我觉得坏的,就是坏的。”如果我们从小到大不断被灌输这些口号,就很可能相信快乐是种主观的感受,而是否快乐当然就是每个人自己最清楚。然而,这不过是自由主义独有的一个观点而已。历史上大多数的宗教和意识形态认为,关于善、关于美、关于何事应为,都有客观的标准。在这些宗教和意识形态看来,一般人自己的感觉和偏好可能并不可信。从老子到苏格拉底,哲学家不断告诫人们:“认识你自己!”但言下之意也就是一般人并不知道自己真实的自我,也因此很可能忽略了真正的快乐。弗洛伊德很可能也会这么想。[2]基督教神学家应该也会同意这种说法。不管是圣保罗或是圣奥古斯丁都心知肚明,如果让人自己选择的话,大多数人都宁愿把时间用来做爱,而不是向上帝祈祷。这种选择绝对是顺从你的渴望,但这意思是想要快乐就该去做爱吗?圣保罗和圣奥古斯丁可绝对不会这么说。对他们而言,这只证明了人类本来就有罪,而且容易受到撒旦的诱惑。从基督教的角度来看,大多数人都多多少少沉溺在类似海洛因成瘾的情境里。假设有个心理学家,想调查吸毒者的快乐指数。经过调查之后,他发现这些吸毒者全部志同道合,所有人都说在吸毒的时候最快乐了。请问这位心理学家是不是该发表一份文件,告诉大家想快乐就该去吸毒?除了基督教以外,还有其他人也认为主观感受不该是最大重点。至少在讲到主观感受的价值时,甚至达尔文和英国演化生物学家道金斯(Dawkins)都有部分观点会与圣保罗和圣奥古斯丁相同。根据道金斯《自私的基因》理论,正如同其他动物,人类在自然选择的影响下,就算对个人不利,他们也会选择要让基因继续流传下去。大多数男性一生劳苦、终日烦忧、竞争激烈、需要不断战斗,就是没办法享受一下平静的幸福;但这是因为DNA操纵着他们,要他们为它自私的目的做牛做马。DNA就像撒旦,用一些稍纵即逝的快乐作为引诱,令人为之臣服。正因如此,大多数宗教和哲学看待快乐的方式,都与自由主义非常不同。114最看重快乐这个问题的,就是佛教。两千五百多年来,佛教有系统地研究了快乐的本质和成因;正因如此,最近有越来越多科学团体开始研究佛教哲学和冥想。佛教认为,快乐既不是主观感受到愉悦,也不是主观觉得生命有意义,反而是在于放下追求主观感受这件事。根据佛教的观点,大多数人太看重自己的感受,以为快感就是快乐,不愉悦的感受就是受苦。于是,人类就渴望能有快感,并希望避免不愉悦的感受。然而,这是大大的误解。事实是,人类的主观感受没有任何实质或意义。主观感受就只是一种电光石火的波动,每个瞬间都在改变,就像海浪一样。不论你感受到的是快感或不快,觉得生命是否有着意义,这都只是一瞬间的波动而已。如果我们太看重这些内部的波动,就会变得太过执迷,心灵也就焦躁不安、感到不满。每次碰上不快,就感觉受苦。而且就算已经得到快感,因为我们还希望快感能够增强或是害怕快感将会减弱,所以心里还是不能感到满足。追求这些主观感受十分耗费心神,而且终是徒劳,只是让我们受制于追求本身。因此,苦的根源既不在于感到悲伤或疼痛,也不在于感觉一切没有意义。苦真正的根源就在于“追求”主观感受这件事,不管追求的是什么,都会让人陷入持续的紧张、困惑和不满之中。人想要离苦得乐,就必须了解自己所有的主观感受都只是一瞬间的波动,而且别再追求某种感受。如此一来,虽然感受疼痛,但不再感到悲惨;虽然愉悦,但不再干扰心灵的平静。于是,心灵变得一片澄明、自在。这样产生的心灵平静力量强大,那些穷极一生疯狂追求愉悦心情的人完全难以想象。这就像是有人已经在海滩上站了数十年,总是想抓住“好的海浪”,让这些海浪永远留下来,同时又想躲开某些“坏的海浪”,希望这些海浪永远别靠近。就这样一天又一天,这个人站在海滩上徒劳无功,被自己累得几近发疯。最后终于气力用尽,瘫坐在海滩上,让海浪就这样自由来去。忽然发现,这样多么平静啊!这种想法与现代自由主义的文化完全格格不入,所以等到西方的新世纪运动碰上佛教教义,就想用自由主义的方式加以解释,结果意思却是完全相反。新时代教派常常主张:“快乐不在于外在条件,而只在于我们内心的感受。我们应该别再追求像是财富、地位之类的外在成就,而是要多接触自己内心的情感。”或者说得简单一点,就是“快乐来自内心”。这与生物学家的说法不谋而合,但与佛教的说法几乎正是背道而驰。佛教与现代生物学和新世纪运动的相同点,在于都认定快乐不在于外在条件。但佛教更重要也更深刻的见解在于,真正的快乐也不在于我们的主观感受。我们如果越强调主观感受,反而就越感到苦。佛教给我们的建议是,除了别再追求外在成就之外,同时也别再追求那些感觉良好的心里感受了。* * *总结来说,我们现在会使用主观幸福感问卷,希望找出来我们主观认定什么时候有幸福感,而且认为找到特定的情绪状态就是找到了快乐。但相反的是,许多传统哲学和宗教(如佛教)则认为,快乐的关键在于追求真我、真正了解自己。大多数人都以为自己的感觉、想法、好恶就组成了自己,但这是一大错误。他们感觉愤怒的时候,心里想“我很生气,这是我的愤怒”。于是这一辈子做的,都是想要避开某些感受并追求另外某些感受。但他们从来没有发现,苦真正的来源不在于感受本身,而是对感受的不断追求。如果真是如此,我们过去对于快乐这件事的历史认知,就有可能都是错的。或许,究竟期望是否得到满足、感受是否快活都不是重点,真正重要的问题在于人类是否了解自己。我们有什么证据,证明今天的人比起远古的采集者或中世纪的农民更了解自己呢?学者一直到几年前才开始研究快乐这件事的历史,而且现在还停留在最初的阶段,正在做出初步的假设、寻找适当的研究方法。这场讨论才刚刚起步,要得出确切的结论还为时过早。最重要的,是要了解各种不同的研究方法,并且提出正确的问题。大多数的历史书籍强调的都是伟大的思想家、英勇的战士、慈爱的圣人,以及创造力丰沛的艺术家。这些书籍对于社会结构的建立和瓦解、帝国的兴衰、科技的发明和传播,可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对于这一切究竟怎么为个人带来快乐或造成痛苦,却是只字未提。这是我们对于历史理解的最大空白之处。而且,现在该是补上的时候了。[2] 心理学要研究主观幸福感,靠的是受试者要能够正确判断自己的快乐程度;但矛盾的是,之所以会出现心理学,正是因为人类并不正真了解自己,有时候需要靠着专业人士的帮助,以避免自我毁灭的行为。第二十章智人末日本书一开始,提到我们是从物理学走向化学、走向生物学,然后走向历史学。而无论是物理作用、化学反应,或是生物的自然选择,都对智人和其他一切生物一视同仁、殊无二致。虽然说在自然选择这一块,智人的发挥空间似乎远大于其他生物,但毕竟仍然有限。换句话说,不论智人付出了多少努力,有了多少成就,还是没办法打破生物因素的限制。然而,就在21世纪曙光乍现之时,情况已经有所改变:智人开始超越了这些界限。自然选择的法则开始被打破,而由智慧设计(intelligentdesign)法则取而代之。在将近40亿年的时间里,地球上每一种生物的演化都是依循着自然选择的法则。没有任何一种是由某个具有智慧的创造者所设计的。以长颈鹿为例,它的长颈是因为远古时代长颈鹿原型之间的竞争,而不是因为有某个具有超级智慧的生物所操控。在长颈鹿原型之间,脖子较长的就能够得到更多食物,相较于脖子短的,也就产下较多后代。没有人(肯定也没有长颈鹿)曾经说过:“如果有比较长的脖子,就能让长颈鹿吃到树顶上更多叶子。所以我们就让脖子变长吧!”达尔文理论美妙的地方,就是并不需要有某位智慧过人的设计者来解释为什么长颈鹿会有长脖子。数十亿年来,因为我们根本没有足以设计生物的智能水平,所以智能设计甚至从来都不是选项之一。一直到相对不久之前,微生物都是地球上唯一的生物,而且能够完成某些神奇的任务。属于某个物种的微生物,可以从完全不同的物种中取得基因码、加入自己的细胞中,从而取得新的能力,例如对抗生素产生抗药性。然而,至少就我们所知,微生物并没有意识,它们没有生活目标,也不会未雨绸缪、为将来做准备。演化到某个阶段之后,像是长颈鹿、海豚、黑猩猩和尼安德特人都已经有了意识,也有了为将来做准备的能力。然而,就算尼安德特人曾经有过这个梦想,希望鸡可以长得肥一些,动得慢一点,好让他饿的时候抓起来方便,他也无法把梦想化为现实。他还是只能乖乖去打猎,猎捕那些经过物竞天择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的鸟类。大约1万年前,因为出现了农业革命,让古老的系统首次有了突破。那些还是希望鸡能够又肥又慢的智人,发现如果找出长得最肥的母鸡,再把它与动得最慢的公鸡交配,生出来的后代就会又肥又慢。这些生下来的后代再继续互相交配,后代的鸡就都具有又肥又慢的特点。这是一种原本不存在于自然界的鸡,之所以经过这样的智慧设计而出现,是因为人而不是神。不过,与所谓全能的神相比,智人的设计技术还差得远了。虽然智人可以通过选择育种(selective breeding)来走快捷方式,加速自然选择的进程,但如果想要加入的特性并不存在于野生鸡的基因库里,就仍然无能为力。在某种程度上,智人与鸡之间的关系,就和一般常见而自然的共生关系十分相似。智人等于是对鸡施予了特定的选择压力,让又肥又慢的鸡特别能够繁衍下来;就像是蜜蜂采蜜授粉的时候也是对植物施予了选择压力,让花朵色彩鲜艳的品种更能生生不息。时至今日,这个40亿岁的自然选择系统却面临了一项完全不同的挑战。在全球各地的实验室里,科学家正在改造各种生物。他们打破自然选择的法则而丝毫未受惩罚,就连生物最基本的原始特征也完全不看在眼里。巴西生物艺术家爱德华多·卡茨(Eduardo Kac)就在2000年推出了一项新艺术作品:一只发着荧光绿的兔子。卡茨找上法国的一间实验室,付费请求依他的要求改造出一只会发光的兔子。法国科学家于是拿了一个普通的兔子胚胎,再植入由绿色荧光水母取得的DNA。当当当当!绿色荧光兔隆重登场。卡茨将这只兔子命名为阿巴(Alba)。如果只有自然选择,阿巴根本不可能存在。她就是智能设计下的产物。同时,她也可说是一个预兆。阿巴的出现其实代表着一股潜力,如果这股潜力完全发挥(而且人类没有因此灭亡),科学革命很可能就远远不只是历史学上的一场革命而已。这很可能会成为地球出现以来最重要的生物学革命。经过40亿年的自然选择之后,阿巴可说是站在新时代曙光乍现的时间点,生命即将改由智能设计来操控。如果这种可能性终于成真,事后看来,到这之前为止的人类历史就能够有新的诠释:这就是一个实验和实习的过程,最后是要彻底改变生命的游戏规则。像这样的过程,我们不能只看人类的几千年,而要看整体的几十亿年。全世界的生物学家现在都正在与智能设计这场风潮相对抗。智慧设计反对所有我们在学校里学到的达尔文演化论,而且认为既然生物如此复杂各异,想必是有某个创造者,从一开始就想好了所有的生物细节。生物学家说对了过去,但讽刺的是,讲到未来,有可能智能设计才是对的。本书写到这里的时候,有三种方式可能让智慧设计取代自然选择:生物工程(biological engineering)、仿生工程(cyborg engineering)与无机生命(inorganic life)工程。老鼠和人所谓生物工程,指的是人类刻意在生物层次进行的干预行为(例如植入基因),目的在于改变生物体的外形、能力、需求或欲望,以实现某些预设的文化概念(例如爱德华多·卡茨心中的那种艺术)。到目前为止,生物工程本身并不算是什么新的概念。人们数千年来一直使用生物工程来重新塑造自己和其他生物。一个简单的例子是阉割。在英文里,未阉割的公牛称为“bull”,阉割后的称为“ox”,这种将牛阉割的做法已经有大约一万年之久,阉割后的牛比较不具侵略性,也就比较容易训练拉犁。此外,也有一些年轻男性被阉割,好培养出可唱出女高音优美声调的假声男高音,或是能够协助宫廷事务的太监。然而,人类最近对生物体运作的研究有长足进展,已经达到细胞、细胞核的水平,也出现了许多过去难以想象的可能性。举例来说,我们现在不只能够将男性阉割,甚至还能通过外科手术和注射荷尔蒙,完全改变他们的性别。这还只是开始。在1996年,下面这张照片出现在报纸和电视上,各方反应不一,有人惊喜,有人恶心,有人完全吓傻了。这并不是改图修图的假照片,而是千真万确的一只真的老鼠,背上被科学家植入牛软骨细胞。因为科学家能够控制新组织生长,就能让它长出人类耳朵的形状。也许在不久之后,科学家就能用这种方式制造出能植入人体的人工耳。115图27 在这只老鼠背上,科学家用牛软骨细胞让它长出一只“耳朵”。这可以说是以一种怪诞的方式响应着施泰德洞穴里的狮人雕像。在3万年前,人类就已经有了想要结合不同物种的幻想,而今天我们真的有能力制造出这种嵌合体了(chimera,指由两个以上不同遗传结构的组织组成的个体或器官)。此外,基因工程更是能做到一些几近奇迹的事,也因此引发了一系列的伦理、政治和意识形态议题。而且,并不是只有虔诚的一神教信徒指责人类不该抢了上帝的角色。对于科学家这种干预自然事务的做法,有许多坚定的无神论者也同样大感震惊。动物权利保护团体谴责这种基因工程实验,认为这不但造成实验动物的痛苦,而且改造时也完全无视家禽家畜的需求和欲望。人权保护团体也担心,基因工程可能被用来创造某种超人类,结果就是其他人都成了他的奴隶。另外也早有人预期将会出现生物独裁统治的末日场景,用复制的方式制造出不懂得恐惧为何物的士兵,不知道反抗是什么概念的工人。许多人都认为,现在人类太快看到太多的机会,手中已经握有基因修改能力,却还无法做出明智、有远见的决定。结果就是,我们现在只发挥了基因工程一小部分的能力。现在改造的大多数生物,都是那些最没有政治利害关系的物种,像是植物、真菌、细菌、昆虫等等。举例来说,大肠杆菌是一种共生在人体肠道里的细菌,只有在它跑出了肠道、造成致命感染的时候,大家才会在报纸上看到它们造成的消息。而现在大肠杆菌就经过基因工程改造,用来生产生质燃料。116大肠杆菌和其他几种真菌也经过改造来生产胰岛素,期望能降低糖尿病的治疗费用。117现在我们也取出某种北极鱼类的基因,植入马铃薯的基因,好让马铃薯更耐寒。118少数哺乳动物也正在接受基因工程改造。奶农业一直得要面对乳腺炎这项大敌,每年奶牛因此无法产奶的损失高达数十亿美元。科学家目前正在尝试将奶牛基因改造,让牛奶里含有溶葡萄球菌酶(lysostaphin),能够攻击造成乳腺炎的细菌。119另外,最近健康意识抬头,消费者不希望从火腿和培根吃到太多不健康脂肪,养猪业最近正在期待一种植入了蠕虫基因的猪,这种基因能够让猪的脂肪酸从不健康的omega-6脂肪酸转为健康的omega-3脂肪酸。120真正走到下一代基因工程之后,这种让猪有健康脂肪的改造就只能算是小菜一碟罢了。现在,遗传基因学家已经成功将蠕虫的平均寿命延长6倍,也已经创造出某种天才老鼠,在记忆和学习能力上大有长进。121田鼠是一种小型、粗壮的啮齿类动物,很像老鼠,而且大多数品种的习性都是杂交。然而,却有一种品种有忠贞的一夫一妻关系。遗传基因学家声称已经找出了这种形成田鼠一夫一妻制的基因。只要加上这个基因,就能让田鼠从爱偷吃变成爱顾家,我们的基因改造能力就不仅能改变啮齿动物的个体能力,甚至有可能改变它们的社会结构。(而且,是不是人类也能如法炮制?)122让尼安德特人再现然而,遗传基因学家想改造的还不只是现有的生物,甚至也想让已绝种的动物再现身影。而且对象还不只是像电影《侏罗纪公园》演的恐龙。从西伯利亚冰层里挖掘出长毛象遗体之后,由俄罗斯、日本和韩国组成的科学家团队最近已经完成长毛象的基因定序。他们正在计划要拿一个现代大象的受精卵细胞,将大象的DNA换成长毛象DNA,再重新植回大象的子宫。只要再经过大约22个月,长毛象就能在绝迹近5000年后再次重现于地球。123然而,又为什么要画地自限,只做长毛象呢?哈佛大学的乔治·丘奇(George Church)教授最近指出,完成尼安德特人基因组计划(Neanderthal Genome Project)之后,我们就将能在智人的卵子里重建尼安德特人的DNA,在3万年后再次诞生一个尼安德特人的小孩。丘奇表示,只要给他少少的3亿美元预算,这就可能成真。而且已经有几位女性自愿担任代理孕母。124我们为什么需要让尼安德特人再现?有些人认为,如果我们能研究活生生的尼安德特人,就能解决某些关于智人起源和独特性最难解的问题。只要能比较尼安德特人和智人的大脑,找出两者不同之处,或许我们就能知道有什么生物上的变化让我们产生了现在的意识。而且,有人认为这也有伦理道德上的理由:如果是智人造成了尼安德特人灭绝,岂不该负责把他们救回来?此外,有尼安德特人这种人种也可能很好用。许多产业可能很高兴,因为两个智人才能做的粗活,尼安德特人一个就能搞定。然而,又为什么要画地自限,只做尼安德特人呢?为什么不回到最初上帝的那块画板,直接设计出更完美的智人?智人的种种能力、需求和欲望都根源于智人的基因,而且智人的基因组其实并不比田鼠或老鼠复杂太多。(老鼠的基因组有大约25亿个核碱基,智人约有29亿个,也就是说智人只比老鼠复杂了14%。)125在基因工程的中程发展(或许就是几十年内),基因工程和其他各种生物工程可能有办法带来影响深远的改变,不仅能够改变人类的生理、免疫系统和寿命长短,甚至能改变人类的智力和情感能力。如果基因工程可以创造出天才老鼠,为什么不创造天才的人呢?如果基因工程可以让两只田鼠长相厮守,何不让人类也是天生彼此忠贞不贰?认知革命后,智人从几乎微不足道的猿类变成了世界的主人。然而智人的生理并没有什么改变,甚至连大脑的容量和外形也和过去几乎相同。可见这只是大脑内部几个小小的调整罢了。也或许,只要再有某个小小的调整,就会引发第二次的认知革命,建立一种全新的意识,让智人再次改头换面、彻底不同。虽然我们目前确实还无法创造出超人类,但看来前方的路上也没有什么绝对无法克服的科技障碍。现在真正让人类研究放慢脚步的原因,在于伦理和政治上的争议。然而,不管现在的伦理论点如何有说服力,未来的发展似乎势不可当;特别是这有可能让我们无限延长人类生命、解决各种疑难杂症,以及强化人类认知和情感上的能力。举例来说,如果我们本来只是想治疗阿兹海默症,但发现药物的副作用是大幅增进一般健康民众的记忆力,又该如何?这种研究挡得住吗?而等到药物开发生产之后,会有哪个执法机关能够规定仅得用于治疗阿兹海默症,一般人不得用以取得超级记忆力?我们现在还不知道生物工程是不是真能让尼安德特人再现,但这很可能将为智人拉下终幕。操纵基因并不一定会让智人大批死亡而绝种,但很可能会让智人这个物种大幅改变,到最后就成了另一个物种,而不宜再使用智人这个名称。仿生的生命现在再来谈第二种可能改变生命法则的新科技:仿生工程。仿生工程结合有机和无机组织,创造出“生化人”(cyborg),例如为人类装上生化手就是一例。从某种意义上,现代所有人几乎多多少少都是生化人,用各种其他设备来辅助我们的感官和能力,像是眼镜、心脏起搏器、辅具,甚至还包括计算机和手机(这样一来就能减轻一些大脑要储存及处理数据的负担)。但我们正要迈入一个要成为真正生化人的门槛,真正让一些无机组织与身体结合而不再分开,而会改变我们的能力、欲望、个性以及身份认同。美国国防先进研究计划署(Defense Advanced Research Projects Agency)是美国官方的军事研究机构,正在研究仿生昆虫。这里的概念是在苍蝇或蟑螂身上植入电子芯片,让人或机器从远程遥控昆虫的动作,并取得昆虫接收到的外界信息。这样的间谍苍蝇就能潜入敌人总部,停在墙上窃听最机密的谈话,只要别被蜘蛛抓走,就能让我们完全掌握敌人的计划。126在2006年,美国海军水下作战中心(Naval UnderseaWarfare Center)也曾提出计划研发仿生鲨鱼,表示“本中心正研发一种鱼用标签,希望通过神经植入物控制宿主动物的行为”。鲨鱼天生就能够侦测到磁场,效果比目前所有人类发明的侦测器都灵敏,因此研发人员希望利用它们的这种能力,侦测到潜艇和水雷形成的电磁场。127智人也正在变成生化人。最新一代的助听器有时也会称为“生化耳”,外侧有一个麦克风,可以吸收外界声音,经过过滤、识别出人声,转化成电波信号,直接传递到中央听觉神经,再传送到大脑中。128德国的“Retina Implant”(视网膜植入)公司取得政府资金,正在开发一种人工视网膜,可能让盲人重获部分视力。它的做法是将一个微芯片植入患者眼中,光感应器吸收进入眼中的光线,将光能转为电能,刺激视网膜上未受损的神经细胞。细胞发出神经冲动刺激大脑,就会转译为视觉影像。目前,这项科技已经让患者能够进行空间定位、读识字母,甚至也能够辨识人脸。129在2001年,美国一位水电工杰西·沙利文因为事故而让双臂从肩膀以下截肢。但今天在芝加哥复健研究中心(Rehabilitation Institute ofChicago)协助下,他能有一双生化手臂。这双新手臂的特殊之处,在于只要用想的就能操纵。杰西的大脑发出神经信号,再由微电脑转译成电子信号命令,就能让手臂移动。所以,杰西想要举起右手的时候,是有意识地进行我们一般人下意识做的动作。虽然这双电子手臂能做的事远远少于正常的人类手臂,但已经让杰西能够处理一些日常生活的简单工作。克劳迪亚·米切尔是一位美国大兵,她最近在一次机车事故中失去了一只手臂,现在也装上了一只类似的生化手。科学家相信,生化手很快不只能够随心所欲运动,还能再发送信号传回大脑,也就是甚至能让截肢病患者恢复触觉!130图28 杰西·沙利文和克劳迪亚·米切尔握手。他们的生化手臂只要用意识就能操纵,十分令人惊奇。目前的生化手臂还远远不及真正的有机手臂,但它们的发展潜力无穷。举例来说,我们可以让生化手臂有着远大于人类手臂的力量,就算拳王在生化手臂前也会像是弱鸡。此外,生化手臂可以每隔几年就更新换代,也能够脱离身体、远距离操作。北卡罗来纳州杜克大学的科学家最近刚证明了这一点,他们在几只恒河猴的大脑里面植入电极,再让电极收集脑中的信号,传送到外部设备。接着,猴子被训练单纯用意识控制外部的生化手脚。有一只叫极光(Aurora)的母猴,不仅学会了如何用意识控制外部的生化手臂,还能同时移动自己的两只手臂。现在它就像是印度教的女神一样,有三条手臂,而且生化手臂还能位于另一个房间甚至另一个城市里。所以,它现在可以坐在北卡罗来纳州的实验室里,一手抓抓背,一手抓抓头,还能有一手在纽约偷根香蕉(只可惜现在还没办法远距离吃香蕉)。另一只叫伊多雅(Idoya)的母猴,则是曾在2008年坐在北卡罗来纳州实验室的椅子上,再用意识控制一双在日本京都的生化腿,让它从此世界知名。那双腿足足有伊多雅体重的20倍重。131闭锁症候群(locked-in syndrome)是一种神经疾病,病患会丧失几乎所有控制身体移动的能力,但认知能力却完全不受影响。罹患这种疾病的病人,最后只能用眼球微小的运动与外界沟通。然而,现在已经有几位病人的脑中植入了收集大脑信号的电极。目前科学家正在努力解译这些信号,希望不只能将信号转为动作,更能转为语言。如果实验成功,闭锁症候群的患者就终于能够直接与外界说话,而且我们甚至可以用这项科技来阅读他人心中的想法。132然而,在所有目前进行的研究当中,最革命性的就是要建构一个直接的大脑–计算机双向接口,让计算机能够读取人脑的电子信号,并且同时输回人脑能够了解的电子信号。如果这种设备成功,再直接将大脑连上网络,或是让几个大脑彼此相连、形成“脑际网络”,情况会如何?如果大脑能够直接存取集体共同的记忆库,对于人类的记忆、意识和身份认同又会有什么影响?举例来说,在这种情况下,生化人就能够取得他人的记忆。就算从来没听说过另一个人,没看过他的自传,也不是靠着想象,但却能够直接记得他的记忆,就像是自己的记忆一样。而且,这里的他人可能是男,也可能是女。像这样的集体记忆概念,对于自我和性别认同又会有什么影响?在这种时候,我们要怎么“认识你自己”?又要怎么知道,哪些才是真正属于你自己的梦想,而不是集体记忆中的愿望?这样的生化人就不再属于人类,甚至也不再属于有机生物,而是完全不同的全新物种。这一切是根本上的改变,其中的哲学、心理或政治影响可能都还不在我们的掌握之中。另一种生命第三种改变生命法则的方式,则是创造出完全无机的生命。最明显的例子,就是能够自行独立演化的计算机程序和计算机病毒。现在资讯工程世界正当红的一个领域,就是基因程序设计(genetic programming)。这种程序设计模仿基因遗传演化。许多程序设计师都有一个梦想,希望能创造出一个能够独立于创造者、完全自行学习演化的程序。在这种情况下,程序设计师只是一个原动力(primummobile),程序一经发动之后,就会开始自由演化,无论创造者或其他任何人都不再能掌握它的发展方向。我们现在已经有了这种程序的原型,也就是一般说的计算机病毒。计算机病毒在网络上流传的时候,会不断自我复制数百万到数亿次,一面要躲避追杀的防毒软件,一面又要与其他病毒争夺网络里的空间。而总有某一次,在病毒自我复制的时候出现了错误,这就成了一种计算机化的突变。这种突变有可能是因为病毒设计师,原本就让病毒偶尔会发生随机复制错误;也有可能就是因为某种随机发生的误差。假设在偶然下,突变后的病毒比较能躲过防毒软件的侦测,而且仍然保留着入侵其他计算机的能力,就会在网络里迅速传播。于是,这种突变种就能生存下来,而且开始繁衍。随着时间过去,网络空间就会充满这些并非由人所设计出来、经过无机演化而成的新型病毒。这些病毒算是生命吗?这可能要取决于每个人对“生命”的定义,但它们确实是由新的演化程序而生,完全独立于有机演化的法则和局限之外。我们再想象一下另一种可能性。假设你可以将自己的大脑整个儿备份到硬盘上,再用笔记本电脑来读取运作。这样一来,笔记本电脑是不是就能够像智人一样地思考和感受了呢?如果是的话,那算是你吗?还是算别人呢?如果计算机程序设计师可以建构起一个全新的数字个体心灵,完全由计算机程序码组成,但拥有自我的知觉、意识和记忆,这又算是什么?如果你让这个程序在计算机上运作,这算是一个人吗?如果你删了这个程序,算是谋杀吗?我们可能很快就会得到这些问题的答案了。2005年成立了一项“蓝脑计划”(Blue Brain Project),希望能用计算机完整重建一个人脑,用电子回路来仿真大脑中的神经网络。计划主持人表示,如果能有足够的经费,大约只要10到20年,就能在计算机里建构出人工大脑,而且语言及举止就像是正常人一样。到现在,并不是所有学者都认为人脑的运作方式类似于计算机(因此也就很难用现今的计算机来仿真),但我们并不能因此就排除这种可能性。在2013年,蓝脑计划已经从欧盟取得了10亿欧元资金的挹注。133奇异点目前,所有这些新契机只有一小部分已经成真。然而,在2014年这个世界上,文化已经挣脱了生物学的束缚。我们现在不只能改造周遭的世界,更能改造自己体内和内心的世界,而且发展的速度奇快无比。有越来越多领域的行事方式都已经被迫大幅改变,不再能照旧便宜行事。律师需要重新思考关于隐私和身份认同的问题;各国政府需要重新思考医疗保健和平等的问题;体育协会和教育机构需要对公平竞争和成就重新定义;退休基金和劳动力市场也得调整,未来的60岁可能只像是现在的30岁。此外,它们全部都得面对生物工程、生化人及无机生命所带来的难题。想当初,第一次进行人类基因组定序的时候花费了15年、30亿美元,但现在只要花上几周、几百美元,就能完成一个人的基因定序。134根据DNA为人度身定做的个人化医学时代已然展开。你的家庭医生很快就能告诉你,你得到肝癌的风险比较高,但倒是不用太烦恼心脏病的概率。医生还能告诉你,某种对92%的人有效的药物就是对你没用,而且另外一种通常会致命的药物反而正是你的救命仙丹。一个几近完美的医疗世界,已经近在眼前。然而,医疗知识的改进也会带来新的伦理难题。光是现在,伦理学家和法律专家就已经因为DNA所涉及的隐私问题而感到焦头烂额。保险公司是否有权要求我们提供DNA定序数据?如果要投保人的基因显示遗传性的鲁莽倾向,保险公司又是否有权要求提高保费?以后公司要聘雇新员工的时候,会不会要求的不是履历而是DNA数据?雇主有权歧视DNA看来较差的求职者吗?而像这样的“基因歧视”,我们可以控告吗?生化公司能不能创造出一种新的生物或是新的器官,再申请其DNA序列的专利?我们都认同某个人可以拥有某只鸡,但我们可以完全拥有某个物种吗?然而,以上种种都还只是小巫,真正的大巫是吉尔伽美什计划以及未来创造出超人类的可能,将会为人类的伦理、社会和政治秩序带来巨幅改变。不论是《世界人权宣言》、全球各地的政府医疗方案、全民健康保险方案甚至是宪法,都认为人道社会应该让所有成员拥有公平的医疗待遇,并且维持相对良好的健康状态。如果医疗只是要预防疾病、治疗疾病,这一切看来再好不过。但如果医药的目的变成要提高人的能力,情况会有何不同?是让所有人类都能提升能力吗?还是只有少数精英能够享有超人的能力?我们这个现代晚期的世界,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认为所有人类应享有基本上的平等,然而我们可能正准备要打造出一个最不平等的社会。纵观历史,上层阶级总是说自己比下层阶级更聪明、更强壮,整体而言更为优秀。他们过去通常只是在自欺欺人,贫苦农家的孩子智力很可能和王子也相去不远。然而,在新一代医药推波助澜下,上层阶级的自命不凡可能即将成为一种客观事实。这不是科幻小说的情节。在大多数的科幻小说里,讲的是像我们一样的智人,拥有光速宇宙飞船和激光枪之类的先进科技。这些小说里的伦理和政治难题多半和我们的世界如出一辙,只不过是把我们的情感和社会问题搬到未来的场景重新上演。然而,未来科技的真正潜力并不在于改变什么车辆或武器,而在于改变智人本身,包括我们的情感、我们的欲望。宇宙飞船其实只是小事,真正会惊天动地的,可能是能够永远年轻的生化人,既不繁衍后代,也没有性欲,能够直接和其他生物共享记忆,而且专注力和记性是现代人类的一千倍以上,不会愤怒、不会悲伤,而他们的情感和欲望完全是我们所无法想象的。科幻小说很少会把未来描述成这个样子,因为基本上这种场景就是超乎我们的想象,就算描述出来也难以理解。想把某种超级生化人的生活拍成电影给现代人看,就像是要为尼安德特人演一场莎士比亚剧目。事实上,未来世界主人翁与我们之间的差异,可能会远大于我们和尼安德特人之间的差异。我们与尼安德特人至少都还是人,但未来的主人翁很可能会更接近神的概念。物理学家认为宇宙大爆炸(Big Bang)就是一个奇异点(singularity)。在奇异点之前,所有我们认知的自然法则都还不存在,就连时间也不存在。所以要说宇宙大爆炸“之前”如何如何,对我们来说是没有意义、无法理解的。而我们可能正在接近下一个奇异点,所有我们现在这个世界的意义(不论是你我、男女、爱恨)都即将变得再也无关紧要。而在那个点之后的任何事,都还超出我们现在所能想象的。科学怪人预言在1818年,玛丽·雪莱(Mary Shelley)写出了《科学怪人》(Frankenstein),讲的是一个科学家创造出了人造生物,但失去控制、造成一片混乱。在过去的两个世纪间,有无数个版本不断讲述着同样的故事。这已经成为新科学神话的一大主流概念。乍看之下,科学怪人的故事似乎是在告诉我们,如果竟敢试图僭越神的角色、试图操纵生命,就会受到严厉的惩罚。然而,这个故事其实还有更深的含义。科学怪人的故事直接向智人提出挑战,告诉我们智人终结的一天已经不远。根据这个故事,除非发生全球核灾或生态浩劫,否则根据现在科技发展的步伐,很快智人就会被取代。新一代的主宰不仅体形、体态不同,连认知和情感世界也有极大差异。对大多数智人来说,这个故事都实在太令人不安。我们比较想听到的故事,是未来仍然都是由像我们一样的人来主宰,只是多了高速宇宙飞船,让我们能往来于各个星球之间罢了。但是,如果说和我们拥有相同情感和认同的生物未来将会灭绝,由能力远高于我们的陌生物种取而代之,这个版本就比较毛骨悚然,令人难以接受。对我们来说,把科学怪人描述成一个怪物,而我们不得不为了拯救人类而将之摧毁,算是个比较能叫人放心的结局。我们喜欢这种版本,是因为这个版本暗示着人类仍然是万物之灵,再也不会有比人类更优秀的物种。此外,想要“改进”人类的尝试也必然失败,因为就算能够增强身体的能力,重点还是在那崇高而不得碰触的人类心灵。但人类很难接受的一个事实就是,科学家不仅能够改造身体,也能改造心灵,未来创造出来的科学怪人可能就是硬生生比人类优秀不知凡几,他们看着我们,就像是我们看尼安德特人一样带着一种轻蔑和不屑。* * *我们还不能确定今天的科学怪人是不是会正如这个预言一般。没有人能够确实知道未来。本书最后这几页所做的预测,也不太可能样样都说得准。历史一再让我们看到,许多以为必然会发生的事,常常因为不可预见的阻碍而无法成真,而某些难以想象的情节,最后却成为事实。20世纪40年代进入核子时代的时候,很多人预测公元2000年会成为核子世界。第一颗人造卫星和阿波罗11号发射,也让全球想象力大作,大家都开始认为到了20世纪结束的时候,人类就可以移民到火星和冥王星。但这些预测全都没有成真。而另一方面,当时谁都没想过互联网能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所以,关于未来的数字物种,可以说现在谁都还说不准。上面提的所有理想或说是梦魇,其实只是为了刺激大家的想象。我们真正应该认真以对的,是在于下一段历史改变不仅是关于科技和组织的改变,更是人类意识与身份认同的根本改变。这些改变触及的会是人类的本质,就连“人”的定义都有可能从此不同。我们还有多久时间?没有人真正知道。如同前面所提,有人认为到了2050年,就有少数人能够达到长生的状态。一些比较不那么激进的预测,则说时间点是在下个世纪或是下一个千禧年。然而,如果从智人长达7万年的历史来看,几千年又算什么呢?如果智人的历史确实即将谢幕,我们这些最后一代的智人,或许该花点时间回答最后一个问题:我们究竟想要变成什么?有人把它称之为“人类强化”(Human Enhancement)的问题,所有目前政治家、哲学家、学者和一般大众所争论的其他问题,在人类强化问题前都算不上什么。毕竟,等到智人消失之后,今天所有的宗教、意识形态、民族和阶级很可能也会随之烟消云散。而如果我们的接班人与我们有完全不同的意识层次(或者是有某种已经超乎我们想象的意识运作方式),再谈基督教或伊斯兰教、共产主义或是资本主义,甚至性别的男女,对他们来说可能都已不具意义。然而,我们还是有必要谈谈这些关于历史的重要问题,因为就算是这些新时代的神,第一代还是由我们人类所设计,受到我们的文化概念影响。创造他们时所依循的理念,究竟会是资本主义、伊斯兰教,还是女权主义?根据不同的答案,就可能让他们走向完全不同的方向。大多数人宁愿躲避而不去想了。就连生命伦理学这个领域,也宁可去回答另一个问题:“有什么是必须禁止的?”我们可以用活人做基因实验吗?用流产的胚胎?用干细胞?克隆羊符合伦理道德吗?克隆黑猩猩?克隆人类呢?虽然这些问题确实都很重要,但如果还认为我们能够踩刹车、阻止让人类升级成另一种不同的物种,可能就太天真了。原因就在于,虽然这些计划各有不同,但追根究底还是回到了对长生不死的追求:吉尔伽美什计划。不管是问科学家为什么要研究基因组,还是为什么要把大脑连接到计算机,或是为什么要在计算机里创建一个心灵,十有八九,都会得到相同的标准答案:这么做是为了治疗疾病、挽救人的性命。想一想,为了治疗精神疾病,就说要在计算机里创建一个心灵,难道不会觉得太小题大做?但就是因为这种标准解答太具正当性,所以没有人能够反驳。正因如此,吉尔伽美什计划正是现在科学的旗舰,能够让科学所做的一切都有了正当的理由。创造科学怪人的弗兰肯斯坦博士,现在就坐在吉尔伽美什的肩膀上。阻挡不了吉尔伽美什,我们也就阻挡不了弗兰肯斯坦博士。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影响他们走的方向。既然我们可能很快也能改造我们的欲望,或许真正该问的问题不是“我们究竟想要变成什么”,而是“我们究竟希望自己想要什么”,如果还对这个问题视若等闲,可能就是真的还没想通。后记变成神的这种动物在7万年前,智人还不过是一种微不足道的动物,在非洲的角落自顾自地生活。但就在接下来的几千年间,智人就成了整个地球的主人、生态系统的梦魇。时至今日,智人似乎只要再跨一步就能进入神的境界,不仅有望获得永恒的青春,更拥有创造和毁灭一切的神力。但遗憾的是,智人在地球上的所作所为,实在没有太多令人自豪。虽然我们主宰了环境、增加了粮食产量、盖起城市、建立帝国,还创造了无远弗届的贸易网络,但全球的痛苦减少了吗?一次又一次,虽然整体人类的能力大幅提升,但却不一定能改善个别人类的福祉,而且常常还让其他动物深受其害。在过去的几十年间,至少就人类的生存条件而言有了确实的进步,饥荒、瘟疫和战争都已减少。然而,其他动物的生存条件却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急遽恶化,而且就算是人类相关的改进,也还需要再长时间观察才能判断是否利大于弊,是否能够延续。此外,虽然现在人类已经拥有许多令人赞叹的能力,但我们仍然对目标感到茫然,而且似乎也仍然总是感到不满。我们的交通工具已经从独木舟变成帆船、变成汽船、变成飞机,再变成航天飞机,但我们还是不知道自己该前往的目的地。我们拥有的力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大,但几乎不知道该怎么使用这些力量。更糟糕的是,人类似乎也比以往任何时候更不负责。我们让自己变成了神,而唯一剩下的只有物理法则,我们也不用对任何人负责。正因如此,我们对周遭的动物和生态系统掀起一场灾难,只为了寻求自己的舒适和娱乐,但从来无法得到真正的满足。拥有神的能力,但是不负责任、贪得无厌,而且连想要什么都不知道。天下危险,恐怕莫此为甚。致谢本书得以成书,要感谢下列人士的建议及协助:撒莱·马哈拉尼、多利特·阿哈罗诺夫、阿莫斯·阿维萨、查傅里叶·巴西莱、诺亚·本宁伽、蒂萨·艾森伯格、阿米尔·芬克、本杰明·Z·凯达尔、尤西·玛丽、艾亚尔·米勒、萨穆埃尔·罗斯纳、拉米·罗索兹、奥弗·斯坦尼茨、迈克尔·商卡尔、盖伊·扎斯拉维斯基,以及所有耶路撒冷希伯来大学世界史课程的师生。特别感谢贾里德·戴蒙德,他让我学会了整体的观点;感谢蒂亚戈·侯斯坦,他启发了我写下这个故事;并感谢德博拉·哈里斯,她帮助我将这个故事说给更多人听。历史年表距今年代135亿年物质和能量出现。物理学的开始。原子和分子出现。化学的开始。45亿年地球形成。38亿年有机生物形成。生物学的开始。600万年人类和黑猩猩最后的共同祖先。250万年非洲的人属开始演化。出现最早的石器。200万年人类由非洲传播到欧亚大陆。演化为不同人种。50万年尼安德特人在欧洲和中东演化。30万年开始日常用火。20万年智人在东非演化。7万年认知革命。出现能够描述虚拟故事的语言。历史学的开始。智人传播至非洲之外。4.5万年智人抵达澳大利亚。澳大利亚巨型动物绝种。3万年尼安德特人绝种。1.6万年智人抵达美洲。美洲巨型动物绝种。1.3万年弗洛里斯人绝种。智人成为唯一存活的人类物种。1.2万年农业革命。驯化动植物。出现永久聚落。5000年出现最早的王国、文字和金钱。多神教信仰。4250年出现最早的帝国:萨尔贡大帝的阿卡德帝国。2500年出现最早的硬币:通用的金钱。波斯帝国:普世的政治秩序(“为全人类的福祉而努力”)。印度佛教:普世的真理(“让所有人类解脱痛苦”)。2000年中国汉帝国。地中海罗马帝国。基督教。1400年伊斯兰教。500年科学革命。人类承认自己的无知,开始取得前所未有的能力。欧洲人开始征服美洲和各大洋。整个地球形成单一历史场域。资本主义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