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家书-2

52 能看到她得救，死也瞑目佳佳：9／21信收到，郑绍颖小弟的信也收到，他写得很好，我很喜欢。吾儿，你要马上去买一份（或数份）十月四日的《青年战士报》，在第七版，登有屏东县林月华小妹，一个六岁的小女孩患血管瘤的消息和照片，她在照片中露出可怕的病腿在哭，爸爸看了，也忍不住哭。吾儿，你要帮助她，使她早日治癒，她不过为了父母贫穷，便眼睁睁看自己死亡，而呼天不应。请绍颖小弟帮助你，把报纸给同学看。这小女孩就是我心目中的小女儿，我能看到她得救，死也瞑目。爸爸一九七四·十·十三郭伯伯：我是本明的同学，我叫郑绍颖，这封信是我代本明寄给您的。本来，您是可以早些收到这封信的，本明在收到您来信的当晚便回信给您。但是，那天我竟忘了寄，直到今天才想起来，使您晚了好几天才收到信，我非常抱歉，请您原谅。恭请崇安！侄绍颖敬上九月二十七日一九七四·十·四收到（编者按：上面日期系柏杨自注收到「郑绍颖信」 时间，特附在此。又，柏杨女儿的本名是「郭本明」，小名「佳佳」。）53 卡片好不好看？我喜欢朦胧美？爸：新年快到了，又是一年新的开始，好久没有接到您的来信，好挂念！功课很忙，一册册的复习，模拟考已经两次了，全校二百九十六人，我考四十二、三十六名，只希望我的成绩〔绩〕能令您欣慰，我就觉得有代价了！天气冷热不定，要自己保重，我的身体很好，不要担心，您一定在怪我没有写信给您，接到这张卡面〔片〕，一定回信给我，写多一点，让我看了好安心，现在我最需要的就是睡眠了，有时读书到两三点才上床，苦是苦了一点，但是为了明年的北一女，也得努力！我真希望能和干姐一样上台大！需要些什么？都要写信来，不要不写使得我们很牵挂，圣诞节过得如何？我们跟〔根〕本不算在过节，一边玩一边担心第二天的考试，升学竞争太厉害，不得不下功夫！卡片好不好看？我喜欢这种朦胧美感！祝安康。Happy New Year。佳一九七四·十二·三十54 竞争的一年，恐怖的一年爸：近来可好？天气越来越冷，我又怕冷，天天穿得像圆球一样，缺不缺衣服或其他的东西？放寒假──仍要上课，但总是轻松点，希望您能多写信来，好久没有接到您的信了，不知为什么？寄了卡片也没有您的回音，急得要死，前几天考期考也没什么心绪，心绪不宁的〔得〕考得好不安稳，不管怎样，希望您回个信好吗？告诉我您的情况！需要什么？身体如何？想不想听听我学校的情形？这是恐怖的一年，也是竞争的一年，为了前途，为了父母，为了自己，不得不为分数奋斗，读！拚命的读！希望那些书本上的字都像钢板一样刻到脑子里，都只为了明年的北一女。今天看了一个〔部〕电影《夺标》，它的教育意义很大，看了它我才知道做一件事必须要有信心、勇气与毅力，跌倒了爬起来，这些每个人都知道的，可惜的是做到与否罢了！祝安宁佳一九七五·一·十八55 买几尺布来，爸爸衣裤多破佳儿：一九七四·十二·三十发的贺年卡已寄来，有家的人都接到家人的贺年卡和照片，他们脸上的笑容说明他们内心的安慰。我虽三数月未接到什么？但相信可以接到，果然接到。我曾嘱你救助林月华小妹，又请郑绍颖小弟助你，未见回音。我儿，当我们有力量帮助人时，应尽我们的力量帮助人，尤其是对比我们更苦的人。放寒假后，请买数尺竹布（比斜纹布次一级的薄布），蓝色、灰色均可，爸爸衣裤多破，需要缝补。考试的名次没有关系，主要在于对功课消化了没有？是不是真正的懂了？我儿，今年是一个好年，祝福你。爸爸一九七五·一·十二56 接到您的信，痛哭一场爸：接到您的信，感触很多，心里很难过，我这个女儿居然令父亲到衣服都要用补的地步，我哭了，痛哭了一场，心里好多了，打了个电话告诉妈，妈买了一些东西给您寄去，清单如下：（接到之后请立即回信告诉我们收到没有。）这是第一批寄去，以后还有（第二批明日就寄）：一、汗衫四件、二、毛巾四条、三、内裤一条、四、卫生裤五条、五、卫生衣二件、六、围巾一条、七、睡衣裤二套、八、毛袜四双、九、绒衬衫二件、十、牙膏二条、十一、被单一床、十二、被一条（外加被套）、十三、松紧带一束、十四、拖鞋一双。佳儿一九七五·一·二十一爸：第二批物品的清单如下：一、西装裤二条、二、毛衣三件（红、蓝、棕）、三、袜子三双、四、夹克一件（内有夹毛）、五、棉絮一条、六、奶粉一包（五镑〔磅〕纸装）、七、拖鞋一双（有绒毛）、八、方糖三盒、九、沙其马一大包、十、葡萄干一包、十一、笋豆二包、十二、花生二包（带壳）、十三、花生米二包、十四、香皂六块、十五、花生酱一罐附注：第一批清单中遗漏登记方围巾一条（黑色）。接到两批东西（共三包），务请来信告知，以便日后常寄。爸爸，请放心，要什么东西，都请来信，我们会尽力而办，能否寄药物（补药）？也请告，总之，请保重身体，多多宽心，年前妈妈还会寄食物，请告知衣服都合身否？以便知道能否穿？爱你、爱你！保重、保重！天冷可穿两双袜，脚就不冷了。祝安康佳儿一九七五·一·二十二57 原来您没有接到我的信爸：您好吗？不知寄去的衣物、食品收到否？合意吗？接到您的上一封信，我哭了一下午，您那短短的信笺赚取了我不少的眼泪，也使我感到惭愧。您说您三月未接我的片语只字、照片，使我惊讶，难怪我觉得奇怪，您为什么一直不「回」信给我？原来您没有接到我的信，真奇怪！希望您尽快回覆我们好吗？有没有收到一张我们合唱比赛照的（好久以前寄的）照片？请告诉我！缺什么请来信告知，我相信我还有能力，不致于使我的父亲连衣服都要用补的！三下了，功课更繁重了，现在是寒假，但仍天天补习，考得焦头烂额，每个人都在努力，我也更不能懈怠，唉：竞争！竞争！祝安康佳儿一九七五·一·二十六·晚58 一股幽幽的烟味，使我回忆儿时爸：妈从箱中找出了二件以前您的西装，妈说虽是旧的，但能穿，能御寒也是好的！刚刚洗衣店的人送了来，我打开来，还有散不尽的烟味，闻到了它，使我想起小时，每每可从您身上闻到一鼓〔股〕「幽幽」的烟味，使我到现在仍然喜欢闻那鼓〔股〕味道，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为了抓回那么一点回忆……烟要少抽，身体要紧，时常走走，做做体操！妈说您很高，比星舅舅略高一点──我已经记不得了，我希望将来，看到的您，仍是如此的高傲、如此的挺拔，郑绍颖是个女孩，是我的知心好友，她总是稳健的，而我总是浮躁的！她鼓励我、支持我，我很欣幸能有她那么一位好友！我现在长高了，如果和您站一起，不知到您哪里？我已经十六几〔岁〕了呢！祝安康佳儿一九七五·一·二十七59 上街帮您办年货爸爸：刚刚上街帮您办年货，明天会给您寄出的！今天接到您的来信（一九七五·二·二），如今的清单如下：一、花生糖（二种）四包、二、小芝麻饼二包、三、桂圆一包、四、豆腐干一包、五、五香花生米二包、六、芝麻花生软糖一包、七、金果一包。不知您爱吃什么？妈说您的味口和我差不多，就胡乱的买了一些，希望今年新年过得愉快，是否没钱买邮票？（寄限时专送）那我再寄一些钱去！祝新年快乐佳儿敬上一九七五·二·七60 原谅我在记忆中搜不回您的影子爸：除夕夜，人人团聚的日子，而今？和妈妈吃了些饺子也过了，每年，不是也都过了吗？而今年也许是我大了，懂事了，但感触也特别多，我多么希望再回到那童稚无知的年龄，不再为金钱，不再为感情，不再为任何事去操心！爸！年复一年，我也大了，还能模拟我的样子吗？原谅我！我无法再在我的记忆中搜回您的影子，好像很远，那么远、那么小，唉！爸！想你！爱你！东西接到了没？是我买的、我挑的、我选的，代表了我的爱、我的关怀！我的思念！原谅我，原谅我以往的忽略，您会吗？想你！爱你！祝新年快乐！佳儿敬上一九七五·二·十61 阴历年，官不收信佳儿：你1／18，1／21，1／22，1／26，2／7的信，都已收到。上周因阴历年，官不收信，故延到今天。衣服都很合身，堆地铺几满，夹克睡衣当天便穿上，被子厚而且大，正抗天寒，奶粉即食，味甚清香。糖果有一、二是爸爸在外喜欢吃的，难得吾儿还曾记忆，但以后不要再寄了，因爸爸在敦化南路所镶之牙，已脱落数年，无法补装，咀嚼困难。爸爸一九七五·二·十六62 爸！希望您给我鼓励爸：明天就要开学了，又要开始忙碌，又要钻进那些可怕的课本里去了，短暂的寒假，一会儿就过去了，带来的，只是若干时日的假期和无限的惆怅──又送去了一年，而我又长了一岁，人是多变的，从那么一个小不点长到现在，那些日子是如何过的，令人难以想像，而一幌〔晃〕，我初中都快毕业了，也许若干月后我会写信告诉您，我已经穿上了绿制〔制〕服（北一女制〔制〕服的颜色是绿的）走进北一女的大门！爸！希望您给我鼓励给我信心，让我有足够的勇气与实力作最后的冲刺！祝安康佳宝敬上一九七五·二·十七63 只要您穿得舒服爸：接到您的信，使得我高兴不已，今天才18日呢！记得17日我也同时寄一封信给您呢！不知接到否？好快！您的信两天就接到了，以后来信请用限时，好吗？这样也可减轻两地相思之苦，您知道不？接到您的信，我高兴得……，不要太节省，该花的、该用的都尽量地用，衣服都合适，那么以后将依节令寄去衣服！那边可有镶牙？若有，需要多少钱？请告知，千万千万要告诉我们！牙齿是很重要的！只要您高兴，您穿得舒适，「钱」！那是不要紧的，为了您，我们将会尽力而为的，不必记挂心上，毛衣都能保暖吧？穿得舒服吧！今天开学第二天，已经进入「情况」了！祝安康佳儿敬上一九七五·二·十八佳儿：2／10，2／18信接到，看样子你真是长大了，爸爸既高兴又感伤，高兴的是你的成长，伤感的是你不得不开始面对整个世界，你曾为爸爸衣服褴褛哭过，吾儿，经过痛哭的人才能认识人生，这毋宁是可喜悦的，你已接触到人生了。数年来，我几次梦见吾儿赤着双足，手执小碗，沿街讨饭，现在始安。我们住在敦化南路时，爸爸常常幻想能迎养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早亡，对她一点也不记得了），入狱后又暗自庆幸没有迎养，否则他老人家流落街头，我几乎可以看到他佝偻的背影，现在我想我儿会照顾祖父。这都是我多少年来的心事，一一告诉吾儿。爸爸一九七五·二·二十三附笔：既已开学，应把心用到功课上，暂不要来信，切嘱。65 牙齿如何？请告知爸：相信2／17，2／18二信已经接到！开学已经一个礼拜，虽刚开学，但是紧张气氛笼罩，同学都孜孜于课业，考试更是接踵而来，我们学校就是以考试多、升学率高闻名的！一天八节课，又另加两节，早上一大早就爬起，尤其现在天气正寒，早上苦极了，因为晚上又睡得晚，天气又冷，唉！为学最苦！现在天气好冷，寄去的衣服正好赶上用场！棉被一定很舒适，一些毛衣正可御寒，千万注意身体，免得我们担心，牙齿如何？请告知！祝安康佳儿敬上一九七五·二·二十三66 请教我如何写论说文爸：今天是星期二，好快！开学也有一个多礼拜了！我作文一向不擅于写论说文，抒情文倒是可以应付，但每遇论说文就头大，老师告诉我们要写正、反、合三部分，且多多举历史上的故事则更好，但是我就是不会开头和结尾，所以每每写得文不对题，不知爸爸能不能告诉我一些论说文的写法？在联考中作文就占了八十分，非常重！现在学校正在替我们作复习，有时一读就是若干册！所以睡得都较晚，而且我自己也必须计划一下进度，天天温一点，免得到时应付不了！对了，下回想再寄一张照片去，上次我的照片接到了没有？祝安康佳儿敬上一九七五·二·二十五67 我们像《双城记》里的父女佳儿：2／17信和照片接到，吾儿真是大孩子了，可喜！然岁月堪惊。我们非常像《双城记》里的医生父女，女儿终于照顾了她已记不得面貌声音的可怜老父。记得有一卷录音带是我们住在建国南路时，爸爸抱着你录的，你那时才一岁，只会说「啊」，如果仍在，可放出听听。但不要现在听，等考取高中之后再听。这里不准吸烟，所以我的咳嗽早痊。不能补牙，每饭即用棉花先塞补，也可支持。我常吃别人家里寄来的东西，现在有东西回报，甚为安慰。你会考取北一女的，但不要急躁不安，这跟漠不在意同样有害。爸爸一九七五·三·二（梁上元阿姨的父亲死了，下周我将写信请陈丽真阿姨去吊慰她，你仍不要来信，全心用到功课上。）68 郑绍颖小妹妹有灵性佳：2／23，2／25信，跟八百元收到，我买了很多东西吃，有肉松、鱼松、豆腐乳和一些药品，但这样是不是太浪费了。最近恰逢恢复申请买书，当买些古书读。你屡次信上提的事，和爸爸要告诉你的事，现在一件件写给你：第一件，郑绍颖小妹，看名字像个男孩子，写的信和写的字都比你好。有一次你托她寄信，她忘了，然后在你信里夹了一封道歉的信给我，这是一件灵性的举动，一个呆板的或一个冷漠的人，不会有这种反应，至多在想起时投邮就算了，没有人知道曾经延误。而且字又写得那么好，爸爸很喜欢她，将来一定把她当干女儿，盼你跟她多学习。爸爸一九七五·三·十六69 我要跟郑绍颖学习的地方太多爸：3／16信接到了，心里是既喜且忧，因为我发觉我开始要嫉妒郑绍颖了！郑，她是我们班的班长，古人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然而我却从来没有发觉她有一丝的缺点！她实在是太好了，人人都喜欢她，当然我也不例外，而且品学兼优，师长都好喜欢她，又特别的聪明，作文之棒，无人可及！我要跟她学习的地方太多了，她坚忍且求真，处处为别人着想……而这些都是我没有的！上个礼拜未接来信，而这个礼拜又直到现在才接获〔获〕，心情如何？也不用讲了！有什么东西可以买的就买，如何说是浪费呢？身子不好，会急煞人的！那边有书可买吗？能不能让我给您寄去？要什么书？祝安康佳儿敬上一九七五·三·二十70 要学控制自己，不要急，不要快佳：第二件，爸爸需要一个一五○度的老花眼镜，你禀告妈妈，乘星期日或假期，购买寄来（问眼镜店老板邮寄的方法，恐怕要用毛巾包起来，再装入硬纸盒里，以免途中压破）。第三件，从吾儿来信的字迹上，我担心你的镇静功夫，也就是担心你会不会定下来，吾儿小时候写字飞快，一下子用橡皮擦了又写，爸爸在旁边都看得眼花撩乱。郑绍颖小妹的字都是一笔一划的，梁上元阿姨在北一女时写的字，真是秀丽之极，比爸爸写的好百倍。我不是苛求写字，只是盼吾儿在提笔时，要控制自己，不要急，不要快，要慢慢的写。我猜你对爸爸的信，大概一瞥而过，既没有详细读，也没有读第二遍。将来面对竞争剧烈的考试题也如此，要想考取就困难了。爸爸一九七五·三·二十三（下星期爸爸要写信给梁上元阿姨）71 一百度的热度降为冰点爸：3／16，3／23信都收到了，所嘱咐的事情本是想3／29，3／30趁着这两天的假日给您去配的，不过因为公公、婆婆的北上度假而担〔耽〕搁了，不过妈说她将尽速帮您去配！看到爸爸的来信，我发觉我们似乎有着极大的隔阂！我怎会对您的来信「一瞥而过，既没有详读，也没有读第二遍」呢？我面对的是我的爸爸，我的生身之父！我怎会？我怎会？还有什么字能表达我接到您的来信时那份惶恐的心情？如果真如您所写，我还算是人？尽管我以前忽略了您，但现在，您不能原谅您的女儿吗？难道您还要继续地刺伤我？看到您的信，不知道该如何回信？我怕！您可知道当了解父女之间那份浓挚的亲情时，我多渴望能写信给您，但我所看到的却是「以后暂时不要写信来」，我还能说什么？一百度的热度也降为冰点了！对不起！爸爸！我太激动了，但这些却是在我肚子里盘旋很久的事了！……原谅我，祝安康佳儿敬上一九七五·三·三十一72 请原谅我的冲动！爸：相信您已接到我的信了，原谅我！原谅我的冲动！忙碌！忙碌！忙碌填满了我的生活，还有84天联考，84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使得我们捏着冷汗，孳孳不倦地啃书，不仅忙碌，而且紧张，这些填满了我的日子，一天短短地24小时，分配给这两者，还嫌不够呢？哪还有时间去玩？（心情自然也没有。）这周没有您的来信，我知道您是写信给梁阿姨了，所以不急，只是担心您会不会生我的气──那么一封「轰轰烈烈」的信！明天妈要给您寄钱去（八百元），还有肉松，下午就去配眼镜，眼镜的事担〔耽〕搁了有段日子了，对不起，爸，我想您不会怪我吧！那张书签好看吗，特别到书展买的呢？祝安康佳儿敬上一九七五·四·五73 要知道爸爸忍受寂寞的苦心佳：3／20，3／31信收到，那个孩子流泪的画像，使我心情沉重，一九七四·一·三十你也寄来一张孩子流泪的画像，上面的字是：「当我们不在一起的时候，愿永远祝福您。」这已是一年前的事了，我一直放在我的地铺床头，每一次看到，眼泪跟他齐下。吾儿对我嘱咐「暂时不要来信」，太误解了，爸爸一生常遇到这种内心从没有想到过而被人肯定一定如此的事情，想不到吾儿对爸爸也这样。我日夜辗转斗室，只有攀窗才可望见天际，岂不想得到吾儿一信。自入狱后，只有陈丽真阿姨还常来信，人海茫茫，还有谁是亲？有谁是友？每星期五发信或发包裹时，爸爸几个月听不到被唤名字，人生凄凉，孰逾于此？岂不愿吾儿天天来信。但只怕你把写信当作一件重要负担，耽误功课。吾儿，你不会知道爸爸自愿忍受寂寞的苦心。爸一九七五·四·六74 眼睛哭肿得像核桃爸：我发觉我是多么的自私，心胸多么的狭小，居然……，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形容自己──一个愚蠢、无知、自私的小女孩。我怎能再给您打击，怎么再加重您的负担，接到了您的信，一晚没讲话，哭得早上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大，我不是想解释什么？而是想告诉您，您在我心中的地位！4／26的信，昨天才收到，平常星期二、三就接到了，从星期一我开始期待，但直到4／9也没收到，就寄了张画给您，但是一直还念着，昨晚只听得摩托车「隆隆」作响，果然，您知道我有多高兴！眼镜明天才能去配（妈没空！），又拖了一个礼拜，对不起，爸！我很乐意写信给您呢！因为我知道我的信能带给您欢乐！（相信我没有高估自己）祝安康佳儿敬上一九七五·四·十二75 有幽默感的人能抵抗逆境佳：4／5信，和八百元收到，你说你那封信「轰轰烈烈」，可真是轰轰烈烈，吾儿有幽默感而且心情开朗，爸爸一想起来就笑得嘴合不住（像个活呆瓜）。有幽默感的人，生命力都有很大弹性，能够抵抗人生逆境，包括可怕的打击。吾儿为了考北一女，神经像拉紧了的弓弦，我担心的只有一件事，如果你考不取北一女，你将如何？你有大无畏的勇气，接受这种在你看起来天崩地裂的世界末日吗？希望再来信时告诉爸爸。爸爸相信你一定会考取，但要镇静（可是话又说回来，我要是你，恐怕比你更紧张）。爸一九七五·四·十三76 不敢武断回答爸爸的问题爸：昨日（星期三，4／16）妈寄去了一个包裹，清单如下：肉松、鱼松各一包短袖衬衫二件长袖衬衫一件短袖睡衣一套卫生衫一件灰西长裤一条西装上衣二件。还有眼镜，不过是另外装的，怕压坏了，天气渐热（台北已经热得像火烤，又闷，难过极了！）自己衣服要酌量的穿！接到4／13来信，可知您还没有接到我4／9，4／12二信和照片！爸问我的问题，我不敢武断的回答，我想，到那时才能知道，现在说了，到那时又不一定了，不过最好是考上「北么〔北一女〕」那也不必作其它的打算了！祝安康佳儿敬上一九七五·四·十七4／13的信，今天才接到！77 你不可催妈妈佳：4／12信跟附在里面画的小女孩像收到，使我大大的震惊，吾儿画得很好，「条条大路通罗马」，不一定要在学士博士圈中打转，如果你能专心，爸爸相信你可有很大成就，盼望吾儿不要抛弃这份兴趣。照片我夹到相簿里（爸爸向人买了一个小相簿，寄来的照片都装在里面，有我离家那一年你过生日的照片），提起郑绍颖，她头脑清晰而有条理，上次写信给我时，头两句就说：「我是本明的同学，我叫郑绍颖。」我告诉你这些，你不是问我论说文怎么写吗？这就是要点：不时的站在对方立场，把事情询问清楚，再自己回答清楚，我相信你也办得到。眼镜的事我不等用，妈妈有时间自会去买，你不可催妈妈，或唠叨提醒妈妈。爸一九七五·四·二十78 谈前途、谈升学、谈男孩子爸：接到4／20的信，心里好高兴，因为爸爸说我的画画得很好！这个礼拜期考，礼拜天我和同学在学校读书，几个女孩子在一起，都可说得没完了，我们还跑到阳台的体育用具的储藏室内，几个人坐在软垫上天南地北，谈前途、谈升学、谈男孩子，还有那可怕的联考，又笑又闹，而天气又是忽晴忽雨，一下飘着细雨，几个同学就跑到雨中又跳又转的，好不快乐，然而书却没温，唉！世界上没有一件事是完美的！上个礼拜包裹和眼镜已经寄出，相信现在已经收到，眼镜还合适吗？祝安康佳儿敬上一九七五·四·二十五照片上我戴着眼镜，我现已是将近三百度的大近视！79 代我向妈妈致谢佳儿：4／17信跟包裹都收到，眼镜很漂亮，正适用，肉松、鱼松特别好吃，这里无法买到，一定很贵吧。衣服太多了，如西服、西裤、衬衫等，监牢之中，根本无机会穿，这里比台北更酷热，每天只光着背，冷时才穿睡衣。又使妈妈花很多钱，我太拖累妈妈了，但盼早一天减轻妈妈的担子，代我向妈妈致谢。你的功课最挂心的是英文、数学，从前爸爸曾一再提醒你，因为这两门功课必须一天都不放松，才能奠定基础。英文课本上每一个生字都认识了吗？梁阿姨读北一女时便能听懂电视英文片。数学课本上每一习题都做了吗？爸爸数学很坏，却换来痛苦经验，深知毛病在于没有把课本上每一习题都去做。再来信时告知你的程度，这是最主要的。爸一九七五·四·二十七80 过马路要左右看佳：4／25信跟照片，上周收到，八百元本周收到，但没有吾儿的信，一连数月，每星期都有信的。过马路时千万注意来往车辆，要左看右看，等没有车子时再走，不要低着头只顾脚前。北二女王晓民已昏迷十余年，可怕可哀。吾儿竟有三百度近视，使我痛心，但愿不要再加深，常吃鱼肝油丸，注意看书姿势。看到报上消息，联考七月十日举行，距今还有两个月，如果数学不好，要请求妈妈马上请教师从头补习，绝对来得及（这是爸爸的经验）。到学校用功，还不如就在家，同学们在一起，不可避免的要东扯西扯，浪费光阴。祝吾儿胜利爸一九七五·五·十一81 写信和收信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份爸：上个礼拜没写信给您，手好痒，您不知道？我现在把写信给您和收到您的信当作我生命中的最重要的一部份！陈丽真阿姨前天晚上有打电话给我（好久没有见到她和通讯了），她在担心您，怎么那么久没有写信给她，爸！以后您就多给别人写信，不要一直写给我，──只要让您知道我仍爱您，仍惦念着您就够了！鱼松好吃吗？刚买的时候还是热的呢！若您爱吃，就再寄！好不好？相信您不会嫌我罗罗嗦嗦的吧！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对您的爱！数学是我头痛的一科，倒不是成绩不好，而是老师好讨厌，厌恶之极因此对数学丧失兴趣（以前好喜欢！），成绩也没以前好，不过，爸放心，我不会放弃它的，我要加油！加油！祝安康佳宝敬上一九七五·五·十一82 我五十公斤，好胖哟！爸：接到您5／11的信了，我是既喜又忧，喜的是爸爸说我没写信去，忧的也是爸爸说我没写信去，因为我知道了爸爸是多么的重视我，但也让爸爸担心了一阵子，非常抱歉，因为上上周模拟考，我已经被那一大堆的课本搞得昏头转向，所以没写信，不过5／11我好像也寄了一封信（日期记得不太清楚了），相信已经接到了！大概是因为功课压力太重，再加上我偏食，身体不太好，经常头痛，或是全身无力，所以妈妈天天煮鸡汤来补！所以爸您也别担心，我啊是愈来愈胖，和小时候简直不成比例！已经五十公斤了，好胖哟！天天跟爸嚷着要减肥，结果是越「减」越肥！最近数学考得不怎么理想，我想我该加油了，联考数学占一百二十分，也是蛮重要的，国文二百分，不过只有八十分是课内的，其它是八十分作文、四十分阅读测验，分数很难掌握，我作文又不好，唉！「莫法多」！只剩四十多天就联考了，心情反而极为松懈，一天到晚念〔念〕书，烦死人了！有时看看电视，又觉良心难安，唉，难！难！难！祝安康佳宝敬上一九七五·五·十八83 你是一个使爸妈骄傲的女儿佳：>5／11，5／18两信接到，手痒是何缘故？深恐给爸爸写信使吾儿心理负担过重，且既习以为常，偶缺一周，爸爸的心理负担也同样过重。联考之前，盼吾儿专心用功，不要再写信了，等联考之后再恢复，在此情形下，你无信来，爸爸也不担心，我也可能有事停几次写信，吾儿也不要担心。你是否有脚踏车？最好少骑，此事常使我不安。过马路一定要左看右看，最忌一面聊天一面走路。上次寄来的鱼松，里面很多骨头鱼刺，现在爸爸在此可自行申购，不要再寄了。很高兴吾儿胖起来，父母都是瘦子，你不会太胖。日夜埋头在书本中会使人发呆，看看电视，跑跑闹闹也好，相信你是一个使爸妈骄傲的女儿。爸一九七五·五·二十五84 荡秋千是爸爸教我的爸：5／25的信收到了，不过我想我还是每周写封信去的好，再是忙再是没空，半个钟头我是抽得出来的，倘若说写信给您，怕我心里负担太重，那实在又太严重了！我没有脚踏车，妈怕极了，她说人不去撞车，车都会去撞人，太不安全了，所以闹了半天，妈还是没给我买！我天性活泼，爸您是应该知道的，不过也许是熬夜太多（已经天天如此，早已为常），脑筋有些迟钝了！有时背个英文单字或解释，转个头就忘了，天！不要考上了高中之后成了一个大呆瓜！真希望您能看到我在球场上的雄姿！那个蹦蹦跳跳的女孩，一定就是我，不过上完体育课回去，就累得半死，下节课老师在讲什么都不知道！有时回到幼稚园，看看那「小」花园，唉！真是名符〔副〕其实的「小」花园，「荡秋千」早已不在了，记得我会「荡秋千」还是您教我的呢？现在台北已经没有几个「荡秋千」了，每逢遇到了我一定跳上去荡两下，然后很骄傲的告诉同学或朋友说：「这是我爸教我的！」我会照爸的话去做的，尤其是我们这个年龄，女孩子在一起就吱吱喳喳个没完，过街就更加的危险了！祝安康佳儿敬上一九七五·五·三十一今天是我们导师的生日，吃了好大的一块蛋糕，又增加不少「卡路里」，嘻！85 多希望毕业典礼能见到您！爸：上个礼拜没有接到您的信，不过我知道没什么事，也不要紧的！上个星期五、六，是第三次模拟考，为了调剂调剂，妈带了我和小舅舅、小舅妈到阳明山去玩，鸟语花香，实在是都市里听不到、看不到的，风一来，吹得全身舒畅，不像台北的风，吹到人身上，到〔倒〕像是一鼓〔股〕热风！照了不少的照片，洗好了，就给您寄去！天渐渐热了，不知道爸爸需要些什么？眼镜还合适吧？快毕业了，多希望毕业典礼那天能见到您，也希望考联考时有您陪着，那能增加我多少勇气、多少欢欣！祝您有着快乐的一星期！祝安康佳儿敬上一九七五·六·八86 荡秋千的疤痕，现在还在否？佳儿：5／31，6／8信接到，5／31的信既早写好，何以迟到6／9跟6／8的信一齐投邮。昨天端阳节，狱中每人两个粽子，还有肉可吃。提起荡秋千，有一次我去幼稚园接你，小朋友都走光了，还不见你，有人说送到市立医院去了，慌忙奔到医院急诊处，一位老师正扶你坐在手术台上，腿上已缝了好几针，原来荡秋千时被突出的铁钉割破一个大口，你竟没有哭。我入狱时疤痕仍在，现在已消除了没有？眼镜甚合适，我在4／27的信上已告诉过你了。看信封上，你写的是「泰顺街44巷27巷三楼」，怎么出现两个「巷」字，太粗心大意，任何文字，写过后一定要再看一遍，校正错误。考试时更要注意，不要写好试卷抢着缴，缴得快不代表聪明，只代表不能镇静，一定要仔细的再看一遍。爸爸很忧虑的嘱咐你，吾儿切记，不要当耳旁风。爸一九七五·六·十五87 我照片照得不错吧！爸：记得我上封信说的「阳明山之游」吗？照片都洗出来了，成果并不如预期的，但是先选一张我照的，是妈妈的照相，后面远山的房子是妈以前的学校──华冈。柯达照相机极棒，可惜就是太贵，连底片冲洗的价钱，都令人……还有25天联考，我倒是不怎么紧张，反正总是要考的！越近联考越不想念〔念〕书，却迷上了《史前文明的奥秘》，看了这类的书，心中不无恐惧，因为上面记载着由考古家、科学家所验证的古代文明，受着一种宇宙不知名生物的控制，从古蹟中，发现许多现在人类仍不能办到的事，但在纪元前人类却已经做到了，看了这些书，将来真想去研究这类的东西！昨天是端午节，家中正在整修、油漆墙壁，还有一些土木工程，因为厨房太小，在其中转都转不开身，如今，好多了，但家中一片混乱！祝安康我照得不错吧！88 凡属纪念性的东西，贵也值得佳儿：信和照片接到，吾儿上信说要寄来你游阳明山的照片，一见它，不禁大吃一惊！我的女儿怎么已长得这么大，而且跟妈妈如此相像呢？看了信才知道原来是你这位摄影大师给妈妈拍的。技术还不错，但是如果其他的全都坏了，就只能说拍这一张时的运气不错。彩色照片当然贵，不过凡属纪念性的东西，贵也值得。信上吾儿漏了签名，更漏了日期，看信封邮戳是6／19，不知道有什么重大而紧急的事使你如此匆忙？将来考试时如也漏了如此重要的项目，该如何是好？又增我担心。邮票是用胶纸贴着一端贴上去的，好像在沙漠上寄出的，连浆糊都没有了。考古学和人类学是一门新学问，有无穷尽的宝藏，但英文、物理、化学必需有坚强的基础，我高兴吾儿喜欢它。爸爸一九七五·六·二十二89 腿上疤痕犹在爸：接到15、22日的信，看到爸爸所叙述的，心中非常惭愧，因为我不能忠于自己的事情！腿上的疤痕仍在，只是随着年岁的增长日渐扩大，但也日渐馍糊，这件事不怎么记得了，只记得割破时没有感觉，要不，我不会那么勇敢的，我的左腿左下方有颗痣，妈说那是泪痣──相信泪水异于常人！明天是毕业典礼，好快！今日预演，坐在礼堂里，看着那些幼稚园、小学生仍唱着《好花园》和《复兴好》──毕业典礼中、小学、幼稚园一起举行，不禁有些怅然，我不也是唱着这些歌过来的吗！而如今我又多会了一首──中学校歌，心里有些难过，但是我不会哭，因为我不喜欢这个学校，我还挺高兴的，我终于毕业了。转眼进入高中，再过三年，爸爸又会听到我的抱怨、我的牢骚，因为我又必须面临另一次考试。翻开以前的簿册，像楔形般的文字爬满了篇幅，而如今我却能挥洒自如，在此畅谈心中意念，太快了，爸，心中总是怪怪的，明年，进入了高中，同学都换了，我又要交新朋友，适应新环境，爸！老实说，我有点怕，怕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您不会嫌我烦吧，说了这许多奇奇怪怪的话。祝安康佳儿敬上一九七五·六·二十六90 你长得很像妈妈佳儿：6／26信和相片收到，你长得很像妈妈，只是多了壹副眼镜，想是妈妈读初中时，还没有恶补的缘故吧。每次看到吾儿长高长大的照片，都叹息再不能在爸爸身上爬来爬去了。此信到时，将在联考前夕，记住带准考证，最好把准考证、身份证（你应该有了）、钢笔、铅笔、三角板、削铅笔刀、圆规、绿油精等，装在口袋中，用一根丝带，像项链一样挂在脖子上。考试那天，要早早就去（前一天就要先去看清考场），因为千万考生同时前往，临时可能找不到计程车。小心吃坏肚子，渴了喝汽水，不要吃冰棒、冰淇淋。题目发下时，要耐心而仔细的看清楚了再做，做完后要再耐心而仔细的看一遍，不要抢着缴卷。爸爸不能陪你去考，但爸爸的心回绕在吾儿身上，你要一切自己注意，立志去迎接新的挑战。考完告诉爸爸考得满意不满意。爸爸一九七五·七·六（邮资涨了一倍，限时信要五元，以后寄平信吧。）91 寄上毕业照片爸：今天是星期五，下个礼拜的今天我已经考完了！最近几天血气伏涌，心情格外紧张，想到北一女，心就砰！砰！乱跳！老师都说最后的冲刺是最重要的，三上开学的第一天，老师就讲了一句话──行百里半九十，来勉励我们。可是我越到紧要关头，却越提不起劲来！天气酷热，白天的太阳真恨不得能吞噬人类，现在仍要上课，实在是热得很，虽然学校也有电风扇，但是却声音大，风力小！奇怪！今天写信，笔老是拿不稳，字也写得不整齐！附上一张照片，是毕业后出国父纪念馆照的，国父纪念馆好大，又好漂亮，可惜没有照全景！照得脸肿肿的，大概前夜没睡好──兴奋过度！佳一九七五·七·五92 可怜天下父母心爸：终于考完了（第一句话，我想这句最适合），三年的苦读，这么一考，就都成了过眼云烟！三年，换得了一个完完全全的暑假（平常的此时已在补习），我想爸爸一定急着知道我考得怎样？我不想说我考得很好，况且正确答案尚未公布，也不知道〔到〕底考得怎样？不过还是想得坏一点，那样，俏若考上「北一大〔女〕」还可惊喜一番，若没考上「北一大〔女〕」，也不会过份失望！「联考」，妈比我还紧张，可怜天下父母心，将来这一切的一切不知如何才能报答？这两天星舅舅得了流行性感冒，更是退避三舍，不敢和我讲话，就怕把我给传染了！一个月才四个礼拜，若都寄限时信，才二十元，一个月二十元，再加上能早点接到信，我想还是划得来，否则为了省三元，害得两地着急，才划不来呢？您说对吗？祝安康佳儿敬上一九七五·七·十二7／25公布成绩，快了，别太替我着急！今天上午跑到动物园去玩（不知为何？忽然对大自然的美充满了兴趣），照了许多相！今日公婆来北市玩。93 人是奇怪的动物爸：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放假前（即联考前）拚命的幻想着考后的欢乐、考后的计划，但是如今放了假，却整天没事做，虽然想看点书充实自己，却提不起劲来，一想到书，就想到那些可怕的教科书，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和红、黄、蓝、绿各种色笔画的重点，不禁使我寒颤！考前（星期三晚上）接到您的来信，真是给我打了一针强心剂，不过考前我却出奇的平静，居然一点儿也不紧张，睡得比谁都熟，早上七点才起来（原来「预计」自己一定是紧张万状，彻夜不能成眠，然而……），进了考场（打预备铃即进场），老师凶得很──考场在北二女（中山女中），希望将来别上这个学校，考卷发下来后不可动，那时我不免有些紧张，我就伏在桌上深呼吸，使自己平静，再加上心想：我怎能使爸爸失望呢？心中那七上八下的吊桶才静止！一切的一切都过去了，三年的辛劳就凭藉着发榜了，唉！何苦来栽〔哉〕？佳儿敬上一九七五·七·十四对了一下联考的标准答案，约为六百分上下（不会太准确）。93 人是奇怪的动物爸爸：好几天没有写字了，今日拿起笔来都有些生硬！前几天到眼镜公司配眼镜，验光之后使我吓了一跳，一只眼三七五度，一只眼三二五度，因为不平衡，所以两眼都配三五○的度数，因为太深了，这次配的是隐形眼镜（软性）。今天是22号，25号就发榜，每当想起这件事就心惊肉跳，不过学校说可能24号就知道了，我那天还得回学校看看！心情异常紧张，三年的辛劳，在此一举。昨天回母校「观光」，几乎每位老师看到我都要问一声，不过老师们预测五百六十、七十分就可上北一女了，有些老师则主张五百八十分，男生的录取分数历届都比女生高，所以他们说可能六百分才能上建中（因为这次联考的题目比较简单，所以分数也普遍提高），当您接到这封信时，可能已过25号，接到了成绩单我就写信告诉您。天啊！这两天不知如何过！祝安康佳儿敬上一九七五·七·二十二去动物园玩的照片，已经洗出，但是大都是动物，人像只有三张！保重身体！95 天啊！我考上了北一女爸：今天是25号，我想告诉您一个消息，我考上北一女了，天啊！我好高兴，爸，我这一天都沉浸在欢乐中，师长的道贺，同学的祝贺，电话几乎没有停过，心中那欢欣的余波一直无法静止，三年的苦读（尤其是初三），我终于得到报酬了！四万人的竞争，北一女只录取一千余人，我想，我该满足了！前几天不停的拉肚子了，一瓶药都吃光了仍然无法遏止──太紧张了，放榜比考试还令人窒息！明天才能拿到成绩单，分数还不知道，但我实在无法按捺下我兴奋的心情，明天拿到成绩单再告诉您！祝安康佳儿敬上一九七五·七·二十五妈妈异常得意，她整个办公室的人都知道，她有个女儿考上北一女！96 爸，尽快来信，免我牵挂爸：最后一次接到来信是七月六日，距今已有三个礼拜，只字未见，连去两封信亦如石沉大海，毫无回音，心中甚为挂念！离开爸爸已将近七个年头了，从未听您提过您的身体如何？只有最近才告知牙齿不好，其它我这个做女儿的却一无所知！暑假从七月十日开始，已整整地放了21天，这21天过得恍恍忽忽，在家没事，荡着荡着又是一天，唉！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我现在好想上学！星期一玩了一天，星期二更是充实，但也因溜冰之故，脚上磨破了不少！希望您能尽快来信，以免我心中的牵挂！祝安康佳儿敬上一九七五·七·三十一联考总分七百，国文二百，英文一百，数学一百二十，社会科、自然科各一百四十，而我国文一百八十三、英文九十九、数学九十七、社会科一百二十九、自然科一百一十五，总分六百二十三。97 我儿考取北一女，爸爸流泪佳儿：接7／25信，一块石头落了地，这些时我十分不宁，报上登最低分数，我看成最高分数，认为吾儿决无问题，别人告诉我错误，又加上喻美华案件，使我转为担忧，五百三十四分只能分景美女中，吾儿说可能在六百分上下，顶多分到老师甚凶的北二女。现在好了，这是我入狱以来唯一最高兴的事，年纪老了，太高兴时会流泪，爸爸也流了泪。从前看到别人喋喋不休谈儿女考试如何如何好，丑态可哂，现在爸爸也露了不少丑态，忍不住夸耀，事实上四万人取一千人，太不容易，我已答应下星期请客，答谢记得「佳佳」很清楚的一些伯伯、叔叔。爸爸一九七五·八·二98 心中有说不出的感想爸：今天是八月二日，时间的匆匆使我很迷惘，对于未来的前途、未来的命运，我似乎胆怯了、却步了，想想再过三年的现在似乎又在为另一道门奋斗！担心！恐惧！考上了北一女，我的锐气反而消减了，我的豪情壮志也被一连串的问号掩盖了。我已经没有了考上北一女的那股兴奋、那股傲气，我开始想，担心那一连串的竞争、无休止的竞争！玩了一天回来，心中不无感慨，与说不出的感想，听听音乐，但是今日心中越听越乱，我想很多话不是说的，而该用写的，我想到了您……，下个星期五是父亲节──八月八日，祝您愉快！健康！佳儿敬上一九七五·八·二99 人生要不断接受挑战佳儿：8／2信及八百元接到，在此之前还接到7／12，7／14，7／15，7／22四信，但7／31信未见，大概是邮局遗失了吧。让爸爸先告诉你请客的名贵菜单，计：鳗鱼罐头二，24元；肉酱罐头二，42元；鸡肉罐头一，21元；水果糖三；45元；薄荷糖二，30元；可口哈士一，20元；花生二，20元，共二百零二元；分给四个囚房十一个囚犯伯伯吃，可谓豪华大宴。爸爸节的卡片也接到，我很高兴吾儿孝心。看我儿信，你似乎很厌倦紧张生活了，这是一场大冲刺下来必然有的心情，过些时就会恢复正常。人生就是不断的要克服挑战，闯过一波又是一波，固然辛苦，也着实充满兴奋和激励。暑假期间，可常找同学玩玩（男女同学均可），但不要到河流中（如碧潭）游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