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他忍不住先问:“为什么?” 她回答:“纯属偶然。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实在忍不住,于是开口说了几句。我本来几天前就该告诉你,不过怕你生气。我知道你一旦听到,就会像今天这样。““现在他知道了!你真蠢啊!” 她眉头微皱,“他知道什么了?他知道的都是他迟早会猜出的事:我不是什么导游,我是你的直觉师。老天在上,我压根儿不懂数学。他知道了又怎么样?我是有直觉能力,这又怎么样?你自己跟我说过多少次了,在通过数学推理或者实验证明之前,我的直觉毫无价值。你不是还说,即使是最强烈的直觉也可能出错吗?怎么现在又这么计较,我的直觉什么时候又变得重要了?” 内维尔脸色苍白,不过茜里妮看不出他是生气还是害怕。他说:“你不一样。只要你心里认定了,你的直觉不是常常都对吗?” “啊,可他不知道啊,不是吗?” “他会猜出来的。他会去哥特斯坦那里告密。” “他能告什么密?他根本不知道我们在想什么,在做什么。” “他不知道?” “不知道。”她站起身,走到他近前,冲着他的脸喊道,“不!你只会坐在这儿,胡思乱想,觉得我会背叛你,背叛所有人。要是你不相信我的品质,至少该听听我的直觉。至少我没必要用这话骗你。要是我们都快毁灭了的话,我骗你还有什么意义?。” “噢,别这样,茜里妮,”内维尔厌烦地摆着手,“你在干什么呀?” “听着。他跟我谈了很久,给我讲他的工作。而你呢?只会把我藏起来,当作所谓的‘秘密武器’,还说我比任何科学工具或者一般科学家都有用。你只会玩点小阴谋,坚持让我作个普通导游,蒙蔽所有人,让我的天赋安全地隐藏起来,只为月球人服务。其实是为你一个人服务。而你呢,你又做出了什么成就?” “我们有了你,不是吗?你想想,万一他们查出来,你还能自由几天?” “你只会这么说。但这些年来,究竟有谁因此坐牢了?有人被抓吗?你一直反复强调身边危机四伏,但证据呢?这些年来,地球人越来越不愿意让你和你那伙人碰他们的大型设备,原因更多是因为你们的所作所为。 因为你们,他们才那么做,而不是因为地球人的恶毒。 这样也好,对我们有利,因为这种情况迫使我们发明了其他设备,更好的设备。” “这一套理论全是你的所谓直觉。” 茜里妮笑了,“可本对那些设备非常赞赏。” “你和你的那个本!你到底在跟那个该死的地球佬搞什么名堂?” “他是个新移民。而我想要的是信息。你给过我吗?你整天惟恐别人发现我,不敢让我跟任何物理学家谈话,除了跟你。你又是我的——恐怕你的动机只有这一点。” “别这样,茜里妮。”他想好言相劝,可话里的不耐烦怎么都掩不住。 “不,那方面我已经不在乎了。这件差事是你给我安排的,我把精力都用在它上头。有时我觉得我的直觉已经悟到了,不管我懂不懂数学。我眼前似乎有画面,似乎知道必须做什么——可我就是抓不住它。可现在,管他的,有什么用处?反正电子通道总有一天会把我们全部消灭掉……我以前不是也告诉过你吗?我非常信不过这种两个宇宙之间的交换。” 内维尔说:“我再问你一遍吧。你是不是打算告诉我,电子通道会毁灭我们?别说什么‘也许’、‘可能’,我只需要知道会还是不会。” 茜里妮生气地一摇头,“我做不到。它太大了,我不能说它一定‘会’。但对这么重大的事件,‘也许’难道还不够吗?” “唉,老天哪。” “别翻白眼。少来冷笑那一套!你从来没作过这方面的实验。我早就跟你说过,一定得做这种实验。” “可你以前从来没这么忧心忡忡,直到现在,跟你那位地球佬朋友聊过之后。” “他是个移民。还有,你到底打不打算做实验?” “不!我告诉过你,你的建议完全不可行。你也不是个主张实验的人。你的直觉认为对,可放到现实中,放到仪器里,放到充满随机性、不确定性的世界中,你的直觉就行不通了。” “所谓的现实世界!不过是指你的实验室罢了。” 她的脸气得通红,举起攥得紧紧的双拳,“你浪费了这么多时间,总说没有真空环境——上面就是真空,就在我指的方向,月表。超低温环境。你那些实验为什么不能搬到上面做?” “那么做行不通。” “你怎么知道?你只是不肯尝试罢了。本·狄尼森尝试了。他不怕麻烦,自己设计了一套可以用于上面的设备。上次去参观太阳能电池时,他就把他的设备架好了。他想让你一块儿去,可你不肯。你还记得吗?那东西其实非常简单,他向我解释之后,我现在就能清清楚楚解释给你听。他让设备在白天温度下运行一遍,又在夜间温度下运行一遍。有了这些数据,他就可以用介子仪作深入研究了。” “你说得倒是挺轻巧。” “原理本来就简单。他知道我是直觉师之后,马上对我详细解释。你从来没这么做过。他解释了自己的想法,为什么他认为地球附近空间的强核力在不断积聚,必将引起大灾难。再过不多几年,太阳就将爆炸,强核力随之呈波状向外扩张——” “不,不,不,不。”内维尔吼道,“他的实验结果我见过,我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见过?” “对,当然。你以为我会让他在我们的实验室工作,却对他在干什么一无所知吗?我见过他的实验结果,它们一文不值。那些所谓的结果只是实验状态下的许可误差。他要相信这些误差真有什么了不得的大意义,相信他的好了。要是你想相信,去相信好了。但无论你们多么相信,也不可能让这些结果有什么重大意义,因为它们根本没有。” “那你呢,你到底想相信什么?” “我相信事实。” “但这个事实必须是符合你的信仰的事实,对不对?你一心想要月球上建立电子通道,对不对?让你可以从此再不和月球表面有任何来往。凡是与你的目的有冲突的统统不是事实——这就是你对事实的定义。” “我不跟你争。我只想建立一个电子通道,甚至——一个以上。只有一个是不够的。你敢保证你没有——” “我没有。” “将来会吗?” 她又转到他跟前,那几步急促而沉重,显露了她心中压抑的怒火。 “我什么都不会对他泄露。”她说,“但我一定要知道更多信息。你从来都跟我只字不提,但是他会;他还会把想法付诸试验,而你不会。我已经跟他谈过许多,也知道他在寻找什么。如果你敢介入我和他之间,那你永远别想得到你想要的东西。还有,你不用害怕他会抢先一步,在我之前找到答案。他的思维还是拘泥于地球模式,很难迈出最后一步的。而我会。” “好吧。你也别忘了,你是月球人,而他是地球人。你们是不同的。这里是你的世界,除此之外你无处可去。那个人,狄尼森,或者说你的本,那个移民,是从地球来的。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回去。可你却永远都不可能到地球去,永远不能。你是一个月球人,永远都是。” “我是中国神话里的嫦娥。”茜里妮自嘲地说。 “你不是。”内维尔说,“不过你可能同样会等上一段时间,过一阵子以后,我会再查证一次狄尼森的实验结果。” 她好像对他的许诺无动于衷。 他说:“还有,关于他那个宇宙爆炸的理论。要是改变宇宙原始物质有这么大的风险,那么那头的外星人,那些比我们先进很多的外星人,为什么不关掉通道呢?” 说完,他离开了。 她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下巴绷得紧紧的。“因为他们跟我们的处境不同,你这蠢货。”这只是自言自语,他已经走远了。 她踢了一下摇杆,把床放下来,一头扑上床,发泄似的踢腾了一阵。已经那么近了!巴容和其他所有人追寻多年的那个梦,离她已经近得不能再近了。 如在眼前。 能量!所有人都在寻找能量!如魔法一般的东西! 它就是那个神话中象征着丰饶富庶的羊角!……而且,它还远远不止于此。 只要找到能量,也就找到了另一个东西。手里有了通向能量的钥匙,掌握另一个的钥匙便易如反掌。她知道得一清二楚,只要她能抓住那一点点微妙的蛛丝马迹,一旦抓住,答案就显而易见了,另一个也就显而易见了。 (天哪,巴容那与生俱来的多疑传染到了她身上,即使在她脑海里,她仍旧不敢说出那个东西,只能称之为“另一个”。)没有一个地球人能找到它的踪迹,因为没有一个地球人有真正去寻找它的动机。 本·狄尼森会为她找到的,为她找到,自己却蒙在鼓里。 除非——可要是宇宙即将毁灭,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神们自己》作者:[美] 艾萨克·阿西莫夫 第十二章 狄尼森很难受,他正跟自己的羞怯奋战。他的手好几次不自觉地往上抬了几下,好像要把短裤再往上拉一拉。他只穿着凉鞋和一条小到不能再小的内裤。那玩意儿很不舒服,勒得太紧了。当然,他腰里还围着一条毯子。 茜里妮穿的并不比他多多少,在旁边笑个不停。 “本,除了有点虚弱之外,你的身体没什么不对的。我们这儿人人都这么穿。其实,要是你觉得衣服勒得太紧,干脆全脱掉算了。” “绝不!”狄尼森嘀咕着。他把毯子往上拉了拉,盖住腹部,结果被她一把拽下。 她说:“把这个给我。要是你一直不放弃地球上那套死板做派,怎么做一个月球人?你知道吗,假正经一般意味着心里好色。” “茜里妮,我得慢慢适应。” “那好,就从我开始。你先盯着我看上一会儿,目光要集中,不要四处乱晃。怎么回事?我发现你更喜欢看其他女人嘛。” “要是我一直看着你——” “你就会过于兴奋,然后很尴尬。不过看得越多,你就越习惯,就不会那么注意了。看着,我就站这儿,看好了,我要把内衣脱了。” 狄尼森痛苦不堪地说:“茜里妮,周围都是人啊,别玩了,我已经受不了了。咱继续往前走好吗?让我先自己逐渐适应行不行?” “好吧,不过你看,周围过去的人根本没看我们。” “他们没看你。他们都在看我。大概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老,体形又这么差的人。” “或许真的没有。”茜里妮居然表示同意,“不过他们慢慢会习惯的。” 狄尼森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脑子里想着头上的每一根白发,和自己与众不同的大肚子。直到他们面前的走廊越来越窄,周围的行人越来越少以后,他才感到松了一口气。 他好奇地看着自己。茜里妮高耸的酥胸和光洁的大腿还在身旁,不过自己已经不像先前那么敏感了。前面的通道一直延伸到视野之外,好像无穷无尽。 “我们走了多远?”他问。 “你累了?”茜里妮忽然明白过来,“我们该带个滑车来的,我忘了你刚从地球来。” “忘了最好。新人都盼着别人忘了自己的身份吧?我一点都不累,或者说自己还没感到累。我只是有点冷。” “冷?纯粹是想像,本。”茜里妮肯定地说,“你只是看到自己穿得这么少,觉得自己应该感到冷。忘了这回事吧。” “说起来容易。”他叹了口气,“我希望自己这段路还算走得不错。” “相当不错。再往下我就得教你袋鼠跳了。” “然后再到月面的坡道上来一场竞速赛是吧。我说,是不是早了几年?对了,你还没告诉我,我们走了多远了?” “我估计,有两英里了吧。” “我的天!这里的隧道一共有多长?” “恐怕我也说不上来。住宅区的通道只占通道总数的一小部分。这里还有矿道、地质探测隧道、工业通道、真菌……我敢肯定,总长度加起来应该有几百英里。” “有地图吗?” “当然有地图。我们总不能昏头昏脑乱闯吧。” “我是问你身上有吗?” “哦,没有,我身上没带,不过在这一带活动根本不用地图,我太熟悉了。从小就在这附近转来转去。这些都是很老的通道。大多数新通道——我们平均每年开凿两到三英里隧道——都在北部地区。要是没地图的话,我也不敢在那里乱转。即使有地图,也不太保险。”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我不是向你保证过了吗?要带你去看个非凡的景观——不,不,不是说我自己,千万别这么说——等会儿你就看见了。这是月球上最神奇的宝藏,从来不会有游客的打扰。” “别告诉我你们在月球上找到了钻石。” “比钻石好多了。” 走到这一段,通道两边的墙壁都还没完工。灰色岩石裸露着,虽然本身颜色黯淡,却被荧光照得一片雪亮。温度很舒适,通风装置运行得非常轻柔,让人丝毫感觉不到风的存在。走在这里,很难想像两百英尺以上的头顶就是荒凉的月面,除了灼热就是严寒。太阳每半个月升起一次,然后又用半个月的时间划过天幕,落下,半月后再升起——循环往复。 “这里气密性还好吧?”狄尼森问道。他突然想起,自己头上就是死寂、漫无边际的真空。 “噢,当然了。墙壁都是密封的,报警系统也非常完备。不管在通道的什么地方,气压如果降低了十个百分点,马上就会警铃大作,还会有箭头不停闪烁,加上闪光标志,足以把你领到安全地带。” “这样的事多久发生一次?” “不常有。至少在五年之内,我没记得有人死于空气泄漏。”说到这儿,她忽然辩护似的说,“你们地球上的自然灾害更多吧,一次地震或海啸可以杀死几千人。” “我不跟你争论,茜里妮。”他举起双手,“我投降。” “好吧,”她说,“其实我也不想抬杠……等等,你听到了吗?” 她停住脚步,侧耳倾听。 狄尼森也跟着她听了一会,摇摇头。突然,他扫视四周,“怎么这么安静,人都哪儿去了?你敢肯定我们没迷路吗?” “这又不是天然岩洞,没有什么未知的岔路。你们地球上有,是吗?我记得看过图片来着。” “对,大多数都是石灰岩溶洞,由流水冲刷而成。 月球上肯定不会有这种事,是吧?” “所以我们不会迷路,”茜里妮微笑着说,“至于周围没人的原因嘛,就算是迷信好了。” “什么?”狄尼森看上去吃了一惊,脸都皱成了一团,明显不大相信。 “别这样,”她说,“看你脸上都起皱纹了。对了,就这样,放松一点。你现在看起来比刚来的时候好多了,你自己肯定也能感觉到。一方面是低重力的原因,再者你也做了不少锻炼。” “还得时时面对裸体的女士们,特别是某个特别空闲、无聊之极,只能跟我混在一起的导游小姐。” “你怎么又把我当导游了,再说我也不是一丝不挂。” “至于这两个问题,我认为即使一个全裸的姑娘,也不如直觉师可怕……对了,你刚才不是说什么迷信吗?” “我想,其实也不是真的迷信,不过这个城市里的人都尽量避免到这个区域来。” “为什么?” “你马上就会明白了。”他们继续前行,“现在听到了吗?” 她停下来,狄尼森支棱着耳朵,极力分辨空气中的细微颤动。他说:“你是说那种轻微的嘀哒声?哒——哒——就是这个吗?” 她几步向前,步子迈得缓慢而节奏分明,就像慢动作一样。月球人都会这种从容不迫的步伐。他跟在身后,试着模仿她的样子。 “那儿——看那儿——” 狄尼森的目光随着茜里妮兴奋的指尖向前移动。 “我的天,”他说,“这是从哪儿来的?” 那是水,正在他面前一滴滴落下。滴得非常缓慢,每一滴都落到一个陶瓷水槽中,引入墙内。 “从岩石中来。知道吗,我们月球上自己有水。大部分都是从石膏矿里分离出来的,总量完全够用了,我们毕竟用得很节省。” “我知道,知道。来了以后,我还没有痛痛快快洗过一次澡呢。我真不知道你们平时都是怎么洗的。” “我早就告诉过你了。第一步,先打开水,把自己淋湿。然后马上关掉龙头,往身上涂一点浴液。搓一搓——唉,本,我懒得往下讲了。其实在月球上,你根本脏不到哪儿去……不过我们现在要说的不是这个。我们在月球上也发现了一两处天然水源,一般都是藏在山脉阴面下的冰层。只要发现,我们就会让它滴出来。我们面前的水源,自从这个通道开掘以来一直在滴水,那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了。” “可这跟迷信有什么关系?” “显而易见嘛,水是月球上最宝贵的资源。无论是饮用、清洁,以及种植作物、分离氧气,所有的事都离不开它。这种天然的水源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实际作用,可是人们都对它心怀敬意。开掘隧道的时候,只要发现水源,工程马上就会停下,直到水源流尽为止。你看两边,这条通道的墙壁还没完工呢。” “听起来还真像迷信。” “其实——应该是一种敬畏吧。这种水源最多不过持续几个月的时间,不可能更久了。可我们面前这个竟然度过了它的周岁生日,以后仍旧毫无停止迹象,就像永不枯竭一样。事实上,我们已经把它称作‘永恒之泉’。你甚至能在地图上找到它。人们很自然地把它供奉起来,大家心里都暗暗觉得,哪天它一旦枯竭,一定预示着什么不好的事。” 狄尼森笑了。 茜里妮温和地说:“其实,大家也并不见得真的相信,可心里都会有点隐隐的担忧。你看,其实它并不是永恒的。将来的某天,它一定会枯竭。其实,它此时的流速比起刚发现的时候已经减缓了三分之二,水正在慢慢流尽。我猜,人们大概觉得,如果水流枯竭的时候他正好在旁边,一定很不吉利。我想这个理由讲得通,可以解释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来这里。” “看来你自己并不相信。” “我信不信不重要。我不认为它会突然断流,又恰巧有哪个倒霉蛋正好在旁边赶上这桩事。它只会越滴越慢,越滴越慢,最后直到断流,没人能指出它究竟是何时枯竭的。所以,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我同意。” “其实,”她马上转了话题,但并不显得突兀,“我心里还有其他的担心,想跟你单独谈谈。”她把毯子在地上摊开,盘着腿坐在上面。 “这才是你带我来这儿的真实原因吗?”他也坐了下来,面对着她。 她说:“你看,现在你可以轻松地看着我了,你已经习惯了……地球上肯定也有些时代,人们对裸体熟视无睹。” “不少时代,不少地方都是。”狄尼森表示同意,“不过自从大战之后就没有了。我有生以来……” “那么,在月球上,你就得按照月球人的样子做事。” “你不是要告诉我些事情吗?你不是为了这个才带我来的吗?不会是想色诱我吧?” “想引诱你的话,待在城里方便多了。不是这回事。本来我们可以去月面上谈,那儿可能更合适。不过要出去的话,光是准备就得好长一阵子,还会引起他人的注意。来这儿就不会。这里是地下设施中惟一一个清净的地方,我们非常安全,丝毫不会受到打扰。”她口气有点踌躇。 “不错。”狄尼森评价。 “巴容生气了。真的,非常生气。” “没什么奇怪的。我早就提醒过你,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你的心灵直觉。要是你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了,他肯定会生气。对了,你为什么非得告诉他不可呢?” “因为他是我的——伴侣,我很难一直对他隐瞒下去。尽管,说不定以后,他不会再把我当伴侣了。” “对不起。” “不用,反正我们的关系越来越糟。不过更让我心烦的是——这才是最麻烦的——他根本不相信你的实验数据,就是你的介子仪实验,在经过月面实际观测之后得到的那个结果。” “我早就告诉过你,他不会信的。” “他说他看过你的结果。” “是啊,他随便扫了一眼,还哼了一声。” “我这次算是明白了。是不是世上的每个人都只会相信那些对自己有利的东西?” “只要有一点可能就会。有时候即使毫无可能,人们也会顽冥不化。” “你呢?” “你的意思是,我是不是人类?当然。我不相信自己已经这么老了。我一直认定自己魅力超凡,一直相信你来找我是因为我相貌英俊——即使你把话题转向物理以后,我还是执迷不悟。” “什么啊!我就是那么想的!” “行了。我猜,内维尔告诉你,我收集的数据都在误差幅度之内,所以没什么说服力,这倒是实话……不过我还是相信,这些数据是证明我理论的第一步。” “只是因为你这么希望吗?” “不是‘只是因为’。我们不妨这么看,假如电子通道没有任何危害,但是我却坚持认为它有,这样的话,我迟早会被证明是个白痴,我的科学声望也就毁掉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在那些人眼里,我现在已经是个白痴,而且已经毫无科学声望可言。” “本,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几次了,你都会提及当年那个故事。你能不能把它完整地告诉我?” “你要是听了会很吃惊的,因为根本就没有多少可说的。在二十五岁的时候,我还算少不更事,没想到自己某天会触怒一个白痴,不为别的原因,只因为他蠢。 其实蠢的不光是他,我当时的行为才真正蠢到家了。正是我的无心冒犯把他推上了高不可及的巅峰,要是他以前想到自己今后的地位,一定会吓死的——” “你指的是哈兰姆?” “是,当然是他。他发达了,于是我就毁了。最后,我甚至不得不逃到月球上来。” “这儿很糟糕吗?” “当然不,这里相当好。可以说,从长远来看,他反倒帮了我的忙……回到刚才的话题上。我刚说到,要是我一直坚信通道有危险,其实我的想法是错的,那么我不会有什么损失。但是如果情况相反,我认为通道很安全,而其实是错的,那么我的行为就是在帮助毁灭这个世界。说实话,我已经度过了大半辈子,而且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自己对全人类并没抱有什么好感。但是,真正伤害过我的人毕竟是少数,如果我因此而向整个世界复仇的话,那也有点太过分了。 “而且,如果一定要找个自私一点的理由,那么,茜里妮,我会想到我的女儿。在我动身来月球的时候,她刚刚得到许可,可以生一个孩子。用不了多久,她的孩子就会出世,而我——请原谅我这么说——就会成为一个外祖父。不管怎么说,我总会希望我的外孙能健康成长。所以我坚持自己的信念,通道是危险的,而且也会在这个信念的指引下行动。” 茜里妮的情绪也激动起来:“可这就是我想知道的。通道到底危不危险?我指的是,真相是什么?我不想听你们的信念。” “这应该由我来问你才对。你是直觉师。你的直觉是怎么告诉你的?” “我正是为此苦恼,本。我自己都无法确定。我个人倾向于相信通道的确危险,可我又怕这只不过是自己的感情倾向而已。” “好吧,或许如此,可你为什么会有这种倾向呢?” 茜里妮悲哀地笑笑,耸耸肩,“要是能证明巴容错了,一定很好玩。平时只要他一认定什么,就会对反对者毫不留情地讽刺挖苦。” “我明白了。你很想看看他失败的表情。我完全能理解这种希望会有多强。比如,要是通道真的有危险,而我亲自证明了它,我一定会成为人类的救星。我敢发誓,那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看看哈兰姆的表情。不过这种想法不见得有多光彩,到时候我真正会做的,恐怕是坚持跟拉蒙特分享这一成果。他的确无愧于这种荣耀。 我会把自己的乐趣局限于看看拉蒙特的表情——当他面对哈兰姆的时候。那时候他应该不会那么暴躁了……我怎么开始说废话了……茜里妮?” “我听着呢,本。” “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是直觉师的?” “到现在我也没弄太清楚。” “我想,你在大学学过物理吧。” “嗯,是的。还有点数学,不过我从来学不好。想想就知道,我的物理也不会好到哪儿去。一旦不懂了,我就会直接猜出最后的答案来。这么说吧,考试的时候,我只要好好预测一下如何才能得到正确答案,然后一切都出来了。这一招基本上次次管用,但每次他们都会问我,这些题是怎么做出来的,而我却怎么也回答不好。所以他们每次都怀疑我作弊,可是从来都找不到证据。” “他们从来没怀疑过这是你的直觉能力吗?” “他们可不这么想。不过当时我也不知道。后来,我的一个早先的性伴侣是个物理学家。其实他就是我孩子的父亲,精子毕竟是他提供的。当时他有个物理难题,有一次躺在床上的时候,他讲给我听,或许也只是做完爱随便找点话题吧。我当时说:‘你知道我听了以后有什么感觉吗?’后来我就告诉了他。纯粹出于胡闹,他试了试,然后他告诉我,成功了。实际上,那就是发明介子仪的第一步。你不是说,那玩意儿比质子同步加速器还好吗?” “你说那是你的主意?”狄尼森正把手放在水滴之下,一边听茜里妮的话,一边把指头放在嘴边,“这水干净吗?” “绝对纯净,”茜里妮回答,“它会流向大蓄水池,做进一步处理。它含有硫酸盐、碳酸盐和其他一些矿物质。你肯定不会喜欢它的味道。” 狄尼森把手指在内衣上蹭了蹭,问道:“是你发明了介子仪?” “不是发明。我只是提出了最初的概念,最终做成还需要很多很多工作,大多数都是巴容的功劳。” 狄尼森摇摇头,“茜里妮,你知道吗,你的天赋真的太了不起了。你的头脑真该交给分子生物学家,让他们好好研究一下。” “是吗?我可一点都不愿意。” “大概在半个世纪以前,人类关于遗传工程的研究浪潮达到了顶峰——” “我知道。不过后来失败了,而且还被立法禁止。 现在它是非法的,所有此类研究都成了非法的。就科研来说,法律的限制规定已经做到顶了。但我听说还是有人暗地里在搞。” “我不太清楚。研究什么?关于心灵直觉能力?” “不,我想不是。” “嗯。不过我是这样想的。在遗传工程的推动之下,肯定会有人想到研究心灵预测。显而易见,几乎所有伟大的科学家都有类似能力,由此可以联想到,这种能力就是创造力的惟一来源。有人或许会说,这种非凡的创造力源自个人特定的基因排列,而每个人的基因排列肯定都是不同的。” “我想,或许有很多种排列组合都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 “如果这是你心灵直觉的结论,那就肯定是对的。 不过还有些人坚持认为只有一个基因,或者一小段基因,才是构成这个能力的惟一关键因素,你可以叫它直觉基因……后来他们的研究失败了。” “我知道。” “但在失败之前,”狄尼森继续说,“他们还做过一些尝试。他们筛选出一些似乎可以增强预测能力的基因段,还声称取得了一些成果。这些挑选出来的基因段被放进了基因库,我敢肯定,你是恰巧继承到了这些基因——你的祖父母中有人参与过这项工程吗?” “据我所知没有,”茜里妮说,“不过我也查不出来。说不定他们中的哪个参与过,不过我只能说……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不想仔细调查这件事。我根本不想弄清。” “也说不定根本没这回事。后来公众对遗传工程非常抵制,要是哪个人被大家看成遗传工程的作品,那他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人们都说,直觉跟那些惹人讨厌的研究都是一回事。” “嗯,谢谢。” “话是这么说。可要是谁有了预测力,不管他自身品性有多端正,也难免引起别人的嫉妒和敌意。即使是米歇尔·法拉第那样的圣人也一样遭到了汉弗莱·戴维的嫉妒和仇恨。早就有过这样的箴言——想要引起他人的嫉恨,并不需要你真正做错什么。至于你的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