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保证?” “我保证。” 杜阿慢慢接近那两个长老,心中惶惶不安。她全身放松,排除杂念,准备接受长老们的意识波动。 她说:“兴奋!他们很兴奋。有一个新人。” 奥登说:“他们说的或许是伊斯特伍德。” 这是杜阿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她接着说:“真好笑。” “什么好笑?” “我感觉到一个巨大的太阳,真的很大。” 奥登看上去若有所思,“差不多,他们说的或许真是这个。” “怎么可能呢?” 就在这时,那两个长老发现了他们。长老很友好地走过来,用凡人的语言跟他们打了声招呼。杜阿窘得不知如何是好,非常担心他们发现了她的窃听。不过,就算他们发现了,也还是没说什么。 (奥登后来告诉她,其实极少有机会能看到长老们用自己的语言交谈。他们一般都很尊重凡人,只要有凡人在身边,他们往往会暂停手里的工作。“他们很喜欢我们,”奥登说,“长老们都是非常友善的人。”)以后的日子里,奥登偶尔还会带她去长老洞穴——通常都是崔特被孩子缠住,无暇顾及他们的时候。奥登也不会主动跑去告诉他。他如果知道了,肯定又会觉得区是对杜阿的纵容和溺爱,这样下去杜阿只能越来越远离阳光,讨厌进食,交媾的效果也就越来越差……跟崔特谈话,五分钟之内必定会扯到交媾上。 她自己也去过一两次。每次一个人到那里,她心里都战战兢兢,尽管遇到的所有长老都很友好,总是“非常友善”,就像奥登说的一样。不过看起来没人把她当回事。每次她提出问题的时候,他们总是很开心,不过更像是被逗乐了——她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他们的回答也总是非常简短,不会认真解释。“这就是台机器,杜阿,”他们会说,“具体的奥登会告诉你。”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见过伊斯特伍德了。她从来没敢问那些长老的名字(除了罗斯腾以外。奥登给她当面介绍过,还给她讲过许多他的事)。有时候她觉得自己遇见的某个长老没准就是伊斯特伍德。奥登也曾提过他,口气无比敬仰,还有一点点嫉妒。 她后来了解到,他正从事一项无比重要的工作,所在的洞穴也不是一般凡人能去的。 她在头脑中慢慢整理奥登说过的话,一点点分析,最后发现整个世界普遍食物匮乏。奥登极少称之为“食物”,他一般都说是“能量”,还说这个是长老们使用的词汇。 太阳正在走向衰亡,但伊斯特伍德已经发现了如何从远方获取能量。这个“远方”远远超过太阳,也超过夜幕中闪烁的七星。 (奥登曾说那七颗星是七个遥远的太阳,更远方还有更多的星星,只不过太黯淡,一般都看不到罢了。崔特听了这话还反驳说,要是那些星星都看不见,那它们的存在又有什么价值?他根本不相信这些鬼话。奥登不想争辩,随口说:“算了吧,崔特。” 杜阿其实也想问问,想说的话跟崔特差不多。但看到奥登的反应后,她打消了这个念头。)眼前这个世界看上去似乎有用不完的能源。食物完全够吃——除非哪天伊斯特伍德和别的长老们把合成食物做得好吃一点,不然的话,谁也不会碰那东西。 就在几天前,她还跟奥登说:“你还记得吗?很久以前你带我去长老洞穴,我在一边听长老们的谈话,觉得他们在谈论一个巨大太阳的事。” 奥登努力想了一阵,最后说:“我记不大清楚了。 不过你接着说好了。后来怎么了?” “我一直在想这件事。那颗大太阳会不会就是新的能量来源?” 奥登笑着点点头:“不错,杜阿。虽然不完全准确,不过对于情者而言,能作出这种推断已经很不错了。” 现在,杜阿慢慢游动,脑海里胡思乱想,心里也乱作一团。不知不觉间,她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长老的洞穴。她思忖着,自己是不是该趁这种窃听行为还没有被长老察觉,就此停住,掉头回返。不过,回到家里,她又要面对崔特不可避免的怒气,这时——就在她想到崔特的时候——她感应到,崔特来了。 这种感觉瞬间变得无比强烈。一开始,她还以为崔特仍在家里,自己只不过遥感到他的意识。不!他就在这儿,同她一样,他也在长老洞穴里。 他来这儿干什么?来找她?难道他要在这儿跟她大吵一架?难道他蠢过了头,要向长老告状吗?杜阿觉得自己快受不了了——就在这时,杜阿心中冰冷的厌恶不见了,转而感到无比震惊。因为她发现崔特心里压根儿没有想她。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她在附近。她能感到,他心中充满了难以抑制的狂喜,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不过喜悦之中还夹杂着一丝恐惧,一些对自己将来行为的忧虑。 杜阿想更深入地窥视他的内心,找出更多东西,至少要发现他干了些什么,为什么这么干。可是,她再往深处探索,却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既然崔特还没发现她在附近,那么她现在只想确保一件事——让他继续蒙在鼓里。 这时,几乎出于本能,她开始行动了。这个行动正是片刻之前她几乎发誓终生不再干的那种事。 或许这是源于她的那段回忆,那段她跟多瑞尔童年谈话的回忆;或者是源于她身体的记忆,那种摩擦岩石、渗入岩体的石慰经历。 (关于这个行为,还有一个复杂的成人用词。不过她一直觉得那个词难以启齿,不如孩子们用的这个轻松。)不管怎么说,她当时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正在干什么,或者说干了些什么。她只是不自觉地渗入最近的一堵墙里。 进去了!整个身体完全渗入! 恐惧渐渐减轻,她心中感到奇妙无比,她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崔特在身边匆匆而过,完全没意识到只要伸出手去就能碰到自己的伴侣。 不过此时,杜阿已经不再担心崔特是不是为了她才来到长老洞穴。 她已经完全忘记了崔特的存在。 她心中只剩下纯粹的震惊。即使在小时候,她也从未跟一块岩石完全融合,也没见过任何人做到(尽管总有不少传言,说某人可以做到)。毋庸置疑,从来没有一个成年情者这么做过,或者有可能做到。即使以情者的标准来看,杜阿身体的稀薄程度也是不可思议的(奥登总喜欢这么说),她的厌食更加剧了这一特质(崔特就是这么说的)。她完全渗入墙体,这足以证明她体质的稀薄。这个证据比右伴的所有责备加起来都要有力。此时她心中不免有点愧疚,觉得对不起崔特。 然后,她又感到一阵更强烈的羞愧。万一她被别人看到怎么办?她,一个成年人…… 要是有个长老路过,在附近闲逛——在他人注视之下,她绝对不会脱出岩石:可是她又能撑多久呢?万一被人发现怎么办?即使在最惊慌失措的时候,她也能感应到长老们的存在——他们都在远处。 她停住不动,努力平静下来。岩石充斥她的身体,包围着她,使她心中产生了一种阴郁的平静,不过并不难受。相反,她的感官比平时更加敏锐。她甚至能感到,崔特继续以坚定的步伐远去,这种感觉强烈得好像崔特就在身边一样。她还能感应到长老们的意识,尽管他们都远在一个洞穴区以外。她能看到那些长老,每一个都清清楚楚,还能感到他们说话时的颤动,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现。连他们所说的内容,她都听懂了不少。 此刻的感觉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以前根本想都不敢想。 所以,尽管她现在可以退出岩石,四周也完全没有别人,没人能看到她的样子,但她还是不想就此打住。 一方面,她还没从震惊中完全恢复;另一方面,她心中同时充满不可思议的喜悦,她知道自己还想更进一步。 她的思维前所未有的敏锐,甚至马上想到了自己如此敏锐的原因。奥登曾屡次提起,经过交媾之后,他的理解力会超出平时,尽管他从前并不知道原因。在交媾状态下,有某种东西可以使思维能力得到惊人的提高,这种东西吸收得越多,作用就越强。奥登曾说过,这种现象应该归结为:交媾状态下的原子密度大大超出平时。 杜阿不太明白什么是“原子密度超出平时”,但她明白奥登指的是交媾状态,而她目前融入石中,不正像交媾一样吗?杜阿从前不是也跟石头融合过吗?当三者交媾的时候,思维受益的只是奥登。理者会吸收其中的好处,使思维能力得到提高,即使在交媾结束以后,这种状态还能持续一阵。杜阿目前交媾的对象是石头,二者之中她是惟一有意识的。所以在“原子密度超出平时”的时候,受益的就是她了。 (是不是正是这个原因,石慰才被视为变态?所以情者们才被禁止这么做?要不就是杜阿的体质过于稀薄,只有她才能有这种体验?难道因为她是左情者?)杜阿平抑心情,抛开种种怀疑,全身心投入这种奇妙的体验中。她不由自主地意识到崔特正在回家的路上,他从她身边走过,正在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她不由自主地意识到——几乎没带一点惊讶——奥登,也正从长老洞穴中出来。但她专心感应的并不是奥登,她的感应对象仅仅是那些长老们。她拼命将自己的感应力发挥到极限,想尽可能多地弄明白长老们的所思所想。 过了很久以后,她从岩石中脱离出来。此时,她已经不再担心自己被发现了。因为现在她对自己的感应力有绝对的自信,周围肯定没有人。 然后,她也踏上了回家的路,一路沉思着。 《神们自己》作者:[美] 艾萨克·阿西莫夫 第八章 奥登(3) 奥登回到家中,发现崔特在等他,但是杜阿这么晚了还没回来。崔特看上去倒是并不生气。或者说,他只是表面上有点生气的样子,实际上并不恼火。他的意识非常坚定,奥登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不过也没往心里去。眼下他真正操心的是杜阿在哪里。这个念头一直在他心中萦绕,以至于看到对面的是崔特,而不是杜阿时,他甚至感到有些气恼。 这种感觉让他吃了一惊。他在内心深处非常清楚,两个伴侣之中,与他更亲密的是崔特。从理想角度来说,一个家庭中应该三位一体,任何一个对待其他两个伴侣时,都应当不偏不倚——三人平等。不过实际上,奥登还没见过一个家庭严格遵循这条规律。越是公开宣称一家三者密不可分的,越是不能相信。家里总会有一个人比较孤立,一般这个人自己也都知道。 通常情况下,这个角色都由情者担当。在家庭之外,她们会有自己的圈子。而理者和抚育者从来没有这种情况。谚语上说,理者有老师,抚育者有孩子——但是情者拥有她们的所有同性。 她们相互依赖,分享彼此的秘密,要是谁说自己被家里人忽视了,或者说有被忽视的倾向,那么许多同性都会支持她,鼓励她,使她变得坚强起来。而且一般来说,由于在交媾之中的特殊地位,情者在家中往往都很得宠。 不过杜阿与其他所有情者有天渊之别。她似乎不在乎奥登和崔特有多亲密。在情者们之间,她也没有一个值得挂念的好朋友。事情一直显得那么理所应当,她就是与众不同。 她非常热衷于左伴的工作,对此奥登很喜欢。他喜欢她的好奇心,喜欢她惊人的理解力。不过这种感情是一种理性层面的喜欢。在他内心深处,牵挂更多、感情更深的,则是那个倔强而笨拙的崔特。崔特总是忠实履行自己的职责,执著于心中的理想——稳定而平凡的生活。 但现在奥登心里很烦。他说:“你知道杜阿在哪儿吗?” 崔特没有直接回答,他说:“我很忙。等会儿再说吧。我手头还有事做。” “孩子们呢?你刚才是不是也出去了?我怎么觉得你才从外面回来?” 崔特生气了,他的口气明白无误地表明了这一点。 他回答道: “孩子们都很好。他们都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大家会照顾他们。奥登,他们已经不是婴儿了。” 他并没有否认自己出去过。 “对不起,我只是急着找到杜阿。” “你早该急了。”崔特说,“你总跟我说,让她一个人待着就好。现在,你自己找她去吧。”说完,他转身进到房间里面去了。 奥登看着右伴的背影,心里有点惊讶。要是在往日,他一定会跟进去,想办法查明事情原委,消除心中的不安。崔特今天实在太麻木不仁了,这很反常。他到底怎么了?——不过,奥登此时等着杜阿回来,而且越来越焦急,所以也就没多管崔特。 焦急之中,奥登的感官也分外敏锐起来。对于自己预感能力的缺乏,理者们不但不自卑,反而颇为自负。 因为这种预感能力并非来自理性的判断,它更像是情者的天赋。奥登是一个出类拔萃的理者,更相信自己的理智,而非灵感。但现在他却极力发挥潜藏的感应力,即使自己这种类似于情者的能力还远远不够完善。这时他甚至想到,自己要是个情者就好了。那样的话,感应力就会更强,伸展得也更远。 不过这种感应力还是达到了他的目的。他能感觉到杜阿正在接近。渐渐的,已经来到很近很近的距离以内——就在他眼前。他迫不及待地冲出屋外,迎接她的归来。他遥遥地注视着她的身影,在这个距离上,他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她身体的稀薄。她看上去就像一团美丽的迷雾,仅此而已。 ——崔特是对的,奥登马上想道,心里满怀关切。 杜阿必须多吃一点,必须交媾,必须提高对生活的热情。 这些念头充斥着他的脑海。她冲到近前,把他拥入怀里,完全不顾二人并非独处,这种亲昵行为可能被人看到。杜阿喃喃地说:“奥登,我一定要知道——我一定要学得更多——”,此时,奥登只感到两人感情完全合拍,水乳交融,一点也没意识到她的反常。 他小心翼翼地从她怀中脱出,换了个方式与她拥在一起,好让她感到自己并非拒绝。“来吧,”他说,“我一直在等你。告诉我你想知道什么?我会尽我所能解释给你听。” 他们飞快地奔回家中,奥登一直把自己深深埋在情者游动时特有的波纹当中。 杜阿说:“给我讲讲宇宙。为什么会有不同的宇宙?它们之间有什么区别?告诉我有关宇宙的一切。” 杜阿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问得太多,但奥登想过。他感到这个问题涉及了太多太多的知识,差点开口问杜阿:这个有关宇宙的问题,你是从哪儿知道的?为什么突然这么好奇?他把这个问题咽了回去。杜阿是从长老洞穴那个方向来的。或许罗斯腾跟她说过话,以为奥登自持身份,不愿意帮助自己的伴侣。 其实不必这样,奥登想。他不会问,只会尽力讲解。 他俩回到家中时,崔特对他们吼了一声:“你俩要是想说话,就去杜阿房间。我在这儿有活儿要干。我得让孩子们洗漱干净,还要让他们锻炼。现在没时间交合,不搞了。” 其实奥登和杜阿谁也没想交合,不过他们也不会反抗崔特的命令。家就是抚育者的城堡。理者有长老的洞穴可去,情者平时都在地面上聚集。抚育者所拥有的,只有这个家。 所以奥登回答:“好吧,崔特。我们不会妨碍你。” 杜阿也做了一个亲呢的姿势,说道:“很高兴见到你,亲爱的右伴。”(奥登猜想,看到崔特没有交媾的意思,杜阿大约如释重负,所以才有这么友好的表示。 即使按照抚育者的标准来看,崔特平日里也有点太热衷于交媾了。)在自己的房间里,杜阿注视着自己的进餐角。平时的她对那个地方视而不见。 这是以前奥登的主意。当时他知道了有这种东西,就跟崔特说,要是杜阿不喜欢跟其他情者一起用餐,那么不如把阳光引到自己家里来,让杜阿在家里吃饭。 当时崔特被吓了一跳。他觉得这根本不可行。别人会笑话的,会让他们家丢脸。为什么杜阿自己不本分一点呢?“听我说,崔特,”奥登当时说,“她目前已经不那么本分了。为什么我们不能去适应她呢?这有什么可怕的吗?她以后就能自己进食,体质也会增强,这样我们两个都高兴,她自己也高兴了。心情一好,说不定最后也会变得合群起来呢。” 崔特答应了,甚至杜阿后来也同意了——当然还是经过了一番争执。杜阿坚持必须造得简单一点,所以目前这个进餐角一点也不复杂,只有两根用作电极的杆子,将光能引下来,杆子中间就是杜阿进餐的地方。 杜阿平时极少用它,不过现在她却注视着这个地方,说道:“崔特把它装饰了一下……要不就是你,奥登。” “我?绝对不是我干的。” 在每个电极的底端,如今都多出了一个带着彩色花纹的套子。“我想他的意思是希望我能使用它,”杜阿说,“现在我有点饿了。再说,要是我正在吃东西,崔特肯定不会来打扰我们,对吗?” “肯定不会。”奥登一本正经地回答,“如果他觉得世界的运行妨碍了你进餐,他会为你停下整个世界。” 杜阿说:“好吧——我现在真的饿了。” 奥登从她的神态中察觉到一丝愧疚。是觉得对不起崔特?还是因为饥饿而羞愧?仅仅为了饥饿,有什么好羞愧的?是不是她干了什么耗费能量的事?她是不是感到…… 他很不耐烦地打断了自己的思绪。有时候,一个理者会变得思虑过多,会在头脑中徒劳地梳理所有零乱的思绪,想找出重点所在。不过,就眼下而言,跟杜阿谈一谈,这才是关键。 她正坐在电极中间。每当她把自己挤进这个空间时,她那小巧的身躯就会变得分外惹眼。奥登自己也饿了。他发现这点是因为,此时在他的眼中,那两根电极变得比平时更明亮了。离着这么远,他也能尝到阳光的滋味,非常可口。一个人饿了的时候,食物就会变得比平时更香……不过他还是等会儿再吃吧。 杜阿说:“亲爱的左伴,你就安静地坐下吧。给我讲讲。我想知道。”她的身体已经(无意中?)变成了理者的卵形,好像在表明,她其实更想成为一个理者。 奥登说:“我无法给你解释全部内容。我指的是全部科学知识,因为你缺乏许多背景知识。我会尽可能说得简单一点,你听着就好了。等我说完了,你再告诉我哪里没有听懂,我会进一步给你解释。首先,你已经知道了,世间万物都由微粒组成,这种微粒叫做原子;而原子则由更微小的微粒所组成。” “对,我明白。”杜阿说,“这就是我们能彼此融合的原因。” “完全正确。确切地说,是因为我们的身体中存在大量空隙。我们身体中所有组织都相隔很远,你、我和崔特交媾的时候,我们所能渗入的,就是对方身体组织间的空隙。物质既然如此松散,却又没有完全离散在空间之中,原因在于这些微粒都在设法穿越空间的阻隔,聚合在一起。有多种引力使他们相互吸引,从而聚拢起来,其中最强的一种叫做核力。它把最基本的微粒紧紧聚合在一起,形成粒子,然后这些基本粒子或者弥散在空间中,或者又被弱一些的引力牵动,再进一步聚合。 你能听懂吗?” “只懂了一点点。”杜阿说。 “没关系,我们从头再来,……物质有多种存在形式。它可以像情者一样,随意飘散,就像你,杜阿。它还可以结合得紧密一点,就像理者和抚育者。或者,还可以更紧密,比如岩石。它还可以进一步压缩,变得更密实,比如长老们。这就是为什么他们的身体那么坚硬。他们体内物质密度极高。” “你的意思是,他们体内没有空隙。” “不,我的意思不完全是这样。”奥登说。他有点头疼,不知道怎么才能解释得更明白,“他们体内仍然有很大空隙,但是比我们的小很多。在我们身体的每个微粒之间,都需要有一定的空隙。如果微粒之间只是具备了必须的空隙,像长老们那样,那么外来的微粒就很难挤进去。如果要强行渗入的话,身体就会感到疼痛。 这就是为什么长老们不愿意碰触我们。我们凡人身体之间空隙极大,远远超过必须的限度,所以我们的身体可以相互渗入。” 杜阿看上还是没怎么听明白。 奥登不管了,接着往下讲:“在另一个宇宙中,规律就大大不同。我们这里核力非常强,而他们那里就弱许多。这就意味着微粒之间需要更大的空隙。” “为什么?” 奥登摇着头,“因为——因为——那些微粒个体波动幅度更大。我只能这么解释了。因为微粒之间的核力比较弱,所以它们就需要更大的空间,所以两件物体之间就不可能融合,这一点跟我们的宇宙不同。” “我们能看到另一个宇宙吗?” “噢,不能。做不到。我们可以推导出那里事物的一些面貌,利用那里的一些基本自然法则就可以。长老们在这方面做了很多工作。我们可以发送过去一些物质,也可以收到一些。你看,我们可以研究收到的物质。我们可以建造电子通道。这点你懂,是吧?” “嗯,我知道你们已经从这个通道里得到能量了。 不过,我还不知道这跟另一个宇宙有关……那个宇宙是什么样呢?那里也像我们一样,有星星,也有世界吗?” “杜阿,你问得太好了。”奥登已经深深陶醉于身为老师的感觉,现在他已经有长老的鼓励,可以光明正大地畅所欲言了。(以前给情者讲这么多东西,总有点名不正言不顺的味道。)他说:“我们确实看不见另一个宇宙,但我们知道它的一些基本规律,所以可以推导出它应该是什么样的。你想想,是什么让我们的星星一直发光发热呢?是一系列热核反应,简单的微粒逐步聚合成复杂的物质,这个过程我们称为热核聚变。” “另一个宇宙中也有吗?” “有,不过因为那里核力比较弱,所以聚变过程也会更缓慢。这就意味着,那里的恒星必须特别特别巨大,要不然就不会有足够的物质进行聚变,从而使其发光。那个宇宙中,比我们的太阳更小的恒星一定冰冷而死寂。换句话说,要是我们宇宙中的恒星比那里的大,这些恒星中的聚变就会过于剧烈,马上就会把自身爆掉。所以在这种几率之下,我们的宇宙中就会有较小的恒星,那个宇宙中的就大一些——” “我们不是只有七个——”杜阿开始说道。不过她马上就反应过来了,“对不起我忘了。” 奥登宽容地笑了笑。那些只能借助特殊仪器观测的恒星实在是太容易被忽略了。“没关系。我说这么多,你不觉得烦吧。” “一点都不,”杜阿回答,“我简直喜欢得不得了,连吃东西都觉得更有滋味了。”她在两根电极之间震颤着,尽情享受美味。 听了这话,奥登大受鼓舞,他以前从来没听杜阿夸赞过食物。他继续往下说:“当然,我们的宇宙没有另一个寿命长。我们这里聚变进行得太快了,百万世以后,所有物质都将聚为一点。” “不是还有别的恒星吗?” “是,但你要知道,所有的恒星都会很快消亡。整个宇宙都在消亡。而在那一个宇宙中,恒星的数量少得多,但体积大得多,所有聚变反应都非常缓慢,那些恒星的寿命是我们恒星的千亿倍。其实两者很难比较,因为在两个宇宙中,时间的运行是不同的。”他顿了一下,接着补充道,“这一点我自己也不是完全理解。这是伊斯特伍德理论的一部分,我研究得并不太深。” “这些都是伊斯特伍德研究出来的吗?” “很大一部分。” 杜阿说:“这么说我们真幸运,能从那个宇宙得到能量。我是说,这样一来,即使太阳冷却也没什么关系了。我们能从那个宇宙得到需要的一切能量。” “对,就是这么回事。” “但是这样的话,就没有什么副作用吗?我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嗯,”奥登说,“我们来回传送物质,建立电子通道。这意味着两个宇宙有一点点交叠。我们这里的核力就会稍微弱化一点,所以我们太阳的热核聚变也就慢一点,冷却得也就快一点……不过只有一点点,而且我们以后也用不到它了。” “不是这个,我的预感不是这个。要是核力有一点点减弱,那么原子需要空间就更大了——是这样吧——这对我们的交媾会有什么影响呢?” “交媾会困难一点,不过这种程度的差别至少要到几百万年以后才能发觉。或许这样下去,交媾最终会变得完全不可能,凡人们那时将全部死去。不过这个过程非常长,要是不使用另一个宇宙的能量,我们死得更快。” “还不是这个,我心里害怕的还不是这个——”杜阿的声音开始有些含糊了。她在电极之间恣意扭动着身体,奥登满意地发现,她看起来体积增大了,也更细密了。好像奥登的话和光能一样,都在滋养着她的身体。 罗斯腾说得对!教育使她更热爱生活。在此刻的奥登眼中,杜阿散发着一种诱人的情欲味道,这是他以前从未想到的。 她喃喃地说:“你能这么解释给我听,奥登,实在太好了。你真是个最棒的左伴。” “你还要听吗?”奥登问道,欢欣鼓舞,喜出望外,“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太多了,奥登,不过——不是现在。现在不行。噢,奥登,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奥登马上想到了,但是一时间无法启齿。杜阿主动的欲望来得太罕见了,他几乎不知如何应对。他绝望地想,崔特可千万不要被孩子们缠住了,千万不要破坏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其实崔特已经在房间里了。难道他一直在门外悄悄等着么?不管了,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 杜阿已经从电极中间飘了出来,奥登的眼中只剩下她那炫目的美丽。她就在他俩之间,崔特就在那头光芒闪烁,隔着杜阿看去,他的身体呈现出不可思议的色彩。 从来没有如此奇妙。从来没有。 奥登拼命抑制自己的冲动,让自己慢慢进入杜阿的身体,与崔特一点一点融合;他竭力扭曲着自己的身体,抗拒着杜阿身上惊人的引力,抗拒这种令人目眩神迷的魅力。他不想失去意识,哪怕多抵抗一秒钟也好。 终于,在最后一次欢乐的波动中,他感到一阵爆炸般的波动在身体内回荡,久久不绝。他放弃了。 这是他们有生以来最成功的一次交媾。 《神们自己》作者:[美] 艾萨克·阿西莫夫 第九章 崔特(3) 崔特很开心。这次交合简直太棒了。跟这次相比,以前那些次简直不值一提。自己的行动成效明显,他心里非常得意。不过其中的秘密他还是守口如瓶。这个还是不说出去的好。 奥登和杜阿也非常开心。崔特看得出来。连孩子们看上去都闪闪发光。 不过最高兴的还是崔特——理应如此。 他每次都在听着奥登和杜阿谈话。虽然一点都听不懂,不过没关系。他不在乎那两人看上去有多亲密。他也有自己的乐趣,所以一直耐心地听着,等待着。 杜阿有一次问道:“那些人真的想跟我们沟通吗?” (崔特其实根本不知道“那些人”是谁。他觉得“沟通”这个词好像跟“说话”是一个意思。可他们为什么不说“说话”呢?有时候他也想插句话。可只要他一问问题,奥登只会说;“行了,崔特。”而杜阿只会在一旁不耐烦地晃来晃去。)“对,是的。”奥登说,“长老们非常肯定。他们在传送过来的物体上找到了人为标记,他们说,通过这样的标记,我们就可以顺利交流。事实上,早在很久以前,长老们就已经在发送的物体上做标记,回答那些人了。我们就是通过这些标记,告诉他们如何在那一端建立电子通道。” “我很好奇,不知道那些人长什么样子。你觉得呢?他们像什么?” “通过基本的自然规律,我们可以推导出他们那边恒星的样子,这个还比较简单。不过怎么可能猜出他们的外形呢?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 “他们会在交流中描述自己的样子吗?” “要是我们能看懂他们那些标记,或许能猜出一点。可惜我们看不懂。” 杜阿看上去颇为苦恼:“长老们也不懂?” “我不知道。也许他们懂,不过从来没跟我说过。 罗斯腾曾说,其实他们长什么样并不重要,只要电子通道一直畅通,规模逐步扩大,这就够了。” “说不定他是嫌你烦,懒得跟你说呢。” 奥登有点生气,“我才不会烦他呢。” “噢,你知道我的意思。可能他只是不想谈论琐碎的细节问题。” 这时候崔特已经听不下去了。他们开始争论长老们是不是该让杜阿也看看那些标记。杜阿还说,她或许能看懂里面的内容。 崔特听了有点冒火。不管怎么说,杜阿只是个情者,连理者都不是。他开始怀疑,奥登到底该不该什么都给她讲。这样下去,杜阿的思维只会越来越可笑…… 杜阿也看出奥登有点不乐意了。开始时他还笑了几声,接着就说情者做不了这么复杂的事。再后来他谈都不愿意谈了。杜阿不得不对他百般温柔,过了好些天才打消了他的怒气。 还有一次,生气的换成了杜阿——她几乎气疯了。 那天一开始还算平静。当时,他们跟两个孩子在一起。奥登正和孩子玩,他们家的小抚育者托伦一直使劲拉扯他的身体。他完全丧失了平时端正的仪表,身体被拉得不成样子。他情绪看上去相当不错。崔特正待在一个角落里,身体放松,对眼前的场景十分满意。 杜阿指着奥登扭曲的身体笑个不停,还挑逗似的轻轻碰触奥登。她非常清楚,崔特也知道——理者的身体如果扭曲到不是卵形的地步,皮肤会变得非常敏感。 杜阿说道:“我一直在想,奥登……要是通过电子通道,那个宇宙的一些规律可以影响到我们,那我们宇宙的规律会不会影响到他们呢?” 奥登正一边叫喊着,一边躲避杜阿的碰触,还不敢把孩子们甩脱。他气喘吁吁地说:“你要一直这么整我,我就不说。” 她随即停住,他便说:“你这个想法非常对路,杜阿。你简直太神奇了。你说得对,完全正确。两个宇宙的交叠是双向的……崔特,你把孩子们弄走,好吗?” 不用崔特动手,孩子们自己溜了下来。他们已经长大了不少,现在都开始懂事了。安尼斯很快就要上学了,而托伦已经开始表现出抚育者特有的倔强和顽固。 奥登说话的时候,崔特还在角落里,心里想着杜阿的美丽。 杜阿说:“如果来自那个宇宙的某些影响可以减慢我们太阳的聚变过程,让它冷却下来;那么我们宇宙的影响会不会加快他们恒星的聚变,造成过热呢?” “完全正确,杜阿。你比大多数理者想得更明白。” “那他们的恒星会变得多热?” “噢,不太热,只比以前热一点点,仅此而已。” 杜阿说:“可是我心里的不祥预感就在这个地方。” “问题在于他们的太阳体积太大了。对于我们宇宙中微小的太阳而言,冷一点点丝毫没有关系。即使它们熄灭了,只要有电子通道在,我们的生活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对于他们那些巨大无比的太阳来说,温度哪怕只是升高一点点,后果都是灾难性的。那里每一颗太阳都包含了太多物质,热核聚变只要有一点加速,都会导致爆炸。” “爆炸!可是那些人怎么办?” “哪些人?” “就是生活在那个宇宙里的人。” 奥登面无表情,沉默良久,终于回答:“我不知道。” “那么,要是我们的太阳爆炸了,会有什么后果呢?” “它不会爆炸。” (崔特待在一旁,很奇怪为什么他俩都那么激动。 太阳怎么会爆炸?杜阿看上去更生气了,而奥登的脸色也很差。)杜阿说:“假如呢?它不会变得很热很热吗?” “我想有可能。” “它要是爆炸,我们会不会全死掉?” 奥登踌躇一阵,口气冰冷地反问:“这有什么意义吗?杜阿。我们的太阳不会爆炸,别再问这么蠢的问题了。” “是你让我提问的,奥登。这个问题当然有意义,因为电子通道的作用是双向的。他们的存在对我们意义重大。” 奥登直直地盯着她:“我从来没这么说过。” “我自己能想到。” 奥登说:“你想得太多了,杜阿——” 此时杜阿已经开始咆哮了。她完全发疯了。崔特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她叫道:“奥登,别转移话题。别想蒙混过去,你以为我是白痴吗?我是别的情者吗?你说过我的思维更像理者,我的头脑足以想到,电子通道的运行依赖于对方的操作。要是那些人都灭绝了,电子通道就会停滞,我们的太阳就会更加冷却,我们都会饿死。难道这个还不重要吗?” 奥登也开始咆哮了。“你知道的也只有这些。我们需要他们的协助,是因为那里能量密度太低,必须有个转换装置。要是他们的太阳爆炸了,能量流就会非常巨大,几百世内川流不息。这样的话,我们就不需要任何人为转换,直接吸收那些能量。所以我们并不需要他们,不管发生什么都无所谓——” 他们现在几乎都脸对着脸了。崔特吓坏了,他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分开他俩,跟他俩好好谈谈。可是他不知道如何开口。不过转眼间,他已经没必要挺身而出了。 洞穴外站着一个长老。不,是三个。他们开口说话,可是没引起屋里的注意。 崔特尖声叫道:“奥登!杜阿!” 然后他沉默了,身体瑟瑟发抖。他心里害怕,不知道长老们来干什么。他想逃走。 一个长老伸出他坚固而不透明的附肢,挡住了他:“站住。” 这话听起来非常刺耳,毫不客气。崔特被吓坏了。 《神们自己》作者:[美] 艾萨克·阿西莫夫 第十章 杜阿(4) 杜阿胸中充满怒火,气得几乎无法感知眼前长老的存在。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怒火中烧,近乎窒息。奥登无论如何不该骗她。一个满载文明的世界无论如何不该就此毁灭。她学习起来这么容易,无论如何不该有那么多限制。 自从第一次完全融入岩石之后,她又去过长老洞穴两次。每次她都不自觉地融入岩石,每次都能清晰地感应到许多,学到许多。每次过后,当奥登又要给她讲解一些东西时,她总能预先想出他要讲的内容。 他们为什么不能自己教她呢?就像教奥登一样不好吗?为什么只有理者才能受教育?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学习能力?难道只是因为她是左情者——一个反常的情者?既然这样,他们就教她好了,一错到底算了。反正不能让她继续蒙昧,继续无知。 她狂乱的思绪最后还是被长老们打断了。罗斯腾也来了,可是开口的并不是他。站在前面的是一个陌生长老,说话的是他。她并不认识他,其实她根本不认识几个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