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是勤工俭学。”我解释说。 “俭啥学啊。别给我丢人现眼了!”天雷吼道。 “凭劳动赚钱,有啥见不得人的?”我拧劲上来了,跟兄弟理论着。 天雷指着我的脸说:“娘供你是上大学来了,不是供你扫楼道来了!” “又不是我一个人,都干呢。”我嘟囔着。 “谁干你也不能干!我当厨师为的啥?娘为的啥?她要知道你干这个,还不疯喽?” 是的,娘要知道我干清洁工,她一定非常生气的。 天雷缓和一下口气,问我干几年了,我不想撒谎了,如实交代。天雷听说我已经干了三年了,气又来了,指点着我:“我说你真可以啊……” 我说:“你和娘在家不容易,我不能光指望你供我。” 天雷缓和了语气道:“哥,我知道你心疼我。可看你扫楼道,你说我心里啥滋味?你要真疼我,就把书念好,娘高兴,我也高兴……” “天雷,这事儿别告诉娘。”我提醒天雷。 “以后,你给我看书,好好学习,听见没?咱可说好了,要再让我看见扫楼道,你立马给我回家!”天雷俨然一副家长的口吻说道。 “吹乎的天花乱坠,我还说,让你请我们吃狗不理呢!”玉龙插话。 “走,我请你们。”请顿狗不理包子,我还是没问题的。//---------------非亲兄弟第十章(2)--------------- “你快算了吧!”天雷说着拿出十块钱,往我口袋里一塞,转身就走。 “哎,兄弟,吃饭啊……” “吃个屁,气都气饱了!”天雷回过头咕了一句,转身而去,我目送兄弟和玉龙出门,心情复杂得很。 天雷走后,我去了医学院,把天雷带来的一网兜好吃东西交给马薇薇。 薇薇听说是天雷捎来的,问道:“他怎么没来找我啊?” 看着薇薇失望的表情,我解释说,天雷在我那儿呆了一会儿,就急着回去了。 “那你怎么不打电话告诉我?”马薇薇有些失落的样子。 “我,我不知道天雷会来。当时,我正做卫生,正好让天雷看见……”。 薇薇得知天雷知道了我勤工俭学的事情,劝我不要再让母亲和天雷操心了。我于是停止了勤工俭学,开始专心学习。 我勤工俭学,被同学侮辱的事情对兄弟刺激很大。为了改善我的学习和生活,天雷回到家就开始寻思着赚钱。最后,他想到乡下去“走厨”。所谓“走厨”,就是城里手艺好的厨师,利用周日休息时间到乡下给红白喜事当厨师,凭出卖力气和手艺赚钱。 天雷把这想法跟玉龙说了,玉龙很犹豫。因为那个年代还不允许国营职工去干私活。让单位知道了,是要犯错误检讨的,甚至会被开除公职。但天雷为了给我创造更好的学习环境,终于说服了玉龙。于是,他和玉龙搭伙,利用歇班儿休息时间,到乡下为红白喜事当大厨。 在乡下给红白喜事当大厨也不容易,从早起五点,干到晚上,猫腰撅屁股,非常辛苦。碰到些赖皮儿的主,原先谈好的价钱,活干完就不给甚至少给。 我上大学后,一直有一个心愿,就是送给兄弟一份礼物。三年来,我一直寻觅着,但始终没选到合适的礼物。 这天晚上,我逛旧书摊儿,发现了一本菜谱。那是一本厚厚的古装书《大清宫廷御膳谱》,我一看就觉得那本书与众不同,我蹲了下来,仔细翻看着。 “有心气儿么?有心气儿递个价儿。”卖书大爷问我,老人家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看起来和书一样,也是与别的书贩有些不同之处。 “大爷,这书哪来的?”我想知道这本古书的出处。 “你有心气儿买,我再给你讲。” “我有心气儿。”我凭感觉,这本书天雷一定是非常喜欢的。 卖书大爷递过一马扎儿给我:“请坐。” 我坐下来,大爷端起茶缸喝了一口水,然后开讲一口纯正天津话:“要说这书那可有来历。我爷爷是大清宫廷御膳房的厨子,专门给慈禧太后做饭,四品顶戴。因为伺候老佛爷伺候的可口舒服,光黄马褂儿,老佛爷就赏了我爷爷三件儿。” “真的?”我似信非信。 “可不嘛。人怕出名猪怕壮啊,有人嫉妒我爷爷,可就遭了陷害了。有一回,我爷爷给老佛爷煲那人参汤,有人就给放了一把胡椒面儿。知道吗?做别的饭菜都没事儿,有专门儿尝菜的官儿,有毒有骚早就尝出来了。可这汤,是我爷爷亲自上,这下就该着。” “啊?那不坏了吗?” “可不嘛。这一口汤给老佛爷辣出了眼泪,可就崴了!老佛爷虽然念我爷爷有功,没有推出去斩首,但肯定被轰出了宫门。” “那后来呢?”我对这个故事的结果非常好奇。 “我爷爷一气之下就得了噎食,知道嘛叫噎食吗?就是现在的食道癌!我爷爷倒不是舍不得那个地方,是毁了他一世的英明啊!为赌这口气,就在家里日夜赶写了这么一本菜谱,看见了吗?这是毛头纸,蝇头小楷手写的,蝎子巴巴(毒)独一份儿。” “我看出来了。”我翻着那本书,确实是一字一字写出来的,而非印刷品。 “我爷爷的本意,是想把这本书传给我爹,希望我爹继承他的遗志,可我爹受不了那烟熏火燎的罪,结果是炒菜没学会,光学会了吃。不有那么句话么,京游子,卫嘴子。” “什么意思?” “就说到北京,你得去旅游;到天津卫,您就放开嘴,吃吧!” “我看您老这嘴就够厉害。您老怎么没去说评书啊?”//---------------非亲兄弟第十章(3)--------------- “咳,我要有那本事,能在这儿摆摊儿嘛。”正说着,来了一个人买书,卖书大爷打点完顾客,再坐回来,已经忘记跟我说到哪儿了。 “该说解放后了。”我提醒大爷说。 “文革的时候,红卫兵抄我们家,所有的书,一把火就给点了。其他的书都烧了,也不知怎么地,就这本书愣没着,你说邪门儿不邪门儿。” “您别说了,这书我买了。”我凭直觉,大爷讲的故事是真实的。 “你别看这纸不咋地。可写的东西值钱。这么说吧,从早点开始,小到老醋果仁奄咸菜,大到龙虾鲍鱼满汉全席,一共是一百单八道菜。” “您老就说多少钱吧?” “就说一道菜一块钱,还要一百零八呢。我这书一口价儿,不多不少一个数儿,一百块。” “啊?太贵了!”这本书的价格远远超过了我的想象。我有点犹豫了。 “你是学生吧?”大爷看着我问道。 “对,我南开大学的学生。” “红粉酬知己,宝剑赠英雄,那你就和这书无缘了。” “大爷,听您老这么一说,我是真喜欢这书。”我觉得,这本书最能表达我跟兄弟的情意了。我实在舍不得放弃。 “南开大学也没有烹饪专业呀?” “跟您老说,为了供我出来上大学,我兄弟放弃了高考,当了厨师。我这心里一直想表示一下,这本书给他太合适了。”我跟大爷讲了实情,希望大爷给我便宜点儿。果然大爷被我们的情意所打动:“骨肉同胞,兄弟情深哪。这样吧,我给你八十。再少,就对不起我爷爷了。” 我掏着兜里的钱:“好,我买了。大爷,我先给您这十块钱做定钱,一星期的期限我来取书。” “过了一星期你不来呢?”大爷追问道。 “谁买,您老就卖谁。” “定钱我可不退!”老大爷笑着说。 我答应了大爷,回学校想办法凑钱。那时候,八十块钱对我这样的穷学生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眼看明天就到了和大爷约定的期限,我只好到旧书摊和大爷商量宽限我几天。 “哦,小伙子,拿书来了?”卖书大爷一见我就问。 我很尴尬:“不不。钱我还没凑够呢。我想请您宽限我两天……” “小伙子,你再去想想辄。要实在买不了。我就把钱退给你。”大爷顺手一指身边的胖子:“这师傅要买,一直等你信儿呢。” 我一看啥也不说了。赶紧回去凑钱。 为了给我赚钱,天雷和玉龙搭伙在乡下“走厨”,很快,他们赚了钱,还买了一辆摩托车。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的事情很快被饭店张经理知道了。张经理把天雷叫到办公室,天雷看见张经理一脸怒气,问是什么事情。 “你把我当傻子是吧?” 天雷看张经理很生气,笑着递烟:“谁敢把你当傻子哦?” 张经理拦回去,自己掏烟:“你们干私活儿赚多少钱呢?” “不瞒您,就赚个辛苦钱。” “你把玉龙叫来。” “这事都是我干的。跟他没关系。”天雷说话时,其实玉龙就在门外。 张经理一拍桌子:“你还大包大揽了是吧?” “有事儿说事儿,你拍啥桌子?”天雷见张经理拍桌子,也生气了,“我歇班儿时间赚点钱,犯啥法了?” “饭店大师傅要都出去揽活儿,那谁还上饭店办酒席来?” “那咋办呢?” “按规定办。把摩托车交公,这事儿就算完了。”张经理口气强硬。 天雷这才明白,张经理是看上他们的摩托车了:“王八的屁股,谁的规定哦?” “我的规定!”张经理态度强硬。 “那不中!” “不中你就别干了。”张经理看了天雷一眼,慢悠悠地点了一支烟:“饭店有规定,私自揽活儿一律开除。” 天雷冲动地掏出一串钥匙扔桌上:“姓张的,我还真不想伺候你了!” 玉龙听说天雷不干了,推门进来,把钥匙往桌子上一扔:“还有我!” 天雷冲玉龙瞪眼:“我说你跟着瞎掺和啥耶?”//---------------非亲兄弟第十章(4)--------------- “你都不干了,我干着还有啥劲呢?走!”玉龙拉天雷走出办公室。张经理气得脸色涨红。 第二天,胜利饭店的门口贴出了开除天雷玉龙公职的通告。天雷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万师傅安慰两个徒弟道:“这饭店长不了。你们先走一步也许不是坏事儿。” 天雷说:“师傅,是我们对不起您老,给您脸上抹黑了。” 万师傅鼓励两个徒弟:“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天雷,我看你是当厨师的料,好好干,将来一定有出息。” “师傅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杀回胜利饭店的!” “有志气!”万师傅推开饭店门:“你俩进来!我今天请你们吃糖醋活鱼。” 天雷玉龙被开除公职的事情没敢告诉母亲。可两个大小伙子老不上班,最终引起了母亲的怀疑:“我说你们俩咋没去上班儿哦?” 天雷见母亲进屋问,说道“娘,我们俩不想干厨师了。挣钱太少。也太累。” “好歹那是国营职工。不干了,那以后谁管你啊?”母亲显然不同意他们辞去饭店工作,“我说你别给我瞎折腾啊,就老老实实上班儿。” “干娘,我们想上也上不了。”母亲早晚会知道的,玉龙干脆说出实情,“我们俩下乡当厨子的事儿,张经理知道了。我俩被开除公职了。” “啊?”母亲一下子急了。那年头,没有公职,就意味着没有工资,没有社会地位,“我说你俩咋不早说呢?啊?你俩以后可咋办?” “娘,您老别着急。树挪死,人挪活。也许是好事儿。”天雷安慰母亲。 “天都塌了还好事儿?你说你们俩,咋这让娘不省心呢……”母亲说着出屋。 天雷埋怨玉龙道:“你说你告诉娘干啥?” “你想糊弄她到啥时候哦?” “看来,我们不能这么呆着,得赶紧干点儿啥。要不娘心里更不踏实了。”天雷想了想,问玉龙:“卖鱼咋样?” “那又腥又臭,谁干那个啊。”玉龙显然不愿意卖鱼。 “我说玉龙,想赚钱么?想赚钱就得不怕吃苦受累当孙子,知道么?” “那就当孙子卖鱼!”玉龙只好答应了。 母亲得知天雷被开除公职,悄悄来到胜利饭店,向张经理求情。 “大妈,要这饭店是我自己的,那好说。可这是国家的。国有国法,我说了不算数儿。”张经理说得冠冕堂皇。 “你给想想法子,大妈记着你的恩情。”母亲恳求道。 “上级已经下通告了。没有办法了。”张经理丝毫不给母亲留情面。 “这一没工作,那不成黑人了么?”母亲发愁地说。 张经理不但不劝慰母亲,还添油加醋地说:“可不咋的?没了国营工作,将来谁管呢?跟您说,对象都不好搞,人家大姑娘,谁跟着一个无落游子哦!” “张经理……”母亲还没说完,张经理就打断说:“大妈,你还是回家,好好管管你儿子吧!” 张经理说着,抛下母亲走了。母亲只好无奈地摇头叹气…… 我实在想不出办法在一天之内凑足其余的七十元钱买回那本《大清宫廷御膳谱》。最后,我一咬牙进了医院,偷偷卖了二百毫升血,终于把那本书拿回学校。我本来就身体单薄营养不良,卖了血就觉得头晕脑胀,脚下发飘。 周日,薇薇提着西瓜来找我的时候,我正躺在床上翻看那本菜谱。泡了一盆脏衣服也不想洗。 “哥,我明天回家看看,你有事吗?”薇薇说着,顺手给我洗起衣服来。薇薇来我这里已经习惯给我干活,我也就没有阻拦:“没什么事儿,对了,我给天雷买了一本书,你给带回去吧。” 薇薇看了一眼书的封面:“哦,菜谱,哪儿买的?” “旧书摊儿买的。人家的祖传。” “多少钱?” 没想到薇薇问这个问题,我迟疑一下说:“不贵。” “不贵是多少?”薇薇追问道。 “……就十块钱。”我说完,脸就红了。薇薇指点着我,说:“看你,脸都红了。我跟你说,人家天雷说瞎话,随口就来。脸不变色心不跳,你要没那心理素质就别说。告诉我,多少钱?”//---------------非亲兄弟第十章(5)--------------- “不多,就、就八十。” “啊?你疯了你呀!你哪来那么多钱?”薇薇站起来。 “我一直想给天雷买礼物。我这三年攒的。” “不可能。赶紧跟我说实话。” “还有……借的。” “跟谁借的?现在就还人家。说,借谁的了?”薇薇拿出钱包想帮我还钱。 “我、我……”我哪里会编谎话,吱唔着不知道如何说了。 “别吞吞吐吐的,快说!”薇薇着急了,“你钱包呢?” “干什么?” “我看你还有多少钱。”薇薇说着,拿过我的钱包翻看着,突然,她拿出那张卖血的单据。打开一看,惊呆了:“哥,你去卖血了?” 我低下了头:“这些年,我、我欠天雷的太多了……” “那也不能卖命啊?这不影响你学习吗?”薇薇说着眼圈发红。 我拿着书解释说:“这书挺好的,天雷要把这里面的菜都学会了,那肯定是特级厨师了……” “脾气蔫,主意正!我恨死你了!天雷让我照顾你,我回去,怎么跟天雷交代?”薇薇数落着我,端起盆到水房洗衣服去了。 “哎妹妹,我去吧!” 马薇薇回过头,一指床:“给我躺着!” 看着薇薇的目光,我躺了下来,闭上眼睛,一种幸福的感觉弥漫开来。 星期天,薇薇去看望母亲。路过菜市场,突然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她不禁回头。 嘈杂的菜市场,人头攒动。天雷和玉龙站在一个角落,正高一声低一声的吆喝着:“卖鱼啦,欢蹦乱跳的大鲤鱼,快来买啦!” “哎!买鱼啦!过了这村就没这个店儿,不吃这鱼可太遗憾啦!” 薇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这个高声叫卖的鱼贩子就是她日夜思念的天雷么?就是那个胸怀远大理想,聪明勤奋的天雷么?薇薇的眼睛湿润了…… 薇薇还没走到天雷的面前,腥气已经扑面而来。她仔细看着天雷。天雷穿着一双过膝的黑胶靴,身上的衣服已经脏的不成样子。 “姐?你这是……”天雷惊讶马薇薇的突然出现。 “姐!”玉龙跟着叫了一声。 “你俩怎么干这个了?” “你这是从天津来啊?”天雷想岔开话题。 “我先回了趟家,才过来的。怎么,你们不干厨师了?”马薇薇又问。 “姐,卖完鱼咱回家说话。”有顾客来买鱼了,天雷忙着给顾客称鱼去了。玉龙拿了两条鱼给薇薇,催促说:“姐,你先回家,娘天天念叨你呢。” 晚饭是薇薇做的,鱼是薇薇熬的。等了好半天,天雷才回来。他冲了个澡换身儿衣裳,才坐到桌前。薇薇冲天雷说:“天雷,我要跟娘告你一状!” “他咋了?”母亲问。 “他到天津没去看我。” “哦?你没去看你姐啊?”母亲问天雷。 天雷给薇薇夹了一块鱼:“急着回来,就没去。姐,吃鱼,算我陪不是了。” 母亲给薇薇摘鱼刺:“不用你夹,我正给你姐摘呢。薇薇你吃。”母亲把摘好的鱼送到薇薇的碗里。 “娘,我都多大了,您老还给我摘鱼刺啊。”马薇薇。 “在娘身边,多大都是孩子。”母亲满足地笑着。 “天雷,你怎么又卖鱼了?”薇薇问。 天雷说:“在饭店赚钱太少,不干了。” “那公职也不要了?”薇薇继续问。 “不要了。趁着年轻,多赚点儿钱,比啥都强。”天雷很轻松地说。 马薇薇看着母亲,似乎不相信天雷说的话。 吃完饭后,薇薇再次问母亲天雷为什么去卖鱼,母亲终于告诉了薇薇实情。然后说,“天雷不让告诉你们。” “其实您不说我也知道,刚出师拿了金牌,能说不干就不干吗?” “唉。天雷从天津看你哥哥回来,不知中啥魔了。就一门心思想赚钱。赶着星期礼拜,他就跟玉龙偷着下乡,给人家红白喜事当大厨。别说,还真赚钱。我提心吊胆的就怕出事儿,结果还是被单位发现了……” “被开除公职了,是么?” “可不。我咋央求人家都不中。我这心里,窄憋的都没缝儿了。”//---------------非亲兄弟第十章(6)--------------- 薇薇安慰着母亲:“娘,没事的,天雷有手艺,肯定有出息。” “现在这样儿,搞对象都没人跟着啊。”母亲一脸犯愁的样子。 “娘,那到不会。”马薇薇给母亲宽心。 母亲怕影响我的学习,嘱咐薇薇千万不要把天雷被开除公职的事情告诉我。 马薇薇在母亲房里坐了一会儿,然后来到西屋,看见天雷正试着新皮鞋。天雷告诉薇薇,他给我买了双皮鞋和手表,让薇薇给我带回学校。 “看来你是挣钱了。”薇薇看着那双高档皮鞋说。 “嘿嘿,反正比过去强。”天雷一脸的得意。 “天雷,哥哥给你买了一本菜谱。”薇薇说着,从背包里拿出《大清宫廷御膳谱》。天雷一把拿过去,翻看着:“《大清宫廷御膳谱》?哎哟,这可好!我说姐,你咋早不说哦?” “你都不当厨师了,本来我不想拿出来。可想来想去,还是给你吧。” “姐,别看我现在卖鱼,就是为了将来开饭店。姐,这书是祖传的吧?” “可能是。哥哥花八十块钱买下的。” “啊?他哪儿有那么多钱?你给他的吧?”天雷知道我没有那么多钱。他看到薇薇轻轻摇头,目光充满疑惑。 薇薇轻轻地说:“这书是他卖血换来的……。” “啊?他……”天雷吃惊了。他看着书,抚摸着,心疼地看着书,眼睛湿润了:“姐,你别告诉哥哥我卖鱼……” “……天雷,不管你现在干什么,必须要有远大的抱负,哥哥惦记你,我更惦记你。”马薇薇一字一句地说。 天雷明白了:“姐,你放心,我天雷不会卖一辈子鱼!我要不当上饭店老板,就对不起哥哥这本书!” 我上大学后,玉凤一直给我写信,字里行间流露从出一个青春少女纯洁的爱恋。可是我始终把玉凤当妹妹。面对玉凤大胆热情的表达,我沉默着不做任何回应。玉凤在这甜蜜痛苦的单相思中,自然就把薇薇当做了她的情敌。 玉凤得知薇薇来了,转弯抹角地向玉龙打听着我的情况。玉龙被问得不耐烦了:“我说你总问个啥?吃完饭,去找薇薇当面儿问不完了么?” “对,顺便让薇薇给你辅导辅导。”徐三叔喝了一口酒说道。 徐三叔的话让玉凤很不高兴:“哼!我用不着她。有本事我就考,没本事我就不考。” 玉龙见玉凤放下碗不吃了:“人家招你惹你了?” 徐三叔赶紧打圆场,让玉凤吃完了赶紧上屋里复习。 玉龙突然想起什么,开始翻玉凤的书包。一下子翻出了许多她跟我的通信。玉凤的脸一下子红了,抢夺着:“不许你看!” “不好好学习,你跟人家天雨通信干啥?”玉龙瞪着玉凤。 “我愿意,你管不着!”玉凤抢过信,拿书包回了屋子。 玉凤这样的状态怎么能考得上大学呢?玉龙摇摇头,叹口气出门去。 终于接到薇薇给我打来的电话,让我晚上去找她。下午放学后,我迫不及待地来到天津医学院。正好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远远的,我看到薇薇端着两个饭盒向我走来,幸福的感觉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给我买的什么好饭?”我问道。 薇薇走到我面前,把其中一个饭盒递给我:“反正肯定是你爱吃的。” 我打开饭盒,一股扑鼻的香气,芹菜炒肉,菜下还藏着两个虎皮鸡蛋:“你买的什么?” “咱俩一样。快吃吧。” 我和薇薇坐在校园的小花园里,一边吃饭一边说话。我问薇薇,天雷是否喜欢那本菜谱。薇薇说兄弟简直爱不释手,说到这儿,薇薇突然想起天雷给我带东西,放下饭盒,去宿舍了。 我吃着鸡蛋,无意中,我的目光扫了一眼薇薇的饭盒,我感觉我的菜和薇薇的菜不太一样。我用筷子翻着薇薇的饭盒,发现菜下竟没有虎皮鸡蛋。 我明白了,薇薇是把她的那份菜的鸡蛋给了我…… 这是多么好的姑娘啊!如果能和这样的女人执手一生,那该是多么幸福啊!我默默吃着菜,眼睛竟然湿润了。 薇薇拿着鞋盒回来了,让我试试鞋子看合不合脚下。//---------------非亲兄弟第十章(7)--------------- “合适。”我试穿了一下皮鞋。 薇薇又拿出手表:“给!” “这……都是天雷给我买的?”我有点犯晕,天雷怎么一下子有能力给我买这么多贵重的东西,“天雷他哪有这么多钱呢?” “他在饭店……”薇薇知道我怀疑了。可她又不能跟我解释。 “他在饭店刚出师,那么点儿工资,每月给完我生活费,根本剩不下多少。哪还卖得起皮鞋手表啊?”我打断薇薇的话。对天雷的工作疑窦丛生,我不免为兄弟担心起来。 我决定回家,搞个突击检查,看看他究竟在干些什么。说走就走,到了星期天,我回到了家。母亲看到我一脸惊喜:“哎呀,我儿你咋回来了?” “我不放心,回来看看。” “薇薇上礼拜不刚回去么?有啥不放心的?”母亲随我进了屋,一边给我倒水一边说:“喝水。呆几天呢?” “我明天走。”我洗了把脸,然后喝水。 “天雨,你歇着,我有点儿事儿出去一趟,就回来……”我看到母亲的表情有些慌张的样子,这更增加了我的疑心。 “那正好,我到饭店看看天雷。”我站起就准备出门。 “大热天儿,你忙啥啊?”母亲拦住我说。 “我想他。” “那你等着,我给你去叫他。”母亲的阻拦更让我确定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对母亲说我也想出去转转。母亲见我执意要找天雷,知道已经隐瞒不住,只有说了实话:“你兄弟他、他不在饭店了。” 我的猜测终于得到了证实,我问母亲:“天雷他干啥了?” “他辞职了。在自由市场……卖鱼呢。”母亲唯唯诺诺地说。 没等母亲说完,我扭头就出了门,往自由市场走。 “哎,天雨……”母亲在后面叫唤着,我没有应声。我越想越气,恨不得一把将兄弟拉回来。//---------------非亲兄弟第十一章(1)--------------- 我来到农贸市场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我一眼就看见了我的兄弟。烈日下,天雷和玉龙正在卖鱼。天雷穿一身脏兮兮的衣服,脚上穿一双高帮胶靴,他的打扮简直是一个地道的卖鱼小贩了。我悄悄走近他的鱼摊,看着天雷手脚利索地把鱼从水里抓出来,刮鳞、去腮、开膛,看着他那熟练的动作,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一位大娘刚好买完鱼,看着兄弟跟她亲近的聊天,一定是老主顾了。大娘回头看见我,以为我是来买鱼的,便热情地介绍:“他的鱼好,不是鱼池养的,是水库的野生鱼,肉香着哩。” 大娘的话,吸引天雷抬起头来,一见是我,惊喜地喊道:“哎呀,是哥!你、你怎么回来了?” 旁边的玉龙则上上下下打量我,语气不冷不热:“你从哪儿冒上来的?嘿,这家伙!皮鞋手表的,都不敢认了。” 玉龙说话的时候,天雷扔下鱼,已经来到我的面前,闻到他身上的鱼腥味,压在我心头的怒火爆发出来。我实在难以理解,天雷居然放着好好的国营单位的工作不干,去当什么个体户,他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我将天雷拽出农贸市场,天雷要我松手,我不肯,我唯恐一松手,天雷又要跑回去卖鱼了。 农贸市场的人多,不少人盯着我们看,以为我们在打架。天雷面子有些挂不住,他不满地挣扎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这是干啥?松手!” “放着班儿不好好上,混来混去,你咋混成卖臭鱼烂虾的了!你还像话吗?”我吼道。 天雷见我生气,他倒是心平气和:“卖鱼挺好。在饭店,我一个月挣那俩眼珠子,够干啥的?” 那时刚刚改革开放,人们的观念根本瞧不起个体户,兄弟抛弃国营饭店的厨师不干,去干个体户,我简直可以用痛心疾首这四个字来形容我当时的感觉:“那是国营职工,这是个体户,知道吗?” “甭管是国营职工,还是个体户,都是为了赚钱。以后这年头,还得钱说话。”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话出自天雷的口,昔日那个有抱负有理想的兄弟,怎么一下子这么低俗了?我越想越气:“钱钱钱!除了钱你还知道什么?” “哥,我知道没有钱,你这大学生得去给人家扫楼道!” 天雷的话差点把我噎个跟头。正在我尴尬的时候,玉龙跑过来为天雷抱不平:“刚到家,你立马横枪的干啥?我告诉你,别耽误我们卖鱼啊!” 我一听,更来气了,又是卖鱼!我气呼呼地说:“你们要是再卖鱼,我就把摊子给你们砸了! “你去砸!我今天还就不信这个!”玉龙也来气了。 天雷怕玉龙跟我吵架,让他快回去看摊儿。我气得脸色铁青,甩开天雷愤然离去。 一路上,我痛心我愤怒,天雷不好好当厨师,竟然跑到农贸市场卖鱼!我想起我用卖血换来的那本《大清宫廷御膳谱》,兄弟太让我失望了! 我气呼呼走进家门,母亲正在做饭。我没跟母亲说话,冲进西屋,拿出《大清宫廷御膳谱》就撕,撕完还不解气,又扔进灶膛。 母亲把书从灶膛抢出来:“哎!你兄弟天天看呢!” “他都去卖臭鱼烂虾了,看这个还有啥用?”我说着跟母亲抢书。 “你故意气我啊!”我看着母亲生气了,这才住手。 母亲心疼地看着那本被我撕坏的书说:“你以为他愿意卖鱼?还不都是为你?” “我知道他是为我!”我赌气地说。 “你想想,他一个做饭的,要养家,还要供你,那点儿工资哪儿够?给你买的那皮鞋手表,是他偷着下乡,给人家炒菜,一勺一勺炒出来的!前些日子,被饭店领导发现了,把他俩开除了……” 母亲的话让我惊呆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兄弟竟然是因为供我上学,才被开除公职的啊!我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锅台上。 “娘,你怎么不早点把这事告诉我?” “天雷能让我告诉你么?你说你跟谁发这么大火儿啊?” 看着母亲喃喃诺诺的样子,我心里很难受,她不知道我刚才冤枉兄弟了。 母亲看出了我的心思:“娘知道你总觉着亏欠兄弟,心疼兄弟。那谁让你们是哥俩呢?你好好学习,将来有出息,不就完了么?”//---------------非亲兄弟第十一章(2)--------------- 我没有说话,拿着衣服出了门。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好好的梳理一下我纷乱的头绪。 夏日的田野一片葱茏,蝈蝈的欢叫声此起彼伏。微风吹来,我闻到了一股久违的野草的清香。我贪婪地呼吸着,儿时的记忆像一幕幕电影,不断闪现在我的眼前。那个积压在心底的疑团又一次浮上心头:娘为什么那么偏向我?难道天雷真的不是他们亲生的儿子吗? 当一列火车呼啸着驶过我的视线,西天已经是一轮落日。这时,我听到背后一个轻轻的声音在叫天雨哥,我回头,玉凤已经站在我的面前。她是叫我回家的。玉凤今年高中毕业,还有几天就要高考了。可是她却没有一点信心,我答应晚上去帮她复习功课。 我走进院子,天雷正小心翼翼地修补那本被我撕坏的《大清宫廷御膳谱》,我悄悄走到兄弟面前,不知道该怎么向天雷开口:“……天雷,我、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天雷抬头冲我笑,满不在乎地说:“咱哥俩谁跟谁耶。”天雷把粘好的书使劲压平,然后说:“走,咱晚上外边吃!娘和玉龙、三叔他们都在饭店等着呢!” 这顿饭,天雷喝了很多酒,喝多了酒的天雷一个劲地说着醉话,我把天雷扶回家,天雷倒在床上就睡着了。我一边轻轻给兄弟脱鞋,一边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兄弟。也许是太劳累了,也许是喝了许多酒,兄弟睡的得香。眉宇间是那么安详,神情竟是那么满足。突然,我的视线停在兄弟那双手上,心头不免一颤! 那是一双长期浸泡在水中的手,手指红肿的像胡萝卜,手掌上有被鱼扎的道道血痕。我轻轻把兄弟的手捧起,仔细的看着,鼻子一酸,眼泪涌了出来…… 我发现我爱上薇薇的时候,已经是大学四年级了。我是一个性格内向不善言辞的人。可只要跟薇薇在一起,我就有谈不完的话题和说不完的话。几天不见她,心里就浮躁不安。那天晚上,薇薇又来看我,我们一起漫步在校园的河边,畅想着毕业后对美好未来的憧憬。送走薇薇,我再也抑止不住感情的冲动,跑到图书馆,躲在一个角落里给薇薇写信。平日里亲如兄妹,落在纸上却不知道怎么称呼了。用亲爱的妹妹?还是用亲爱的?好像都不合适……当我把废信填满废纸篓,总算把一封信写好了。 薇薇:你好!四年了,最使我难以忘记的是你给我买的那份饭。你买来两份饭。在你去宿舍拿东西的时候,我无意中发现,我的菜里埋着两个鸡蛋,而你的菜里却没有,你是把你菜里的鸡蛋给了我…… 毕业前夕,当我拿着一本特意买的小说《呼啸山庄》出现在薇薇面前时,她多少有些吃惊。我告诉薇薇,我决定放弃留校,回到娘身边去工作。薇薇告诉我她也要回唐山工作。但薇薇的医科大学是五年制,明年才能毕业,为了能和我经常见面,薇薇说她要争取回唐山的医院实习。 薇薇的话让我如沐春风,我拿出那本小说想送给她,可我的脸通红,竟然说不出一句话。薇薇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只见她的脸上飞过一抹红晕,瞬间就消失了。她说同学找她有点急事,抛下我,燕子般飞走了。 我站在树荫下,呆若木鸡,看着薇薇轻盈的身影远去,我默默打开小说,拿出那封几乎用一整夜写成的信。这封信装满我青涩的初恋,装满我真挚的情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没有勇气去追上薇薇,把信交给她…… 转眼,我大学毕业了。回家那天,天雷和玉龙刚好承包了胜利饭店。 兄弟果然很争气,他靠卖鱼挣了些钱,当胜利饭店经营不善对外承包的时候,天雷和玉龙毫不犹豫地把饭店承包下来。天雷说,饭店既然换主人了,饭店名字当然得改。他让我给饭店取名,我说那就叫“一家人饭店”吧。天雷思索再三不住点头,这名字好,还是我哥有学问! 为了使饭店开张时与众不同,天雷还别出心裁的弄了很多蝈蝈笼子摆在饭店门口。天雷的主意真是绝了!我问他这主意是怎么想出来的?天雷告诉我说: “我一直在琢磨,饭店门口摆啥好呢,咋跟别人不一样呢?前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爹给我们逮蝈蝈。我突然就有主意了。我要用蝈蝈笼子装饰饭店门口。你们说,这成千上万的蝈蝈要叫起来,那气派,那热闹……”//---------------非亲兄弟第十一章(3)--------------- 我忽然想起父亲经常给我们讲的那个蝈蝈的故事,想起父亲给我们讲故事时那迷人的神情,也许,这是父亲给天雷托的梦啊! 天雷望着刚刚挂起的“一家人饭店”的牌匾,掩饰不住自己的勃勃雄心:“哥,我一直有一个梦想。我想把咱一家人饭店,开成全唐山最有名的饭店!” 我紧紧握住天雷的手,我祝福兄弟梦想成真。 一家人饭店的开业仪式很隆重。饭店门前两侧数千个红色的蝈蝈笼子吸引了不少人来看热闹。开业仪式上,母亲学着领导的样子和音调,庄严地宣布一家人饭店开业!顿时,鞭炮炸响,锣鼓喧天。上千只蝈蝈齐声欢唱,成为饭店独特的一景…… 中午来了许多宾客。天雷和玉龙站在门口迎来送往。看到兄弟忙碌的样子,我让兄弟给我分配点工作。天雷将我拉到墙角,悄悄地让我去陪伴玉凤。去年玉凤高考落榜,今年复课一年,明天又要高考了。天雷惦记玉凤,让我去给玉凤辅导,并嘱咐我多鼓励玉凤。 玉龙见天雷让我去辅导玉凤,没好气地说:“白费劲!辅导也考不上!” 我走进徐家院子。院子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我走进西屋,看到满炕都是摊开的书本,玉凤趴在桌子上,两眼直直的发楞,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直到我叫她,玉凤这才回过神来。玉凤看到我还是很高兴,问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昨天就回来了,一直跟着天雷忙活饭店开业,就没来看你。你复习怎么样了?”我问道。 听我这么问,玉凤高兴的表情马上消失了,她低下眼神摇了摇头,算是对我的回答。我安慰道:“这时候千万别紧张。能复习就复习,不能复习干脆就休息。” “哥。今年我要再考不上,就不活了!”玉凤喃喃地说,声音很小,但很坚决。我要玉凤不许瞎说,然后,我给她讲起了考试时怎样缓解紧张心理。玉凤听着听着,竟然趴在桌子上抽泣起来。我苦口婆心费了很大的劲,才稳定了玉凤的情绪。 我回到饭店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客人们都走了。母亲正在帮服务员收拾桌子,天雷从单间出来,他显然醉了,一看到我就冲我喊:“哥,咱俩还没喝呢吧!” 母亲让我们别喝了,可是这样的日子,我不想扫兄弟的兴,我也想跟兄弟干一杯,分享他的成功和欢乐。于是,我满满倒了一杯酒。 天雷真的是醉了,说话舌头都短了:“……哥,你今年毕业回来,我特别、特别高兴!你没想到吧?跟你说,谁也没想到。我自己做梦也没想到,我陈天雷能有今天!想当初,我和玉龙去天津看你,看你扫楼道,还让人欺负,这口气我一直窝在心里。” 比起天雷吃的苦,我扫楼道又算什么呢?我想起天雷被开除,想起天雷卖鱼,不免有些动情,我想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说几句感激兄弟的话。于是,我对天雷说:“这些年,你为哥哥受苦了。为了我,你被开除工职,现在都没个单位……” 天雷打断我的话:“啥?他开除我?那是我给他上道菜!嘿嘿……知道是啥菜不?那叫炒鱿鱼!” 玉龙这时抱着一摞盘子上来,天雷一把搂着玉龙:“玉龙,我跟你说过没有,这饭店早晚姓陈!” “说过!”玉龙嘿嘿地笑。 于是,兄弟开始跟我喝酒,喝了一杯又一杯,看到天雷的醉样子,谁也不敢劝他,他亲密地搂着我的脖子,发红的眼睛看着我,说:“哥,你知道我为啥要这饭店?说心里话,看见你扫楼道,我当时就像有把刀扎我这儿……”天雷指着心口,对眼前的服务员说,“你们知不道……我的哥哥,高考全唐山第一名啊,上大学去给人家扫楼道?我、我说啥也要挣钱!我要让我哥穿皮鞋,戴手表!我要让我哥……我得谢谢我哥,我要不看见他扫楼道,我要不受刺激,我能有今天么?” 我动情地拥抱着天雷,眼泪不住的流淌:“天雷,哥毕业了,以后我们都好了……” 看我们哥俩喝成这个样子,玉龙叫来了母亲。母亲抢过天雷的酒杯说:“都别喝了!明天还得送玉凤考试呢,耽误了咋办?都给我回去睡觉!” 第二天一早,天雷驾驶摩托送玉凤去高考。//---------------非亲兄弟第十一章(4)--------------- 玉凤坐在后面,紧紧抱着天雷的腰,神情复杂地说:“我今年还考不上咋办啊?” 天雷想减轻玉凤的心理压力,问道:“玉凤,你学过《范进中举》吧?” 玉凤说:“学过。干啥?” 天雷说:“范进最后倒是考上了,可人疯了,考上管啥?” 玉凤不爱听天雷这话:“我可不是范进!” “我是说,你考上了更好,考不上也别想不开。”天雷解释说。 玉凤生气了,喊道:“停车!” 天雷停车,玉凤跳下车。天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咋了?” 玉凤嚷道:“你啥意思哦!” 天雷下了车:“姑奶奶,我怎么了?” 玉凤气的胸脯起伏着:“这就进考场了,你不说鼓励我,反倒给我泼冷水……” 天雷说:“玉凤,我说的是实话。是为你好……” “你回去吧!我自己走!”玉凤说着,拿了书包,步行而去。 天雷驾车追上玉凤:“好,姑奶奶,我鼓励你,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玉凤,你没问题,你能考上南开大学……”天雷突然停住了,他想起了自己的理想,想起了他那逝去的梦,轻轻的自言自语:“南开大学……” 玉凤走了一段,回头喊道:“你快点儿啊!我要晚啦!” 天雷一加速,摩托到了玉凤身边,玉凤上了车,摩托飞驰而去。 我一觉醒来,已经是早晨九点多了。母亲告诉我,天雷很早就起床,送玉凤去高考了。我赶紧起床洗脸,母亲把早饭给我端到面前,我一边吃早饭,母亲一边告诉我,刚才二妈来给我提亲了。这位姑娘是二妈的外甥女,在唐山钢厂当广播员儿,人长得很漂亮,找对象特别挑。一听说我的条件,马上同意见面。 母亲还不知道我喜欢薇薇,我也没有告诉母亲。我以自己刚毕业,还没工作为借口,婉言拒绝了这次相亲。母亲劝我说:“你大学毕业了,下一步就是给你张罗对象,等你们哥俩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娘也就完成任务了。” 我宽慰母亲说:“娘你放心,到时候肯定给你领一个称心如意的儿媳妇回家。” “你说天雷应该找个啥样儿的?好的人家不跟咱,坏的他又不要,我一想就发愁。”母亲叹口气,眼睛看着我。是啊,我大学毕业了,不久的将来我就会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我就会有属于我的爱情。可是兄弟呢?他的爱情在哪里?如果不是为了我放弃高考,也许他和薇薇才是天生的一对呢。 我胡思乱想着走出家门,当我抬头,已经走到了“一家人饭店”面口。当六辆摩托从我身边呼啸而过,停在饭店门口,我才意识到饭店要出事情了。 六个戴头盔的青年下车,搬下俩花篮。那不是小时候经常和我们打架的三梆子么?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时,天雷闻讯从饭店出来,还没来得及跟我打招呼,就被三梆子的话打断了,他还是小时候那么结巴:“陈、陈大老板,恭喜发财啊!我们大哥华、华小军送你俩花篮,摆上摆上。” 那个叫华小军的人,留着一头长发,笑眯眯看着天雷,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三梆子指着花篮漫天要价:“一个花篮两、两千,你拿四、四千块钱。” 这哪儿是送花篮,这不是明摆着要钱吗?天雷可不吃这一套:“拿走!这花篮我不要!”天雷说着把花篮摆在华小军面前。 华小军话里有话:“你可别后悔,我这花篮比门神管事儿,它能保佑你饭店四季平安。” 三梆子:“啊全、全唐山的饭店开、开业,都上赶着摆、摆我们大哥的花篮。你给、给脸不要脸是吧?” “你们穷疯了是吧?”天雷针锋相对。 三梆子笑着:“你听说过华、华大军吗?那是我们大哥他、他、他……亲爹!” 我走到天雷的面前,这时,玉龙也出来了。玉龙胆小怕事,劝天雷破财免灾,天雷不信这个邪,当着华小军的面儿,一脚就把花篮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