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亲兄弟 那是连年干旱后,华北平原迎来的第一场暴雨。干枯龟裂的土地像一个骨瘦如柴的婴儿拼命地吸允着上天赐给的乳汁,已经顾不得它来的如此凶猛和狂虐了。它同样没有感觉到风雨雷电中还有我的母亲。 风雨如鞭,抽打着母亲纤弱的身影,她裹着一件破旧的雨衣,雨衣里鼓鼓的,不知放了什么。母亲在泥泞的道路上蹒跚着,一只鞋掉了,另一只也掉了,她竟浑然不觉。嘴里反复唱着那支哄孩子的歌儿。---------------非亲兄弟第一章(1)--------------- 在我的记忆深处,总有这样一个夜晚,暴雨肆虐,大地升腾起茫茫的白烟,雷电交错天际,掩盖住世间一切声响。在这停滞的时空里,一个女人的歌谣,低低地,凄凉的飘来。 “风来了 雨来了 麻猴背着鼓来了 …… 下雨了 冒泡儿了 老和尚戴着草帽了 ……” 虽然我对此毫无印象,但它的确在我生命里发生过。当徐三叔告诉我这一切时,我才惊醒,在我梦里的那些破碎的影像都是生命真实的印记,它象当日的雷声般拼凑出我命运最初的起点…… 一九六三年,是中国最饥饿的年代,那年夏天,我的父亲孙老五因浮肿离开了我和我的母亲。在父亲去世的第三个晚上,已经精神错乱的母亲哭着笑着,走出被暴风雨遮盖的村庄。 那是连年干旱后,华北平原迎来的第一场暴雨。干枯龟裂的土地像一个骨瘦如柴的婴儿拼命地吸允着上天赐给的乳汁,已经顾不得它来的如此凶猛和狂虐了。它同样没有感觉到风雨雷电中还有我的母亲。 风雨如鞭,抽打着母亲纤弱的身影,她裹着一件破旧的雨衣,雨衣里鼓鼓的,不知放了什么。母亲在泥泞的道路上蹒跚着,一只鞋掉了,另一只也掉了,她竟浑然不觉。嘴里反复唱着那支哄孩子的歌儿。 母亲纤弱的身影出现在村口。她呆滞的目光移向不远处那眼古井,母亲走到井边,她失神地望着黑洞洞的井口,井口像魔鬼张开的大嘴阴森恐怖,它向母亲狞笑着,一种致命的诱惑与召唤。母亲微微牵动嘴角,脸上浮现出一种异样的笑容,雨水顺着笑容滚落。笑里有泪,泪涌出化做滂沱汹涌的大雨。 “老五啊——” 母亲向天大喊,象是与陪伴她的风雨雷电做最后的诀别。 忽然,狂风吹开了她身上的雨衣,露出一张婴儿的脸!婴儿的脸上溅着了雨水,“哇”地哭起来。她才想起怀里还抱着孩子,孩子在她怀里拼命地啼哭着。她慌乱地脱下雨衣,裹住了孩子。放在井边,然后一头扎入井里。 是的,我就是被她遗落在井边的那个孩子,他们未满周岁的儿子大宝。 那时,我仿佛看见母亲被雨水冲刷得惨白的双脚,在我眼前一晃,就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好象她在我生命里从未来过。 在我生命度过近三十年以后,徐三叔才把我的身世告诉我。我才知道孙老五夫妇是我的亲生父母。在我记忆里,我的父亲叫陈忠实,我的母亲叫王桂兰。我从没有怀疑过我不是他们的亲骨肉,我更没有怀疑过小我一岁的天雷与我竟然是非亲兄弟! 那夜的暴风雨如此猛烈,我在井边哭啼着挣扎着,似在呼唤着我的亲人的到来…… 风雨中,随着摇晃的手电光柱,一个身穿帆布雨衣的男人走进我家的院子,这是一个标准的北方汉子。高个,魁梧,皮肤黝黑,眉宇间眼神里透出惯有的质朴与善良。他就是我记忆中的父亲陈忠实,他和我的生父孙老五是一个矿井的兄弟。三天前,发送父亲的时候,生母昏死过去,醒来后就双眼发直。再也没说一句话。大雨之夜,他不放心,来看望我们母子俩。 “老五家!老五家!弟妹!”父亲陈忠实边喊边找,两个屋子没有人。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冰冷的夜风袭来。这么大的雨,这孤儿寡母的干啥去了呢?不容多想,他放下怀里的菜团子,跑出门去,父亲陈忠实找来要好的兄弟徐三叔和大闯叔,大家冒雨寻找我们母子。 东矿区是百年的老矿区,所谓的工人新村已经和周围的农村没什么区别了。大雨在泥泞的街道上溅起一片白烟。焦急的呼喊声打破矿区的沉寂。 “老五家——” “大宝他娘——” “嫂子——” 风雨中已经汇聚了十几个矿工。父亲陈忠实望着风雨,一脸的焦急。生父奄奄一息的时候,他曾红口白牙承诺照顾我们母子俩,可三天就出事儿了,我们母子二人生死未卜,他怎么会不焦急呢? “这么大雨,上哪儿去了呢?”大闯叔望着风雨,一脸的迷茫。 徐三叔转了好几圈,“老五一死,就看她眼神儿不对,我就说早晚得出事儿!”//---------------非亲兄弟第一章(2)--------------- “别马后炮儿了。赶紧找人!”父亲吼着直奔村外。 闪电把夜空撕裂开来,接着便是霹雳的巨响。我哭叫着爬着,就在我爬到井口边的时候,父亲陈忠实寻着哭声跑来,一个箭步跳上井边,将我抱起。他看了看古井,什么都明白了,“徐三大闯!赶紧捞人!” 父亲说着,脱下雨衣裹上冻僵了的我,飞奔回家。我的身后传来徐三叔的呼喊,“有人投井啦,救人哪——” 那夜,陈家窗外的风雨格外凄厉,仿佛一下一下拍打在母亲王桂兰的心上。 母亲王桂兰挺着大肚子,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着。父亲陈忠实去老五家了。可走了一个时辰,还没有回来。莫非老五媳妇出啥事儿了?母亲正在寻思,父亲抱着雨衣浑身湿透地跑进门来。 “这是咋了?”母亲问道。 父亲顾不得说话,将我放炕上。此时的我已经冻得浑身冰凉,小脸发紫,不会哭了。 “这不是大宝么?孩子咋成这样儿了?” “老五家投井了!”父亲脱着我的湿衣服。 “啊?”母亲听罢大惊,“那……” “多亏还知道把孩子放井边儿。”父亲将棉被裹在我身上,抱起来叫着我,“大宝,大宝!” “那不中,给我!”母亲说着解开怀,把我抱在怀里。一股暖流立刻融化了冰冷,一缕温暖渐渐地沁入我的心扉。而母亲感到的却是一股钻心的冰凉,不禁让她皱起眉头。父亲说:“你别着凉,让我来!” 母亲咬了咬牙,没有放开我。抱着我在地上转啊拍啊。父亲不知所措的跟在母亲身后。 “我说你尾巴似的老跟着我干啥?”母亲是急脾气。 “我不是着急么?” “你赶紧去看看老五媳妇咋样了?” “那好,我走了!你无论如何,得给我把大宝救过来!”父亲话音未落已跑进雨里。 母亲刚要说话,腹部的阵痛突然强烈起来,她腿一软坐在炕边,痛苦地喊着父亲。父亲听到喊声反身回屋,问道:“咋了?” 母亲痛苦的脸上已经淌下大粒汗珠,咬着牙说:“我怕是、怕是……要生了……” “啊?哎呀!你、你,坚持住,我去找车!”父亲说着慌忙跑出门。 父亲抱我回家后,大闯叔、徐三叔招呼来十几个工友在古井边捞人。雨大井深,又赶上黑夜,扁担、锚都用上了,可还是捞不上来。 “井太深了,够不着!” “雨太大了,看不清!” “三哥,咋办?”听着大家的呼喊,大闯叔焦急地看着徐三叔。 徐三叔一咬牙,将大绳缠在腰上。大闯叔拉住他,“三哥,我年轻,我下!” “少废话!”徐三叔推开大闯叔,站到井边,吩咐工友们拉住绳子,自己顺下古井。很快,徐三叔就被淹没在漆黑幽深的古井里。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除了风雨声,井下没有一点动静。 “三哥,三哥……”大闯叔趴在井边呼喊,阴森的井口静默而无声,吞噬着人们的焦虑。 “驾!” 风雨中,父亲挥动鞭子赶着马车,拉着母亲直奔矿区医院。车上,母亲头上蒙着雨衣,怀里抱着我。马车在风雨泥泞的路上飞驰,可父亲还是嫌慢,不住挥动鞭子吆喝着。 突然,前面冒出两个人,父亲赶紧喝住马车。拦车的是市教育局下放到矿上的右派分子马大海、刘云双夫妇。刘云双怀里抱着刚出生三个月的女儿马薇薇。一脸焦急的样子。 父亲抹了把雨水喊道:“马大海!咋了?” 马大海也提高嗓门,“陈师傅,闺女高烧,去医院……” “赶紧上车!”父亲顾不上多说,让马大海夫妇上车,然后一挥鞭子,马车又钻进了风雨。 数千万雨线将夜空织成一张硕大的网,扣在人们心头,蒙着一层厚厚的阴影,挥之不散。 井下,徐三叔的绳索终于摇动了。 “快,往上拉!”大闯叔抹了把脸,拽住绳子。 “一二三!一二三!” 大闯叔喊着号子,指挥工友们将徐三叔拉上井口。徐三叔浑身哆嗦说不出话。众人围着他,有人给他解下腰间的绳子,有人给他披雨衣。大闯叔拿过酒瓶子,让徐三叔暖暖身子。//---------------非亲兄弟第一章(3)--------------- 徐三叔喝了两口酒,挣扎着站起来,走到我生母的尸体旁,看到她的脸上依然挂着异样的微笑。徐三叔眼里噙满泪水,将一件雨衣轻轻盖在母亲的身上。 李矿长带着二三十位矿工赶来了。徐三叔叔悲伤地说:“李矿长,没出三天,一家子人……” 李矿长问:“陈忠实呢?” 大闯叔说:“大哥回家送孩子去了。” 一个刚跑来的矿工说道:“他家里没人,我刚从他家来。” 李矿长神情焦急,“他上哪儿去了?” 徐三叔说:“指定是上医院抢救孩子去了。” 李矿长:“我在这边处理后事。徐三大闯,你俩带几个人上医院看看,有情况赶紧向我报告!” 母亲被送进了产房,躺在病床上痛苦地呻吟着。她的双手紧紧地揪着一条纱布带,因为被许多生产的妇女揪过,原本的白色已经变成黄黑色了。 “大姐,你受累……”母亲喊着护士。 护士长走过来问道:“干啥?” 母亲疼的已经面容扭曲,“你替我看看,我丈夫抱着的那个孩子,缓过来了么?” “一心不可二用,赶紧生你的孩子!”护士说着母亲,但还是走出产房。 “大宝,我的小祖宗,你给我哭,你给我哭啊!”产房外,父亲绝望地拍着我的后背。他一直地抱着我来回走动。他一会儿看看产房,一会儿看看窗外,一会儿看看怀里的我。他平生第一次面对三条人命,急得脑袋都要炸裂了。 我终于“哇”地一声哭出声来。父亲这才松口气。刚坐在长椅上,见护士长走出产房,他赶忙又站起来:“大夫,我媳妇……” 护士长看着父亲怀里的孩子犯疑,“这谁的孩子哦?” 父亲说:“我的。” 护士长问:“产房里躺着的是谁啊?” 父亲说:“我媳妇儿。” 护士长瞪着父亲,“这是啥年头儿哦?你咋还连着生哦?” 父亲不知如何解释,“这……大姐,我一两句说不清楚。那啥,我媳妇儿生没生啊?” 护士长说:“我看她没心思生,老惦记这个孩子。” “哎呀,这,这咋办呢?”父亲见护士长进了产房,突然又想起了马大海。他决定下楼到急诊室看一眼马的女儿。 护士长进了产房,告诉母亲别惦记,孩子已经缓过来了。母亲听罢,轻轻缓了一口气。护士长见母亲脸色苍白,满脸汗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赶忙请示医生为母亲输血。 父亲来到急诊室,得知马大海的女儿已经退烧,赶回妇产科。正好看见徐三叔、大闯叔带十几个矿工兄弟大步流星走进医院。父亲见来了十多号人,“我说这打狼似的,咋都来了?老五家咋样?” 徐三叔说:“人捞上来了,完了。” 父亲早有预料,但听了这信儿,愣了半天才说话,“老五临走的时候,我红口白牙照顾好母亲俩……要是早点儿把大人孩子接过来,就没这事儿了。早一步儿就没这事儿了……”父亲一边说,一边自责地不住摇头。 徐三叔安慰道:“大哥,这不怨你!” 父亲看着怀里的我,眼睛里有了泪光,“大宝,大爷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啊。” 这时,我竟然笑了。这一笑,父亲泪水就涌了出来,“傻孩子,你还笑,你还笑呢。” 徐三叔抱过我,劝着父亲,“大哥,大宝没事儿就是万幸,能给老五留条根了!” 父亲问徐三叔,“后事咋安排的?” 徐三叔说:“李矿长正操持后事呢,不放心你,让我们来看看。” 父亲着急地说:“你说你嫂子跟着凑热闹,我也过不去……” 大闯叔问:“咋着?嫂子生了?” 父亲说:“老半天了,知不道生没生呢?” 没等父亲说完,大闯叔走到产房门口敲门。产房门开了,一个二十多岁的护士出来,见门口围了这么多男人,没好气地问道:“谁敲门了?敲门干啥?” “大夫,生了没?”父亲、徐三叔、大闯叔异口同声问道。 年轻护士看着眼前三个男人,“你们谁是王桂兰的丈夫哦?” 父亲赶忙说:“我、我,大夫。”//---------------非亲兄弟第一章(4)--------------- “你媳妇难产!” 父亲一听媳妇难产,不知怎么问,“那得难到啥时候产呢?” 年轻护士说:“我哪知道哦?” 徐三叔赶忙上前,“大夫,求你了,给使使劲!” “我使劲管啥用哦?现在知道着急了?少生一个比啥不强哦。”年轻护士甩下一句话要进产房,被大闯叔一把拉住,“哎,你跟谁说话呢?”大闯叔早就看不惯年轻护士这态度了,终于忍无可忍。 年轻护士瞅着他们,“女人生孩子,来这么多大老爷们干啥?” 大闯叔眼睛一瞪:“我说你咋那么多废话?啊?” 年轻护士说:“你跟谁瞪眼呢?” “跟你!我可告诉你,我们是东矿的矿工,工人阶级,知道不?这大人是工人阶级的老婆,这孩子是我们工人阶级的后代。知道不?大人孩子要是有一点闪失,我现在就把矿上五千多号兄弟叫来!”大闯叔说。 矿工们见小护士漂亮,跟着起哄。“对,把兄弟们都叫来!”“把风钻扛来!”“把吊车开来!” 小护士哪见过这阵势,求救似地看着父亲,“我、我也没说犯歹的话,这不是替你们着急么。” 父亲喝住兄弟们,小护士这才跑回产房。 大闯叔仍然不依不饶,“这小娘们儿,啥态度啊。” 父亲说:“两条命在人家手里攥着呢,你们说话就不会客气点儿?” 大闯叔抓着后脑勺说:“我们不是替你着急么?” 父亲说:“你们着急有啥用啊?” 徐三叔在一旁叨叨:“真是的,又生孩子又打幡儿,热闹都出了尖儿了。” 父亲说:“关上你的臭嘴!” 大闯叔急道:“你看这都几点了?活不见人死不见……” “哎!我看你再说!”父亲一指,大闯叔意识到自己也说错了,赶紧给了自己一巴掌。 父亲说:“都给我回去!” 徐三叔说:“回去干啥?人多力量大。” 大闯叔也跟着说:“就是。只要人心齐,能把泰山移。” “这叫鸡多不下蛋,人多瞎捣乱!听话,都回去!”父亲坚持道。 徐三叔见父亲坚持,跟大闯叔商量说:“我留下陪大哥,你们回去吧。”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但比刚才小了许多。夜风吹来,给人带来一股清新和凉爽。父亲把兄弟们送到门口,掏出钱包给大闯叔,“大闯,你把这个给李矿长!” 大闯叔问:“干啥?” 父亲说:“人家跟老五一场,整天担惊受怕的,我想让老五媳妇体体面面地走。” 大闯叔说:“大哥,钱大伙摊。” 父亲说:“都不容易,算了吧!大闯,你告诉李矿长和兄弟们,我这儿过不去,你们把事儿办圆满了!” 大闯叔接过钱包,“大哥,嫂子这儿还得用钱呢……” “押金我交完了,快走吧!”父亲往外推着大闯叔。 大闯叔走进雨中,回头喊道:“大哥,别着急。这好饭不怕晚。嫂子肯定生个大胖小子。” 产房里,母亲脸色苍白,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 医生摸着母亲的脉搏,摇头叹气,她一面叫护士长通知家属,一面要大家准备手术。 护士长从产房出来:“王桂兰家属!王桂兰家属!” 徐三叔忙站起来:“大夫,生了?” 护士长:“他人呢?” “忠实大哥!大哥!”徐三叔冲楼下喊着,把熟睡的我惊醒了。我哭起来。 父亲答应着跑回来。听见有孩子的哭声,以为是母亲生了,激动地握着护士长的手说说:“哎呀,可生了,大姐,谢谢你,太谢谢你了。” 徐三叔摇晃着我,“大哥,是大宝哭呢。” “你看我都急糊涂了。”父亲摸着自己的脑袋,不好意思地对护士长说着,然后捏我的小脸蛋儿,“大宝儿,叫吧叫吧,你可劲儿地叫,你兄弟听见,就出来跟你玩儿了!” 护士长急道:“我说都啥时候了,你还有心思逗着玩?” 父亲苦笑着说:“大姐,我哪有心思逗着玩儿啊。” 护士长说:“王桂兰家属,现在你要决定,你是要大人还是要孩子?”//---------------非亲兄弟第一章(5)--------------- 父亲的脑袋当时就懵了,护士长一遍又一遍的问父亲要大人还是要孩子,父亲满头大汗地抱着我,始终喊着一句话:大小他都要!而护士长要父亲必须在大人和孩子间作出最后的选择。 “你这不是逼我么……”父亲大脑一片空白。他已经听不见护士说什么了。突然,他疯了一样闯到产房外,大喊:“桂兰,桂兰!你、你要咬牙!你要鼓足干劲,力争那啥……” 产房里,母亲正央求着医生,“大夫,我真的不中了,求求你了,要孩子吧,要孩子吧……” 护士说:“大姐,你听你丈夫喊啥呢?你听!” “桂兰,你、你现在可是俩孩子的母亲啊……”父亲在门口喊着。 母亲听到这句话,闭上眼,咬紧牙关,使出全身力气…… “哇!哇——” 听着婴儿的哭声,母亲闭上眼,泪水顺着脸颊流淌着。这个雨夜,弟弟似乎怕我寂寞,在大家的期盼中艰难的来到世上。 护士长抱着婴儿走出产房:“王桂兰家属,给你报喜,你媳妇生了个八斤半的大胖小子!母子平安了!” 徐三高兴地:“大哥,给你道喜啊!大哥……” 父亲腿一软,跪在地上。抱着两个哭啼的儿子,亲亲这个,亲亲那个,那表情不知是哭还是笑… 经过一夜风雨,田野沐浴在鲜亮的晨曦中。远处的朝霞在地平线冉冉升起,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一列火车汽笛长鸣,呼啸着驶过工人新村村口。 大闯叔和徐三叔搀扶着疲惫的父亲来到我父母的坟前。徐三叔摆上一壶酒,两个熟白薯,大闯叔默默点燃烧纸。 父亲抱着我,来到我生身父母的墓地,他在新坟前站立,不禁悲从中来,“老五,我没照顾好弟妹,跟你请罪来了。你白叫了我十年大哥,你白叫了我十年大哥啊……老五,弟妹,大宝我养了。从今以后就是我和桂兰的亲儿子,你们放心,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他。今天,我把大宝抱来,让你们看一眼,大宝在这儿给父亲母亲磕头了。”父亲说着,双膝跪下,抱着我向坟地磕头。 一句承诺注定了我们父子今生的缘分,然而,因为这个承诺,在以后的岁月里,我的父亲和母亲却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三天过去了,母亲没见一滴奶水。父亲在一个晚上抱回家两个大儿子,这要倒退四五年,能把他高兴坏了。可眼下的年月,他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蹲在灶头,手拿小铝锅儿,一边打着面糊糊,听着屋里俩孩子嗷嗷的哭叫,心里火烧火燎。孩子没奶,怎么养得活啊。 屋子里传来母亲的催促,父亲应着站起身,赶紧端奶锅进屋。 母亲放下弟弟,接过奶锅,舀一勺面糊糊,轻轻的吹着,口中念念有词喂我,“宝儿啊别哭了,这茶汤比大妈的奶可好吃,你尝尝,又香又甜……” 我吃了一口就吐掉了。母亲焦急地看一眼父亲,“你说咋不吃哦?” “你问我,我哪知道哦?”父亲看着我不住声儿的哭闹,有些着急。母亲让父亲又放一两勺红糖,结果我还是不吃。 父亲抱起哭啼的我,让母亲喂弟弟,弟弟却吃的很香。母亲又奇怪又惊喜:“你看看,他倒吃的挺香。这傻儿子!” 父亲看着母亲给弟弟喂个不停,忍不住说道:“孩子小,喂几口中了。赶紧给大宝儿想辙!” “我想啥辙啊?”母亲本来没奶就着急,就怕父亲逼她。 父亲说:“那就眼看着饿死?” 母亲说:“你就会逼我!” 父亲说:“我不逼你逼谁哦?你说你多大本事哦!” 母亲说:“我没本事,你有本事你奶孩子!” 两口子心里都有火,话不对路,点火就着了。幸亏这时徐三叔和大闯叔走进院子。徐三叔听到屋子里吵吵,嚷道:“我说大哥,跟我嫂子这闹啥呢?” 父亲听到徐三叔的声音,赶紧迎出去。看到徐三叔怀里兜着十个鸡蛋,大闯叔提着两包红糖,说道:“你们来就来,还买东西干啥?” 徐三叔说:“这年头也没啥好买的。” 大闯叔问道:“咋着,嫂子没奶啊?” 母亲余气未消,在屋子里告状道:“我废物,你大哥这不正跟我打架了么?”//---------------非亲兄弟第一章(6)--------------- 大闯叔不免埋怨父亲,“你跟嫂子闹啥啊?” 父亲说:“大宝啥也不吃。你们说,这年头儿奶不就是命么,没奶吃这孩子还不饿死?” 母亲不依不饶地搭腔,“你有本事就娶一个有奶的!” “你别没完没了啊!”父亲说着就要进屋,徐三叔拉住父亲,冲屋里说:“嫂子,你别着急,我们去想想辙。” 徐三叔把父亲拉到院子里,说:“大哥,嫂子没奶,本来就上火,你就别火上浇油了。赶紧去街上寻个猪蹄,给嫂子催奶。” 父亲经徐三叔提醒,觉得有道理,赶紧去街上买猪蹄。 父亲来到大肉铺。看案板上没有猪肉,只站着卖肉的师傅,问道:“没肉了?” 师傅答:“有啊。” “那咋不摆出来哦?” “这是啥年月?摆出来不抢喽? 父亲笑道:“看你说的,哪有人抢哦?” 师傅:“没人抢,有饿狗啊。” 父亲比划着杀的动作:“那好哦,就手!” 师傅:“那还新鲜哪?狗肉我这儿也有。说,要多少?” 父亲一听笑了:“兄弟,我就要俩猪蹄儿。” “一个两块,俩四块。”师傅麻利地从案下拿出俩猪蹄。 虽说这年头肉比黄金,但父亲还是觉得贵:“这哪是猪蹄哦?简直是熊掌啊。” “就这价儿,不买拉倒。”师傅说着收起猪蹄,父亲忙拦住:“别别。兄弟,我买。可我没带那么多钱。” 师傅说:“粮食换也中,一个猪蹄一斗高粱。” 父亲说:“那我更没有了。” 师傅看着父亲,说:“让我白给你?” 父亲赶忙解释:“我不是那意思。我老婆坐月子,不下奶,俩孩子饿的吱哇乱叫,你说……” 师傅玩笑道:“哎哟,还是双黄儿蛋。老哥哥,你有本事哦。” 父亲:“你快别拿我寻开心了,赶紧帮帮忙。” “你带多少钱呢?” “就两块。” 师傅拿出一个猪蹄:“那来一个猪蹄不正好么?” “一个要不管事儿,那不白搭了么。两个劲儿大,也许一碗汤下去奶就下来了。兄弟,你……”父亲看师傅从上到下打量自己,眼睛停在自己的皮鞋上:“咋着?稀罕我这皮鞋?” 师傅:“大哥,不瞒你,我杀这口猪是为结婚。我得一双皮鞋回家娶媳妇,你拿俩猪蹄回家给媳妇下奶,咱两合适。” 父亲看师傅一眼,没说话,脱下皮鞋,换上师傅的破布鞋,提着猪蹄回家。 傍晚的时候,在我的哭闹声中,父亲终于熬好了猪蹄汤,盛了一海碗进屋,端到母亲面前。没想到母亲却背过脸说:“我闻这味儿就想吐。” 父亲命令道:“为了孩子,就是毒药也得喝!吸口气,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喽!” 母亲照着父亲的说法,喝下猪蹄汤。不想父亲又盛来一碗。母亲喘着气:“你让我歇会儿。” 父亲说:“歇啥?趁热打铁!” 母亲说:“你这是想要我命啊。” 父亲玩笑道:“还要你命?这多有营养哦。馋的我直流哈拉子。” 母亲说:“你馋你喝呀?” 父亲说:“我喝能下奶?” 母亲见丈夫坚持,又捏着鼻子喝了一碗。 父亲问道:“看看,有奶了没?” “哪儿有那么快啊,”母亲问放下碗,“多少钱买的?” “没花钱。” 母亲不相信,“没花钱?” 父亲抬起脚。母亲看到他脚上的破布鞋,明白了,“你把皮鞋给人家了?就那么一双皮鞋,多可惜了的。我说,还不如把你两只脚剁巴剁巴给我炖汤喝呢。” 父亲说:“姑奶奶,要我的脚能下奶,我现在就剁了给你炖汤!” 徐三叔和我们是邻居,住在我家西面隔壁。那时,淑英大婶刚刚生下玉龙,他见母亲没有奶喂我们兄弟,就悄悄和徐三叔商量把我送人。他城里有个表哥,家里条件好,两口子一直没有生育,盼孩子盼的眼珠子都发蓝了。徐三叔心疼我,也心疼父母,他答应了淑英三婶去张罗。 淑英三婶来到市里表哥家,说明来由。表哥表嫂满心欢喜,第二天一早,就来到了矿区来见我父亲。我父亲没一点思想准备。一口回绝,“不中!你赶紧让人家回去!”//---------------非亲兄弟第一章(7)--------------- 徐三叔说:“大哥!你再想想。” 父亲说:“想啥?我不在老五坟前说了么,我就是去要饭,也不让大宝挨饿!” 徐三叔说:“现在大宝不是不吃东西么?你说,这样下去大宝活得了?” 淑英三婶跟着帮腔,“大哥,你别着急,再想想。” 父亲埋头抽烟,徐三叔、三婶和大闯叔看着父亲。淑英三婶的表哥表嫂抱着毯子奶瓶之类东西,站在不远处等待消息。 徐三叔看人家等久了,就说:“大哥,人家等半天了,你说话啊。” “你们应该事先跟我商量商量,这叫办的啥事儿哦?”父亲埋怨徐三叔道。 淑英三婶说:“我们也是为你好。” 徐三叔也跟着说:“也是为孩子好。你说,嫂子没奶,俩大小子你能养活?” “本来我就觉着对不起老五两口子,再把他孩子送人,你们说,我……”父亲拿出烟来。 淑英三婶在一旁说:“你当亲儿子养,人家也当亲儿子养。” 徐三叔给父亲点上烟,说:“亲儿子还有送人的呢。灯台村儿的李秃子不就把儿子送人了么?总比饿死强。” 淑英三婶劝道:“我表哥两口子都是城里的干部,家庭条件就不说了。给张罗的孩子不光咱这一个。说实话,也是可怜这孩子我们才张罗的,人家才决定要咱的。” 徐三叔说:“大哥,这不是外人,外人我也不放心。” 大闯叔说:“大哥,你要不答应,不让三嫂子坐蜡么?” 淑英三婶见父亲沉默,催促说:“你说话呀。” 父亲说:“你们这是把我往死胡同挤呀!” 徐三叔说:“大哥,我们知道你的难处,送人,觉着对不住老五两口子;可不送人,又怕大宝饿个好歹……” 淑英三婶说:“大宝要饿死,大哥你可真成罪人了。” 父亲被徐三叔三婶说的动了心,“这样吧,我回家跟你嫂子商量商量。” 淑英三婶说:“那中,我让人家等会儿。” 父亲看到淑英走到表兄表嫂面前,说着什么。低头拼命地吸烟。送还是不送呢?//---------------非亲兄弟第二章(1)--------------- 因为母亲没奶,徐三叔和淑英三婶张罗着要把我送人。接我的人等在院子里,等父亲和母亲做决定。那时的我在母亲怀里哭闹着,仿佛认定了他们就是我今世唯一的亲人。 “老三把人都领来了,你说这咋弄哦?”父亲感到很为难,见母亲低头抹眼泪,说,“别哭了。你赶紧说痛快话,人家等半天了。” 母亲紧紧抱着我,埋怨父亲道,“这么大事儿,你咋不跟我商量啊?” 父亲说:“他们两口子张罗的,我一点儿都知不道。” 母亲问:“我们的儿子,他们为啥急着要送人呢?” 父亲说:“你没奶,孩子又啥也不吃,人家也是替我们着急。说实话,我也不同意,可孩子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们……” 窗外传来徐三叔的催促声,“大哥,你们两口子商量的咋样了?” 父亲对母亲说:“你看徐三叔催呢。” 母亲决定道:“你去告诉他们,明天再来。”说着,新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这是一个难熬的夜晚。 父亲抱着我在屋里转来转去,看见母亲一碗又一碗地喝水,问:“我说你喝这么多水干啥?” 母亲咽下一大口水,说:“不干啥。我今天晚上要下奶了,俩孩子我自己养活!我谁也不给!” 父亲这才明白,“哦……你喝水是想下奶啊。” 母亲突然抽起自己嘴巴,“咋就不下奶呢,咋就不争气呢!” 父亲心疼地拉着母亲,“哎呀,你、你这是干啥?你别吓着孩子啊。” 母亲抱过我,啜泣着,“宝儿,要是今天晚上娘有奶了,你就该是我儿子。如果不下奶,那,我们娘俩没缘分……” 父亲把暖壶放在母亲身边,走出屋子。夜空里,繁星点点,一弯新月遥挂天际,一切都是那么寂静。只有我的哭声,显得格外刺耳,让人心酸。父亲叹了口气,仿佛这声叹息能甩开此刻的惆怅与为难。他只得默默地抽烟,一明一灭,忽亮忽暗,好象那摇摆不定的希望。 月已西沉,院子更加寂静了。父亲脚下堆起一堆烟头。屋里穿来母亲轻轻呼唤声,父亲急忙跑进屋,“奶下来了?” 母亲摇摇头,“你再给我烧一壶开水!” 父亲说:“桂兰,我怕你撑着……” 母亲坚定地说:“去!” 矿区在晨光中苏醒。大地升腾起玫红色的光线。霞光中,一列火车急驰而过。载着另一家人对我的期盼。而母亲的希望却在晨光中破灭了。 母亲喝了那么多水,没见一滴奶水。她神色绝望,脸上挂着两行泪。弟弟在炕上安睡,对于分离一无所知。母亲让父亲把弟弟的新衣服给我换上,两个人默默地打扮着我。奇怪的很,今天早晨我竟然没有哭。母亲往我脑门上点红点儿,“孩子,到了人家,可不许总哭。要学着乖点儿,听见没?” 父亲也嘱咐道:“娘说的话记住啊。” 母亲的心都要碎了,眼泪连串的掉下来,“儿子,别恨爹和娘,我们这也是万般无奈,没法子啊……”母亲在我的脸上亲了一口,背过脸去。 父亲抱起我,向屋外走。淑英三婶带着她的表哥表嫂已经等在院子里。 母亲突然说:“等等!”她抱起弟弟,“儿子,看看你哥哥……哥俩握握手……” 父亲看着我们兄弟俩的小手握着,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 淑英三婶在外等的焦急,正要催促,父亲抱着我出来,淑英三婶的表兄表嫂迎上来。表兄看看我,高兴地说:“哎呀,你看看,还真有点像我。” “这真是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啊。”表嫂附和着感叹着。 表兄转头问淑英三婶,“表妹,你看人家还有啥嘱咐我们的?” 父亲沉吟片刻,说,“这么做,我们也是迫不得已。你们都知道,孩子命苦,我们哥几个拜托表兄表嫂了。” 表兄说:“你们放心,我们一定拿他当亲生儿子。” 父亲感激地说:“我替老五兄弟两口子,替这孩子,先谢谢您老了。” 父亲抱着我要给他们鞠躬,被表兄夫妇拦住了。接着,表嫂对父亲说,“大兄弟,我们接走孩子,这孩子就是我们的亲儿子了。以后多苦多累,我们也不想再连累你们。”//---------------非亲兄弟第二章(2)--------------- 父亲不太明白她什么意思,“大嫂子,你这啥意思哦?” 表嫂干脆说明,“我们不希望孩子长大后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希望你们跟这孩子再有任何联系。” 父亲没有这个思想准备,怔住了,他看着徐三叔。徐三叔打圆场道:“我们理解,我们理解。” 表嫂上来,从父亲的怀里抱过我,见到陌生人,我哇地大哭起来,我的小手死死揪住父亲的衣服。父亲眼泪涌出来,又将我抱过来,紧紧抱住。 我一哭,东屋里的兄弟也跟着啼哭起来。母亲哭着疯了一样跑出来,“忠实,我们不干了!” 徐三叔急道:“哎呀嫂子,你还在月子里呢,你出来干啥?” 淑英三婶在旁说:“孩子哭呢,快进屋。” 母亲从父亲怀里接过我,“我们谁也不给了!” 母亲一句话,大家都愣住了。徐三叔着急地说:“大哥!嫂子!你们这……” 表嫂看母亲要变卦,赶紧说:“大哥,说的好好的,咋说变就变了?” 父亲蹲地上不住地摇头,“兄弟,孩子懂事儿了,我们不送人了。” 淑英三婶直冲母亲,“大嫂子,我表兄表嫂大老远跑来了,执心执意要这孩子,你看买的这些东西……” 母亲坚决道:“淑英,啥也别说了!就当我生了俩儿子,老三,送客吧。”说着,母亲抱我进屋。 徐三叔拉父亲,“大哥,你这不把我撂旱地儿了么?这叫啥事儿?” 父亲一脸愧疚,“老三,我、我们实在舍不得这孩子……” 淑英三婶感觉很没面子,“你让我们两口子以后咋做人呢?” 父亲说:“淑英,让你为难了。” 徐三叔看没有转机,便说:“唉!既然大哥大嫂子舍不得,那算了吧。” 表嫂气道:“这、耽误这半天,这叫啥事儿哦?” 父亲对客人说:“表兄表嫂,对不起了……” 表兄叹了口气,失望地说:“唉,算了吧,是我们跟这儿子没缘分。” 表嫂恋恋不舍地,“这些东西留给孩子吧,算个见面礼儿。” 父亲过意不去,“这、这哪合适啊……” 表嫂不满地说:“我们不是给你的!是冲这孩子命苦!” 父亲苦笑着,“嘿,我的表嫂,孩子送人那才叫命苦呢。” 表嫂哼一声,把毯子奶瓶食品之类的东西塞给淑英三婶,走出了院子。 屋里,母亲抱着我,一把鼻涕一把泪,还没有从刚才的离别里缓过来,“……孩子,从今往后,娘就是再苦再累,也把你拉扯成人!”她看看我,又摸摸弟弟,说不出的欣慰。这时,弟弟已经不哭了,转着小眼珠看我们娘俩。 淑英三婶气势汹汹进屋,“不中!今天谁说都不中!” 母亲放下我,起身相迎,“淑英,你立马横枪的,想干啥?” 淑英三婶气得脸发白,“今天你把大宝给我,咱啥事儿没有……” “你给我回家!”徐三叔往外拉淑英三婶,淑英三婶推开三叔,“没曩没气的玩意儿!你少跟我掺和!” 父亲在一旁说:“淑英,你嫂子在月子里,怕生气,有啥事儿我回头过去。” 淑英三婶嚷嚷着,“她生气,我还生气呢!你想送人就送人,你不想送人就不送?这孩子是你的么?” 母亲也急了,“现在在我怀里,就是我的!” 淑英三婶指着母亲的脸说:“王桂兰我告诉你,今天你不把这孩子交出来,我豁给你!” “给你脸你还上天啦?给我走!”徐三叔使劲拽着淑英三婶。淑英三婶就势坐地上,拽着门框撒起泼来:“我不活啦,我不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