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梆子一家露出惊异的表情,我扔了砖,扭头离去。 在我的努力下,母亲和天雷的关系渐渐缓和。我把一篮子鸡蛋吃完,在大闯叔的帮助下,我的算术成绩明显提高。这次考试,我算术得了九十四分。 父母高兴地请大闯叔吃饭。大闯叔看着我的算术试卷很高兴:“这家伙,九十四分儿了,我说爷们儿,可以啊。” 得到大闯叔的夸奖,我腼腆地笑了。 母亲给大闯叔斟酒,连连道谢。大闯叔向母亲保证,一定要让我得双百。 母亲高兴地说:“大兄弟,你要是保证天雨得双百。你的对象我就包了,保准让你称心如意!” 大闯说:“我说大嫂子,这大话可不是吹的,罗锅可不是崴的!疤瘌眼儿可不是剋的!” 大闯叔在父亲他们这一拨儿矿工里是最有文化的,人长得又周正。所以搞对象条件高。光父母给介绍的对象不下一打了,就是没有看上眼的。这次,母亲再次保证给大闯叔找个称心如意的对象。 一九七六年,我和天雷、马薇薇、玉龙小学毕业。我如愿以偿得了双百。我的记忆里,永远储存着这样一幅景象:夕阳的余晖中,天雷骑着自行车,驮着马薇薇;我骑着自行车驮着玉凤;玉龙骑着自行车,穿行在我们之间。三辆自行车穿过铁道,跃上街头,我们嬉戏玩耍,洒下一路笑声…… 我怀念我的少年时代! 那晚的饭桌上,母亲特别准备了丰盛的饭菜。父亲一边看着六张试卷,一边捏着酒盅,美滋滋地喝酒。六张试卷都是“100”。 父亲喝完一盅,我把着酒壶给父亲斟一盅。父亲高兴极了。他竟然掐着嗓子,唱起皮影戏:“南来的燕子北方长,城里的姑娘,扎根在山乡……” 父亲喝完酒,唱完戏,然后交给我们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晚上给大闯叔压炕。原来,母亲真的给大闯叔介绍成了对象,明天就结婚办喜事了。 压炕是北方的婚俗,就是在结婚的前一天晚上,要找三个男孩儿陪着新郎官在洞房里住一夜。预兆和祝福新郎新娘婚后多生贵子。 我和天雷只闹过洞房,没有压过炕。天雷有些不愿意去。父亲把我们叫到身边,窃窃私语道:“我告诉你们,不去准后悔,被窝都是好吃的……” 我和天雷听说有好吃的,眼睛马上放光。天雷问道:“都是啥好吃的?” 父亲狡黠一笑:“去了就知道了。” 给大闯叔压炕是我童年里最有趣的一次经历。那天晚上,我和天雷、玉龙并肩躺在大闯叔布置一新的洞房里。一想到有许多好吃东西,我们兴奋得怎么也睡不着。大闯叔似乎看出了我们会捣鬼,所以一直监督着我们。我们只好装睡,直到大闯叔传来轻微的酣声,我才睁开眼。 天雷捅着大闯:“大叔!大叔……”//---------------非亲兄弟第六章(3)--------------- 大闯翻个身,继续睡了。我看到,天雷悄悄坐起来。拉过新被褥,麻利地捏着被角。然后拆开被褥,掏出了枣和栗子,偷偷吃起来。玉龙听到声音,轻轻问天雷:“你吃啥呢?” “枣,栗子。”天雷只顾吃顾不得说了。 “哪儿来的?给我点儿。”看来玉龙不知道被褥里有“秘密”。 “小点儿声儿!你那褥子被里也有。”天雷说着把一颗枣放进嘴里。 玉龙拆开被褥寻找着,一会儿也吃起来。天雷见我没有动静,在我耳边轻轻说:“哥,你被子里有枣儿和栗子……” 我闭着眼,嘴里早就塞满了枣和栗子:“爹说,给大叔一样儿留俩,取个吉利儿,早立子……” 天雷捂着嘴笑了。 第二天,大闯叔迎娶俊俏的媳妇大琴,举办了全矿最热闹的婚礼。母亲搀扶父亲回到家已经是晚上。父亲喝醉了,舌头有点大,进了家还说个没完:“好饭不怕晚。大闯这回遂心了。这媳妇儿不光长的俊,还知书达理。媳妇儿,我替我们兄弟谢谢你,谢谢你啊。” 母亲把父亲扶到炕上躺下:“谢啥,是人家有缘分。” 父亲说:“再过十几年,我们儿子也该娶媳妇了。” 母亲叹口气:“到那时,我们也白头发了。” 马薇薇端一碗水进来:“大姨夫,你喝点水。” 父亲赶紧坐起接过:“你看看,我们闺女多懂事儿哦。” “哎?这哥俩干啥去了?”母亲想起了我和兄弟。 “准是到大闯洞房听声去了。”父亲说完,带着满足和微笑睡去了。 父亲说的对,此刻,我和天雷、玉龙正在大闯叔洞房外的窗下“听声”。北方的婚俗中,在晚上闹完洞房,一对新人入睡后,窗外总会有一帮孩子偷偷去听新郎新娘的悄悄话。如果没有听声的,主人还要请上几个“听声”的。究竟因为什么,我直到现在也不清楚,也许是为了让这喜庆的时刻蔓延得更长一些吧。 红窗帘包裹着大闯叔和大琴婶的幸福和喜悦。灯光熄灭的时候。我们三个从窗台下站起来。天雷耳朵使劲贴着窗户,眨巴着眼睛。玉龙迫不及待地问到:“听见啥了?” “大叔给大婶子唱雁南飞呢”。天雷一边听一边说。 我问:“那大婶子干啥呢?” “我哪儿知道哦?”天雷有些着急。 “你看看。”玉龙催促说。 玉龙驮着天雷上了窗台。天雷在窗户的塑料膜上捅个窟窿。向里看,可是看不见,他又捅了一个窟窿…… 突然,洞房里亮了灯。天雷跳下窗台,拉着我和玉龙就跑。大闯打开窗户,看着窗户上的窟窿,喊道:“天雷你个坏蛋!等你结婚的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是个快乐的夜晚,我和兄弟天雷跑回家,我们并肩躺在炕上,也许玩闹了一天太累了,我们俩手拉着手,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谁也不会想到,就在这个夜晚,一场震惊世界的灾难正悄悄降临到我们身上。 半夜,我被剧烈的颠簸惊醒,窗外,蓝光闪烁,大地发出怪兽般恐怖的呼啸,剧烈的颠簸之后是剧烈的摇晃,我被吓呆了,这时,我突然看见了父亲的身影向我扑来,接着,整个屋子坍塌了…… 一片黑暗。 一片死寂。 这就是震惊世界的唐山大地震!三十年过去了,但我的记忆里永远凝固着这样一个时刻:一九七六年七月二十八日三点四十二分。 蒙蒙细雨中,母亲抱着薇薇,在废墟上呼喊:“他爹!天雨!天雷!” 满脸是土的天雷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娘,这是咋了?” 母亲搂过天雷:“孩子,地震了。看见你爹没?” 天雷摇摇头。 母亲:“看见你哥没?” 天雷还是摇头。 “你咋把你哥哥扔喽哦!赶紧找!”母亲说着,跪在废墟上,一边用手扒着土一边喊:“天雨!他爹!” 天雷和薇薇学着母亲的样子,用手扒着废墟。 地震时,母亲和薇薇被甩到了窗外,天雷虽然被砸在里面,但他钻了出来。只有我和父亲被砸在废墟下面。 这时候,几位解放军战士跑过来。母亲见到解放军就哭了:“亲人哪,快救救我儿子……”//---------------非亲兄弟第六章(4)--------------- 我和父亲埋在废墟里,根本听不到外面的呼喊。就在房子倒塌的那一刻,父亲扑到我的身上。此刻,父亲的脊梁上,是两尺厚的砖瓦废墟,而我像一只小鸟一样,畏缩在他的胸膛下。父亲为了我有更大的空间,两只手支撑在地上。泥土烟尘呛得我们说不出话。我害怕极了:“爹,咱死了咋办?” “好儿子!有爹在,你就能活!”父亲咬着牙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父亲的身上全是汗水了,只见他额上青筋鼓暴,支撑的双臂在颤抖着。我知道,只要父亲支撑的双臂一弯曲,我就会被压死。我贴着父亲的胸膛哭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缕光线突然透进废墟。照耀在我的脸上。一股清新的空气钻进废墟,沁入肺腑,我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大声喊着:“娘!兄弟!” 我和父亲被解放军叔叔营救出来。我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过去的房屋已经夷为平地,废墟上挺立的只是一片片树林。父亲和母亲把我们三个孩子紧紧搂在怀抱。我看到,母亲和天雷的手指扒我们扒得已经血肉模糊了。 这时,远处传来徐三叔的哭声,我们全家赶紧跑过去。 “三兄弟,没事吧?”父亲老远就喊。 徐三叔搂着玉龙玉凤,见到父亲母亲,哭了:“大哥,淑英砸着了!” 父亲问怎么砸的? 徐三叔告诉父亲和母亲,淑英是扑到玉凤身上才挨的砸。不叫她,玉凤就没了。 母亲问:“人呢?” 徐三叔说:“解放军抬到急救站去了。” 父亲还惦记着大闯叔两口子,让母亲带着玉龙玉凤,他和徐三叔去看大闯叔。我随后跟过去。大闯叔是新郎官啊,他和那个漂亮的大琴婶子还好么?我一边想着,一边随着父亲走进大闯叔的家,我又一次惊呆了。昨天的洞房已经消失了,只见解放军正忙着把大闯和大琴的尸体抬到门扇上。当我看见那门板上的红喜字,我的眼泪止不住流下来!我哭喊着扑过去:“大闯叔,大闯叔——” 父亲和徐三叔也都哭了。解放军叔叔劝说道:“化悲痛为力量吧……” 父亲拦住解放军说:“解放军同志,求你们呆一会儿,让我给我兄弟他们两口子找件衣裳……” 解放军叔叔同情地放下门板。父亲和徐三叔从废墟里扒出几件衣服,然后给大闯叔两口子穿上。我一直握着大闯的手,大闯叔就是用这双手教了我五年算术,可是以后,我再也看不到大闯叔了…… 新婚的大闯叔两口子就这么走了,他们永远停留在那个幸福和甜蜜的梦里了。而淑英三婶子伤势严重,仍在抢救中。 帐篷里是临时的医疗急救站。父亲母亲带着我们在帐篷外面焦急地等待着消息。一名军医出来,父亲问道:“解放军同志,伤员咋样?” “砸得太重了……”军医摇摇头叹口气。 母亲搂着玉龙玉凤对军医说:“解放军同志,这俩孩子还小,求你们救救他娘。” “您放心,我们会全心全意的为人民服务的!”军医说完匆匆进了帐篷。 这时,徐三叔走出帐篷,眼泪汪汪的:“淑英醒过来了,想见大嫂子……” 母亲犹豫着看了看父亲,父亲扶着母亲,带着我们进了帐篷。 帐篷里有许多伤员,军医在忙碌。父亲和母亲走到淑英三婶床前。她已经奄奄一息了。母亲拉住淑英三婶的手轻轻叫着:“淑英。” 淑英三婶吃力地睁开眼:“嫂子,我不中了……” 母亲说:“你现在啥也别想,一心治病,听见没?” 父亲说:“淑英,你得挺住,俩孩子还指望你呢。” “我就是不放心孩子……”淑英三婶吃力地伸出手,看着母亲,“嫂子,我想、我想把玉龙玉凤托付给你……” 母亲听了这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回头看了父亲一眼,然后攥住淑英三婶的手:“淑英,只要你信得过我,这俩孩子就是我亲生的一样……” “嫂子,这些年,我对不住你。我是成心的……”淑英三婶说着,眼里有了泪。“我知道你对天雨好,我亲眼看见的,我佩服你,你是好娘……” 母亲听到这句话,嘴颤抖着,她紧咬着嘴唇,可是,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捂着嘴跑出帐篷……//---------------非亲兄弟第六章(5)--------------- 十几年来,为了消除淑英三婶的偏见,母亲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回忆起往事,母亲忍不住抽泣着。 我和天雷悄悄走到母亲身边,我拉了拉母亲的衣角。母亲一把搂过我和天雷,放声嚎啕…… 迄今为止,那是我见过的最悲伤的恸哭! 震惊世界的唐山大地震,二十四万兄弟姐妹不幸罹难。淑英三婶子去世后,父亲母亲认下玉龙玉凤一双儿女。就这样,我们家又多了一对兄妹。 临建棚前,母亲摸着玉龙玉凤的头对徐三叔说:“三兄弟,我想闺女都想疯了,以后这俩孩子就跟我,你舍得不?” “嫂子,我明白你的意思。”徐三叔抹把泪叫一双儿女:“玉龙玉凤,赶紧认干娘……” 玉龙和玉凤一起叫着:“干娘!” 母亲说:“好孩子。你俩记住啊,以后这儿就是你们的家……” 父亲把我们三个叫到身边,嘱咐道:“天雨天雷,还有薇薇,以后,玉龙就是你们的亲兄弟,玉凤就是你们的亲妹妹。听见没?” 我和天雨、马薇薇点头。天雷把压缩饼干分给玉龙玉凤,然后带他俩去玩儿了。我静静地守着父亲,看着课本。 父亲给徐三叔递过烟,安慰道:“老三,你可要想开点。” “你说这灾咋让咱赶上了呢?大活人,一眨眼说没就没了,以后这日子可咋过啊?”徐三叔还没有从悲伤里缓过来,心情灰灰的。 母亲插话道:“三兄弟,这时候,你可得挺住。你是孩子他爹,你要是倒下了,孩子找谁去?” 父亲安慰道:“老三,你就这么想,我们已经死过一回了,命是白拣来的,以后不更得好好活着么?” 徐三叔使劲地点点头。 接下来是一段最痛苦、最艰苦的岁月。就是在这段岁月里,我感受到了父亲和母亲最质朴的爱情和亲情。 地震后,我们住进了临建棚。这样,我们三个孩子就和父亲母亲住在一起了。每到夜晚,父母安顿我们睡下,他们俩就在油灯下说话。我时常偷偷醒来,看着他们恩爱的眼神,听着他们亲密的话语。 一天晚上,父亲手里摆弄着一个大棋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母亲给我们扇着扇子,问道:“你从哪儿找着的这棋子儿啊?” “我扒出来的。看见这棋子儿,我就想起马大海两口子。” “他们怎么一点信儿没有呢?” “也知不道能不能逃过这一劫……”父亲担心地说。 “哎,我后脊骨痒痒……”母亲说着,背过身去。 父亲一边给母亲挠后背一边说:“桂兰,人要有良心,在咱困难时候,老三没少帮咱。现在淑英没了,撇下这俩孩子,我们得拉扯一把。” “现在是啥时候啊,别说是朋友,就旁姓外人也得管。就冲淑英一句话,多苦多累我都认头。” “玉龙玉凤就当是我们的亲儿子亲闺女。” “你当爹当美了是吧?”母亲的眼里荡漾着温柔。 “等他们长大喽,一个一个喊你娘,你心里不美?”父亲说着,突然搂住母亲亲着:“你咋这让我稀罕呢……” 母亲推开父亲:“吵醒孩子!” 我赶紧紧闭双眼扭过头去…… 我们的家自从有了玉龙玉凤的加入,比过去欢乐热闹多了。过去,我和天雷都疼爱着薇薇,已经习惯了。现在,玉凤会时刻提醒着我,不要忽视对她的关爱。 薇薇的腿在地震中被砸伤,每天要拄着拐去上学,路过铁道,天雷总要背薇薇穿过铁道口。玉凤看到天雷背薇薇,内心很不舒服。趁我们不主意,玉凤哎哟一声,坐在铁轨上。 “玉凤,咋了?”我赶紧跑回来。 玉凤装出无比疼痛的样子,说:“我、我脚崴了。哎哟……” 玉龙回来要背玉凤,玉凤却不让。我知道玉凤是想让我背:“玉凤,来……”我还没说完,玉凤乖乖趴到我的背上。 玉龙数落妹妹:“看他那干巴样儿。你这不欺负天雨么?” “就欺负!你管得着么?”玉凤把玉龙轰走,悄悄问我:“天雨哥,我和马薇薇,谁是亲妹妹?” 我明白了,就说:“都是亲妹妹。”//---------------非亲兄弟第六章(6)--------------- 玉凤拧着我的耳朵:“不对!我是你亲妹妹!” “你是你是!”我真是领教了玉凤的霸道和嫉妒了。 我可爱的玉凤妹妹,是不是那个时候你就爱上我了? 抗震救灾,重建家园。就在我们搬进新家的时候。这一年我们初中毕业了。矿上分给我们家一个唐山钢厂的招工指标。那时候有个工作可不容易,何况又是令人羡慕的唐山钢厂呢? “唐山钢厂是大工厂,工作好。人家领导看咱家人多,照顾咱,给咱这个指标不容易。你们三个看看,谁愿意上学,谁愿意工作。”那天晚上,父亲一边吃着饭,一边跟我们三个人商量。 “虽说恢复高考了,到时候考不上咋办?还是工作保险。”母亲补充道。 “爹你就说,谁去都中。”什么事情,天雷都是首先表态。 我说:“我不去了。兄弟和妹妹去吧。” 马薇薇:“大姨夫,我不去。” 母亲说:“你们要这么让来让去的,就得把指标耽误喽。” 父亲说:“你们仨都谦让,爹挺高兴,但总得去一个。” 我们正在商量工作的事情,玉龙玉凤哭闹着进来。 原来,父亲给徐三叔介绍了一个对象。女方是个小学教师,丈夫地震砸死了,撇下一个五岁的女儿。两个人走了一段都满意,徐三叔就把女人领回家。玉龙玉凤一见就炸了窝。得知是父亲介绍的,马上就来找父亲算账。 玉龙进屋就冲父亲嚷:“干爹,你为啥给我爹找个女的?” 父亲说:“玉龙,你别着急,我看你爹又当爹又当娘的,太累……” 玉龙混劲上来了:“你也累,那我也给你找个女的,天雷愿意么?” “这混蛋!我有你干娘呢!”父亲哭笑不得。 玉龙说:“那我也有我干娘,要她干啥?” 母亲见两个人哭得可怜兮兮的,留下俩人跟我们一起吃饭。然后出门去找徐三叔。母亲刚出门口,就碰上徐三叔来找玉龙玉凤了。母亲埋怨道:“对象来了,也不说告诉嫂子一声儿……” “人家突然袭击,说过来看看俩孩子。” “这人心眼可好。啥时吃你喜糖哦?嫂子给你操办。”母亲说。 徐三叔说,他已经把人家辞了。母亲听了很吃惊。痛苦的徐三叔喝了许多酒,对母亲说:“本来我寻思给玉龙玉凤找个后娘,也让你们两口子清净清净,没承想俩孩子不同意。我想来想去,不扯那闲情儿了。” 母亲惋惜地:“这是咋说的,你结婚,先让孩子跟我这儿住,不挺好么?” “不用了。……嫂子,人活着不容易,不容易啊。”徐三叔说着,见玉龙和玉凤走过来。把玉龙玉凤搂在怀里说,“好孩子,跟爹回家,我再也不给你们找后娘了。” 晚上,我和天雷、薇薇商量着谁去工作的事情,我和兄弟想让薇薇去,可薇薇就是不去。天雷说那就抓阄,谁抓着谁去,公平合理。我们已经在父亲的心中长大了,他们同意天雷的建议。 桌上放着三个小纸团儿。一家人围坐。 父亲说:“我跟你娘商量了,这回没偏没向,一碗水端平。这是天雷做的三个纸团,一个有字儿,两个没字儿。谁抓着有字儿的,谁就去工作。” 母亲补充说:“话说回来。去工作的,是好事儿。能挣钱了。不工作的,接着上高中,将来考大学,也许更有出息。” 父亲最后强调:“说好了,谁抓着,不能再说不去,听见没?” 天雷先抓一个纸团儿,然后让我抓,最后剩下的一个是马薇薇的。没等薇薇看,天雷就说:“姐,我看看你的……” 薇薇打开,里面有字。天雷高兴地说:“爹,我姐抓着了。” 父亲:“那就薇薇去工作。就这么定了。” “姐,祝贺你呀。别忘了,发工资先给我买麻糖啊。”麻糖是我们唐山的特产,是一种香油做的又香又甜的糖。天雷忽悠着。 这其实是兄弟和我提前商量的一个小把戏。三个阄里都有字,只是我和兄弟的没给薇薇看。不想,薇薇并不好骗,看穿了我们在捣鬼。她跟天雷要阄看:“天雷,你抓的阄拿出来我看看。”//---------------非亲兄弟第六章(7)--------------- “看我的干啥?”天雷放嘴里嚼了。我见薇薇要阄,有点慌张,马上出门。但已经晚了,薇薇从我口袋里翻出那个假阄找父亲告状:“大姨夫你看看!” 父亲没看,说:“既然哥哥兄弟让你去,你就去呗。我和你大姨也都同意你去。” 薇薇把阄儿扔掉,哼一声,转身跑出门去。我和天雷赶紧追出去。 可我刚出门,就被玉凤拦住了:“你干啥去?” 我说我找薇薇有事儿。玉凤拉住我说,让我去教她写作文。我看着天雷和薇薇已经没了影子,只好答应玉凤教他写作文。 到了徐家。玉凤跟我说东扯西,根本不拿作业本,在我的催促下,玉凤说了实话,“我就是不想让你去追薇薇,就是想让你跟我玩儿!” 这个霸道嫉妒的玉凤妹妹啊,我真拿他没办法。 天雷从来没有见过薇薇生这么大的气。到了铁道口,才把薇薇追上。 “你别跟着我!”薇薇站在铁道边,看着一列火车呼啸而过。 天雷央求着:“姐!你别生气。” 火车过去,薇薇穿过铁路继续走:“我告诉你,以后别叫我姐,我不是你姐!” 天雷跟着:“姐,你咋了?不是姐是啥?姐,你还真生气啊?” 薇薇站住,对天雷说:“如果非要让我去工作,我就走了!” “为啥?” “我一直以为,我长到现在,已经是这个家的人了,现在我明白了,你们从来没有把我当家里人……” “谁没拿你当家里人了?”薇薇的话让天雷有些害怕。 “你们处处依着我,让着我。对我太客气,客气的我心里发慌。”薇薇望着远方,“是啊,这本来也不是我的家……” 天雷有些着急了:“姐,你这乱七八糟说的都是啥啊?不就是抓个破阄么?你要不同意就重新抓……” 薇薇摇头:“天雷,我真的想走了……” 天雷问:“你去哪儿?” 薇薇说:“我想我爸,我妈,我想去找他们……” 天雷没有想到,因为抓阄,引出薇薇这么多伤心。他不知道怎么安慰眼前这个只比他大三个月的姐姐。薇薇前面走,他只有默默地在跟在后面。 “哎呀,这小两口儿,回娘家了?”三梆子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拦住薇薇。 天雷有火正没处撒,指着三梆子警告:“我告诉你,我正烦着呢。别惹我。” “哎,天雷,你要不承认是你媳妇儿,那、那就是我媳妇了。”三梆子说着就要搂薇薇。天雷推开三梆子:“三梆子!过去你欺负我也就欺负了。但不许欺负我姐。” 三梆子挥手给了天雷一拳:“我欺负了咋着?你想咋着?” “三梆子,我今天跟你拼啦!”天雷喊叫着,一头撞向三梆子。三梆子没有防备,跌倒在地,天雷骑在三梆子身上,挥拳猛打:“让你欺负我!让你欺负我!我今天打死你!打死你!” 三梆子被天雷打懵了。鼻子嘴流血。薇薇害怕了,拉着天雷:“天雷,别打了,别打了……” 天雷像一头暴怒的狮子,一边打三梆子一边问马薇薇:“说!你还走不走了?你还走不走了?” 薇薇:“不走了,我不走了。天雷,我不走了……” 马薇薇好不容易拉开天雷,天雷指着三梆子:“妈的!要再走……” 天雷觉着说错了,不好意思地看着薇薇。薇薇被天雷的话逗笑了。 就在天雷痛打三梆子的时候,一辆轿车穿过铁道,向街里驶来。轿车停在街口,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位中年妇女。她就是薇薇的母亲刘云双。刘云双刚刚平反昭雪,从宁夏回到市教育局任局长。她第一件事就是回到东矿寻找女儿。 司机开车离去了。刘云双慢慢走着,寻找着记忆中的踪影,可是因为地震,过去的房子已经没有了。她的眼前是一排排拔地而起的高楼。 徐三叔远远地见一个陌生的女人在街头伫立沉思,走过来。 刘云双回头,发现了徐三叔:“您是……徐师傅吧?” 徐三仔细打量着刘云双:“你是?” 刘云双上前握住徐三叔的手:“我是马大海的爱人刘云双啊。”//---------------非亲兄弟第六章(8)--------------- “啊?这、这……”徐三叔激动得竟然说不出话了。 刘云双迫不及待地问道:“陈忠实陈师傅还在吗?我女儿还在吗?” “在啊,都在……”徐三叔说着,带刘云双直奔我家。进了我家院子,徐三叔喊道:“大哥,你看谁来了?” 父亲和母亲从屋子出来,俩人看着刘云双愣住了。 刘云双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陈师傅,桂兰大姐。” 父亲喜出望外:“哎哟,刘老师!” “这、这不是做梦么?”母亲慨叹着,紧紧握着刘云双的手:“大妹子,这大地震,我还以为看不见你了呢……” 父亲问道:“大海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刘云双叹口气说:“唉,这么多打击,大海都挺过来了。可一听平反的喜信儿,犯了心脏病……” 提起马大海的不幸,大家沉默了。 徐三叔:“……这就是命啊。” 父亲:“大海是好人哪!” 这时,我走进来,看到刘云双,不知道说什么好。母亲让我叫刘云双大姨,我乖乖地叫着大姨。刘姨摸着我的头说:“这是天雨吧,都这么高了。” “天雨,这就是小时候给你吃奶的大姨。”母亲提醒我说。 我不好意思地红了脸,父亲让我去快去找薇薇!我跑走了。//****************非亲兄弟三*************** 刘姨接过招工表看着,感动地说:“陈师傅,大姐,我一定教育薇薇,永远牢记工人阶级这份朴素的感情……” “当年,我大嫂子本想再要个闺女,因为薇薇来了,两口子就没要……”徐三叔还想往下说,父亲打断徐三叔的话:“老三,你提那陈谷子烂芝麻的干啥……”---------------非亲兄弟第七章(1)--------------- 刘姨向父亲母亲讲述了这些年下放到宁夏的苦难经历,讲到伤心处,父亲母亲都陪着刘姨落泪。提起薇薇,刘姨感动地对父亲母亲说:“抚养薇薇这些年,让你们受苦了,受累了。”刘姨说着站起来,郑重地向父母鞠了个躬。 母亲赶紧搀扶刘姨:“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谁让薇薇跟我们有缘呢。” 徐三叔:“要说我们大哥大嫂子对薇薇,那比亲闺女都亲。远的不说,大哥,你把那招工表儿拿出来,给刘老师看看……” “看啥看啥?”父亲不让徐三叔说。徐三叔找到招工表,递给刘姨:“刘老师你看看,俩儿子都不让去。你要晚来两天,薇薇就到唐山钢厂工作了。” 刘姨接过招工表看着,感动地说:“陈师傅,大姐,我一定教育薇薇,永远牢记工人阶级这份朴素的感情……” “当年,我大嫂子本想再要个闺女,因为薇薇来了,两口子就没要……”徐三叔还想往下说,父亲打断徐三叔的话:“老三,你提那陈谷子烂芝麻的干啥……” 刘姨说:“要徐师傅这么一说,我还怎么好意思接薇薇走啊。” 母亲听了刘姨的话,一愣:“大妹子,你这回来,打算把薇薇带走?” “我来就是想跟你们商量这件事儿。你们把薇薇培养成人,跟薇薇感情很深。要说,我不该带走孩子,可孩子马上要上高中了,负担越来越重,我不能再给你们增添负担了。”刘姨话说得婉转,但意思很明确。 徐三叔知道母亲和父亲一时感情难以接受,说:“刘老师,你要这么说,我大哥大嫂子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还就不怕这个负担。” 刘姨:“我知道你们是深明大义的人,我也是娘,我想闺女啊。” 母亲含泪出屋去了。父亲说:“我理解,我理解。” 刘姨说:“好在我们离的不远,薇薇想你们可以随时来,你们想薇薇也可以随时去。” 薇薇听我说妈妈回来了,一口气奔跑到家。我和兄弟紧紧跟在后面。薇薇跑到门口,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进去啊。”天雷催促着,推开院门。 马薇薇喘息着,犹豫着“……我要见了,也许就得走了。” “你刚才不还说去找娘吗?”天雷把马薇薇推进院子。 我和兄弟陪薇薇走进堂屋,我撩起门帘,马薇薇走进屋。母亲说:“薇薇,你看谁来了?” 当年的黄毛丫头如今已经出落成一个婷婷玉立的大姑娘了。刘姨打量着女儿,眼泪夺眶而出:“闺女……” “妈,我爸呢?”薇薇没有看到马大海,问道。 “闺女,你爸不能来接你了……”刘姨说着,扭过头去。 薇薇明白了,嘴唇抖动着,眼泪簌簌流下来。刘姨紧紧抱住女儿。二人失声痛哭起来。 父亲使了个眼色,我们大家悄悄走出屋子。 刘姨抱着薇薇哭了一阵,心情渐渐平息下来:“闺女,这么多年,妈让你受苦了,妈一定补偿你。招工不去了,妈要供你上高中,考大学。” 薇薇问:“妈,你是要接我回去吗?” “闺女,明天就跟妈走,妈再也不离开你了。” 薇薇听了,慢慢离开刘姨的怀抱。 刘姨看着女儿,问怎么了?薇薇勉强笑笑说,没啥。 父亲和母亲难得一起在街上这么散步。提起薇薇,两个人心都酸酸的。 “盼了这么多年,都没来。这心刚放下,突然就来了。”父亲说。 母亲问道:“薇薇的事儿你咋想的?” “要为孩子着想,还是回城里,跟在她娘身边有前途……” “是啊!人家毕竟是亲骨肉。”母亲叹口气,埋怨道,“当初我想再要个闺女,你说有薇薇,不要了。我就听你的了……” “母亲,我、我……”父亲觉得对不起母亲,眼睛湿润,说不下去了。 母亲说:“我可告诉你,薇薇跟她娘走我们不该拦。天雨说啥你也不能再让他离开我,听见没有?” 父亲赶忙说:“不会了。不会了……” “咱别让闺女难受,在她面前,咱俩谁也不许掉眼泪,听见没?”母亲告诉父亲,父亲使劲点头。//---------------非亲兄弟第七章(2)--------------- 我和天雷远远地跟在父母的身后,默默地走着。我忍不住问兄弟:“你想啥呢?” “姐要走了。”天雷忧伤地说。 “你舍得么?”我反问道。 天雷沉吟着,望着远方:“谁不想跟亲娘走呢?” 我知道,薇薇母女的团聚,勾起了兄弟心事。他认定自己不是父母的亲骨肉,这像一块巨石压在天雷的心头! 中午,一家人围坐一起,吃了顿团圆饭。 父亲喝着酒,向刘姨表态说:“我们两口子商量了。薇薇到城里比在这儿强,跟你比跟我们好,薇薇也算大人了,我们尊重她的意见。” 刘姨说:“我和闺女会牢记你们的养育之恩,这辈子我们都不会忘的。” “闺女从七岁到这个家,要说享福那肯定没有。但没磕着碰着,现在我把一个大姑娘全须全尾的还给你了。我们也就放心了。”母亲补充道。 “大姐,你别这么说……”刘姨眼睛又见湿润,三个孩子低头沉默。 父亲看气氛沉闷,赶紧乐呵呵地打圆场:“我说,你们俩还让不让孩子吃饭了?咋整的跟忆苦思甜是的啊。” 母亲:“不说了。不说了。” 刘姨把供薇薇大学的事情告诉了父母,并建议我和天雷也上高中考大学。我和兄弟当即表态,都愿意上大学。刘姨夸我们有远大抱负。 薇薇明天要离开我们家了。我和兄弟心里很难过。薇薇在院子里默默地帮着母亲洗衣服,然后烧火做饭。我知道,薇薇是用拼命干活来排解心中的忧伤。我和天雷想跟薇薇说句话,可一想说话眼泪就流下来。 薇薇走进屋子,默默收拾着自己的书包,见我和天雷跟进来,也没有说话。 薇薇打开一个日记本,那里面夹着一张糖纸,她拿出糖纸,摸着看着。 “妹,你明天啥时候走?”我开口问道。 薇薇摇摇头,继续收拾东西。 天雷说:“你这一走,也许以后我们就见不着了……” “你瞎说啥啊!”薇薇轻轻地说。 “真的。我跟哥想送你点东西,做个纪念,你稀罕啥?”我问道。 薇薇想了想:“我啥也不要。” 天雷看着薇薇,说:“要不,我给你逮只蝈蝈吧。” 马薇薇点点头,眼泪流下来。 我和天雷赶紧跑出门,怕薇薇看见我们的眼泪。 我和天雷跑到野外逮蝈蝈。我们想逮一个最棒的蝈蝈送给薇薇。等我们一人逮着一只蝈蝈,已经是黄昏了。 “天雷,送哪个哦?”我想把我这只蝈蝈送给薇薇。 天雷当然也想送他逮的那只蝈蝈:“哪个好送哪个。” “你看这俩哪个好哦?” “……让他俩掐架。胜了的蝈蝈送她。” 我不想让蝈蝈互相残杀,因为他们也是兄弟,于是,我提议这俩蝈蝈都送给薇薇,天雷看出我的心思,答应了。 今天的黄昏显得忧伤而漫长。父亲陪着刘姨来到街头,当年的那口枯井在地震中已经消失了。 父亲忍着眼泪,搜寻着往日的记忆:“这儿原来就是那口井,我跟大海最后一面儿就在这井边。白天他把闺女托付给我,晚上他嘴里塞了俩大棋子来跳井,只要下去就没救儿了。我拦下了他……”父亲说着,掏出一枚棋子,给刘姨:“这是他扔下的棋子,我一直留着,给你作个纪念吧!” 刘姨接过棋子,抚摸着那个“马”,眼里噙满泪水:“老马,大海,我和闺女团聚了……”刘姨说着抽泣起来。 父亲不忍看到眼前的情景,默默地离去了。 我们经历过唐山大地震那样的天灾,我们也经历过文革那样的人祸,但人祸比天灾更可怕。十年浩劫,使多少家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啊,它给我们造成的心灵创伤是终生难以磨灭的。 母亲给马薇薇仔细地叠着衣服。叠好一件,放在包裹皮里,然后叠另一件。薇薇悄悄进来,失神地看着母亲叠衣服。 十年朝夕相处的岁月,薇薇已经成为母亲生命中的一部分。薇薇的离去,母亲是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但她表面很平静,她不想让薇薇难过:“薇薇,一会儿你烧锅水,洗个澡,干干净净跟娘走,听见没?”//---------------非亲兄弟第七章(3)--------------- 薇薇点头:“大姨,您老有啥嘱咐的没?” 母亲叹了口气,“你娘这辈子不容易,爹不在了,你以后要知道孝顺娘。”母亲看薇薇使劲地点点头,接着说:“你也是大人了,你那小脾气儿得改,不能跟你娘使。” “我记住了。” “还有,姑娘家事儿多,要知道自己照顾自己。”母亲把衣服叠好,放进包裹,使劲扎起来:“这些年,帮大姨刷碗做饭洗衣服,跟大姨受苦了……” 薇薇哭了,一把抓住母亲:“大姨,我不走了。我不走了!” 母亲摸着薇薇的头:“傻孩子,别说了!让你娘听见多寒心呢……” 薇薇抱住母亲:“大姨,我舍不得您……” 母亲强作笑颜:“以后,你啥时想来,啥时就来,这儿永远是你的家。” 薇薇抱着母亲哭出声。母亲给薇薇擦眼泪:“没出息,不许哭,不许哭……” 可母亲说着,自己的眼泪已经流下来。 一轮圆月印在天上,薇薇静静地站在院子里。我从屋子出来,悄悄走到薇薇的身边:“妹妹,你想啥呢?” “哦,没想啥……”薇薇回过头,心事忡忡的样子。 我把蝈蝈笼子给薇薇看:“我跟天雷给你逮的,就算一个是我,一个是天雷……” 薇薇接过蝈蝈笼子,问我:“天雷哪儿去了?” “在西屋呢。”我指了指西屋。 薇薇悄悄走进西屋,我随后跟进来。 炕上堆满了母亲为薇薇打点的包裹、书包等东西。天雷躺在这些东西中间,胳膊搭在脸上。显然,他看见我们进来,但没有说话。 “天雷……”薇薇叫着。 我看到兄弟天雷没有动,泪水从胳膊缝隙流下来。 “装睡呢吧?说,是不是装睡呢?”薇薇挠了一下天雷的脚心。天雷腿一缩。 “好,你骗我……”马薇薇索性搬住天雷的脚,使劲挠着脚心…… 天雷泪眼笑着,挣扎着:“姐,我服了,我服了……” 我再也忍不住了,赶紧跑出屋子,任凭泪水流淌。 妹妹,今夜你让我泪眼朦胧!你让我第一次品尝到亲人离别的心痛! 东屋里,父亲、母亲和刘姨正在说话。刘姨说服父母,要我们兄弟俩不要去工作,坚持上高中考大学。那时刚恢复高考,人们对知识的重视还不够,父亲和母亲认为还是上班稳妥。 刘姨沉吟一会儿,说:“陈师傅,大姐,有件事儿我一直说不出口……” 父亲问:“啥事儿啊?” 刘姨:“你们两口子要是先答应我,那我就说。要是不答应,那就不说了。” 母亲说:“我答应你。有啥话,说吧。” “我们两口子平反以后,补发了全部的工资。我想给你们留下点儿钱,将来供俩孩子上高中,考大学。这也算我一点儿心意,行吗?”刘姨说着拿出一个信封。父亲赶紧拦住:“这可不中!” 母亲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你这是变着法儿谢我们。” “不不,你们对薇薇的养育之恩,怎么能用钱衡量呢?可你们要不让我表示一点儿心意,你让我怎么出这门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