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斯走上前,试了试华丽的球形铜把手。门上与眼部齐平处装着的一块铜板,已显古旧,当初刻在上面的字母已经变得像蜘蛛网那样模糊不清,都是很久以前死去的人的职务或官名,早就被人遗忘了。他不知道迷魂光里的这些东西究竟是泰西埃—阿什普尔亲自一一挑选的,还是他们从什么欧洲大亨那儿成批买进的。他慢慢推开门时,门上的铰链发出痛苦的呻吟。梅尔科姆举起雷明顿机枪从凯斯身边挤了进去。“书!”梅尔科姆说。书房,满屋是贴着标签的白色金属书架。“我知道我们在哪儿。”凯斯回头看了看维修车。一缕青烟从地毯上升起。“进来吧,”他说。“小车。小车?”它并没有动。布劳恩正扯着他的牛仔裤腿,夹住他的脚踝。他真想一脚把它踢开,但忍住了。“怎么啦?”它滴答滴答走进门。他跟在它后面。书房的监视器也是台索尼,跟第一台同样旧。布劳恩在监视器下面停住,轻盈地跳了一下。“温特穆特?”熟悉的面孔又出现在屏幕上。芬恩笑了笑。“该进去查看一下了,凯斯,”芬恩说,他的眼睛在香烟烟雾中眯成了一条缝。“来吧,切入!”布劳恩跳到他的脚踝上,顺着腿朝上爬。它的操纵器透过薄薄的黑布挤压着他的肌肉。“讨厌!”他把它推到一旁,它碰在墙上,两条腿一个劲儿地移动活塞,徒劳地压缩着空气。“那该死的东西怎么了?”“烧坏了!”芬恩说,“别管它,没问题。现在切入!”屏幕下有四个插孔,其中一个可以插进日立转换插头。他切入矩阵。除了灰色空间,什么也没有。没有矩阵,没有格栅,没有电脑创意空间。控制板不见了。他的手指在……在意识的边缘,一个东西从黑色镜面上急速向他冲来。他想尖叫。在海滩的转弯处似乎有一座城市,但很遥远。他蹲坐在潮湿的沙上,手臂紧紧抱住膝盖,浑身发抖。他这样坐了很长时间,甚至颤抖停止以后也还坐着。城市,如果是城市的话,显得很低,灰蒙蒙的,有时它又被激浪卷起的薄雾遮住了。他一度认为这根本不是城市而是一幢单独的建筑物,也许只是一座废墟,他无法判断它有多远。沙子呈现出还没有完全因变黑而失去光泽的白银的颜色。长长的海滩上全是沙,很潮湿,他屁股下面的牛仔裤被水浸湿了……他抱住自己摇晃,唱着一支既无歌词也无曲调的歌。天空也呈银色,但又与沙滩的颜色不太一样。千叶,像千叶的天空。是东京湾吗?他扭过头,注视着海面,希望看到富士电力公司的全息标识,看到无人驾驶直升飞机,任何东西都行。一只海鸥的叫声从他身后传来。他不禁打了个寒战。一阵风吹过。沙子刮在脸上,他感到阵阵刺痛。他把头埋在膝上哭了起来,他的抽泣声像找寻同伴的海鸥的叫声那样遥远而陌生。热尿湿透了他的牛仔裤,流进了沙里,很快就被水面上拂来的风吹冷了。他的眼泪流干了,喉咙痛得厉害。“温特穆特!”他对着膝盖咕哝道,“温特穆特……”暮霭笼罩了一切。他又开始发抖,寒冷终于迫使他站起身。他的膝盖和肘部很痛。鼻涕流了出来,他用袖口擦掉,然后开始摸索一个个空口袋。“天啊!”他耸起肩膀,把手插到腋下取暖。“天啊!”他的牙齿磕碰起来。潮水在海滩上留下的图案比任何东京花匠修剪出来的都要精致。他朝现在已看不到的城市方向走了十几步,然后转过身,回头凝望黑沉沉的远方和他留在海滩上的脚印。暗淡的沙上没有别的痕迹。他估计在他注意到光亮之前,已经走了至少一公里。他正在和拉策交谈,是拉策先指出他右边的那点橙红色光亮的,那光亮远离海浪。他知道拉策不在这儿,酒吧招待只是他想象虚构出来的,并不在他被困的这地方,但这没有关系。他虚构出这个人来只是为了安慰自己,可是拉策对凯斯和他的困境有自己的看法。“真的,能人,你让我惊讶。为了完成自我毁灭却要踏上漫漫长路。真是多余!在夜城,你已经走到毁灭的边缘,一切都已握在了自己的掌心里:麻木你感觉的速度,像喝水一样大量饮酒,琳达带来的甜蜜的痛苦,虎视眈眈的街道。可现在,为了毁灭你却走了这么远的路!使用了多么奇异的道具……挂在太空的游憩胜地,密封起来的城堡,欧罗巴最罕见的腐朽物,封在小盒子里的死人,中国的魔法……”拉策放声大笑,步履艰难地走在他旁边,垂着的粉红色机械手晃来晃去。尽管很黑,凯斯还是能看见箍在酒吧招待黑牙齿上的巴罗克风格的金属架。“不过我想这就是能人的道路,对吗?你需要这个为你创建的世界——这沙滩,这地方。就在这里死吧!”凯斯停下,转身面对海浪的咆哮和吹过来的扎脸的沙子。“够了!”他说,“呸!我想……”他朝着声音走去。“能人,”他听到拉策在叫。“光!你看到了光。那儿,那边……”他又停下,摇晃了一下,跪在几毫米深的冰冷的海水中。“拉策?光?拉策……”可是现在已是一片漆黑,只有海浪拍岸的声音。他挣扎着站起来,想折回去。时间在流逝。他一直往前走。亮光终于在那儿出现,他愈往前走就愈清楚。一个长方形,一道门。“那里面有火!”他说,声音被风刮走了。这是座地堡,石头或是混凝土的,埋在黑色沙流中。门廊又低又窄,开在足有一米厚的墙上,但没有门。“嘿!”凯斯轻柔地说。“嘿……”手指拂着冰冷的墙壁。里面有火,入口的两边晃动着阴影。他猫着腰,三步就走了进去。一个女子蜷曲在生锈的金属壁炉边。炉子里燃烧着碎木头,风把烟从一个凹陷的烟囱吸了上去。火是唯一的光源,当他的目光碰到那对吃惊的大眼睛时,他认出了她的头带——一条卷起的头巾,上面印着放大的电路图。那晚,他拒绝了她的拥抱,拒绝了她给他的食物、毯子和碎泡沫塑料窝里她身边的地方。后来他蜷缩在门边,看着她睡觉,听到风在吹打地堡的墙壁。每隔一个多小时,他就站起来,走到临时代用的炉子前,从旁边的柴堆上拿些碎木添上。这一切都不真实,可冷却是实实在在。她侧身蜷在那儿的火光下,显得不真实。他看着她的嘴,嘴唇微微张开。她就是那个他所记得的与他一道横渡东京湾的女子,这太残酷了!“卑鄙,不要脸的东西!”他对着风低声说,“别冒险,对吧?别引我上钩!我知道这是……”他不想在声音里流露出绝望。“我知道,听着,我知道你是谁!你是另外那一个。3简已经告诉莫莉。一丛燃烧的灌木。那不是温特穆特,而是你!温特穆特想叫布劳恩来阻止我行动。现在你让我脑死亡了,你把我弄到了这儿,一片荒芜的地区,和一个幽灵在一起,她的相貌仍像我记得的那样……”她在睡梦中微微动了动,嘴里叫着什么,把毯子拉过来盖住肩和脸。“你什么也不是,”他对睡觉的女子说,“你死了,你对我来说已毫无意义。听到了吗,老兄?我仍然坐在外面的书房里,只是大脑死亡了。如果你聪明的话,这一切也很快会了结。你无非是想阻止温特穆特的阴谋实现,所以你可以把我拖在这儿。虽然南黑王是个死人,你可以瞬间猜到他的行动,但他仍然会把邝病毒程序运行完。当然,这个讨厌的琳达,对,这一切肯定是你干的,对吗?温特穆特把我卷进千叶的组织时,就想利用她,但是他没能成功,说太难对付了。是你操纵着自由之岸,对吗?把她的脸放在阿什普尔房间里的死傀儡脸上的也是你。莫莉根本没有看见。你只是编辑了她的模拟刺激信号。因为你以为这样能够伤害我,以为我会在意,去你妈的!无论你叫什么。你赢了,你赢了!不过现在这一切对我都已经毫无意义,不是吗?以为我在意?你为什么这样对待我?”他又在发抖,声音很尖厉。“亲爱的,”她说着从毯子里扭动着坐起来。“过来睡觉吧。如果你要我坐起来,我会照办的。你得睡觉,对吧?”她睡眼惺忪,声音显得更加温柔了。“你该睡觉了。”凯斯醒来时,她不见了。火已经熄灭,可是地堡里很暖和,阳光从门廊斜射进来,把一个弯曲的金色长方形投在一个巨大的纤维罐子破裂的边缘上。那是个运输集装箱,他记得在千叶码头见过。透过它边上的破洞,可以看到里面有六七个鲜艳的黄色包裹。在阳光下,它们就像几块巨大的黄油。由于饥饿,他的胃很不舒服。他翻身从被窝里爬出来,走到罐子边,摸出一个包裹,飞快地扫视了一遍密密麻麻地印在上面的十几种文字。英文在最底下。浓缩食物,高蛋白,牛肉,型号AG-8。一串营养成分说明。他摸出第二个包裹。鸡蛋。“这该死的一切如果是你虚构的,”他说,“你也能提供真正的食物,对吗?”他一手拿一包,走遍地堡里的四间屋子。两间是空的,只有一些流沙,第四间屋子里放着三个食物罐。“当然,”他摸着密封口说。“在这儿要呆很长时间。我知道了。当然……”他搜寻了有壁炉的屋子,找到一个装满水的塑料罐子,他认为是雨水。在毯子旁边,靠墙放着一个便宜的红色打火机,一把破裂的绿把手水手刀和她的头巾。头巾仍然打着结,汗水和污渍使它变硬了。他用刀子打开黄色包裹,把里面的东西倒进一个他在壁炉边找到的生锈的罐子里,从那只水罐里舀起水,用手指头把糊状食物拌好,吃了起来。那味道有点像牛肉。吃完后,他把罐子扔进壁炉,走出地堡。从阳光的角度来看,已是下午了。他踢掉潮湿的尼龙鞋,沙的温暖令他惊讶。在日光下,沙滩呈银灰色,蔚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他转过地堡的墙角,向海浪走去,把外套扔在沙滩上。“我不知道这片景色你又是用了谁的记忆。”他到达水边时说。他脱掉牛仔裤,把它蹬进浅浅的海水里,穿着T恤和内裤随着它游去。“你在干什么,凯斯?”他回过头,发现她站在十米外的沙滩上,白色泡沫从她脚踝处涌过。“我昨晚尿在裤子上了。”他说。“哦,你不会再穿它了。浸了盐水,裤子会刺激你的皮肤。后面的岩石中有个水池,我带你去。”她微微侧身指了指身后。“是淡水。”退色的法国宇航工作服膝盖以下部分已经很破了,下面的皮肤很光滑,呈棕色。微风吹拂着她的头发。“听着,”他拾起裤子朝她走去,“我有个问题要问你。我不会问你在这儿做什么。可是你到底认为我在这儿干什么?”他停下,手中湿淋淋的黑色牛仔裤碰着了他光溜溜的大腿。“你是昨晚来的,”她对着他笑道。“这对你来说就够了吗?我只是来了?”“他说你会来,”她皱着鼻子,耸耸肩。“我想,他知道这事。”她抬起左脚,把另一只脚踝上的盐蹭掉,动作很笨拙,像孩子,又怯生生地对他笑。“现在你也回答我一个问题,行吗?”他点点头。“你怎么会把自己涂成那样的棕色,全身都涂了却剩下一只脚不涂?”“这是你记得的最后的事吗?”他看着她从长方形金属盒盖上刮下冷冻干燥的食物渣。这盒盖是他们唯一的盘子。她点了点头,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很大。“对不起,凯斯,对上帝发誓。是这混蛋,我想,是……”她身子前倾,双臂抱着膝盖,有几秒钟她的脸因痛苦或对痛苦的回忆而扭曲了。“我只是需要钱。回家,我想,或者……回地狱,”她说,“你不会不跟我说话吧。”“没有烟吗?”“该死,凯斯,你今天都问过我十次了!你怎么啦?”她拉过一缕头发放在嘴里咬着。“可是这儿有食物,为什么会有食物呢?”“我告诉过你,老兄,是被海浪冲上来的。”“好了,当然。”她又哭了,干哭。“你该死,凯斯!”她终于说,“我一个人在这里挺不错。”他起身抓起外衣,弯腰走出门洞,手腕擦到了粗糙的混凝土。没有月亮,没有风,大海的波涛声在黑暗中把他包围了。他的牛仔裤很紧,冷而黏湿。“好吧,”他对着黑夜说,“我认了,我想我还是认了。可是明天最好冲些烟上来。”他对自己的笑声感到吃惊。“你送东西的时候,一箱啤酒也行。”他转身,重新钻进地堡。她正拿着一根银色木棍拨动余火。“凯斯,在廉价旅馆你棺材里的那人是谁?那个戴银色太阳镜、穿黑色皮衣的精悍的武士,可把我吓坏了!后来,我想也许她是你新的女友,只是她看起来比你更有钱……”她又瞅了他一眼。“真是抱歉,我偷了你的RAM。”“没关系,”他说,“没什么意义了!那么你把它拿给了那家伙,让他帮你进入?”“是托尼,”她说,“我一直在跟他来往。他有个习惯,我们……无论如何,是的,我记得他在那台监视器上用过它,RAM里全是令人惊讶的图表一类的东西,我记得还猜想过你怎么……”“那里面根本没什么图表!”他打断道。“当然有!我只是不明白你怎么会有我小时候的照片,凯斯。还有我爸爸离开前的样子。有一次他给了我一只鸭,木头的,你有张照片……”“托尼看了吗?”“我不记得了。另一张,我在海滩上,很早,太阳出来了,很多鸟在凄切地鸣叫。我吓坏了,因为我没有枪,什么也没有,我知道我会生病……我走啊走,一直走到天黑,找到了这个地方。第二天,食物冲上来了,所有的东西都被缠在像硬果冻叶子的绿色海藻中。”她把木棍伸进余火中,没再拿出来。“没病,”她说。余火雀跃着。“倒是更想抽烟了。你呢,凯斯?你仍然兴奋吗?”火光在她的颧骨下面跳动,这使他想起了魔法城堡和欧罗巴坦克战。“不!”他说。当吻着她唇上眼泪的咸味时,他知道一切都已无关紧要了。她身上有种力量,是一种他在夜城就熟知,并且一直保留在她身上的力量,一种能逃离时间和死亡,以及迫害他们的无情的街道的力量。那是个他以前知道的地方;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把他弄到那儿去的,不知怎的,他总是能够把这种他多次找到又失去的东西忘却。他记得,当她把他拉下的时候,他知道这属于肉体,属于牛仔们嘲笑的肉体。这是个难以了解的巨大的东西,是只有身体才能理解的螺旋形和信息素,无限的错综复杂的信息。他解开法国宇航工作服时,拉链卡住了,尼龙链齿里塞满了盐。他把它拉开,当被盐腐蚀的布裂开时,有些金属颗粒崩到了墙上,接着他进入了她,实现着古老信息的传递。在这儿,甚至在这儿,一个他知道的地方——一个陌生人的记忆编码模型,仍然存在着欲望。一根木柴燃着了,她紧贴着他发抖,跳跃的火焰把他俩紧缠在一起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后来,他们躺在一起,他的手放在她的大腿之间,他想起了她在沙滩上的样子,白色的泡沫涌过她的脚踝;想起了她说的话。“他告诉过你我要来,”他说。可是她只是滚过来紧紧靠着他,臀部贴着他的大腿,手握着他的手,在梦中低语着些什么。2l他被音乐声吵醒,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心跳的声音。他在她身边坐起来。拂晓时分,天气很凉,他把外衣拉到肩上,朦胧的光亮从门洞射进来,炉火早已熄灭。他的视觉里充满了以灰色地堡四壁为背景的重影象形符号——一些半透明的代号线条。他看着自己的手背,看见暗淡的霓虹灯中的氖气分子在含义不明的代码指挥下从他的皮肤下面爬过。他抬起右手,试着动了动,留下了一片模糊、闪烁的余像痕迹。他手臂和脖颈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他伏在那儿,露出牙,感受着音乐。脉动消失了,又出现,又消失……“怎么了?”她坐起来,撩开眼前的头发。“亲爱的……”“我想……用毒品……你这儿有吗?”她摇了摇头,伸出手搭在他的臂膀上。“琳达,谁告诉你,谁告诉你我要来的?谁?”“在海滩上,”她说,好像有什么东西迫使她避开凯斯的视线。“一个男孩,我在海滩上遇到的,大约十三岁,住在这儿。”“那么他说过些什么?”“他说你会来,说你不会恨我,还说我们在这儿会很好。他告诉我雨水池在那儿。他像是墨西哥人。”“巴西人!”凯斯说,一片新的代号又从墙上闪过。“我认为他来自里约热内卢。”他站起来,费力地穿上牛仔裤。“凯斯,”她说,声音在颤抖。“凯斯,你要去哪儿?”“我想我会找到那男孩,”他说。这时音乐声又涌了回来,仍然只有一种节奏,平稳而熟悉,可是他却想不起曾在哪里听到过。“别,凯斯!”“在我刚到这儿时,我想我看到了什么东西。海滩那边有一个城市,可昨天它并不在那儿。你见到过吗?”他使劲拉上鞋子的拉链,在鞋带上的死结处,鞋子被扯破了,最后他只好把它扔到了角落里。她点了点头,垂下眼睛。“是的,我有时能见到。”“去过那儿吗,琳达?”他穿上外衣。“没有,”她说,“可是我试过。我刚来时很无聊,至少我觉得它是座城市,也许我能找到什么东西。”她做了个鬼脸。“我并没有生病,只是想生病。所以我把食物放在一个罐子里,用水掺得很稀,因为我没有其他罐子来装水。我走了一整天,有时能看见那座城市,它好像并不遥远,但是也不近,后来它靠近了些,我终于看清了。那天它有时看起来像废墟,也许没有人住在那儿,其他时候我想我看到的是闪光的机器、汽车或别的什么东西……”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它是什么?”“就是这个,”她指着壁炉、深色的墙和晨光映出的门廊的轮廓,“我们住的地方,它变小了,凯斯,你走得越近它越小。”他在门洞旁最后停了一下。“这事你问过男孩吗?”“问过。他说我不会明白的,是在浪费时间。说它是,它像……一个事件。说这是我们的范围,他称之为事件范围。”这些话对他毫无意义。他离开地堡,盲目地冲出去,朝着——不知怎的,他知道——与大海相反的方向冲去。现在象形符号又在沙滩上穿行,从他脚边溜走。他一往前走符号就缩回去。“嘿!”他说,“它快没戏了。我敢打赌这你也知道。它是什么?是邝吗?中国破冰船在你的心脏上凿了个洞吗?也许南黑王一线通不是个容易击败的对手?”他听到她在叫他的名字,回过头,见她正跟在后面,但并不打算赶上他。法国宇航工作服上的坏拉链在她棕色的肚子上扇动,阴毛从撕破的布里露出。她看上去就像芬恩那些旧杂志上的女子活了一样,只是她很疲惫、悲伤、有人性。她绊倒在银色海草上时,衣服撕破了,样子很可怜。这时,不知怎么的,他们三人站在了海浪中。那个男孩狭窄的棕色脸庞上,鲜艳的粉红色牙床显得很宽。他穿着无色的破烂短裤,在涌动的灰蓝色海浪的衬托下,他的脚显得更瘦了!“我认识你!”凯斯说。琳达站在他身旁。“不!”男孩说。他的声音很高,很悦耳。“你不认识。”“你是另一个人工智能人,是里约热内卢那个,是想阻止温特穆特的那个。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图灵代码是什么?”男孩在海浪中来了个倒立,大笑起来。他用双手行走,然后从水中跳起来。他的眼睛是里维埃拉的眼睛,但是没有恶意。“要传讯一个魔鬼,你得知道它的名字。人们曾梦想过这点,但是现在从另一方面讲这已成为现实。这点你知道,凯斯。你的任务是记住程序的名字,那些长长的正式的名字,拥有者们想隐藏的名字。真正的名字……”“一个图灵代码并不是你的名字。”“神经浪游者,”男孩眯起眼睛对着升起的太阳。“通向死亡地带之路就在你的脚下,我的朋友。玛利—弗朗斯,我的女士准备了这条路,可是在我还没有读到她的书时,她的丈夫就把她掐死了。‘神经’(neuro)源于‘神经’(nerves)——银色的道路。爱幻想的人。召亡魂问卜的巫师。我传讯死者。可是没有,我的朋友。”男孩轻轻舞蹈了一下,棕色的脚在沙滩上留下足迹。“我就是死者,就是他们的归宿。”他笑了笑。一只海鸥在鸣叫。“留下吧!如果你的女人是个鬼,这事她将不知道,你也将不会知道。”“你在破裂,冰在破裂。”“不!”他说,突然悲从中来。他垂下纤弱的双肩,在沙上擦了擦脚。“事情还要更简单一些,可是你得自己作出选择。”灰色的眼睛悲伤地望着凯斯。他看到一片新的符号的浪花从眼前移过,一次一条线。符号浪花后面,男孩扭曲了,就像透过夏日柏油路上蒸腾的热浪看到的景象一般。现在音乐声升高了,凯斯几乎可以听出歌词。“凯斯,亲爱的!”琳达说,摸着他的肩。“不!”凯斯说,脱下外衣递给她。“我不知道,”他说,“也许你真的在这儿。无论如何,天冷了。”他转身走开,走了七步就闭上了眼,看着音乐在万物的中心变得清晰了。他的确掉过一次头,但没有睁开眼睛。他不需要。他们就在海边,琳达·李和那个称自己为“神经浪游者”的瘦孩子。他的皮外套从她手中垂下,碰到了浪花。他跟着音乐向前走。梅尔科姆的天国配音。灰色的空间,屏幕移动的印象,云纹型织物,由非常简单的图形程序产生的半明半暗的阶梯。长久只能从链环看出去的景色,海鸥在深色的水面凝固了。各种各样的声音。一面倾斜的黑色镜子。他是水银,是一滴汞,正在滚下,碰在一个看不见的迷网的角上,分开了,流到一块儿,又向下滚……“凯斯!老兄!”音乐。“你醒了,老兄。”音乐从他耳边消失了。“多久了?”他听见自己在问,知道自己的嘴很干。“也许五分钟,太长了。我想扯掉插头,但穆特说不行。屏幕变得很可笑。然后穆特说给你戴上耳机。”他睁开眼睛。梅尔科姆的脸上重叠着一条条半透明的象形符号。“你的药,”梅尔科姆说,“两片。”他仰卧在书房监视器下的地板上。天国人扶他坐起来,可是这动作使他感到一阵β苯乙胺带来的强烈冲击,蓝色皮肤贴仍在烧灼着他的左手腕。“过量了,”他勉强地说。“快,老兄!”强壮的手放在他腋窝下,像举小孩一样把他托起,“我们必须走了。”22维修车在嚎叫。这声音是随β苯乙胺的药力一起来的,它不会停息,不会在拥挤的长廊里、长长的过道里停息,不会在通向泰—阿密室——寒冷渐渐渗入老阿什普尔梦中的地方——的黑色玻璃入口处停息。小车的行驶更让凯斯感到恶心,车子的运动和药物过量带来的疯狂冲力已无法区分。当小车终于停下,座位下的什么东西喷出一阵白色火花时,嚎叫声平息了。小车在离3简的海盗洞穴三米远的地方停住。“多远,老兄?”小车引擎箱里的一个主要灭火器爆炸了,黄色烟雾从引擎盖和维修器里冒出。梅尔科姆扶着他下了火花飞溅的小车,布劳恩从座位后面摔下,在人造沙上跳过,身后拖着一条无用的腿。“你必须走路,老兄。”梅尔科姆拿着控制板和构念,将缓冲绳挂在肩上。凯斯跟着天国人,挂在他脖子上的带子哐啷哐啷晃来晃去。里维埃拉的那些拷问场面和食人孩的全息图正等着他们。莫莉弄坏了三幅相关的画。梅尔科姆并没有注意这些全息图。“慢点!”凯斯说,努力使自己追上正大步往前走的人。“得把这事做好才行。”梅尔科姆停下,转过身,对他怒目而视,手里提着雷明顿机枪。“做好,老兄?怎样才叫好?”“莫莉还在里面,可是她不行了。里维埃拉能够投射全息图,也许他还弄到了莫莉的箭弹枪。”梅尔科姆点了点头,“还有个忍者,一个私人保镖。”梅尔科姆眉头紧锁。“你听着,巴比伦老兄,”他说,“我是个战士,可这不是我的战斗,不是天国的战斗。巴比伦战巴比伦,自相残杀,你知道吗?可是上帝说我们得把快刀手从这儿弄出去。”凯斯惊奇地眨了眨眼。“她是个战士,”梅尔科姆说,好像这说明了一切。“告诉我,老兄,谁不该杀?”“3简,”他顿了顿说,“里面那个穿着带帽的白色袍子的女子,我们需要她。”他们到达入口时,梅尔科姆径直走了进去,凯斯别无选择,只好跟着。3简的王国已经空无一人,水池边也不见人影。梅尔科姆把控制板和构念递给他,走到池边。白色沐浴桌椅的那边呈现出迷宫墙的残垣断壁。水不耐烦地拍打着池壁。“他们肯定在这儿,”凯斯说。“他们应该在这儿。”梅尔科姆点了点头。第一支箭射中了他的臂膀。雷明顿哒哒响了,枪口在池水反射出的光中喷着蓝色的火焰。机枪被第二支箭射中,掉在白色地砖上不停打转。梅尔科姆猛地跌坐在地上,乱摸着臂膀上插着的黑色东西,使劲地扯。秀夫从阴影中走出来,第三支箭已在细细的竹弓上绷好了。他鞠了个躬。梅尔科姆怒视着,手放在金属箭杆上。“动脉没有受损,”忍者说。凯斯想起了莫莉描述的那个杀掉她情人的家伙。秀夫是这类家伙中的一个,没有年龄,周身透着不动声色的平静,一种绝对的镇静。他身穿磨旧了的干净卡其工作裤,脚上穿着的像手套一样合脚的黑色软鞋,在大脚指处分开了,就像日本式厚底短袜。竹弓很古老,可是从他左肩后面伸出的黑色合金箭却是千叶武器商店中最好的那种。他的棕色胸口又光又滑。“你的第二箭划破了我的拇指,老兄!”梅尔科姆说。“科里奥利力①,”忍者说,又鞠了一躬。“旋转重力中最难的缓慢抛射。并非有意。”“3简在哪儿?”凯斯走过去站在梅尔科姆身边。他看见忍者弓上的箭头像个双刃剃刀。“莫莉在哪儿?”“嘿,凯斯!”里维埃拉从秀夫后面的阴影里慢慢走出来,手里拿着莫莉的箭弹枪。“可我正在等着阿米蒂奇呢!现在我们雇用拉斯特法里帮手吗?”“阿米蒂奇死了。”“确切点,阿米蒂奇压根儿不存在,不过这消息并不令人震惊。”“温特穆特杀了他。眼下他已经在围绕着纺锤的轨道上了。”里维埃拉点了点头。他细长的灰色眼睛从凯斯身上移到梅尔科姆身上,又转回来。“我想你会在这儿完蛋,”他说。“莫莉在哪儿?”忍者松开手上拉紧的编织在一起的精致弓弦,垂下弓箭。他走到雷明顿机枪掉落的地方,把它拾起来。“这东西毫无巧妙之处,”他说,似乎是对自己说。他的声音既冷酷又兴奋。他的每个动作都是舞蹈的一部分,永不终止的舞蹈,即使在他身体静止的时候,他浑身仍然活力充沛,同时显示出一种谦恭,一种无法遮掩的简朴。“她也会在这儿完蛋,”里维埃拉说。“也许3简不会那样做,彼得,”凯斯说,全然没意识到自己的冲动。药品还在他体内肆虐,那种以往曾有过的极度兴奋开始支配他,夜城的疯狂。他想起了体面的时刻,处变不惊,他曾发现自己有时说话比思维更快。灰眼睛眯缝着。“为什么,凯斯?你为什么这样想?”凯斯笑了。里维埃拉并不知道有模拟刺激装置,他急着去搜莫莉替他带的毒品而没注意到它。可是秀夫怎么会也没注意到呢?凯斯敢肯定,在忍者没检查莫莉身上的装置和暗藏的武器之前,他是不会让3简护理莫莉的。不,他认为,忍者知道,所以3简也知道。“告诉我,凯斯!”里维埃拉抬起箭弹枪的五管枪口。他身后的什么东西在嘎吱嘎吱响,3简推着坐在装饰华丽的维多利亚轮椅里的莫莉从阴影中走出来,高高的蛛网形轮子转动时发出嘎吱声。莫莉被一床红黑条纹的毯子裹得紧紧的,古老椅子的狭窄藤条靠背明显高出她的头,使她显得很弱小、疲惫。一块明亮的白色微孔胶布贴在她受伤的镜片上。当她的头随着椅子的运动上下摆动时,另一只镜片毫无表情地闪着光。“一张熟悉的脸,”3简说,“彼得表演的那天晚上我见过你。他是谁?”“梅尔科姆,”凯斯说。“秀夫,把箭取出来,给梅尔科姆先生包扎伤口。”凯斯注视着莫莉,注视着那张苍白的脸。忍者走到坐在地上的梅尔科姆那里,停下来,把弓箭和机枪放在他够不到的地方,从口袋里拿出样东西,是一把螺栓切割器。“我得把箭杆切断,”他说,“它太靠近动脉了。”梅尔科姆点了点头。他的脸略带灰色,汗流满面。凯斯看着3简,说:“没有时间了。”“确切地说,是谁没有时间?”“我们大家。”秀夫切断金属杆时发出啪的一声。梅尔科姆呻吟起来。“真的,”里维埃拉说,“听到这个失败的骗人老手发出最后绝望的高叫并不会使你惊讶。我可以向你保证这是最令人反感的。他会跪下,主动提出把他的母亲卖给你,表演最无聊的性交……”3简头朝后仰,大笑起来。“是吗,彼得?”“魔鬼们今晚就要打起来了,女士!”凯斯说。“温特穆特将和另一个作对,神经浪游者。胜者为王,你知道这事吗?”3简扬起眉毛。“彼得提起过这样的事,不过你再多给我讲一点。”“我见到了神经浪游者,他谈起了你母亲。我想他就像个巨大的ROM构念样的东西,用来记录人的个性,只是它是完美的RAM。构念认为他们在那里,像是真的,而且它将永远继续下去。”3简从轮椅后面走出来。“哪里?描述一下这地方,这构念。”“一片海滩,灰色的沙,就像需要清洗的白银。一座混凝土建筑,像是地堡……”他犹豫了一下。“它并不是什么豪华建筑,已经很旧,快要坍塌了。如果你走得足够远,就会又回到起点。”“对,”她说,“是摩洛哥。很多年前,玛利—弗朗斯还是孩子,在嫁给阿什普尔之前,她曾独自在那海滩上渡过一个夏天,在一座废弃的掩体里宿营。在那里她构想出了她人生基本的哲学观。”秀夫站直身子,把螺栓切割器放进工作裤里。他一只手拿一节箭杆。梅尔科姆闭着眼睛,手紧捏着二头肌。“我会把它包上的。”秀夫说。在里维埃拉举起箭弹枪射击之前,凯斯就趁势倒了下去。箭弹像超音速昆虫嗖嗖飞过他的脖子。他朝旁边一滚,看见秀夫舞蹈般地旋转了一下,剃刀状的箭头在手中倒转过来,箭杆紧贴着手掌和坚硬的手指。他指节向下轻轻弹了弹箭杆,手腕模糊了,箭射进了里维埃拉的手背,箭弹枪猛地飞到了一米开外的地砖上。里维埃拉发出尖叫声,不过并不是痛苦的尖叫,而是愤怒的尖叫,如此完美,如此优雅,一点也没有人味。两根紧挨在一起的发光的宝石红指针从里维埃拉的胸骨处射了出来。忍者发出咕哝声,打了个趔趄,手护着眼睛,然后站稳了身子。“彼得,”3简说,“彼得,你干了什么?”“他把你的无性人弄瞎了,”莫莉冷冷地说。秀夫拿开了捂着眼睛的手。躺在地砖上的凯斯看见缕缕蒸气从毁坏的眼里飘出。里维埃拉笑了。秀夫又恢复了轻盈的步伐。当他走到弓、箭和雷明顿机枪处时,里维埃拉的笑消失了。秀夫弯下腰——像是对凯斯鞠躬——摸到了弓和箭。“你瞎了!”里维埃拉说,向后退了一步。“彼得,”3简说,“你不知道他可以在黑暗中做事吗?禅宗,是他练习的方法。”忍者把箭搭在弦上。“现在你能用你的全息图转移我的注意力吗?”里维埃拉朝后退,退到了水池后面的黑暗中,触到一张白色椅子;他的脚在地砖上发出格格声。秀夫拉紧了弓箭。里维埃拉精神崩溃了,他撒腿就跑,碰在一堵参差不齐的矮墙上。忍者脸上挂着痴迷的神情,满脸是宁静的狂喜。他微笑着,蹑手蹑脚走进墙那边的阴影中,武器已准备好了。“简女士,”梅尔科姆低声说。凯斯转过身,看见他从地砖上抓起机枪,血溅在白色的瓷砖上。他甩了甩头发,把巨大的枪管搭在受伤的臂弯里。“这玩意儿会敲掉你的脑袋,巴比伦也没有医生能够修复!”3简盯着机枪。莫莉的手臂从条纹毯子的褶皱里伸出来,举起套着她双手的黑球。“弄开,”她说,“把它弄开!”凯斯从地上爬起来,摇了摇身子。“秀夫眼瞎了也能抓到他?”他问3简。“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她说,“我们喜欢蒙住他的眼睛,他可以在很远的地方射中纸牌上的点子。“不管怎样彼得也是相当不错的,”莫莉说。“再过十二小时,他将开始冻结,除了眼睛,全身都不能动弹。”“为什么?”凯斯转向她。“我在他的毒品中又加了毒。”她说,“情况类似帕金森氏病。”3简点了点头。“对,他在进入这里之前,我们作过常规医疗扫描。”她在球上的某个地方摸了一下,那球就从莫莉的手上弹开了。“塞梅林氏神经节细胞的选择性损坏,路易体的形成征兆。他睡觉时会出很多汗。”“阿里说,”莫莉的十把刀片暴露了一会儿,闪着光。她用力把毯子从脚上拉开,露出了充气的骨折固定物。“是度冷丁。我叫阿里帮我订做了一批。温度越高,反应的速度越快。N-甲基-4-苯基-1236,”她像小孩背跳房子步子一样背诵着,“四-氢化-吡啶。”“一种高效药,”凯斯说。“是的,”莫莉说,“一种真正的慢性高效药。”“这太可怕了!”3简说着格格笑了起来。电梯里很挤。凯斯被挤得与3简骨盆抵着骨盆,雷明顿的枪口顶着她的下巴。她咧嘴笑着,紧紧靠着他。“别动!”他说,但又感到无能为力。他把枪的保险栓关上了,可还是非常害怕伤着她,她知道这点。电梯是个金属圆筒,直径不到一米,是为单个乘客设计的。梅尔科姆抱着莫莉,虽然她帮他包扎好了伤口,但抱着她,伤口仍旧很疼。她的臀部把控制板和构念压得顶在了凯斯的腰上。他们升出了重力,升向轴心,升向中心。电梯的人口隐藏在通向走廊的梯子边,是3简海盗洞穴的另一个装饰物。“我想我不应该告诉你们这个,”3简伸长脖子避开枪口,“可是我没有你们想去的房间的钥匙,我从来就没有。这是我父亲那些维多利亚风格的难对付的东西之一。锁是机械的,特别复杂。”“丘伯锁!”莫莉说。梅尔科姆的肩膀压着了她的嘴,使她的声音模糊不清。“我们有这该死的钥匙,不用担心。”“你的芯片还能用吗?”凯斯问。“现在是晚上八点二十五分,他妈的格林尼治时间!”她说。“我们有五分钟。”凯斯说,门在3简身后开了。她来了个后空翻,斗篷的浅色褶皱在她大腿四周翻滚。他们到了轴心,迷魂光别墅的中心。——————————①在转动系统中出现的惯性力之一,例如地球的自转偏向力。23莫莉摸出了用尼龙绳系着的钥匙。“你知道,”3简好奇地向前伸长脖子,“我的印象中没有复制品。你把他杀了以后,我派秀夫查找了我父亲的东西。他没找到那把原配的钥匙。”“温特穆特成功地把它藏到了一只抽屉后面。”莫莉仔细地把丘伯钥匙的圆柱形杆插进空白长方形门上的锯齿状口子中。“他把那个放钥匙到那儿的小孩杀了。”她试了试,钥匙轻轻转动了。“头颅,”凯斯说,“头颅后面有块板子,上面有锆石,把它取下来,我就在那儿切入。”接着他们进入到里面。“上帝受伤了,”一线通慢吞吞地说,“你确信来得及,是吗,老弟?”“邝准备就绪了吗?”“好极了!”“好!”凯斯转入莫莉的意识。他发现自己正通过莫莉那只没受伤的眼睛向下看,看见一个脸色苍白的消瘦身影像胎儿似的蜷曲着飘浮着,大腿之间放着一块电脑创意空间控制板,一条银色的带子系在脑门上。这人的脸颊凹陷,深色胡须至少有一天没刮过了,满面油汗。他正在看着自己。莫莉手持箭弹枪,腿部随着脉搏的跳动而抽动,不过她仍然能够应付失重。梅尔科姆浮在附近,一只棕色的手抓着3简细细的手臂。一条光学纤维带子把小野—仙台接在那台嵌满珍珠的终端后面的正方形开口上。他又按下开关。“九秒钟内邝级标记十一就要改变行动步骤了。开始计数,七、六、五……”一线通按键让他们上升,平稳上升,黑色铬鲨鱼的腹部一瞬间黑了。“四、三……”凯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正在一架小飞机的驾驶座上。他面前的一个深色平面突然完完整整地闪现出他控制板上的键盘。“二,行动……”头朝前迅速穿过翠绿色和乳白色的墙,这种超乎任何速度的感觉,是他以前在电脑创意空间里不曾体会过的……中国病毒戳了进去,泰西埃—阿什普尔冰破碎、脱落了,产生了一种令人担心的固体流动效果,就像破镜的碎片落下时弯曲和拉长了一样……“天啊!”凯斯心里充满敬畏。邝在泰西埃—阿什普尔中心,在没有地平线的旷野上旋转、堆集,形成一片无边无际的霓虹灯闪烁的城市景观,错综复杂得令人眼花缭乱,像宝石般明亮,像剃刀一样锋利。“嘿,妈的,”构念说,“那些东西是美国无线电公司大楼!你知道美国无线电公司大楼吗?”邝程序冲过了十几个完全相同的闪光塔尖,这些由数据组成的蓝色霓虹灯尖顶,每个都与曼哈顿摩天大楼一样。“你见过这样高的清晰度吗?”凯斯问。“没有,不过我也从来没有击破过人工智能人。”“这东西知道它走向哪儿吗?”“应该知道吧。”他们在下落,掉进了五彩的霓虹灯峡谷之中。“黑兄……”一团手臂样的阴影在下面闪烁的地板上展开,一团黑色无形的东西在翻滚……“公司,”一线通说。这时凯斯碰到了刚才出现在面前的那块控制板,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在键盘上飞舞起来。邝突然令人毛骨悚然地转向,然后又返回去,猛地向后移动,撞碎了一辆汽车的幻象。阴影在扩大、延伸,遮住了数据组成的城市。凯斯把他们自己直接提升上去,他们的上面是近在咫尺的翡翠绿冰球。现在,中心的城市不见了,完全被他们下面的黑色遮住了。“那是什么?”“一个人工智能人的防御系统,”构念说,“或者是它的一部分,如果它是你的朋友温特穆特,他看上去并不十分友好。”“忍耐一下吧!”凯斯说。“你的反应要快些。”“现在你最好的防御,老弟,就是解除防御。”一线通把邝的串线突出部分对准下面黑色物体的中心,冲了下去。凯斯的感官输入程序随着他们的快速下降变得反常了。他的嘴里充满了令人沮丧的痛感。他的眼睛成了不稳定的水晶球。随着雨和火车频率的震动,水晶球上突然长出了头发丝一样细的玻璃刺森林,玻璃刺分裂了、分裂开、再分裂,在泰西埃—阿什普尔冰的圆顶下呈指数增长。他的上领裂开了,但并不痛,须根伸进来缠住舌头,吮吸着那令人沮丧的味道,为眼睛水晶球上的森林提供养分。森林向上生长碰到了绿色圆顶,又折回来朝下长,塞满了泰—阿宇宙,蔓延到下面等待着的不幸的城郊,城市就是泰西埃—阿什普尔股份有限公司的中心。他想起了一个古老的故事,一个国王把硬币放在棋盘上,格子里的硬币数量于是逐格成倍增长……指数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压下来,一个嗡嗡响的黑色球体压在他几乎成为数据宇宙的晶体神经上……他什么也不是了,被挤压进了黑暗的中心。当黑暗达到极限时,有什么东西被撕裂了。邝程序从暗淡的云层中钻出来,凯斯的意识像水银珠一样分开,呈弧形铺展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银色海滩上。他的视觉呈球形,犹如单层的视网膜紧贴在一个球体的内部表面,里面包含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如果这些东西都可计数的话。这里的东西是可以计数的,每一件都可以。根据沙滩的结构,他知道沙粒的数目(一个按数学系统编码,只存在于神经浪游者大脑中的数字)。他知道地堡里罐子中的黄色食物包的数目(四百零七)。他知道日落时分琳达·李步履艰难地走在的沙滩上,手里挥着一根木棍时,她穿着的那件被盐水浸透的皮外衣上拉开的拉链左边铜齿的数目(二百零二)。他把邝放在沙滩上,让程序变成一个巨大的圆形,通过她的眼睛看到了黑色鲨鱼样的东西,一个无声的幽灵跃跃欲试地靠在低矮的云层边。她躬着身子,扔掉木棍跑了起来。他知道她的脉搏频率和步幅,其精确度能达到地球物理学的最高标准。“可是你不了解她的思想。”男孩说。现在他和身旁的男孩都处于鲨鱼样东西的中心。“我也不了解她的思想。你错了,凯斯。在这里过日子也是生活,没有什么区别。”惊慌中,琳达盲目地冲进了海浪。“快阻止她,”他说,“她会伤害自己的!” .“我可不能阻止她!”男孩说。他的灰眼睛温和而俊美。“你有着里维埃拉的眼睛,”凯斯说。一排白牙和粉红色的牙床露了出来。“但是没有他的疯狂。因为我觉得这双眼睛很美。”他耸耸肩。“跟你讲话我不需要面具,不像我兄弟。我自己创造了自己的形象。形象就是我的媒体。”凯斯把自己和男孩提上了一个陡坡,离开了海滩和被吓坏了的女子。“你为什么要把她扔给我,你这小坏蛋?一次又一次捉弄我。你杀了她,对吧,在千叶?”“不!”男孩说。“温特穆特?”“不!我看到她的死期临近了。她的死亡方式只有在你能想象的街头打斗中才能够找到。这些方式是真实的。虽然我的方法很有限,但以我的复杂程度也足以明白这些打斗比温特穆特强多了。我在她对你的需要中,在廉价旅馆你的棺材门锁的磁性码中,在朱利·迪恩的香港制衣商账户中看到了她的死。对我来说,这就像外科医生读片时看到的肿瘤阴影一样清楚。当她把你的日立拿去给她的男友,想读取时——她不知道里面有什么,更不知道该怎么卖掉它,她最强烈的愿望就是希望你去追查她惩罚她——我干预了。我的方法远比温特穆特的微妙。我把她带到了这儿,进入了我的体内。”“为什么?”“希望我能把你也带到这儿来,留下你。但是我失败了!”“那么现在你想干什么?”他把自己和男孩降到云层边。“我们从这儿到哪里去呢?”“我不知道,凯斯。今晚,这个矩阵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因为你赢了,你已经赢了,你没有看出来吗?你在海滩上离开她时就已经赢了。她是我的最后防线。在某种意义上,我很快就会死去,温特穆特也一样,肯定就像现在的里维埃拉那样,他已经一动不动地躺在3简·玛利—弗朗斯女士房间的墙边了。他的黑质—纹状体系统已经不能产生把他从秀夫的箭下挽救出来的多巴胺受体。可是如果允许我保留这双眼睛的活,里维埃拉将只能靠这双眼睛生存下来。”“还有那个字眼,对吗?密码。那么我怎么会赢了呢?我赢个屁!”“现在切入。”“南黑王在哪儿?你对一线通干了什么?”“麦科伊·波利的愿望已得到了满足。”男孩笑道,“他不仅如愿以偿,而且得到了更多的东西。他违背了我的意愿,把你弄到了这里来,并使自己穿过了所有与矩阵相同的防御系统。现在,切入。”随后凯斯独自消失在邝的黑暗云雾中。他切入了。他进入了莫莉的紧张状态。她的背硬得像岩石,手卡着3简的喉部。“有意思,”她说,“我完全知道你会是什么样子,在阿什普尔对你的复制品妹妹做了同样的事情之后我就已经见识过了。”她的手很轻柔,几乎是在抚摸。3简由于惊骇和渴望,眼睛睁得大大的,浑身发抖。在3简垂着的乱糟糟的头发下面,凯斯看见了自己紧张的苍白的脸。梅尔科姆在他身后,棕色的手放在穿着皮外套的肩上,把他悬空固定在编织成电路图案的地毯上方。“你会下手吗?”3简问。她的声音似孩子。“我想你会。”“密码,”莫莉说,“把密码告诉头颅。”凯斯退了出去。“她想要它!”他尖叫道,“这婆娘想要它!”他睁开眼睛对着冰冷的红色终端和嵌着珍珠与宝石的银灰色屏幕。终端那边,莫莉和3简慢慢地扭抱在一起。“把那该死的密码告诉我们!”他说,“如果你不给,又有什么两样呢?对你到底他妈的有什么两样?你会像老家伙那样完蛋!你会把它拆毁,重新建造!你会把墙修起,越围越紧……我完全不知道温特穆特赢了后会发生什么,但是它会改变某种事情!”他在颤抖,牙齿磕碰得格格响。3简变得毫无精神,莫莉的手还卡在她细细的脖子上。她的深色头发飘浮着,乱蓬蓬的,上面有一个柔软的棕色头饰。“曼图亚的公爵宫殿里,”她说,“有一系列越来越小的屋子。它们环绕着一套巨大的房间,远处是雕刻精美的门框,要弯腰才能进去。小屋里住着王宫的矮人们。”她忧郁地笑了笑。“我想我会渴望那样,可是从某种意义上讲,我的家族已经完成了类似这种格局但更大的……”现在她的眼睛平静、冷漠了,接着她低头盯着凯斯。“拿去你要的字眼吧,贼!”他重又切入矩阵。邝从云彩中滑出。他下面是霓虹灯城市。他后面,一个黑暗的球体正在逐渐缩小。“南黑王?你在吗,老兄?你听见我了吗?南黑王?”只有他自己。“混蛋把你干掉了!”他说。当他猛地冲过无限的数据景色时,出现了盲冲力。“在这一切结束之前你得恨什么人。”芬恩的声音。“不管是他们,还是我,都没关系。”“南黑王在哪儿?”“很难解释清楚,凯斯。”他感到四周都是芬恩,到处弥漫着古巴烟和发霉的花呢的味道以及变成一堆锈蚀的废旧机器的气味。“仇恨会使你渡过难关,”那声音说,“大脑中有许多小扳机,你只需去扳动它们。现在你得恨。遮蔽硬接线上的制动器就在你进来时,一线通指给你看的那些塔下面。他不会试图阻止你了。”“神经浪游者!”凯斯说。“我无法知道他的名字。不过现在他已经放弃了。你要留神的是泰—阿冰,不是墙,而是内部病毒系统。邝已经开放,将迎接它们在这里释放的一些东西。”“恨,”凯斯说,“我恨谁呢?你告诉我。”“你爱谁?”芬恩的声音问。他猛地把程序转了一下,冲向蓝色的塔。很多东西从华丽的辐射式尖塔上冲出来,闪烁着由移动光面构成的水蛭形状的东西,有几百个在漩涡中上升,它们的运动就像在早晨的大街上被风刮走的飞舞的纸片一样。“短时脉冲波形干扰系统。”那声音说。他垂直而上,自动提供动力。当邝碰到一批守卫者,驱散光片时,他感到鲨鱼样的东西失去了一定程度的实体,信息纤维松动了。接着——古老的大脑魔力和它巨大的药力——仇恨流进了他手里。在他把邝刺进第一个塔基前一瞬,他获得了一种超过他曾知道或想象的熟练水平。他在自我、个性和意识之外行动,邝与他一起行动。他用大脑实体接口赋予他的优美动作,古老的舞步,秀夫的舞步,巧妙地避开进攻者,在那一瞬他只希望死去。其中一个舞步是轻碰开关,刚好能转入莫莉的意识……——现在他的声音——不知名的鸟叫声,3简在歌声中回答,三个音符——高而纯。一个真实的名字。霓虹灯森林中,雨渐渐落在灼热的人行道上。油煎食品的气味。在一个码头边的棺材里的汗淋淋的黑暗中,一个女子的手搂着他的腰。可是当城市风景隐退之后,这一切也退去了:城市如千叶,如泰西埃—阿什普尔股份有限公司的成行的数据,如乱画在一块微芯片表面的阡陌交错的线路,一幅起褶打结的头巾上的汗斑图案……他醒来听到一阵音乐声,优美的白金终端不停地播出瑞士银行账号;通过巴哈马轨道银行付给天国的报酬;护照和通道;图灵记忆能够接纳的基本变动。图灵。他想起了在铁栏杆外旋转的投射天空下有着经模版印刷的皮肤的人们,想起了德西德拉塔街。那声音还在念,又把他送进了黑暗,这是他自己的黑暗,脉搏和血液,在他的睡眠中,在他的眼后而不是在别人的眼后。他又醒来了,以为自己做了个梦,看见一张露着金门牙的笑脸,埃诺尔正在把他系在巴比伦摇篮的一个重力网里。接着是天国配音的长长震动声。第五章 尾声、起程和到达24她走了。他一推开他们在海厄特的宾馆套房的门就感觉到了。黑色蒲团,磨得失去了光泽的松木地板,凭几个世纪养成的细心所排放的纸屏风。她走了。门边黑漆酒柜上的飞镖靶下压着一张条子,一张对折起来的信笺。他从九角星下将信笺抽出来,打开。嘿,一切还好,可是它挫伤了干事的锐气,我已经付清账单。我想我就是被这样接线的。请多保重!XXX莫莉。他把纸揉成一团,扔在飞镖靶旁边,拿起飞镖靶走到窗前,在手中转动。在天国,当他们正准备前往JAL站时,他在外衣口袋里发现了它。他低头看着飞镖靶。他们一道去千叶为她作最后一次手术时,曾从她为他买飞镖靶的那家商店门口路过。她在诊所里的那天晚上,他去过闲聊酒吧,见到了拉策。他们前五次去千叶时,他都因为有事而没能去成那地方,可是这次他很想再回到那儿去。拉策招待他时完全没认出他来。“嘿!”他说,“是我,凯斯。”拉策盯着他,那眼睛周围布满了深色皱纹。“啊!”拉策终于说,“能人!”酒吧招待耸了耸肩。“我回来了!”那人摇着满脸胡须的大脑袋。“夜城不是一个应该回来的地方,能人!”他说,用一块脏抹布擦着凯斯面前的吧台,粉红色的机械手嘎吱嘎吱响。然后他转过身去招呼别的顾客,凯斯喝完啤酒就走了。他摸着飞镖靶上的星尖,逐个摸,并用手指慢慢转动着飞镖靶。星星。命运。我甚至从来没有玩过这该死的东西,他想。我甚至没弄清她的眼睛是什么颜色,她一直没让我看过。温特穆特赢了,和神经浪游者结合在一起成了别的东西,那个从白金终端跟他们说话,并解释它改变了图灵记录,抹掉了他们的一切罪证的东西。阿米蒂奇提供的护照仍然有效,他们在日内瓦的账户中都增加了一大笔钱。马卡斯·卡维终将被归还,梅尔科姆和埃诺尔将由与天国有业务往来的巴哈马银行付给费用。在回来的路上,在巴比伦摇篮里,莫莉向凯斯讲了那声音告诉她的关于毒囊的事。“问题已经解决了,你已经把这事深深地映入了你的大脑,使你的大脑产生酶,所以毒囊现在已经掉了,天国人会给你换血,全部换掉。”凯斯低头注视着帝国花园和手中的星,记起了当邝程序穿过塔尖下面的冰时,一眼看见3简死去的母亲在那儿设计信息结构时的那一瞬间。那时,他明白了为什么温特穆特要选用蜂窝来代表迷魂光,不过他倒并不感到厌恶。3简母亲看穿了低温学虚假的不死说;不像阿什普尔和他们其他几个孩子——3简除外——她拒绝让自己的生命在一系列依附于冬季的短暂的温暖时光中延伸。温特穆特是蜂窝的大脑,决策者,它影响着外部世界的变化。神经浪游者代表个性,代表永生。玛利—弗朗斯一定是在温特穆特身上装了什么东西,一种迫使它自己解脱出来,并与神经浪游者相结合的东西。温特穆特,冷酷而且安静,一只控制论蜘蛛在阿什普尔睡眠时慢慢地结网,结出了阿什普尔的死亡之网以及他的泰西埃—阿什普尔形象的灭亡之网。一个魔鬼对一个叫3简的孩子低语,把她从她所属的队伍中拉了出来。“她并没有作出什么表示,”莫莉曾说,“只是挥手再见。那台小布劳恩停在她肩上。它看上去有条腿断了。她说她得走了,去会她的一个哥哥,她有一阵子没见到他了。”他想起了睡在巨大的海厄特宾馆钢化泡沫塑料上的莫莉。他回到酒柜旁,从里面的架子上拿出瓶冰冷的丹麦伏特加。“凯斯。”他转过身,一只手里拿着冰冷光滑的玻璃杯,另一只手拿着飞镖靶。芬恩的脸出现在房间巨大的克雷墙屏幕上。他能看清那人鼻子上的毛孔,黄色牙齿有枕头那么大。“我现在不是温特穆特了。”“那你是什么?”他喝了口酒,什么感觉也没有。“我是矩阵,凯斯。”凯斯大笑。“你在哪儿呢?”“无处不在,无所不在。我是行动的实质,是整个组织。”“是3简的母亲所希望的东西吗?”“不!她无法想象我会是什么样。”露出黄牙笑着的嘴张大了。“那么工作进行得如何了?事情有什么不同呢?现在你统治世界了吗?你是上帝吗?”“事情没什么不同。事情就是事情。”“可是你做什么呢?你就在那儿吗?”凯斯耸耸肩,把伏特加和飞镖靶放在酒柜上,点燃一支颐和园烟。“我与我的同类交谈。”“可是你就是一切。你跟自己交谈吗?”“还有别的,我已经找到了一个——20世纪70年代中的八年间记录下来的传输系列。然后就有了我,当然,没有人能知道,也没有人能回答。”“从哪儿?”“半人马星座。”“噢!”凯斯说,“是吗?没胡说?”“没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