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好的,没问题。”千花一回答,就听到一个类似女人尖叫的声音。千花吓得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但立刻发现原来是水壶沸腾的警笛声。虽然已经知道了,还是有些惊魂未定。“只在这里说”——千花对这句话感到兴奋,但同时也升起一种类似预感的不安,好像叫她再也别问的意思。佳织没再说话,只是花了很长时间泡红茶。是什么呢?什么话不能对别人说呢?虐待孩子吗?不可能吧!还是,衿香入学用了什么走后门的手法?不过,她会告诉我这个不太热的外人,一定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吧。可能是跟橘由里处不好之类的事?千花一面天花乱坠地想象着,一面等待佳织开口——最后一点,因为是好朋友所以我才说。你可以不用那么气冲冲的,一再地强调你的生活有多充实。幸福的人不会刻意说自己有多幸福,看了你的信之后,让我回想起老师说过的这句话。我想说的是,不要勉强自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希望你更轻松地呼吸过生活,共勉之!最后这段话,瞳来回看了三次,然后一口气把三张信纸一起撕碎,用力揉成一团。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呀?“小光,我们要出去喽。你穿好衣服了没?”瞳把揉成一团的信丢进垃圾箱,对还在卧室里的光太郎说。但没听到回答,于是她打开拉门,光太郎正在穿袜子。“哦,真了不起,小光已经会穿袜子了呢。”“我不只会穿袜子,还会穿睡衣呢。”光太郎撑大鼻翼说。瞳背起茜茜,把光太郎抱到儿童座后,踩下自行车。只踩几分钟就汗流浃背。“噗——噗——”光太郎模仿着飞机声,茜茜在背后咯咯笑。在夏日阳光的照射下,道路旁的行道树都反射着刺眼的光,路的前端看起来是歪的。“妈妈,人家想吃奶酪香肠。”光太郎回头说。“不行啦,现在不是去超市呀,小光,我们等下要去上课。”“耶——上课。”光太郎在儿童座上仰起身子,故意做出这种姿态。瞳要他小心,光太郎便呵呵傻笑。茜茜也大声笑起来。来信是“气球会”的马场好惠写的,她们现在仍有书信往返。在这两年间,住在札幌的好惠最后既没有独自去旅行,也没有和住在横滨的男人有进一步的联系。尽管如此,她也没有结交其他男友。也就是说,她和两年前没什么两样,不对,她一直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所以才会在信上那么写吧,瞳踩着脚踏车一边想。偶尔,好惠的来信上会写着:“我想一个人去旅行”、“我想提起勇气跟他联系看看”、“我想参加地区团体活动”、“我想参选‘气球会’的理事”。每次似乎都下定了决心。看到这种信,瞳都有种被抛在后面的感觉,然而好惠却从来没有把这些决心付诸实现过。最后,总是写“我还是放弃了”。瞳曾经为此感到安心,但是最近,她突然觉得不愿尝试新事物、也不想认识新朋友的好惠有点烦人,同时也觉得她很可怜。一九九八年六月 一九九八年六月(21)这两年,光太郎上了幼儿园,她交了新朋友,又生了茜茜,生活过得晕头转向。坦白说,有时候也觉得写信给好惠是件麻烦的事,也想过就这么断了。但是她还是继续定期写信,原因在于她想过,如果自己也抛弃好惠,那她真的就是孤独一人,什么事也不做了吧。而她之所以添油加醋地描写自己的近况,也是想暗示对方“我都可以做得到,你也努力看看”。当然,她不能说没有一点得意的心情。毕竟,她结婚搬到东京都内,就是好惠也不可能达成的大冒险。义工团体也是她自己找到去报名的。以为一定交不到知心的朋友,结果却认识了好几个陪她去拜拜和拍写真的朋友。真了不起,她暗暗盼望朋友能赞美她这句话。因为,朋友不就应该这样吗?对方做到自己做不到的事,就为她高兴;一直闷在家里,就邀她出去走走;失去信心的话,就多多鼓励她。说什么“不用那么气冲冲”、“幸福的人”、“共勉之”?!你自己才不思长进,只会嫉妒别人吧。或许该退出“气球会”了,瞳想。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怯生生加入“气球会”的瞳了。因为丈夫的关系入会,一直维持到现在,但她既没有去参加会议,连会刊也很少翻。“气球会”本来就是为了像好惠那样,没有能力、不想改变,必须求助于别人的人所成立的聚会。自己应该早一点退出的,与好惠的通信也该早一点切断才对。抵达大学时,由于背着茜茜,她的衬衫已经汗湿而黏在背上。瞳在指定的停车位停好脚踏车之后,赶紧把背带纽松开,帮光太郎和茜茜擦汗。向日葵计划的会议是在志愿中心的一个教室中举行。不过今天瞳的目的不只是开会,她还带光太郎来参加免费儿童英语会话旁听课。容子来访之后,她就问向日葵的同伴们哪里有口碑好的学前班。金村治美告诉她,学前班是没有,但有留学生和学生义工在暑假期间举办儿童英语教室。瞳觉得,让光太郎去上英语会话没什么用,因为他连一个英文生字都不会。但又不好意思拒绝别人的好意,所以只想带孩子来上一堂旁听课就好。光太郎上课的时间,她还可以带着茜茜去参加向日葵的会议。瞳没有那么多自由时间参加志愿活动,但她想至少与向日葵计划保持接触。英语会话课听说是在学生会馆的教室举行。因为在放暑假,大学校园或学生会馆里都比平常空荡。她照着指示来到四楼的房间,小心翼翼打开门,里面有包括外国人在内的年轻男女学生,和八个小朋友。它不太像是英语会话课,比较接近百货公司屋顶的儿童天地。气球、绘本、玩具和乐高积木散置一地,角落的收录音机放着活泼的英语歌。“你好,你叫光太,对不对?”年轻女孩走过来,看着光太郎的眼睛说。光太郎不安地仰头看瞳,小声地指正:“是光太郎。”“啊,对不起,对不起,原来是光太郎。您是妈妈吧,我听金村小姐说了。我们的课从两点开始,大约四十分钟。三点以前来接他就行了。”场面的气氛比想象中活泼,瞳像吃了颗定心丸,便问:“可以把他留在这里吗?”“是的,我们希望爸爸或妈妈最好先避开,其他的小朋友都是独自参加的。”女孩指着在屋里玩的小孩说。“那就麻烦你们了,请多指教。小光,你别闹脾气,乖乖地听老师的话啊。”瞳和光太郎说完便走出房间。光太郎虽然不安地看着瞳,却没有哭,也没有追出去。门一开,便听到洪亮的声音喊道:“好,我们来唱歌吧!Let‘ssingasong!”房里流泻而出的音乐更大声了。瞳往校园另一侧的志愿中心走去。出了大楼,热烫的空气笼罩着瞳。背上的茜茜一直发出“啊啊”的声音,应该是想自己下来走吧。瞳停下脚步,放下茜茜,把背带收进托特包里。背脊豁然一阵凉意。茜茜发出“咯咯”的天真笑声,自己走了好几步,才咚地坐倒在地。她用惊奇的眼神仰头望着瞳,让瞳忍不住笑出声,把茜茜抱起来。树林里茂密的绿叶随风摇曳,发出清爽的沙沙声。瞳突然无法在人前吃东西,是初三的时候。上了高中后,她更讨厌吃东西。高一开始的月经停了,瘦到只剩三十公斤。高一的暑假甚至都在医院里度过。大地之母的事,她是听同病房的二十几岁女孩说的。那女孩去参加一个由基督教会成立,但并非学习宗教,而是学习理念的聚会。她对瞳说:“活着就是幸福。”她本身有恐慌症,但她说大地之母的存在比药石还有效,出院后还曾来探望瞳。瞳的父母可能深以为耻吧,几乎不曾来探望她,所以心肠柔软的她给了瞳很大的力量。也因此,瞳出院之后,就在她的推荐下参加了大地之母的聚会。借了小区活动中心的一个房间,来了十多个人。一位中年女性说了快半小时的话,每个人都静静聆听着。当时,瞳对她的话听得懵懵懂懂,但是当她说到,我们所有人都有前世(那个女人用的是“过去生”这个词),现在发生在我们身上不幸的事与幸福的事,都是大家前世的债,也是现世(那个女人用“现在生”)的习题。这段话奇妙地留在瞳的心底。那女人说完后,全体都站起来,在没有伴奏的情况下唱着歌,高举双手跳舞。大人们那样唱歌跳舞,令瞳看得目瞪口呆,然而站着站着,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泪流不止。一九九八年六月 一九九八年六月(22)接下来,是一段愉快的交谈时间。同病房的朋友把瞳介绍给大家,众人为她鼓掌,当时,瞳不明所以地又流泪了。她很惊讶,但更惊奇的是,她对这个聚会的内容,仍然懵懂不明,但回家的路上她整个人轻飘飘的,心情也平静下来。之后,瞳一直定期参加大地之母的聚会。每星期一次在区民活动中心集会,但节庆的日子(一月有庆祝现在生的生日节,七月有感谢赐予生命的至高者的节日;十二月是和基督教相同意义的圣诞节),他们会包下市民广场或饭店大厅,举行与其他分部的人交流的大规模庆祝会。在长野的S村里,有大地之母的本部兼教会。在高三的暑假,瞳便瞒着父母,到本部去参加宿营活动。瞳在地方的短大毕业后,便在儿童福制设施谋得一职,但一年后便辞职,决心到大地之母本部工作。大地之母相信世上有个至高者司掌现在生、未来生,但它并不是宗教法人,而是从事慈善事业的非营利组织(NPO)法人。大地之母的主持人,也是经营健康食品的公司老板,活动资金大半由该公司提供,会员们经营的儿童学校也是收入之一。每个月会有一两次活动,用意在于让孩子们来学习传统放风筝或竹马的游戏,或者是认识花草、野鸟。暑假或寒假也举行儿童的夏冬令营,由加入的会员提供捐献。瞳与夫婿荣吉,就是在本部认识的。荣吉是干部会员,会到各地的分部办聚会或讲道。瞳住进大地之母园区里所建的淳朴房舍,热心地协助活动。但二十六岁的她与荣吉开始交往后,突然间失去了对大地之母怀抱的热情,仿佛附身的魔法失去魔力一般。在本部的晨昏生活间,她看到从前眼不见为净的种种混乱,感到不耐又厌烦。男女间的纠葛,涉及金钱的纷争,这些事在一定人数的集团中本就屡见不鲜。虽然说都是芝麻大小的事,但就近看了五年,她开始觉得,大地之母终究只是个心灵软弱的狡猾之徒结合的团体吧。瞳表示要辞去大地之母时,没有任何人阻止,但指引她去另一个更轻松的聚会“气球会”。“气球会”的主旨在于思考地球的环境,从自己能做的事开始实践。看起来好像是与大地之母完全不同的组织,但母体还是大地之母吧,所以瞳没打算加入。辞去大地之母后,瞳虽然回到老家,但是她不觉得会受到欢迎。她想,对父母来说,她这个女儿好不容易求得了铁饭碗,结果却辞了,跑去一个“怪异的宗教组织”,以为再也不跟家里联系的时候,突然又回来了。尤其是一向希望女儿能找个体面工作的母亲,失望之情可想而知。在家里待得郁郁不乐,做了半年打工族,存了一点钱,便漫无目的地到东京来找工作。一面与荣吉远距离恋爱,一面找到学校老师的兼职,用不算多的薪水一个人生活。这样的日子中,她开始有些忧虑,会不会又像中学时那样吃不下东西。这种忧虑渐渐变成了强迫症,明明已经吃饱了,却不能不继续吃。于是在荣吉的建议下,她再次加入“气球会”。在那里她再次见到好惠。重逢后到结婚的几年间,瞳和好惠成了最亲密的好友,暑假和新年假期,两人相偕去东京参加“气球会”的聚会。连假的时候,她会去札幌好惠的家拜访,两人一起温泉旅行。瞳一直认为,好惠跟自己很像。与内向消极的好惠在一起,瞳很放心,两人无话不谈。而听到好惠说起自己生活上的担心和过去的挫败经验,心里更是轻松。瞳觉得,即使以后两人结婚、当了母亲,就算搬到国外,一定都还会保持这份友谊。也像小学生一样,把这些话挂在嘴上。但是结婚、生子之后,情况就改变了。好惠一如往昔的退缩和消极令她心烦,看到好惠好像看到过去的自己,也让她害怕。但是,瞳无法割舍这段关系,因为她是个重要的朋友。事实上,明明自己年纪比较小,感觉却像是做姐姐或母亲的心情。那不是她想要的,瞳想,她既不是真的姐姐或母亲,好惠却总是依赖她,对她生气、恼怒。最重要的是,这样的关系,对好惠来说并不是好事。向日葵计划的聚会,来的人并不多。两三个人坐在电脑前工作,治美和几个熟面孔虽然坐在大桌子前,各自摊开笔记,却是聊天多过开会。大家都笑吟吟地迎接瞳的来到。学生们帮她倒茶,铃子则去拿点心。大家抢着来抱茜茜,一会儿说好可爱,一会儿夸她和瞳哪里相像,气氛热闹兴奋。好惠来信带来的阴霾心情,渐渐消失了。说到底——跟她们谈话时,瞳在心里默默想道——说到底,好惠就是个非得抱着支柱才能活下去的人。大地之母、“气球会”,还有我。如果她遇到前几年引发事件的新兴宗教,一定也会很容易陷进去吧。不了解她这种人,却一个劲地担心、挂念,盼望着她多少能有些改变,还勉强挪出时间写信给她,自己真像个大傻瓜。“小瞳,时间快到了吧?你要不要去接小光了?”听到铃子的提醒,瞳抱着茜茜站起来。“那堂课也算是志愿工作的一环,所以并不像英语学校那样,可以学得到流利的英语。如果光太郎喜欢的话,就带他来嘛。而且又免费,这样你就可以来这里聊聊天,不是很好吗?治美说。“是啊,谢谢你帮我们介绍。”瞳说完,走出房间。几个人站起来送瞳到门口。瞳挥挥手,再次走到威力不减的日头下。“你到什么地方去了?”回到家,正在帮茜茜换衣服时,电话响了。才拿起话筒,就听到一阵气急败坏的话声直冲而出。是容子。光太郎问:“可以喝果汁吗?”瞳带着他到厨房,从冰箱拿出果汁,心里纳闷着,是不是发生什么大事了?“怎么了,有什么事吗?”“我打电话给你,可是你一直不在,我以为你怎么了呢。”话筒另一端的容子道。“有什么紧急的事吗?”一九九八年六月 一九九八年六月(23)“没有。我是想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你不是一直都在家里吗?也没听你说要出去呀,所以才担心是不是出事了。”瞳盯着天花板,一时之间有点迷糊了,电话的另一端是谁呀?她在说些什么?她把话筒夹在耳朵和肩膀间,蹲下来帮光太郎打开手上的果汁盒,再插进吸管。光太郎跑到客厅去。“哦哦,刚好今天去跟义工朋友见面啦。”瞳有点犹豫,但一直沉默又显得奇怪,于是开口说,“那边的朋友告诉我,学生志愿者开了个英语会话课,所以我带小光去试听看看。”是呀,这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瞳忘记刚才的突兀感,一边想一边笑着说:“他们是外国人,都是留学生嘛。小光第一次看到外国人,眼睛睁得比龙眼还大。虽然有点担心他会不习惯,结果好像很喜欢呢。回家的时候一直’哈啰、哈啰‘地说个不停。还问我,’哈啰‘是什么意思。他们恐怕什么都没教,只是唱唱歌跳跳舞而已。”说到这里,瞳才注意到,电话另一侧的容子并没有应答,也没有笑声。她正想说“喂,喂”的时候,容子的声音跃入耳中:“你怎么可以自己偷跑,过分!”瞳愕然,偷跑?“你去英语班怎么没叫我一起去!上次你不是这么说的吗?”哦,是吗?她上次是有说过这句话,邀千花一起去参加体验课程的事。瞳终于恍然大悟,容子只是会错意了。“哎哟,容子,那个不一样啦。那里不是什么学前班,如果是那种专业的地方,我当然不会自己一个人去呀。学生们只是志愿来做这件事的,感觉上学英文是其次,只是和外国学生交流一下罢了。免费,而且也不能期待他学到什么东西。约你去的话,我才不好意思呢。”瞳解释了,可是容子的口气还是很激昂:“免费吗?那叫我一声也无所谓吧?而且,你不是已经不去义工团体了吗?”“我只是暂时不去,但是还有跟他们联系呀。”刚消失的突兀感,又比刚才更明显地苏醒了。这个人怎么搞的?在生什么气啊?“不过,反正我的重点是,你应该告诉我呀,我也想去看看嘛。留学生教学有什么关系?而且还免费呢!你下次什么时候再去?”“这个啊,我可能不会再去了。”瞳努力压抑住越来越扩散的突兀感,特意用平静的声音说,“因为教室里只有学生,一个负责的人都没有,而且父母也不能进去。万一发生什么意外怎么办,想到这里就不想把孩子交给他们。那些学生还小,有什么事也不会处理吧。”“免费的地方本来就是那样呀。总之,下次如果还要带小光一起去的话,一定要告诉我。”客厅传出茜茜的哭声,瞳连忙跑出去。只见茜茜倒在地上哭,光太郎站在一边忍着笑出声,转头看别处。“小光,你把茜茜怎么了?”瞳不觉大吼起来。“对不起,你在忙还来打扰,我下次再打好了。”容子在电话里说。“咦,容子,你不是有事才找我的吗?”“没关系没关系,下次再联系。我挂喽。”电话断线了。“人家什么也没做啊,妹妹只是跌倒而已。”光太郎跑到瞳身边使劲地解释。瞳把电话放在地上,抱起茜茜拍拍她的背。她忘了继续质问光太郎,而是回想刚才的电话。应该是怀孕期间,心情不稳定吧。还有为了一俊的事很苦闷,所以误以为周围的孩子都在开始学些什么了。暑假期间大家没见面,所以胡思乱想了?瞳反思着容子的每一句话,以这样的自我解释驱散刚才突兀的不悦。她很了解容子的感受,我自己不也一样?一直告诉自己该做点什么,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着手。容子的心情我了解,尤其是肚子里还有另一个宝宝,时时刻刻都会感到惶恐呀。但是——瞳心里冒出一丁点不安。但是,容子会不会跟好惠是同一类型的人呢?——“茜茜、小光,忘了要吃点心了啊。妈妈马上来弄。”不太可能吧。容子不像千花那么外向,但她也是个很有主见的母亲呀。把她跟好惠联想在一起,对容子太不公平了。瞳把茜茜放在学步器上,走进厨房。光太郎没被妈妈骂,高兴地大喊:“点心!点心!吃点心的时间到喽!”一边唱着歌一边跟在瞳后面。撕成碎片丢进垃圾桶的那封信,瞬间掠过瞳的视线。一九九八年九月 一九九八年九月没有孕吐,应该会是个乖巧的孩子吧,她没来由地想着。她相信一定是个女孩。瞳的茜茜、千花的桃子,她们会成为这个即将出世的孩子的好姐姐吧。她想,秋天再找瞳和千花一起,到安产的神社去。她也想,下次大家一起到照相馆的时候,要帮这个新出生的女孩打扮成天使的模样。但暑假刚结束,幼儿园开园的九月上旬,容子发现胎死腹中。她和一俊一起去妇产科做超音波检查,前一周还确实出现的心跳却不见了。第二天,她再次进行检查,医生才告知确实无心跳,孩子已经流产。那个周末,容子住院动手术。真一虽然陪着去医院,但进手术室前,便带着一俊离开医院。容子麻醉清醒后,也不见他们的踪影。可能是害怕吧,容子想。真一对这种事特别胆小,没办法看着别人受苦,或是忍痛的模样。一俊出生的时候,真一也拒绝待在现场。当时容子想,她怎么嫁给一个这么冷酷的人?但几年婚姻生活后,她渐渐理解,真一并不冷酷,而是胆怯、害怕。他希望世界永远舒适、温柔而美好。当她为交友不顺烦恼时,真一会对她说,我不想再听你说话。但是那并不是拒绝她,而是不想见到世界黑暗的部分。容子躺在床上,忍着恶心和腹痛想。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世界并非充满了舒适美好温柔的事物,为什么不能陪在她身边呢?她的惶恐、罪恶感和伤心,为何不能与他分担呢?动手术的又不是他。星期天下午,出院的前一刻,真一终于到医院来了。不知是哭过了,还是没睡好,眼睛红红的。看到那模样,容子打消了责备他的念头。就算他没有分担,就算没有动手术,但已经很苦了,也充分感到心痛,并且像我一样责备自己。她这么想。回到家,心情还是轻松不起来。容子铺了棉被躺下,真一带着一俊到便利超商买了便当和点心回家。好像买了真空包装的乌龙面,用不太熟练的手艺煮给容子吃。虽然一点食欲也没有,容子还是勉强吃了,再回去躺下。他们让一俊睡在中间,盖上棉被后,真一关灯。听到一俊的鼻息后,容子说:“对不起。”对真一,也对还没出世的孩子。“以后再生就行了嘛。”真一低声说着,翻过身去。再生就行了。真一的话在胸口打转。容子忽然激动地想,我想听的不是这句话。“对不起。”所以她再说了一次,希望听到她想听的话。“我不是说了吗,别再说了。”含糊的声音还是没说出容子想听的话。“对不起。”容子又说一次。这次没有回答。容子最终还是没听到“不是你的错”这句话。第二天,虽然还有点虚弱,但容子仍然按时起床准备早点,送真一离开,再帮一俊打理好服装后,带他出门。他们缓步走在平常骑车经过的路上。容子的视线飘浮在通勤者与其他带着孩子的母亲之间,寻找瞳的踪迹。每当自行车超越她,便凝目观察对方的背影,看看会不会是瞳。平常,她都会在幼儿园前不远与瞳相遇的,但是今天却一直没见到。她迫不及待想见到瞳,与瞳同行,想快点告诉瞳从上周末到昨天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