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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的颜色 作者:克里斯汀·汉娜　　第一部分从前激情是什么？毫无疑问，那是成为一个人的过程……沉浸在激情中，身体与精神都在寻求自我表达……这激情越是极端、越是明确，就越让人无法承受失去激情后的生活。它提醒我们，当激情逝去或是被剥夺，我们的一部分也就跟着死去，并且很快地将会完全死去。——约翰?保曼，电影导演序幕1979十五岁的薇诺娜?格雷凝视着窗外的河畔牧场，这里属于她的家族已有四代之久了，她在寻找一些业已变化的东西。像她经历的那种丧亲之痛，多少应该留下一点痕迹——比如在夏天突然枯萎的青草，或者久久不愿散去的乌云，又或被闪电劈成两半的大树——总会留下点什么。透过卧室的窗户，她能看到自家大部分的领地。在土地的边界上，参天的雪松密密匝匝地立在一起，花边似的枝桠向下遮蔽着；绿浪翻滚的牧场上，马匹簇拥着围栏，马蹄把高草碾落成泥；山顶上，密林掩映着一座小木屋，那是她爷爷在这里定居时修建的。这一切看似普通，但薇诺娜知道它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几年前，在离这儿不远的华盛顿海滨，一个孩子溺死在冰冷的海水里，之后的几个月里，这场悲剧就是这里所有人谈论的唯一话题。妈妈把薇诺娜带到那里，警告她要留心肉眼看不见的危险，留心那些即使在浅水里也会把人卷进去的暗流。但是现在她知道，在日常生活的表面之下，还潜伏着其他的威胁。转身离开那片风景，她走下楼梯，走进那幢房子，从昨晚开始，它就显得那么大、那么静。妹妹奥罗拉蜷在蓝黄格子花呢的沙发上看书。奥罗拉正处在十四岁这样一个既不属于儿童又不属于成人的尴尬年纪，瘦得像根铅笔。她有个小尖下巴，深棕色的头发又长又直，从中间齐齐分开。“你起得挺早啊，小家伙。”薇诺娜说。奥罗拉抬起头来说：“睡不着。”“是啊。我也是。”“薇薇安在厨房。刚才我听见她在哭，不过……”奥罗拉耸耸她瘦弱的肩膀，“我不知道该跟她说点什么。”　　薇诺娜知道奥罗拉是多么需要维持稳定的生活。她是家里的维和部队，总是由她去平息事端，解决问题，难怪她看上去那么脆弱。现在，什么动听的话都难以安抚她们，“让我去吧。”薇诺娜说。她发现十二岁的小妹妹正趴在一张黄色的胶木桌子上画画。“嗨，小豆豆。”薇诺娜说，上去揉了揉妹妹的头发。“嗨，大豆豆。”“你在干什么呀？”“画我们几个姑娘。”薇薇安停下笔，抬起头来，麦金色长发像鸟巢似的缠在一起，绿色的眼睛因为哭泣而充血，她仍然很美，像个完美无暇的德累斯顿洋娃娃。“妈妈在天堂里能看见我的画，对吗？”薇诺娜不知该怎么回答。以前，坚持信仰对她来说很容易，就像呼吸一样轻松自然，但以后再也不会了。癌症潜入他们的家，把它撕成碎片，似乎再也不可能重归完整。“当然。”她茫然地说，“我们把它贴在冰箱上吧。”薇诺娜从妹妹身边走开，但她马上意识到这个举动是错的。这间厨房里，关于妈妈的记忆无处不在——手工缝制的蓝黄格子棉布窗帘，印有“MountainMama”字样的冰箱贴，窗台上的那碗贝壳。“来啊，薇诺娜，我们一起去海边寻宝……”这个夏天里，薇诺娜曾无数次冲妈妈发火。她太忙了，忙得不愿意陪妈妈；她太冷漠了，冷漠得不愿意陪着妈妈踩在堆满碎牡蛎壳和干海藻的沙滩上，寻找被海浪打磨得光滑的玻璃碎片。这个念头引着她走到冰箱前面。打开冷藏室的门，她找到半加仑多味冰激凌。这绝不是她需要的东西，但她就是控制不了自己。她抓起一把勺子靠着餐台吃了起来。透过厨房窗户，她能看到门前肮脏的车道，还有空地上破烂的棕红色棚屋。爸爸正在倒车，把他破旧不堪的蓝色卡车停在那辆能装六匹马的生锈的拖车旁边。他从驾驶座出来，走向后面的拖车。“他不会是去参加牛仔竞技吧。”薇诺娜喃喃地说，向窗户走去。“他当然要去。”薇薇安边说边又画起了画。“他天一亮就起来准备了。”“牛仔竞技？你不是开玩笑吧。”奥罗拉走进厨房，和薇诺娜一起站在窗前。“可是……他怎么能这样？”　　薇诺娜知道她必须取代妈妈过去的位置，向她们解释爸爸为什么能在妈妈葬礼后的第一天就回归正常的生活，但是她无法想象怎样编造这样一个天大的谎言，更别说如何去抚平妹妹们的伤痛。或者这不是谎言——也许这就是成年人的生存方式，也许他们仅仅是开始新的生活——不知怎的，这件事更让她感到恐惧，更加难以名状。寂静徘徊不去，薇诺娜觉得很不舒服，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怎么能让大家好过一点，虽然她也知道这是她的职责。作为大姐，照顾弟弟妹妹是她的义务。“他为什么把克莱姆从牧场上带过来？”奥罗拉问道，她从薇诺娜手里接过勺子，挖起冰激凌。薇薇安突然发出一声既像哭泣又像尖叫的声音，冲向大门，她的动作太猛，门板“砰”地一声撞在墙上。“他要卖掉妈妈的马！”薇诺娜尖声说，随即又有点不高兴——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人竟然不是她。“他不会那么做的。”奥罗拉说，转向薇诺娜寻求保证。“对吗？”薇诺娜什么也保证不了，相反，她跟着薇薇安跑出去，一直跑到棚屋旁边的停车场上。她气喘吁吁地冲到薇薇安旁边。父亲站在那儿，抓着克莱姆的缰绳。阳光照在他头上带着汗渍的牛仔帽上，茶碟大小的银皮带扣闪耀着光芒。他轮廓分明的脸让薇诺娜想起了附近的山脉：它们有着冷酷无情的棱角和阴影覆盖的山谷，那里没有丝毫温柔的迹象。“你不能卖妈妈的马。”她喘息着说道。“轮到你来冲我说三道四了，薇诺娜？”他的目光在冰激凌上逗留了一下。薇诺娜脸红了，此时需要她鼓起全部的勇气，但是她别无选择，没有人能帮她。“妈妈爱……她爱这匹马。”“我们养不起一匹没人骑的马。”“我来骑。”薇诺娜保证道。“你？”“我，我会比以前更努力。我保证再也不害怕了。”“我们连一副适合你的鞍子都没有吧？”　　在一阵折磨人的寂静里，薇诺娜冲上去，从父亲手中抢过缰绳。不知道是因为她跑得太快，还是说话的声音太大——反正出于某种原因——克莱门蒂（编者注：“克莱姆”是克莱门蒂的昵称）被惊得直往后退，突然向斜刺里冲出去。缰绳被猛地拽出去，薇诺娜的手心感到一阵灼热的刺痛，她跟着向旁边趔趄了一下，几乎摔倒在地。薇薇安站在她旁边，却只需一句话，一下轻轻的抚摸就把克莱门蒂控制住了。“你没事吧？”克莱门蒂平静下来后，她悄悄地问薇诺娜。薇诺娜尴尬得说不出话来。她感觉到父亲正朝她们走来，听到他的牛仔靴陷在泥土里的声音，便和薇薇安慢慢地转过身，面对着他。“你对马毫无感觉，薇诺娜。”他说。这是她这辈子听到父亲说过的最可怕的话，出自一个牛仔之口，这简直是对她最深重的伤害。“我知道，可是……”父亲没有在听，他正看着薇薇安。某种信息在两人之间传递着，那是一种薇诺娜无法介入的沟通。“她是一匹骄傲的动物，而且她很年轻，不是谁都能驾驭得了。”他说。“我可以。”薇薇安说。这是事实，薇诺娜不得不承认。薇薇安只有十二岁，却比她更大胆，而且任何时候都比她更无所畏惧。嫉妒像一条啪啪作响的橡皮筋弹在薇诺娜身上。她知道这是不对的——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但是她盼着父亲拒绝薇薇安，用否定的利刃击倒他最美丽的女儿。但父亲却说：“你妈妈会为你骄傲的。”并递上了那条粗糙的蓝色缰绳。薇诺娜就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他俩一起走开了。她跟自己说“这没关系，她只是希望克莱姆不被卖掉而已。”但是这个谎言并没有让她感到安慰。她听到奥罗拉走到自己身边——等那个戏剧性的场面结束之后才走上来。“你还好吗？”“我很好。”“无论如何，他不会卖掉克莱姆了。”“是的。”薇诺娜说，多希望这是自己真实的想法。“我干吗要在意谁是她的骑手呢？”“是啊。”但是多年以后，当薇诺娜回想起妈妈去世的那个星期，她明白了，那个简单的动作——递交缰绳的动作——彻底改变了一切。从此，嫉妒汇成一股暗流，在生活的表面之下暗暗涌动。但是谁也没有发现——至少当时没有。Chapter 1（1）　　Chapter1薇薇安一直为之期待的一天——1月25日——看起来似乎永远也不会到来，但它终于还是来了。那天她比平时醒得还早，曙光还要好一会儿才会点亮夜空，她已经掀开毯子起床了。在寒冷的房间里，她摸黑穿戴好防寒服和羊毛帽子，抓起一双旧皮手套，脚踩进大大的胶靴，走出门外。理论上她并不需要喂马，他们新雇的工人自然会把这些事做好。但是鉴于她已经兴奋得无法入睡，所以也许应该去做点有用的事。没有月光的指引，眼前一片漆黑，只有嘴里呼出的哈气凝成的银白色暗影。不过这不会给薇薇安带来什么阻碍，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她最熟悉的东西莫过于这片属于她父亲的土地。水岸牧场。一百多年以前，她的曾祖父在这片土地上定居下来，建起了附近的牡蛎滩镇。其他人总是选择更易开垦、人口更多、交通更便利的地方居住，但那绝不是阿贝拉德?格雷的风格。为了到达这里，他越过充满危险的大平原，一个儿子因此丧命于印第安人之手，另一个死于流感。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被寻找一片狂野的、与世隔绝的常青州（译者注：常青州，美国西北部华盛顿州的别名）的梦想引诱着，仍旧向着西部前进。他选中的这片土地有一百二十五英亩，坐落在胡德运河温暖的蓝色河水与覆盖着森林的山坡中间，拥有壮丽的美景。薇薇安爬上一座小丘，朝谷仓走去，那是他们十年前修建的。高高的木制顶棚下面，四杠围栏划出一片宽敞的跑马场，十二个马厩由东向西一字排开。她打开巨大的拉门，随着一声响指似的动静，顶灯亮成一片，马儿们立刻骚动起来，用嘶鸣声告诉她：“我们饿了。”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她从堆在棚屋里的草垛里分拣出一捆一捆的干草，码进生锈的手推车，推着它走过凹凸不平的水泥通道。在最后一个马厩前面，一块特制的木牌标识出马儿的身份，上面写着它注册在案的全名，不过很少有人这样称呼它：克莱门蒂的最高荣誉。“你好吗？姑娘。”她一边说，一边拔去门闩，拉开木门。克莱姆轻嘶一声，转过头来，敏捷地从手推车里叼走一缕干草。薇薇安在铁质马槽里放了两捆干草，关上了身后的门。克莱姆吃的时候，薇薇安就站在它旁边，轻抚着大马绸缎似的脖颈。“姑娘，准备好去参加牛仔比赛了吗？”马儿用鼻子触一触她的肋骨作为回应，几乎把薇薇安撞了个趔趄。　　妈妈去世的这几年里，薇薇安和克莱门蒂几乎形影不离。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父亲不再开口说话，并且开始酗酒，薇诺娜和奥罗拉忙于高中学业，薇薇安大部分时间都和这匹马在一起。有时候，当薇薇安陷入忧伤和空虚无法自拔，她总会悄悄地溜出屋子跑进谷仓，睡在克莱姆蹄子旁边的雪松刨花里。即使她长大了，成了个人见人爱的姑娘，薇薇安仍然把这匹马看做她好的朋友。她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只在这里讲给它听——在东边最后一间充满馨香气息的围栏里。薇薇安最后一次拍了拍克莱姆的脖子，走出谷仓。当她走到屋子那儿时，太阳就像一团脏兮兮的奶糖色光斑映在冬季炭灰色的天空里。从她所在的制高点，能看到运河里流动着的铁灰色河水，和参差的、被雪覆盖的远山。走进昏暗的农舍，薇薇安听到地板的响动，知道父亲已经起床了。她走进厨房摆好三份餐具，开始做早餐，刚把一盘薄饼放在炉子上加热，就听见他已经来到了客厅。她倒了一杯咖啡，加上糖，给父亲端了过去。他接过咖啡，眼睛始终盯着手里的《西部牧马人》杂志。她在那儿站了一会儿，想着用什么话当开场白。父亲穿着平时的工作服——磨得很旧的Wrangler牛仔裤，法兰绒格子衬衫，茶碟大小的银皮带扣，皮手套塞在腰带里——他看上去和每个早上没什么区别。虽然如此，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地方：一些线条和皱纹不知不觉地在他脸上刻下了岁月的痕迹。妈妈去世之后的生活对父亲来说是很难熬的，岁月磨砺了他的容貌，在原本清澈的双眼和脸颊上投下阴影。他已经驼了背——这是蹄铁匠的职业病。据他说是长年给马钉掌带来的自然后果，但是丧妻之痛也是另一个把他的背压弯的原因——薇薇安十分肯定这一点。不期而至的孤独，这份沉重改变了他的样子，就像花在工作上的时间给他带来的改变一样大。他唯一能挺起胸膛的时候就是在出席公众场合的时刻，薇薇安很清楚地知道，对父亲来说，要付出多大的努力才能不为生活所屈服。他在餐桌旁边坐下，继续看杂志。薇薇安在一边为他准备好早饭。“这个月克莱姆的成绩真不错。”薇薇安说着在父亲对面坐下。“我觉得我们在德州牛仔比赛上赢面很大。”　　“吐司在哪儿？”父亲问。“我做了薄饼。”“我吃煎蛋的时候要配吐司，你又不是不知道。”“把蛋夹在薄饼里，配着脆薯饼一起吃。面包吃完了。”父亲重重地叹了口气，明显是一副很恼火的样子，他盯着桌子旁边的空位问：“你今天早上看到过特拉维斯吗？透过窗户，薇薇安朝谷仓的方向看去，那里没有他们的牧场工人的任何踪影，拖拉机没有开出来，门口也没有手推车。“我已经喂过马了。他也许正在外面修理栅栏呢。”“这就是你挑的‘人才’。如果你不再继续像现在这样，救助从镇上到耶尔姆之间每一匹受伤的马，我们根本就不需要另雇人手。事实上，我们也雇不起。”“说到钱，爸……我需要三百块去参加这个星期的牛仔比赛，咖啡也喝完了。”他没有反应。“爸？”“我需要钱来付账单。”“都花光了？”“税单也刚刚送到。”“所以，我们现在遇到麻烦了。”薇薇安皱起眉头。当然，她早就知道了，从来都知道，他们没有多少钱，但是头一次，这件事真正地影响到他们的生活了。突然间，她理解了薇诺娜为什么总是唠叨着要节省一些钱拿来缴税。她抬头瞥了父亲一眼，他坐在那里，佝偻着背，手肘撑着桌子。她的姐妹们会认为这是个粗鲁的姿势，但薇薇安更了解他。“你的背又在痛了？”父亲没有回答，甚至没有任何反应。薇薇安站起来走进厨房，给他拿了些止痛药，轻轻地放在桌子上。他伸出一只属于蹄铁匠特有的嶙峋的手，覆在药片上。“我会想办法去弄到钱的，爸，这个星期我一定能赢，也许能得到两千块钱呢，别急。”他们继续默默地吃完早饭，父亲一直在看杂志。之后，他站起来离开餐桌，向挂在门上带着汗渍已经呈棕色的牛仔帽走去，说：“别让我失望。”“我不会的。再见，爸。”父亲走了以后，薇薇安继续心神不宁地坐在那儿。　　在她二十四岁的生命中，大多数时候她只是水中的一片叶子，孤独地浮沉，顺从地接受任何摆在面前的命运。有几次她想做出改变，但是每一次尝试都结束得很快（比如去读社区大学），然后便又回到原地。她爱这个地方，爱它的平凡和单纯。她喜欢与马儿在一起，无论是训练还是别的什么；她也喜欢把所有的技巧传授给那些崇拜她骑术而且眼睛亮闪闪的姑娘们；她乐意镇上的人都认识她，尊敬她和她的家族；她甚至喜欢这里的天气，很多人不堪忍受这里从11月到4月里接连不断的阴天，但是她一点儿都不在意。“没有风雨就没有彩虹。”当十二岁的薇薇安站在那个刚刚挖好的坟墓旁边的时候，在她努力试图理解亲人的离去、却始终没有答案的时候，这就成了她的座右铭。从那时起，她告诉自己，人生苦短，要尽情享乐。但是，现在是她必须长大成人的时候了。这一次，是水岸牧场需要她，而不是她依靠这里。对于如何做出改变，她还并不太清楚。生意场上的事和商业规划从来不是她的长项，但她比别人想象的更聪明。她只是需要好好地想想这一切。不过，她必须先从某一位姐姐手里借到三百块钱。她会让她们明白，这是一项不错的投资。薇诺娜热爱演讲，不管什么形式什么场合——当然，不是作为替补出场。上大学的时候，仅仅是一堂宪法课，就让她隐约窥探到了自己的未来。现在她二十七岁了，已经过上了自己想要的那种生活——虽然不是完全吻合（她还未婚，没有恋人，没有孩子，还得为自己的体重操心），但是已经非常接近了。她是牡蛎滩当仁不让的最成功的辩护律师。当地人都知道她的公正、果断和聪慧。所有人都说她是个很好的人——假如她站在你这一边的话。薇诺娜十分珍惜自己的名誉，就像珍惜她受教育的机会一样。也许父亲和薇薇安可以把牧场奉为生活中最高的意义，但薇诺娜还有更高的追求。在她的心目中，他们的社区以及其中的居民才是最重要的。她并不在乎薇薇安是镇上人们心目中美德的代表，她更愿意成为他们的良心。薇诺娜伸手去拿桌子上的对讲机，按下按钮说：“议会的人大约再过十分钟就到了，莉萨，请确保我们有充足的咖啡。”她的前台小姐迅速答道：“已经准备好了。”“很好。”薇诺娜把注意力转向面前薄薄的一摞文件。这里面有几份环境报告，一张土地分割出售规划图和一张她自己写的不动产销售合同。这能让水岸牧场得救。Chapter 1（5）　　好吧，也许有些夸张，牧场还没到破产边缘。这更像被薇薇安解救的那些可怜而饥饿的马匹：牧场一直艰难运作。父亲和薇薇安仅仅能勉强维持着牧场每个月最基本的运转，而税收越来越重。华盛顿州的这个秘密角落还没有被那些点石成金的房地产商发现，但这一天终将到来。在不久的将来总会有个开发商意识到，这个沉睡的小镇恰好坐落在一片壮丽的滩涂上，能够尽情俯瞰奥林匹克山脉那可以与瑞士阿尔卑斯山相媲美的景致，到那个时候，父亲会发现他拥有的这片一百二十五英亩土地有多值钱。越来越重的税收令父亲不堪重负，迫使他卖掉或者丢掉这片土地，除了她薇诺娜以外，似乎没人看到这个必将到来的市场前景，而同样的戏码已经在全州很多地方上演过了。她在黄色贴纸簿上匆匆做着笔记，想着要用哪些话说服父亲，必须让父亲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意识到自己是如何找到一种方法来挽救和保护他的。同样地，她必须去做那个解决问题的人。到最后，也许父亲会为她而骄傲的。对讲机响了。“他们来了，薇诺娜。”“带他们去会议室。”薇诺娜把文件放进文件夹，拿起蓝色西装披在身上，觉得胸部有点发紧。她叹了口气，朝会议室走去。她的办公室位于牡蛎滩市中心街角上一座维多利亚时代的大楼里。她四年前买下这里，一个房间接一个房间地翻修。现在整个底楼的公共区域都已经完工了，几乎完美得无可指摘，找不出任何缺憾。明年，她打算开始翻修楼上的生活区域，她已经快存够钱了。薇诺娜在走廊的镜子前面停了一会儿，那面镜子足够照出她的全身：一张丰满俏丽的脸蛋，漆黑的眉弓下是一双深棕色的眼睛，饱满的嘴唇，职业橄榄球边锋似的宽肩膀，胸部丰满，还有她最出挑的特点——被一条蓝白相间的发带笼在一起的黑色长发。摆出一张笑脸，她走进会议室，那里曾经是一位贵妇人的阳光房。背后的墙壁被大落地窗和两扇古老的法式大门所占据，透过棋盘式的窗户，能看到冬季凋零的花园。花园上方是一排砖木建筑，沿着前街一字排开，屋子的正中央放着一张长长的橡木桌子。此刻，牡蛎滩市议会的成员围坐在那里，包括她父亲在内。他虽然不是议会成员，但仍然被邀请参加每一次会议。薇诺娜坐在自己平时坐的主位上问：“今天有什么可以为你们效劳的？”紧挨着她的肯?奥特尔笑逐颜开，他是镇上的牙医。他永远都在露齿微笑，说这是他的免费广告。“我们想跟你讨论一下保留地的问题。”又是保留地，薇诺娜想。“我之前已经告诉过你们了，我想——”Chapter 1（6）　　“但那里要建一个赌场，”默特尔?麦克莱恩插话了，她的圆脸因为想象中的景象而发红。“毫无疑问色情业也会跟着繁荣起来。那些印第安人——”“这件事到此为止。”薇诺娜强硬地打断了她。她环视了一圈，依次与每个人对视良久。“首先，他们是原住民，你们没有权力阻止他们修建赌场。可以花一大笔钱跟他们打官司，但你们赢不了。”他们争论了一会儿，不过“会花上一大笔钱”的说法显然大大地影响了他们的积极性。最后，争议声像一阵渐行渐远的马达，慢慢地平息下来，议员们准备离开了。感谢她帮忙解决了问题，并且避免了他们在金钱上的损失。“爸爸，”她问道，“你能多留几分钟吗？”“我必须在四十五分钟之内赶到谢尔顿。”“不会花你很长时间的。”他简短地点点头，几乎只是动了动下巴，当议员们离开的时候，父亲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站在那里没有动。“我想跟你谈谈水岸牧场。”终于，她抬起头看着他。没有劝他坐下来，是因为她早就明白了一条铁律：亨利?格雷只在他愿意的时候才会行动，妄想说服他，只能是自取其辱。他“哼”了一声。薇诺娜不认为那是一句话。“我知道你目前的经济状况很紧张，但是水岸牧场有不少地方亟待修护。篱笆已经松动了，棚屋也倾斜了，而且我们如果不把停车场平整一下、铺点碎石的话，很快就会有人陷进泥巴里去，更不用提什么交税。”她把那张土地分割出售规划图递到他面前。“我们可以把临街的十英亩土地卖掉——目前比尔?迪肯愿意出五万五千美金——或者我们可以把它分割成两英亩大小的许多地块，这样可以卖出多一倍的价钱。不管选哪一种，我们都能挣到足够你们生活好几年的钱。天哪，你一定厌倦了每天要钉七匹马掌的日子。”她笑着说。“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吧？我是说，你几乎都看不到那一带的土地呢。卖掉它们，你不会再挂念的——”父亲只是走出会议室，重重地把门摔在身后。薇诺娜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她怎么这么蠢，还会对父亲抱有希望。她盯着紧闭的大门摇摇头，不明白为什么像自己这样聪明的女人怎么会每次都走进同一个泥沼，还期望着不会陷进去。还奢望父亲同意，她真是个傻瓜。“你简直是疯了，”她喃喃自语，“真可悲。”对讲机刺耳地响起来，把她从沉思中惊醒。“卢克?康奈利，一号线，薇诺娜。”Chapter 1（7）　　她按下红色按钮。“你刚才说卢克?康奈利？”“是的，一号线。”薇诺娜深吸了一口气，镇静了一下，拿起电话，“薇诺娜?格雷。”“嗨，薇，我是卢克?康奈利。还记得我吗？”“当然记得。蒙大拿那边怎么样？”“现在很冷，到处是雪，但我不在那里。我回来了，在牡蛎滩，我想见你。”她屏住呼吸。“真的吗？”“人人都说你是镇上最好的律师——我一点也不吃惊。我在考虑买下摩尔曼医生的兽医院的一半股份，想跟你谈谈相关的手续。你有时间吗？”“哦，这样啊。你是想请个律师。”她不愿意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点失望。“当然可以。”“如果方便的话，你明天能过来一趟吗？我手上有好多事情要做，上一个房客留下了一堆烂摊子。你看怎么样？我们一块儿喝一杯，就像以前一样。”“四点钟怎么样？我想我那会儿有空。”“没问题。薇，我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你。”她慢慢地挂上电话，空气仿佛瞬间凝结成了液体，限制着她的行动。“我迫不及待想见到你。”薇诺娜想着那句话，站起来离开会议室，走向门厅，莉萨正坐在一张古典式餐桌的后面，用一台大型的绿色IBM打字机敲一封信。“我要出去一下，”薇诺娜说，“有点急事，一个小时之内就回来。”“那我跟尤苏拉另外约个时间。”“好的。”薇诺娜离开安静的办公室走上人行道，沿着水泥马路来到两个街区以外她妹妹整洁的乡间别墅。她推开奥罗拉家后院的原木大门，走到洗衣房敲门。过了很长时间奥罗拉才打开门，她一脸不胜其烦的表情，两个四岁的孩子，一男一女，拉着她两边的衣角。“你刚好错过了薇薇安，她来借三百块钱参加牛仔比赛，还说这是项投资。”“她是认真的？”Chapter 1（8）　　奥罗拉笑了。“你了解薇薇安，她的运气一向很好。”薇诺娜翻翻白眼，虽然她也知道确实是这样。她们的小妹妹总是一群人当中最受眷顾的那一个。“她去德克萨斯了？”薇诺娜又问。“她刚走。我希望那辆旧卡车不要抛锚。”“万一抛锚了，她也会在加油站碰到汤姆?克鲁斯的。”薇诺娜从妹妹身边挤进狭小拥挤的洗衣房，里面堆满了叠好的衣服，她接着说：“咱们可以谈谈我的事吗？”“进屋去，孩子们。”奥罗拉冲着身后说。“薇诺娜阿姨今天发狂啦，给她让点儿地方。谁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发脾气呢。”“一点儿也不好笑。”奥罗拉把瑞奇和珍妮带到楼上，哄他们睡觉或者看电视——反正是一个四岁双胞胎的妈妈能玩出的那些花样。一刻钟以后，她回到楼下。“好啦，到底怎么回事？”奥罗拉站在客厅中间问道。她今天穿了一条紧身的黑色牛仔裤，一双便鞋，和一件有超大垫肩的箱式夹克。一头棕色直发梳成法式马尾辫垂在脑后，刘海覆在前额上，就像一张小小的凉棚。既然奥罗拉问得这么直接，薇诺娜也就不太情愿地讲起自己急匆匆地跑到这里来的原因了。她吞吞吐吐地说：“我跟爸讲，要他卖掉牧场后面的十英亩土地，或者把那块地方分片出售。”“好吧，你还是没有学会吸取教训。”“水岸牧场已经日渐衰落了，否则薇薇安为什么要借钱去支付进场费？还有，你有没有看到现在那里有多么破败？”奥罗拉在她新买的紫灰色沙发上坐下。“你不能这么跟他说，‘卖掉土地’。薇诺娜，男人宁愿去捐精也不会这么干。”“那只是一小片你平时看都不去看的地方，而且卖掉它能帮父亲度过经济危机。”奥罗拉向沙发深处陷进去，用她染红的长指甲敲着身边闪亮的桃花心木茶几说：“你知道你在行动之前，应该先和薇薇安或者我讨论一下。”“我不应该——”“我明白。你觉得你比我们都更聪明，而且你是老大，理应担负起照顾我们的责任，但是说实话，薇，你在考虑问题的时候，很容易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奥罗拉说。“我只是想帮忙。”薇诺娜坐在肉粉色的砖砌壁炉上。过了一会儿她又站起来走到窗前，从那里能看到奥罗拉家的后院——那里非常适合孩子们玩耍，还有院墙外面的房子。奥罗拉皱起眉头。“我好久没看到你这么紧张过了，自从你周末和托尼?吉布森约会之后。”“我们说好了不再提这件事的。”Chapter 1（9）　　“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有答应过。我绝对忘不了那个场面，他把衣服脱到只剩一条女式内裤！”薇诺娜再也忍不住了，她脱口而出：“今天卢克?康奈利给我打电话了。”“哇。那一定唤起了很多过去的回忆。上一次我听人说起他还是他去上兽医学校的时候。”“他回到镇上了，而且想入股摩尔曼医生的诊所。他想让我看看那些手续。”“他只把你当成个律师？”“他自己是这么说的。”薇诺娜深吸一口气，终于转过来面向她妹妹，“而且他说他很期待见到我。”“他知不知道你曾经疯狂地迷恋他？”迷恋？用这个词来形容薇诺娜的感受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不过她当然不会告诉奥罗拉，只是说：“我明天下午四点钟去见他。你觉得你能把我打扮得漂亮点吗？我知道这一定很困难，不过——”“当然可以。”奥罗拉收起了笑容。“怎么了？”薇诺娜问道。“你刚才的表情……有什么不对吗？”“我什么都不想说。好吧，我只问一个问题。这件事只和卢克有关，对吗？只是卢克。”“什么意思？”“爸爸一直想要康奈利家的土地，别假装你不知道。况且他也喜欢他们一家。”“你以为我会为了得到爸爸的认可而去和什么人约会？”“有时候我怀疑你为了这个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薇诺娜试图挤出一丝笑容，但是看上去非常没有说服力。有时候她也有同样的担心，为了得到父亲的认可，自己到底会干出什么事？“这样的讨论毫无意义，我这么胖。卢克一定不想约我，永远不会。”奥罗拉给了她一个悲伤的表情。“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让我吃惊吗，薇？”“我敏锐的洞察力？”“你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有多么不真实。”“那是你的观点，穿六号衣服的前拉拉队员。”薇诺娜弯腰用手指去够脚尖。“明天下午三点钟来找我，好吗？”Chapter 1（10）　　“好的。”“还有，奥罗拉，别告诉任何人好吗？尤其是薇薇安。那个愚蠢的暗恋事件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不想让任何人以为我现在还是这样。该死的，他没准已经结婚了，也许连孩子都有三个了。”“我从来都会为你保守秘密的，薇。”第二天下午，薇诺娜在她的卧室里，看着穿衣镜里的自己。现在的时尚根本不是为她这种身材的女性设计的：垫肩，高腰紧身牛仔裤，还有牛仔靴，这些东西完全帮不了她的忙。奥罗拉已经尽最大的努力打扮过她了，薇诺娜很感激，但是有些努力注定会失败，比如让她看上去瘦一点。她踢开那双靴子，听到它们撞在墙上的声音竟然感到一丝欣慰。她换上一双穿旧了的平底鞋。“他一定会以为，我在他走之后就一直不停地吃东西。”一路上她都在提醒自己，这只是和熟识的男人的一次商务会面，仅此而已，她绝不会让过去的事情纠结到现在。她暗恋过他，那是小时候的事了，跟现在没什么关系。她沿着河岸开车，经过运河边上的旅游商店，在小镇的尽头向左转，这里是水岸牧场的边缘了。她忍不住又一次腹诽，那些篱笆看起来是多么的破旧，这让她想起昨天和父亲的会面。下了公路，她又向南开了一会儿，进入了卢克家的领地。虽然格雷家和康奈利家的土地紧紧相连，卢克的地又空闲了好几年，但即使是冬天，那里的草看上去仍然高大繁茂。无人照看的赤杨树在过去几年里不断地生根发芽，给这块土地赋予了一种细弱而凌乱的表情。那幢L型的老房子还是七十年代初建造的，看起来很需要重新刷漆。周围的灌木丛已经长疯了，刺柏和山杜鹃的枝条相互纠结，枝头上还点缀着朵朵杜鹃花。薇诺娜把车停在卢克的重型双轮卡车旁边。“他只不过约你来取一些文件，顺便问声好。然后他会把太太和孩子介绍给你。”对自己说完这些后，她深吸一口气下了车。门前的草地湿乎乎的，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她踩出来的脚印马上被泥水覆盖了。薇诺娜在门口停下来，用手拢着头发——那是奥罗拉之前一丝不苟地帮她卷好并定型过的，然后才去敲门。卢克几乎马上就应了门——这让她立刻意识到，自己有麻烦了。上中学的时候他就很高，不过显得有点细瘦和笨拙。现在的他看上去不一样了，身材高大，宽肩细腰——一看就是经常去健身房的结果，满头浓密发亮的棕发，很配他的绿眼睛。“薇。”他说。果然如此，那种笑容，总能让她的心沦陷。“呃——卢克，”她结结巴巴地说。“我来取那些文件……”他把她搂进怀里，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是她自己都忘记了的那种拥抱。“你觉得我会让我高中时代最好的朋友只是拿了文件就走吗？”Chapter 1（11）　　卢克领着薇诺娜参观这幢房子，就像走进了时光机，那些房间过了这么多年几乎一点儿都没变样。她脚下那张橙红色的地毯还是老样子，棕色交织着金色与橙色的格纹沙发依然靠着同一面墙，茶几上还放着那张有珠串开关的茶色玻璃台灯。“只少了个紫外光灯。”卢克笑着拉开暗绿色的冰箱，拿出两瓶啤酒。“闻上去有点霉味。我猜前一个房客大概喜欢抽烟，你不介意坐在外面吧？”“又不是头一次了。”薇诺娜跟卢克来到水泥露台上。往左边看过去，一只烧烤架在那里慢慢地生锈腐朽，几丛死去的天竺葵烂在栏杆外面的花盆里，但是这些都不会削弱那里壮丽的景色。和水岸牧场一样，从这里向运河的方向看过去——下午那里是一片平静的银色水面——那刀砍斧凿一般的奥林匹克山脉就在正对岸，被雪覆盖着。一片茂密的树丛把两家的土地隔开，保证了彼此之间绝对的隐私。他们坐在摇摇晃晃的双人沙发里，那曾经是薇诺娜心目中最美好的地方。“我想我们应该从头开始。”他边说边把啤酒打开，啜了一口。“我们全家搬到蒙大拿以后，我考进华盛顿州立大学读兽医，和大牲口们打交道。你在哪儿念的大学？”“华盛顿大学，本科加法学院。”“我还以为你会跑出去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呢。听说你又回来了，我挺意外的。”“家里人要我回来。你呢？最后去澳大利亚了吗？”“没去成，学校贷款太贵了。”“我明白。”她笑了。当笑声消逝后，周围显得那么安静。“你结婚了吗？”她轻轻地问道。“没有。你呢？”“没有。”“谈过恋爱吗？”她忍不住转过头来，面对着他。“没有。你呢？”他摇头。“我觉得是从没遇到那个对的人。”薇诺娜向后靠过去，看着外面的风景。“你搬出来，你妈妈一定很不高兴。”Chapter 1（12）　　“也不算吧。卡罗琳（编者注：卢克的姐姐）是带着四个孩子的单身妈妈，这已经够妈妈忙的了，她也知道我闲不住。”“闲不住？”“有时候你必须走出去寻找你的生活。”他喝了口啤酒。“你妹妹们怎么样了？”“还不错。前几年，奥罗拉遇到了理查德——一个医生——他们的双胞胎已经四岁了，瑞奇和珍妮。我想他们过得不错，不过也很难说。奥罗拉总是希望每一个人都开开心心的，所以她很少说起自己的烦恼。薇薇安还是老样子——天真、任性，做事之前很少动脑子。”“跟你比起来，谁都想得不够周到。”薇诺娜忍不住笑起来。“让我说什么好呢？谁让我永远是屋子里最聪明的那一个。”他们沉浸在一种惬意的沉默里，注视着那些荒地，喝着啤酒。过了一会儿，卢克轻声说道：“我想我昨天在加油站看见薇薇安了。”薇诺娜觉得他似乎话里有话，这让她有点警惕。“她要去德克萨斯，她在周末牛仔比赛上挣了不少钱，还遇到了不少帅牛仔。”“这不奇怪，她很漂亮。”他说。薇诺娜经常在生活中听到男人这样说。通常他们接下来会问：“你觉得她愿意跟我约会吗？”她觉得自己变得僵硬了，努力收回之前任何不明智的期望。“去排队吧。”她压低声音说道。该死的，她到底在想什么？对于薇诺娜来说，卢克实在过于英俊了，对他抱有任何期望都是危险的——尤其是现在，当他看到美丽的薇薇安以后。“回家真好。”卢克说着撞了撞她的肩膀，就像小时候那样。突然之间，她的戒备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找不到了。“是啊，”薇诺娜附和着，不敢看他。“你回家了，这真好。”Chapter 2（1）　　Chapter2翌日，薇诺娜一整天都在告诉自己，卢克是不会打电话过来的，但是她仍然满怀期待地望着电话，每一次铃响都足以让她惊跳起来。整整一天都是这样。自从她和卢克?康奈利——这对从前最好的朋友——在门廊的秋千上夜谈之后，电话成了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事实上，时间也仅过了一天而已。当然，他到现在还没打来电话，或许根本不会打。毕竟，她现在已经胖得不像样子了，而像卢克那样英俊的男人为什么要来约自己呢？“集中精神，薇诺娜。”对着他昨晚给自己的那些文件，薇诺娜喃喃着。她做了很多笔记——需要跟他讨论的地方，为了保护他的利益需要做出的防范等等。除了法律方面的考量之外，她还为他评估了成为伍迪?摩尔曼合伙人的可行性，那人是个众所周知的酒鬼，而且这些年来为此失去了不少顾客。写完了这些笔记，她合上卢克?康奈利的文件，打开了史密森的法律质询书。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她一直聚精会神地工作，直到五点钟，才锁上办公室的门走到楼上。通常她喜欢看看晚间新闻，但是今天却心神不宁，全部精神都用来等待电话铃响。这种状态让她难以忍受，于是她匆忙地套了条牛仔裤，白色高领毛衣和一件长马甲。飞快地瞥了一眼天色，她发现今天晚上是一月份难得的好天气，天空被染成了玫红色，万里无云。穿上大衣，她决定走路回水岸牧场，希望冷空气能帮助头脑冷静下来，况且她真的很需要这样的锻炼。这里距离牧场还不到一英里。她很高兴自己做了这个决定（这比一个人孤独地看电视强多了），并径直走上了主街。和很多临水的华盛顿州西部小镇一样，牡蛎滩镇被规划成T字型。小镇的尽头，有一条横跨四个街区、沿着运河灰色的河岸修建的公路。那里有许多旅游商店——独木舟出租屋、冰激凌店、海鲜餐厅，以及不少旅游纪念品商店。薇诺娜大部分的童年时光就是在运河与公路之间，这片四个街区宽、七个街区长的地段度过的。在少女时代，她总是待在图书馆里，阅读《神探南茜》和罗兰?英格斯?怀德的小说；在格雷公园，她学会了踢足球和打垒球；温暖的夏季里，她们姐妹仨经常为了听演唱会和见那群大学男生，一路走到国王市场。即使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上千次，她仍然忍不住要在河滨公路上停下来，饱览周围壮丽的景色。在世界上其他的因有人定居而逐渐脱离荒野的地方，运河只不过是一条狭窄的、缓缓流淌着的毫无生气的水流，供人在闲暇时坐着平底船游览。这里可不一样，那是一条宽阔而湍急的蓝色水道，在陆地上绵延五十英里之后注入普吉特海湾，是南部四十八个州唯一一处真正的峡湾。Chapter 2（2）　　她左转走出了小镇。经过巨浪餐厅的时候，路灯亮了，在灰色的人行道和黑色的柏油马路上撒下美丽的金色光斑。在寒冷的季节里，难得见到几条游船，游客更是少之又少，街道安静得甚至有一丝凄凉。一只美人鱼风向标有气无力地垂在运河之家旅馆门前的旗杆上。六月份的时候，夏季度假的人群蜂拥而至填满了街道，争抢停车位，在岸边的游船码头不顾一切地插队，但是现在到处都静悄悄的——小镇只属于那一千三百个把这里当成家的人们。一个用木头砍出来的粗糙路牌标志了牧场的入口，那是薇诺娜的曾祖父1881年亲手制作的。经过了路牌，她踏上一条长长的起伏不平的碎石路。道路两边，绿色的牧草沿着腐朽的四杠栅栏生长着；夹道的排水沟里淌着棕色的污水；干枯的黑色枫叶堆积在路上；到处是坑洼，渗着灰色的雨水。这个地方需要好好地修缮一番了。父亲为什么不明白自己能帮他度过难关？薇诺娜回想着那次屈辱的会面——又一次。就在这时，她看到了卢克的卡车。她停下来，四下里张望着。卢克和她父亲，他们站在门廊上，像一对老朋友一样正在交谈着。薇诺娜沿着潮湿泥泞的道路经过谷仓，来到他们面前。当她走近的时候，卢克正因为爸爸说了什么话而大笑起来。薇诺娜看到爸爸也在微笑，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嗨，你们好。”她打着招呼，走上门廊的台阶。老旧的木头有些不堪重负，提醒她应该减肥了，也提醒她这些台阶该修理了。卢克迎上来，用一只手臂搂住她，给了她半个拥抱，她恍惚了片刻便跌跌撞撞地挣扎出来。“要是没有薇诺娜，”他对父亲说，“我永远也当不成兽医。我高中大部分的英文作业都是她帮我做的。”“是的，她是个聪明的家伙，没错。她最近一个异想天开的主意，是说服我卖掉我们家族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薇诺娜简直不敢相信爸爸竟然在卢克面前提起这个。“我只不过是为了你的将来做打算。”她说。爸爸没有理睬她，对卢克说：“当年阿贝拉德离开了威尔士的时候，口袋里只有十四美元。”“拜托，爸爸。没人想听你那些老掉牙的故事——”“伊利亚在战争中失去一条腿，当他回到家，发现妻子和一个儿子已经死了，而且土地那么潮湿，什么都种不了，可是在大萧条时期他仍然没有卖掉一寸土地。他把继承到的所有那些该死的土地完好无损地留给了他儿子。”“时代不同了，爸爸。我们理解，但我们不在乎你留给我们的土地和你继承到的是不是一样多。”Chapter 2（3）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们只希望你过得舒服，那才是问题的关键。”“你永远也理解不了我和薇薇安对这片土地的爱。那不是你的本性。”父亲是多么善于把她从群体中隔离并孤立在一边！“这地方看起来很不错，亨利，”卢克打破这令人难堪的沉默，“和我记忆中一样好。我很感激你还留着这些栅栏。顺便说一下，我愿意付给你维修的钱，妈妈和我总是忘了保养它们。”父亲点了点头。“我不会收你的钱，孩子。这是邻居应该做的。”孩子。父亲就这样轻易地把卢克拉拢了进来。这个微小的细节刺伤了薇诺娜，就好像你把手放进潺潺的水中，却触到了一把锋利的刀刃。你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会受伤，直到把手抽出来，看到皮肤上的血滴为止。“反正，大部分都是薇薇安做的。她，还有附近那些自愿来帮忙的家伙。土地是她的灵魂。”父亲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薇诺娜。“我听说她是个优秀的绕桶赛选手。”卢克好奇地问。“州里最好的。”父亲得意地说。“我一点也不奇怪。从前，我每次看到她，她没有一次不是骑在唐娜那匹母马的背上，跑得像风一样快。”“是啊，”父亲说。“她和克莱姆是一对好搭档。”“她真是个了不起的骑手，每个人都愿意过来给她帮忙，有多少男人排着队约会她而她始终没有挑中合适的对象……”听到爸爸不停地谈论薇薇安，薇诺娜要费很大力气才能保持沉默。最后，薇诺娜实在忍不住了，打断了他：“我该走了。我只是顺路——”“哦，别，你别走，”卢克拉着她的胳膊。“我想请你和亨利去镇上吃晚饭。”“我去不了了，”父亲说，“我约了几个人在伊戈斯碰头，谢谢你。”卢克转过身来。“薇诺娜，你呢？”“不许胡思乱想，他也邀请你父亲了。”薇诺娜脑海里清晰地响起这样的自我警告，但是当她抬头看卢克的时候，所有的自我警告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最糟糕的一种情绪：希望。“当然愿意。”“我们去哪儿？”他问道。Chapter 2（4）　　“巨浪餐厅就很好，在第一街和河滨公路的交界处。”“我们走吧。”卢克和父亲握手告别。“再次表示感谢，亨利。别忘了我说的：如果你需要用我的牧草场，尽管开口。”父亲点点头，回到屋子里，重重地把门关上了。“那个混蛋。”薇诺娜低声说。卢克冲她咧嘴微笑。“你从前都叫他怪胎。”“我的词汇量更丰富了。如果你愿意，我还能想出几个词供你选择。”她微笑着穿过前院，坐进卢克那辆大型卡车的副驾驶座。刚一点火，收音机里就大声地唱起了“天堂的阶梯”。她看着他，知道他俩想到了同一件事：他俩在赛迪?霍金斯日（译者注：赛迪?霍金斯日，SadieHawkinsDay，美国的传统节日，又名男女约会日）舞会上，在银色的闪光灯球下共舞，或者说是试着踩着舞步。“我们让那些时髦的孩子们领教了什么叫舞蹈，对吗？”卢克说。薇诺娜的脸上泛起一丝笑容。某种意义上，卢克的突然归来让她有些狼狈，她已经忘记了在妈妈去世之后的第一年，他俩曾经有多亲密——一个安静的十五岁胖姑娘，活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一个脸色阴沉而又笨拙的男生，十年前在沉船事故中失去了父亲。“你会适应的。”在她记忆里，这是他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在此之前，他只不过是她妈妈最好朋友的儿子罢了。在这之后的两年里，几乎所有的事情都被他说中了。然后他搬了家，甚至还没有吻过她一次，也没有打过电话。他们通过几封信，而那点儿联系也慢慢地失落了。到了巨浪餐厅门口，卢克把车停在路边。前门附近的聚光灯照亮了院子，里面摆满了很多陶制的精巧雕像，它们在夏日的阳光里显得很可爱，但是在冬季的夜晚就显得怪异得可怕。薇诺娜带着他走进这家维多利亚时期的住宅改建的餐馆。他们是今晚整个餐厅中唯一一对六十岁以下的顾客，女主人安排给他们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在这里能俯瞰到运河的景色。在他们脚下，一道褪色的堤坝将河水横腰拦住，露出了一段灰色的沙滩，上面覆盖着白色的碎蚌壳，还伸展着几条褐色的海藻。一群斑海豹簇拥着躺在餐馆的木质码头上。不一会儿，他们的饮料端上来了——他点了啤酒，她点了玛格丽特鸡尾酒。“敬老朋友。”他提议。“敬老朋友。”Chapter 2（5）　　然后卢克说道，“你今天有时间看那些文件吗？”“我看了。作为你的律师，我想告诉你，看起来一切都符合程序。我会做一些修改，但是不会有大的改动。”薇诺娜越过餐桌看着他，放低声音。“但是作为朋友，我得说摩尔曼的名声不太好。这些年他都在努力和严重的酗酒问题作斗争，可是，实际上并没有多大成效，他多半已经放弃了。几年前，他曾经让一位年轻的兽医入股做合伙人，据说他把那个年轻人搞得焦头烂额。”“真的吗？”“说实话，卢克，我觉得你不如自己开一家诊所，这里的人们会非常欢迎你的。你可以在家里办公，把那个有四个马厩的牲口棚修好。过几年，说不定你就能盖一间新的诊所了。”卢克向后靠过去。“真令人失望。”“抱歉。你说过你想听我的意见。”“抱歉？你不是开玩笑吧？我一向爱听你的想法，而且我知道我可以信任你。谢谢。”在那个“爱”字之后，薇诺娜什么也没听进去。薇薇安待在准备区，等候出场。在她的身边，只剩下十四个坐在马背上的不同年纪的女性，她们和薇薇安同是排名前十五位的女骑手。扩音器里正在大声地播报比赛时间，记分牌上滚动着名次，从最后一名一直到第一名。她到德州已经快一个星期了，这是她有生以来最棒的一次牛仔竞技比赛。她俯下身子，摩挲着母马汗湿的脖颈。“嘿，姑娘，”她说。“你准备好赢得比赛了吗？”马的心脏跳得像一台打桩机——克莱姆已经准备好了。过了一会儿，巨大的黑色喇叭里传出了她的名字，一股突如其来的肾上腺素冲击着薇薇安的身体，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眼里只剩下这场比赛。薇薇安把帽檐压低。克莱姆跳起来，冲向起跑门。薇薇安勒紧缰绳，把马儿往后拉，直到她们对准了第一个障碍桶。然后，她压低身体，放开克莱姆，她们起跑，凝神，冲进比赛场地，快得令周围的一切都化作一团模糊的噪音与色块。薇薇安眼里只剩下那三个木桶，它们摆成一个耀眼的黄色三角形，在尘土里等待薇薇安和她的马儿绕行。跑动中，绕过木桶的时候，她不断地踢克莱姆的两肋，鞭策它加速，再加速。在令人胆寒的速度里，几秒钟的时间转瞬即逝，但薇薇安眼里看到的却是一系列慢镜头——克莱姆怎样盘过第一个木桶，然后是第二个，最后疾驰向最后一个桶，惊险地绕过它，再跑回场地。按下计时器的时候，薇薇安轻轻地向后拉着缰绳，控制克莱姆恢复到小步慢跑的状态。Chapter 2（6）　　她听到喇叭里报出他们的成绩，慢慢地咧开嘴，开心地笑了。14秒09。这是个难以超越的成绩。她快速地做着心算，想看看自己的平均成绩是否会被超越。不过这太困难了，她已经在前两轮里面赢了一轮，仅有一两个选手有机会超过她，但是可能性很小。她的成绩已经非常接近这个场地的记录了。“干得漂亮，克莱姆。”她倾身向前，抚摸着大马的脖子。随后，她跳下马鞍，牵着缰绳走向拖车，给克莱姆喂了一桶水和一些浸过糖浆的燕麦，然后解下马鞍，把马拴在生锈的旧拖车旁边。她面带微笑，几乎是跑进了场地，第一个冲上了看台。其他的一些选手已经在那里了，尤其是那些这次没能进入前十五名的：帕姆、莱德、艾米。“跑得真棒，薇薇安。”霍莉?布鲁恩边说着边挪到一旁给她腾出位置。薇薇安笑了。“克莱姆是匹出色的老马，不是吗？”“当然。”霍莉俯身从旁边的冰柜里拿了一听冰啤酒。“给，只有没人打破你的记录才许喝。”“哈！”薇薇安接过啤酒，一饮而尽。霍莉递给她一张宣传单。“这是给你的。”薇薇安看着手里的纸。这一类宣传单她已经看到过上百次了，也许还不止，这是一张绕桶赛的赛事预告。唯一新花样在于，这次的是一项周末系列赛，获胜者可以赢得高额奖金。“我们想试着办个冬季系列赛，”霍莉解释道。“现在已经步入正轨了。我们需要更多的收入来源，很希望你能来参加。告诉你那群4-H俱乐部（译者注：4-H俱乐部是美国农业部为青少年建立的组织，4-H是“思维、心灵、手脚、身体”的缩写）的姑娘们吧。”瞬间，薇薇安意识到这是一个绝妙的主意。非常完善，非常明显，她暗暗纳闷自己为何没有早一点想到这个办法。“有多少人报名了？”“到目前为止，大概有九十人。你看，这是不同的收费标准，还有儿童组比赛。需要参加八站比赛中的四站才有资格得奖，所以你必须完成之后的每一站比赛才行——我是说，因为你加入得比别人晚。”“你们会颁发奖金和奖品吗？”薇薇安问。霍莉点点头。“比赛全部结束之后颁发奖品，每一站都有奖金。”Chapter 2（7）　　“你们还会办圈牛团体赛和套小牛比赛？”“每个周五都会。慢慢来吧——人们才刚刚听说这个新比赛——不过一周会比一周更好。”从那一刻起，薇薇安几乎不能思考别的事情。即使到了下午，当她收起马鞍和赢来的奖金，她也难以集中精神和别人说话。没有像往常一样和朋友一起走，或是去旅馆跳个舞，她把克莱姆放进拖车准备回家。从德克萨斯开回家那条长长的路上，听着加斯?布鲁克斯的乡村歌曲，她把那个想法从每一个角度加以验证，试图通过推理找出隐藏的缺陷，但是似乎找不到。最后，她仔细地为说服父亲寻找着一个合适的理由。她终于找到了。只要一想到那个理由，她总是忍不住微笑起来。是的，薇薇安了解人们是怎么看待她的。即使是爱她的姐姐，也只当她是个能自如驾驭马匹的漂亮花瓶，并不擅长处理现实生活中的重担。现在，她终于有机会让大家看看自己不只有一张漂亮的脸蛋。这个想法，这个希望，一路伴着薇薇安度过回家的漫漫长路。到了周六的午夜时分，在终于到达了水岸牧场的时候，她已经考虑得十分周全，而且想好了怎么向家人宣布这个决定。她已经迫不及待了。“他们都会为我而骄傲的。”停好车，她熄灭引擎，从驾驶座上下来，打开拖车的门。“嗨，克莱姆。”她拍拍马儿宽阔的臀部。“你跟我一样累了吧，姑娘。”克莱姆转过来用鼻子蹭着她，轻轻地打着响鼻。薇薇安把缰绳搭在克莱姆的笼头上，让它退出拖车。“不把你圈在马厩里啦。”她一边说着，一边把它带到草场上，并解下了笼头。她在克莱姆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这匹马儿便迫不及待地跑远了。几秒钟之后，它就在草地上开始打滚儿了。她决定把拖车留到明天再打扫，于是关上车门向屋子走去。半路上，她发现牲口棚的门没有关好。她走进去查看是否一切正常，却只看到一片混乱。马厩里一片污秽，马儿们都纷纷跑到外面喝水去了。薇薇安在心里暗暗地骂着脏话，沿着沾满尘土和青草的车道向祖父母修建的旧谷仓走去。这里曾经有好多年被当作工棚——给他们雇来干活儿的男人们住。她敲了好几次门也没人答应，只好直接推门进去。事实上，她发现这里比牲口棚还要糟糕得多。小厨房里高高地摞满了肮脏的盘子和平底锅，里面还沾着干掉的食物。装匹萨的空盒子和啤酒罐子堆在餐桌上，沙发和椅子上丢着脏衣服。她听见卧室里有男人的鼾声。穿过狭窄的起居室，她推开卧室的门，打开了灯。Chapter 2（8）　　特拉维斯和衣横躺在黄铜的大床上，正在酣睡。他甚至连牛仔靴都懒得脱下来，以至于薇薇安祖母的雪尼尔床罩上沾满了泥污。“特拉维斯！”她吼道，“给我起来！”她叫了好几遍，特拉维斯才有了反应，他翻个身，睡眼惺忪地看着她，眼里布满了红色的血丝。“嘿，薇薇安。”他用手拢着剪得极短的头发，试图让它们竖立起来。他面色灰白，带着浓重的黑眼圈。薇薇安想，毫无疑问，他一定还徘徊在整整两天宿醉的余韵里。“马厩脏死了，特拉维斯，马都跑出去喝水了。你今天喂过它们吗？”他艰难地爬起来。“抱歉。我只不过是……莎莉找了个新男朋友。”他看起来好像快哭了，薇薇安坐在他旁边生不起气来——特拉维斯和莎莉从高中起就在一起了。“也许你应该试着挽回。”她说。“很难。她只是……不再爱我了。”薇薇安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是真的了解这种撕心裂肺的爱情，虽然她相信这样的爱情是存在的。“我们还年轻呢，特拉维斯。你会找到另一个爱你的人。”“二十五岁了，不年轻了，薇薇安。我不想要别人，我该怎么办？”薇薇安十分同情他。她知道爸爸或者薇诺娜会怎么做，但是那不是她的方式，她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她不会让他要忍耐，回去工作。她早就从生活中学到，一颗破碎的心应该受到小心翼翼的关怀，这是每一个失去母亲的女孩都知道的。“今天我来喂马，但是我希望你明天把每间马厩都打扫一遍，好吗？棚子里有新鲜的刨花，我可以相信你吗？”“当然可以，薇薇。”说着，他已经滑下去继续睡了。“谢谢。”薇薇安知道特拉维斯是指望不上了，但是又能怎么办呢？叹了口气，她离开谷仓，把灯关好，走回牲口棚，努力不让自己因为太过劳累而摔倒，这时天开始下雨了。“好极了……”竖起夹克的衣领，她低下头跑完剩下的一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