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几天,船长一直坚持对哈尔好。这可不容易做到。船长那油桶似的胸膛里翻腾着怒火,要把怒火变成微笑和甜言蜜语实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怒火总得找地方发泄,于是,别的船员就成了他的出气简。他把手下的船员视做仇敌,因为他们曾耻笑过他。20、灰鲭鲨有一个人的笑声船长怎么也忘不了,他那咯咯咯的笑声格外尖锐刺耳,这个人就是船上专管船帆的“帆佬”。很久以来,“帆佬”一直是船长的眼中钉、肉中刺。他的年纪比船长大,有时会情不自禁地显得比他有头脑。他已年过花甲,在海洋上闯荡了大半辈子,饱经风霜、足智多谋,与上司持不同意见时,从来不肯含糊。主帆上出现一道裂缝,裂口越来越大。船长命令“帆佬”爬上去把它补上。“不,用不着补,”帆佬说,“它还会破的。”“我说,把它补上。”“我说用不着补,”帆佬不耐烦地顶撞道,“这面帆很旧,都朽了。它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我正要把它扔了换上一面新帆呢。”“照我的吩咐做,”格林德尔船长大喝一声,“帆布得花钱买。只要旧帆还能补,就不准换新的。”“补了还会裂开的……”“它要是再裂开,我就把你给揍成两半——圣哈里在上,我非揍你不可!你这老东西,你的那一套我可清楚。你马马虎虎地缭上几针,让它过不了一会儿就破,然后,你就可以对我说‘我早就说过它还会破的。’哼,你给我听着,这面帆要是再破,我就让你坐滑车。”“坐滑车”就是用绳子把人捆住,像捆脏衣服似的,然后扔进海里,拖在船尾后面。“甭吓唬人,我不怕。”帆佬厉声说。但他没说下去,他知道,船长完全可能把恫吓变成行动。他只好一边嘟嘟哝哝一边动手补那面帆。凭着自己长年积累的经验以及熟练的技巧,他仔细地往帆上缝上一块补丁。他不想“坐滑车”,因此使出浑身解数,终于把帆补得差强人意。补丁的布很结实,针脚缝得也挺牢固,但帆本身却又薄又朽,一碰就破。“白费劲儿,”他懊恼地对自己说,“它还会破的。”果然不出所料,补好的帆升上去不到一个钟头,一阵狂风吹来,它就像打枪似地砰地一声,顺着针脚爆裂开了。船长闻声跑来,看见帆佬在沮丧地瞪着在风中飘拂的缕缕破帆发呆。“我跟你说过它还会破的。”他说。“是的,你跟我说过,”船长冷笑道,“所以你才故意把它补成那样,好让它像你说过那样破掉。好哇,我警告过你,我跟你说过我要干什么,现在,我可不客气了。布鲁谢尔!拿拖绳!”帆佬愤怒地冲着船长说:“你敢碰我一下,我叫你过不了今天就蹲监狱。”船长脸气得通红,“你竟敢威胁我?我让你好好地洗个海水澡,洗完澡后,你就神气不起来了。布鲁谢尔!”布鲁谢尔踌躇不前。“他可不像以前那么年轻力壮了,”他说,“不知道他能不能挺过来。”“谁请你发表意见了?”船长大发雷霆。“给他挽个单套结。”“这可是杀人,阁下,”布鲁谢尔反对道,“这种事儿我可不想插手。”“杀谁?”船长掏出枪来。“要是你拒不执行我的命令,要杀的可能就是你。现在,你还不肯去用绳子把他捆上吗?”布鲁谢尔冷冷地盯着船长的枪口。“不,阁下,我不愿意。”水手们已经把布鲁谢尔团团围住。船长恼怒地扫视着人群。大伙儿都默默地盯着他,他讨厌他们盯着他时那种神情。他心里明白,没有一个人会愿意出来用拖绳把老帆工捆起来。他一把抓住帆佬,把他推到船尾的栏杆前,熟练地把拖绳挽成环扣套在帆佬腋下。那位高傲的老帆工既不挣扎也不呼喊。水手们开始朝船尾走去。“站住,”船长下令,“谁敢再往前一步,我就开枪打死他。”人群犹豫不决地停下了脚步,怨声四起。不等他们商量好下一步该怎么办,船长已经弯下腰,用一只胳膊抱住帆佬的双腿,把他举到栏杆上。只听得一声沉闷的水声,老帆工已经被扔到海里,但他仍然一声不吭。像许多老一辈的海员一样,帆佬不会游泳。落水后,他的身体立刻沉下去。拖绳放了15米、18米、21米,然后,啪地一声。在缆桩上绷紧。拖绳的拉力猛地把帆佬拖出水面,然后,以4节的速度拖着他在浪峰上疾驰。他被水呛着了,大口大口地喘气儿,但仍然不肯呼救。船长冷酷地盯着他,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就该这样教训教训这顽固的老蠢货。”水手们盯着海面,担心水里有鲨鱼或杀人鲸。水面上没见有鲨鱼那种60厘米左右的三角鳍,也不见有杀人鲸那种一人高的鳍。但是,正当他们以为这一带的水域没有危险鱼类时,离那位不幸的帆工不远的水面突然开了花。一条蓝白两色的东西喷泉似地窜上6米多高的空中,翻了个身,又跃入海里。“灰鲭鲨!”二副惊叫起来。水手们不顾船长手中的枪蜂拥而上,冲往船尾栏杆。他们抓住拖绳一起用力往般上拽。鲨鱼的种类很多,许多鲨鱼是不伤人的。有些人曾经在这些鲨鱼群中游泳,因此,可能会傻乎乎地以为所有鲨鱼都不伤人。其实,有三种鲨鱼是吃人的,它们是灰鲭鲨,食人鲨(又名大白鲨)和鼬鲨(又名虎鲨)。食人鲨的体型最大,体长可达12米多。鼬鲨体型最小,体长只有3.6米左右。灰鲭鲨是三种吃人鲨当中最可怕但又是最优秀的一种。它最优秀,因为它那蓝白两色的皮很美,它的游速是鱼类中最高的,堪称速度惊人。它能跃上6米多的空中,高度比善长腾跃的大海鲢高一倍。它腾跃的姿势优雅,仪态万方。它最可怕,因为它长着剃刀般锋利的巨齿,而且天性极端残暴。它无法无天,总是那么贪婪,总要招惹是非。灰鲭鲨又往空中窜了两次,它仿佛在耍弄它的猎物,就像猫在即将吞食老鼠之前耍弄它一样。它要是能多嬉戏玩耍一会儿该多好,那样,帆佬就能上升到安全的高度了。鲨鱼腾空而起,这条体重达四五百公斤的巨鲨腾跃起来竟轻盈得像汽球。它的腰身粗得像大油桶,身长抵得上三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足首相连接起来的长度。它一次又一次地跃起,每一次落水都离帆佬更近。老帆工仍然一声不吭,实际上,他也喊不出声了,因为汹涌的波涛使他窒息,他已经失去了知觉。“拉呀,小伙子们,用力拉呀!”德金斯高喊,“加把劲儿呀!”帆佬已经离开水面,只要再拉几把,他就得救了。但是,灰鲭鲨诡计多端,它不再嬉闹逗乐。它又来了一个鱼跃,这一回窜得很高,水手们都得抬起头来看它。它在空中优雅地翻了个身,头朝下往水里扎。它巨大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巨牙像象牙似地在阳光下闪烁。巨鲨一口咬住帆佬,拖绳绷断了。鲨鱼叼着猎物,潜入深海,便无影无踪了。21、暴动水手们把绳子拉回船上。看着绳子的断头,他们可跟船长翻脸了。他们再也不害怕他手中的枪了。格林德尔直往后缩想伺机溜走。他那张被浓密的黑胡子遮盖着的脸变成死灰色。他那双死鱼眼睛通常在发怒时鼓出来,这会儿吓得几乎要爆出眼眶。他挥动着左轮枪吓唬人群。“谁敢再往前一步,我就崩了谁!到船头那儿去,统统都去!这是命令。”“你已经没有资格发号施令,”二副说,“我已经取代你成为这艘船的船长。”“你们这是造反!”格林德尔嚷道。“对,是造反!”德金斯说着又逼近了一步。“退回去,我警告你们。我要控告你们,要叫你们通通的上绞刑架。”“告呀,你告去吧。你以为我们不敢告发你干的那些勾当吗?杀人犯,你干的是杀人犯的勾当。”“杀人?没那回事!那是执行纪律。就该那样教训教训他。”“那就是杀人。你明明知道‘帆佬’不会水。你明明知道他上了年纪,顶不住那样的惩罚。你明明知道这一带的海域到处是鲨鱼,你偏要把他往海里扔,你这是把他往死路上送,不是淹死就是给鲨鱼咬死。你这些惨无人道的行径到此为止了。”“造反啦!”格林德尔大叫大喊。“没错,造反了!无论什么法庭都会认为我们做得对——我们拘捕了一个杀人犯。格林德尔,你被捕了。”船上的人都大声表示赞成。“把他抓起来!”“把他铐起来!”“把他扔到海里去喂鲨鱼!”“劈了他!”“让他下油锅!”“抽他80鞭子!”每个人都提出了一个惩罚方案,一个比一个厉害。船长已经无路可退,他背靠船栏杆,绝望地东张西望,想伺机逃跑。突然,他看见天边有一艘船。他脑瓜一转,计上心头。他打算跳进海里,假装淹死,等杀人鲸号驶远了再浮出水面。天边那艘船是朝这边驶的,他水性好,能一直潜在水里等那艘船来救他。但他首先得让这帮暴乱分子后退,这样,当他翻越栏杆时他们就来不及抓他了。“往后站!”他吼道。“我数三下。数到第三下你们还不闪开,我的枪可就不客气了。”他数了三下,人们继续逼近他。格林德尔开枪了。第一颗子弹擦着布鲁谢尔他耳朵飞过,这大个子后半辈子就只剩一只耳朵了。格林德尔又开了一枪,子弹打中了二副的胳膊。可是,当他第三次扣动扳机时,枪却没响,他的枪哑火了。他使劲儿把枪扔出去。枪砸在吉姆孙的额头上,当场把他砸昏过去。格林德尔企图翻越栏杆,晚了。无数双手一齐抓住了他。他拚命挣扎,又抓又咬,活像一只发了疯的野猫。他只疯狂挣扎了一会儿,人们就把他牢牢地抓住,一点儿也动不了了。他只能吼叫,人们把他拖到船头推进禁闭室时,他在狂嗥乱吠。门哐啷一声关上了,然后,钥匙一转,锁住了。船长摇撼着铁栅栏,拼命咒骂、嗥叫,活像一只关在铁笼里的大猩猩。禁闭室就是一间小型牢房。很多船都没有禁闭室,但是,绝没有一间禁闭室会像这间一样。看上去,这像一个囚禁野兽的铁笼。是格林德尔亲自叫人建造这样一间禁闭室。他特意把它弄得很不舒适,好让被囚禁的人悔罪。禁闭室没有墙壁,四周都是铁栏杆,连房顶都是铁条造的。室高只有120厘米,关在里头的人根本站不直身子,只能坐着,或者像牲口似地蹲着趴着。禁闭室不能挡风遮雨。白天,热带地区的炎炎赤日直晒在被囚禁的人身上,夜晚,飕飕寒风又把他冻僵,突如其来的暴风骤雨常把他浇成落汤鸡。笼内有一床铺,但这床简直不能睡人。心肠歹毒的格林德尔叫人把床造成仅1.2米长,人在上头无法伸直身体,只能蜷作一团。人们可能会抱怨水手舱的床板太硬,睡得不舒服,那睡禁闭室的床就更遭罪了。那床铺不是用平整的板子而是用窄木条搭成,木条之间留着七八厘米宽的空隙。在这样的木条上躺上1个钟头无异于受刑。要躺整整一个晚上简直不可能。没有毯子。每天只有一顿面包加水的饭食。格林德尔总是为自己设计的禁闭室而骄傲。他喜欢站在笼子外面得意地望着关闭在笼里的那个可怜的人。如今,他自己被关在笼里朝外看,那滋味儿当然不如从外面朝里看那么惬意。“我非让人把你们全绞死不可,绞死,绞死!”他透过铁栅栏声嘶力竭地喊,“瞧见那艘船了吗?船长就是我的朋友。只要他到我们船上来,你们干的好事就瞒不住了。你们给我好好听着,不出一个钟头,我准能从这玩意儿里出去。到那时,我就在航海日志上写上,你们这帮该死的东面统统都是叛徒。”几个水手对他的话半信半疑,他们紧张地盯着那艘朝他们驶来的船。格林德尔看出他的威胁已经产生了效果,于是继续叫喊恫吓想唬住他们。“我再给你们一个机会,”他说,“只要你们放我出去,我保证不再对人提起这件事,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水手们看着二副德金斯,想听听他有什么主意。“您看我们是不是把他给放了?”有人说,“我可不愿意上绞架。”“别让他把你们给蒙了,”德金斯说,“那艘船是从埃达姆开来的,他根本不认识它的船长。再说,他们并不想开过来跟我们搭茬儿。瞧,他们改变航向了。”果然,那艘机动船转了个弯作等纬线航行(等纬线航行——沿地球纬线作正东西方向航行,与子午线航行相反。——译注),它离杀人鲸号还有5公里远。德金斯用望远镜端详着那艘。“是一艘捕船。”他说。“什么叫捕船?”问题是罗杰提出的,回答问题的是斯科特先生。“一种海上捕鲸船,”他说,“我们是老式捕鲸——他们呢,是现代化捕鲸。他们用大炮发射鱼叉捕杀鲸鱼,然后,把鲸鱼拖到加工船那儿。”“加工船?”“对,你可以看见——它就在捕船后头不太远的地方——靠近地平线。”在天水相连的地方,罗杰看见的不是一艘而是好几艘船,其中一艘特别大,别的船则小得多。“小的那些是捕船,跟这艘一样,”斯科特说,“大的那艘是加工船。”“干嘛管它叫加工船呢?”“因为那上头装有各种各样的机械,它们能把鲸鱼变成鲸油。要加工一条鲸鱼我们得花一整天,有时甚至要花两三天。但加工船一天就能加工四五十条鲸鱼。大约有10艘捕船忙个不停,篦头发似地在海上搜捕鲸鱼,才能把一艘大型加工船喂饱。”哈尔也在听,他跟弟弟一样对现代化捕鲸很感兴趣。“如果我们能登上一艘加工船或捕船,”他说,“看看与老式捕鲸相比,现代化捕鲸是什么样的就好了。”“运气好的活,你们兴许真的能呢。”斯科特说。哈尔该记住斯科特说的这句话:“运气好的话。”因为后来把两个孩子引向现代化捕鲸的是坏运气而不是好运气。22、船长几乎逃之夭夭夜幕降临在暴动者的船上。风向很稳定,无须调整风帆。船上的人都很悠闲,他们在下头的水手舱里边吃东西边议论今天发生的事。甲板上一片寂静。舵手趴在舵轮上打瞌睡。开头,关在禁闭室里的船长还想在那只用窄木条搭成的只有120厘米长的床上睡觉。这床是他为了折磨他的手下人而专门设计的,根本没法睡。他只好睡在甲板上。浪花把甲板浇得精湿,躺在上面凉气砭骨。晚饭他又只吃了一点儿面包和水。格林德尔开始自叹自怜。他手下不少人曾经被他关进这间牢房,饱受折磨,他却从没想过该可怜可怜他们。站在禁闭室外看守的是水手布拉德。看守囚犯时,布拉德在观看那艘捕船的灯光消磨时间。捕船已经落下风帆、关掉机器,随波逐流地在海上漂荡了五六公里。“布拉德,”船长压低了沙哑的嗓子喊。布拉德走近栅栏。“听着,”格林德尔低声说,“放我出去,怎么样?”“我?放你出来?闭嘴!挺你的尸去吧。”“放我出去,有你的好处。”“为什么?”“你可以免受颈脖之苦呀。”“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天老爷,伙计,你难道不知道谋反暴动的人有什么下场吗?所有的暴徒都会被套住脖子吊起来,绞死,统统绞死,除了你以外。只要你肯跟我干,我包你不受绞刑之苦。不但如此,我还能让你捞点儿钞票。比如说,200镑,你看怎么样?”“依我看,这简直是发了疯,”布拉德说,“要是我把你放了——他们会怎样处置我?他们非把我给宰了不可。”“他们办不到。我们悄悄地把一条舢板放下水去,等他们发现的时候,我们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划到捕船那儿了。”“呣!”布拉德拿不定主意,“我不知道,我得好好想想,得想清楚。”“没时间想清楚了,”格林德尔压低嗓子焦急地说,“再耽搁捕船离我们就越来越远了。你要么别干,要干就得当机立断。如果你要想清楚,就先想想你的脖子吧。”布拉德仿佛感到绞索已经套在他的脖子上。正越勒越紧。船长说得对,管它呢,什么都比被绞死强。“我去拿钥匙。”他说。他溜到船后,悄悄地下了升降梯到储物间去。在船的另一头,罗杰正趴在床边观察四周的动静。下铺的哈尔已经睡熟,别的人也都已经上床睡着了。只有一盏鲸油灯还亮着,正毕毕剥剥地冒着浓烟。黑暗像影子似地悄悄潜进舱里。罗杰心里有事,他本想跟哥哥谈谈,但又不想吵醒他。也许,一切都没问题。但是,他还是禁不住怀疑布拉德。派布拉德去看守禁闭室,罗杰不放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当罗杰整夜在死鲸背上奋战驱赶恶鲨时,被派去抓着与罗杰生命攸关的那根救生绳的就是这个布拉德。在值班的时候,他却睡着了。那天晚上,罗杰能大难不死,靠的完全是他自己,布拉德什么忙也没帮。能信赖这样一个人看守禁闭室吗?“这不关我的事。”罗杰对自己说。二副选择了布拉德当看守,一般来说,二副所做的事都是对的。罗杰翻了个身,使劲儿想睡着,不料倒反而更清醒了。“只是出去看看总不会有什么坏处。”他溜下床,套上裤子。他不想费事去穿水手靴,蹑手蹑脚地沿升降梯爬上甲板。他悄悄地摸过去,一会儿闪进厨房,一会儿躲在起锚机或桅杆后面。借着这些东西的掩护,他一步步凑近禁闭室。他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黑影,那准是布拉德。接着,他听见金属的磕碰摩擦声,那是钥匙在锁眼里慢慢转动。禁闭室的栅栏门打开了。门是一点儿一点儿小心翼翼地打开的,没发出轧轧的响声。另一个黑影出来了,那一定是船长。罗杰该怎么办?他应该悄悄地溜回去,把二副叫醒。他从他躲藏的地方溜出来,但是,没等他溜到另一个可供藏身的地方,就被人从后面紧紧抓住,一只大手迅猛地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嗬哈,好小子,”是格林德尔压低了的嘶哑的嗓音。“你竟敢暗中监视我们,呃?”布拉德开始为自己所干的事懊悔:“我早就跟你说了,这不保险。瞧着吧,用不了1分钟。他们那帮人就全上来了。我说,你还是回禁闭室去吧。”“别惊慌失措,”船长呵斥道,“至于这个想告密的小子,我不会让他再捣蛋了,我来抓住他,你给他一刀。刺高点儿——刺中他的心脏。一刀进去,他就玩儿完了。”尖锐的铁器在罗杰的赤裸的胸口划动,他感到疼痛。“等一等,”格林德尔说,“我还有一个主意更妙,让他帮我们把船划到捕般那儿去。刀子先别扎进去,只要他敢喊,就给他一刀。嘿,小子,你听着,我要把手从你的嘴巴上拿开了。只要你敢哼一声,就要你的命,听明白了吗?”罗杰用力点了点头。蒙在他嘴巴上的大手挪开了。格林德尔把他推到舢板跟前。布拉德紧跟着,他的刀尖抵在罗杰背上。“你给我当心点儿,别弄出声来,”格林德尔命令道,“别让舵房里的人看见。”舢板吊在吊艇架上,那是一条杉木小船,大小只有捕鲸艇的一半。两个大个子和罗杰爬上舢板。辘绳松开了,舢板慢慢地悄没声儿地放到海上。海面很平静,风停了,大船几乎纹丝不动,舢板也不摇晃颠簸——万籁俱寂。格林德尔以为自己可以逃之夭夭了,他暗暗高兴。“解缆!”他低声说。解开缆绳,舢板漂在水上。罗杰弯下腰去摸船桨,他的手碰到那个塞子……大船上的每条小般船底都有一个直径约为5厘米的圆洞,那是一个出水洞而不是进水洞。洞口用一个圆木塞堵着,木塞就像一个大瓶子的盖子。海水涌进小船,人们就把它舀出去,但用这种办法不可能把水舀干净,所以,当小船回到大般上,往吊艇架上挂时,人们就把木塞拔掉,让剩下的水流走,然后,再用木塞把洞口堵上。罗杰假装还在摸船桨,他的手指却在迅速地把木塞弄松。最后,他把塞子一拧一拽,终于把它从小洞里拔了出来,偷愉装进裤子口袋里。然后,他解下船桨准备划船。水从小洞哗哗地涌进小船。罗杰可以感觉到水已经淹到了脚脖。“这他娘的是什么东西!”格林德尔用沙哑的声音低声说,“哪儿来的水?该死的舱面水手,他们准又忘了塞上塞子了。赶紧找,快!”他和布拉德蹲在船底到处乱摸,想找到那失踪的塞子。罗杰抓起一只皮桶,假装舀水。舢板已经灌了半舱水。两个坏家伙在舢板的横座板之间爬来爬去,这就免不了要弄出很大的响声。他们一会儿绊着船桨,一会儿又碰在船具上。罗杰听到大船甲板上的奔跑声,不一会儿,又听到舵手在喊二副起来。这时,舢板已经灌满了水。船慢慢地翻了,把船上的人全都倒进海里。他们紧紧地抱着那条翻了的小船。格林德尔顽固地闭着嘴,布拉德却在拼命大喊大叫。“救命!救命!救命呀!”大船慢慢地驶过去,很快就会把他们撇在后头,撇在死一般寂静的茫茫大海里。布拉德又大叫了一声。大船甲板上传来一阵嘈杂声。人们在奔跑,在喊叫。一条捕鲸艇放落在水面上。“什么方向?”一个声音问。“在这里!”布拉德尖声大叫。格林德尔傲慢地沉默着。他一直沉默着。但是,他忽然觉得什么东西在轻轻地碰他的脚趾尖。鲨鱼?他的傲气转眼烟消云散,他再也憋不住了。声嘶力竭地大叫救命。他手舞足蹈,嚎啕嗥叫,活像吓得发了疯。罗杰含着狡黠的微笑看着他,轻轻地碰他的趾尖的不是鲨鱼,而是罗杰。罗杰又戳了他一下。那个一贯横行霸道的大块头又恐怖地嗥叫起来。这时候,只要能让他返回他那间安全的小牢笼里,格林德尔一定会非常高兴。他开始抽泣,接着,又嚎啕大哭,活像一个生长过快的巨型婴儿。罗杰这回可把他看透了,这条“硬汉”实际上外强中干,徒有吓人的外表。他越来越透彻地看清了格林德尔的真面目——他只不过是一个色厉内荏的懦夫。捕鲸艇划到他们旁边,把三个人全都拉上了船。舢板系在捕鲸艇后头,拖回大船。“刚才是谁在那儿又哭又闹?”二副问。“是这个小家伙,”格林德尔说,“他吓昏了头。”罗杰张开嘴想说什么,但终于还是决定什么也不说。格林德尔企图编出一个弥天大谎。“我们遭到鲨鱼袭击,”他说,“准有整整一打鲨鱼。我就这么赤手空拳地把它们赶走了。我揍它们,正好揍在它们的鼻子上,你知道,那是鲨鱼最敏感的部位——鼻子那儿。这两个家伙太走运了,有我跟他们在一起。”二副可不会上他的当,“故事编得太好了,好得不像是真的,”他讥讽地说。上了甲板,格林德尔被押回他的牢笼。“不,你们不能把我再关进那儿,”格林德尔抗议道,“不能!我救了两个人的命!”“不但要关你,”二副说,“还有布拉德。”他转身对罗杰说,“恐怕还有你。”“为什么?”“开小差。还有,帮囚犯潜逃。真想不到你竟会那样子,小东西。”“请让我把事情的前前后后都告诉你,好吗?”“好,不过,你得说得合情合理,把故事编圆喽。”“我看见布拉德打开禁闭室的锁,把船长放出来。我打算去找你,但他们抓住了我。他们逼我帮他们划船。我把木塞拔了出来,舢板就灌满了水。”格林德尔大笑,“小坏蛋——他在想办法逃脱罪责呢。还是让我来把真相告诉你吧。从一开头起这小东西跟我们就是一伙的。是他溜下去拿钥匙把我放出来的。”“那么!他是怎么处置那把钥匙的呢?”二副追问。“我不知道——我猜,他放在他的口袋里了。”“搜他们的身。”二副对杰姆逊说。不等杰姆逊动手,人们就发现布拉德把口袋里的什么东西扔了出去。他原打算把它扔进海里,但它碰在栏杆上,弹回来落在甲板上。二副把它捡起来,那正是禁闭室的钥匙。“好啦,禁闭室的锁是谁打开的,我们完全清楚了。”二副对罗杰说,“但是,这还不足以证明你跟他们不是一伙的。你怎么能证明,是你拔掉了木塞,设法阻止他们逃跑?”“他证明不了,”格林德尔轻蔑地哼了一声说,“关于木塞,我全都可以告诉你。刚才我忘了——现在记起来了。昨天,是我亲手把它从那条舢板底拔掉的。我把它放在我房间里了。”“你干嘛要把它拔掉呢?”“我有我的道理。船上有人图谋不轨,我怀疑有人打算抢那条舢板逃跑。所以,我把塞子藏起来。这一下,你该相信了吧?”“这讲得是有道理,”二副表示同意,他又对罗杰说:“朋友,这对你可是大大的不利呀。你声称自己是忠实于我们的——说是为了阻止这两个家伙逃跑,你拔掉了木塞。船长却说是他亲手把它拔掉拿下去,然后,又把这事给忘了。我们是不是得搜查他的房间,看看你们俩谁编的故事更真实可信?”“我想用不着,”罗杰说着,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木塞放在二副手上。格林德尔惊讶得眼珠都几乎掉出来。水手们齐声欢呼。他们喜欢这孩子,很高兴他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二副拍拍他的肩膀:“好哇,我的孩子,太好了!”他慨叹道,“你不是小孩,你跟这条船上任何一个男子汉一样能干。要不是你,这两个败类就已经逃之夭夭了,对了,今天长官们的晚餐有柠檬馅儿饼。到厨房去自己切一大块吧。告诉厨子是我叫你去的。至于你们俩嘛,”他对格林德尔和布拉德说,“既然你们俩这么喜欢呆在一块儿,我就成全你们。慢慢儿共度好时光去吧。进去,两个都进去。”他把他们推进禁闭室,锁上门。这一回,派了一个比较可靠的人站岗看守,他是大个子鱼叉手吉姆逊。23、一条鲸鱼能把船弄沉吗?“喷了!背风方向发现鲸鱼!”第二天傍晚,前桅上的瞭望哨喊道。“喷了!迎风方向三度!”主桅上的瞭望哨也在喊。“背风方向,又一条!”第一位瞭望哨又喊。“正前方,两条!”第二位又宣布。“鲸鱼!十好几条啊!它们成群结队过来了!”“鲸鱼!鲸鱼!鲸鱼!”二副迅速爬上主桅杆上的瞭望台。眼前的景象蔚为壮观。船的正前方和两旁,银色的喷泉直冲蓝天。在波涛当中至少有一打鲸鱼在喷射雾柱。它们的行动不像一般的鲸群,这一群鲸不是一个家族,它们不像那种鲸群那样从容尊贵。从它们喷射的气柱可以看出,它们都是成年的鲸鱼,而且很可能都是公鲸。它们从水里飞身跃起,直窜入高空,就像黑色的流星。它们在浪巅上像拱桥似地躬起身子。它们把尾巴高高地甩往空中,又落下来抽打在水面上,发出震耳的巨响。这是疯狂的一群。它们似乎已经盯上了大船,正朝它逼近——成群结队地朝它冲去,正如瞭望员所说的一样。“一群横冲直撞的公鲸!”二副嘟哝道,“但愿它们别来招惹我们。”甲板上,斯科特先生正用望远镜观看鲸鱼。哈尔和罗杰站在他身旁。“你看它们怎么样?”哈尔问。“是一帮单身汉在寻欢作乐,”斯科特说,“鲸鱼像人一样。有时候,它们会撇下女士和孩子们自己胡闹一番。它们的头目可能是未成家的年轻公鲸,也可能是失去妻儿的老公鲸。有时候,首领是那些被鱼叉或捕鲸枪刺中受了伤的鲸鱼。伤口的折磨使它们格外暴戾危险。老鲸或受伤的鲸鱼通常会离群单独行动。但当它们这样聚成一伙的时候,可就不好对付了。这跟人一样。一个小无赖或坏小子可能没那么大的胆,但十来个坏小子纠集在一块儿,他们就无法无天了。”“二副干嘛不下令放捕鲸艇?”“太晚了。太阳已经落山,15分钟后天就黑了。大白天划船闯进这帮暴徒当中已经够危险了,晚上这样干可就是找死了。我们得等到天亮。”“不等天亮,它们就离我们远远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