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尔夫谨慎地爬上了平台。 在原先与会者常坐的地方,被磨损的粗壮的野草尚未长好,在磨得挺亮的座位旁,易碎的白色海螺仍在闪闪发光。 拉尔夫面对着头儿的座位和海螺坐在野草中。在他左边跪着猪崽子,两个人好久都没有说话。 最终还是拉尔夫先清了清嗓子,小声地说起了什么。猪崽子轻声细气地回答道:“你说什么呀?” 拉尔夫提高声浪说:“西蒙。” 猪崽子一声不吭,只是庄重地点点头。 他们继续坐着,以一种受损伤者的眼光凝视着头儿的座位和闪闪发亮的环礁湖。 在他们弄脏了的身上有绿色的反光和日照的光斑晃动个不停。 终于拉尔夫站起来走向海螺。他用爱抚的双手捧起贝壳,倚着树干跪下去。 “猪崽子。” “嗯?” “咱们要做什么呢?” 猪崽子朝海螺点点头。“你可以——” “召集大会?”拉尔夫尖声大笑说起来,猪崽子将眉头紧皱。“你还是头头。” 拉尔夫再一次哈哈大笑。 “你是头头,是管我们的。” “海螺在我这儿。” “拉尔夫!不要笑了。光看着那儿可没有用,拉尔夫!别人会怎么想呢?” 终于拉尔夫不再笑了,他浑身打战。 “猪崽子。” “嗯?” “那是西蒙。” “你说过了。” “猪崽子。” “嗯?” “那是谋杀呀。” “别说了!”猪崽子厉声道。“你老那样唠叨能有什么用?” 他跳了起来,低头站在那里看着拉尔夫。“那时天昏地暗。加上——那该死的狂舞。再加上又是闪电,又是霹雳,又是暴雨。这一切把咱们都给吓坏了!” “我没有吓坏,”拉尔夫慢条斯理地说,“我只是——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了。” “咱们全吓坏了!”猪崽子兴奋地说道。“什么事情都会发生的。那可不是——正如你所说的。” 他作着手势,想找句客套话说说。 “哦,猪崽子!”拉尔夫低沉而又苦恼的话音,使得猪崽子停止了做手势,弯下腰等着。 海螺被拉尔夫兜着,身子前后摇晃。“猪崽子,你不清楚吗?咱们所干的事情——” “他可能仍然是——” “不。” “他可能只是装作——”拉尔夫的表情被猪崽子看到时,说话的话音越来越轻。 “你在外面,在圆圈的外面。你从来没有真正进到圈子里过。你就没有看出咱们干的——他们干的事情吗?”厌恶感夹在拉尔夫的声音中,同时又带着一种狂热的兴奋。“猪崽子,难道你没看见吗?” “没看清楚。现在我只有一只眼睛了。拉尔夫,你应该很了解。” 拉尔夫还在前后摇晃着。 “那只是一次偶然的事情,”猪崽子突然说道,“仅那么一次,一次碰巧发生的事情。”他尖声锐气地又说。“来到一片漆黑当中——他根本不用那样从黑暗中爬出来。他疯了,自作自受。” 猪崽子又大做起手势来。“一场飞来横祸。” “你没看见他们干的事情——” “我说,拉尔夫,那件事咱们应该忘掉。想着它难道有什么好处吗?” “可把我吓坏了,咱们全都吓坏了。我想要回家。天哪,我真想回家。” “那是意外事情,”猪崽子固执地说,“情况就是那样。” 拉尔夫光光的肩膀任他抚摸着,这种人体的接触却使拉尔夫颤抖了一下。 “我说,拉尔夫,”猪崽子匆匆看向四周,然后把身子倾向拉尔夫——“可别泄漏咱们跳过那个舞,就是对萨姆纳里克也别说。” “但是咱们跳过!咱们全都跳过!” 猪崽子晃晃头。“咱们俩是后来才跳的。在一团漆黑中他们什么也没有注意到。无论怎样,你说过我只是在圈子外面——” “那我也是的,”拉尔夫嗫嚅着,“我也在外面。” 猪崽子焦急地点着头。“对呀,咱们在外面,咱们既没有干过什么,也没有看见过什么。” 猪崽子停了一下,接着说道:“咱们能自食其力,咱们四个——” “就咱们四个,要维持火堆人手可就太少了。” “咱们试试看,怎么样?我来点火。” 萨姆纳里克从森林里出来,身后拖着一根大树身。 大树身被他们俩倒在了火堆旁,转身走向水潭。 拉尔夫跳起来喊道:“嘿!你们俩站住!”双胞胎愣住了,随后走过来。 “他们俩打算去洗澡,拉尔夫。” “最好还是弄明白。”双胞胎吃惊地看着拉尔夫。 他们红着脸蛋,眼光越过他,看着空中。 “哈罗。碰上你真是出乎意料,拉尔夫。” “我们刚才在森林里——” “——在找柴火生火堆——” “——我们昨天夜里迷了路——” 拉尔夫低头打量着自己的脚趾。“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俩才迷的路?”猪崽子擦擦眼镜片。 “在吃了猪肉以后,”萨姆低沉地答道。埃里克点点头说。“对,在吃了猪肉以后。” “我们早就走了,”猪崽子急忙说,“因为我们累了。” “我们也早就走了——” “——老早就走了——” “——我们累得要命。” 萨姆把前额上的伤痕摸摸,又将手匆忙地移开。 埃里克用手指摸摸裂开的嘴唇。“对,我们太累了,”萨姆再次说道,“所以早就走了,那不是一次很好的——” 大家心照不宣,气氛很沉闷。 萨姆的身子动了一动,那个令人讨厌的字眼脱口而出。 “——跳舞?” 那次跳舞,四个孩子没有一个参加,但提起它却使他们全都不寒而栗。 “我们早就走了。”罗杰走到连结城堡岩和岛屿主体部分的隘口处的时候,受到了盘问,这没有让他感到奇怪。 这已在他的意料之中,在那个可怕的黑夜里,至少杰克那一伙人当中有几个会躲在最安全的地方,在恐怖中挣扎着。 突然,从城堡岩高处传来了尖厉的问话声,那儿正在风化的岩互相依托,保持着平衡。 “站住!谁在那儿?” “罗杰。” “往前走,朋友。”罗杰往前走一点。 “你能认出我是谁。” “头领说了,无论谁都要盘问。”罗杰仰起脸仔细往上看。 “我要上来你可拦不住。” “我拦不住?那就等着瞧吧。” 罗杰爬上了梯子似的悬崖。 “瞧这个。”一根圆木被塞在了最高的一块岩石下,下面还有一根杠杆。 罗伯特将稍微倾斜的身子压在杠杆上,岩石发出轧轧的响声。 要是他用足力气这块岩石就会被隆隆地直送下隘口。 罗杰钦佩不已。 “他难道不是个真正的头领吗?”罗伯特直点头。 “我们要他带着去打猎。”罗伯特将头侧向远处窝棚时,看到一缕白烟冉冉升向空中。 罗杰坐在悬崖的边沿上,一面阴沉地往后看着这岛,一面用手指拨弄着那只松动了的牙齿。 他的目光在远山顶上驻足,没有接话。罗伯特转换话题。 “他要揍威尔弗雷德。” “为啥?”罗伯特晃了晃脑袋表示很疑惑。“我不知道。他没说。他发怒着,叫我们把威尔弗雷德捆起来。他已经被” ——罗伯特兴奋地格格笑起来——“已经把他捆了好几个钟头了,正等着——” “可头领没说过原因吗?” “我根本没有听他说过。”在酷热的阳光底下,罗杰坐在大岩石上,听到这个消息,一种预感突然从脑中迸发出来。 他停住拨弄自己的牙齿,仍然坐在那儿,寻思着这种不负责任的权威的将要带来的种种可能性。 随后,他一声不吭,从城堡岩背后往下,向岩穴和杰克一伙人所在的地方爬去。 头领正光着上身坐在那儿,脸上涂着红的和白的颜色。在他们的前面有一伙人成半圆形坐着。 刚被打过、已松了绑的威尔弗雷德在他们的后面正大声地抽噎。罗杰跟别人蹲坐在一起。 “明天,”头领继续说道,“我们又该打猎去了。”他用长矛指指这个野蛮人,又指指那个野蛮人。 “你们中的一部分人呆在这儿把岩穴弄好,严守大门。我要带几个猎手去打猎。守大门的人可得看着点,别让旁人鬼鬼祟祟地溜进来——” 一个野蛮人将手举起,头领把他那张阴冷的、涂着颜色的花脸转向他。 “头领,为什么他们不正大光明地进来呢?”头领回答得含糊不清,可态度倒挺认真。“他们会的。他们要破坏咱们所干的事情。所以一定要小心看守着大门,还有——”头领停住了。 他粉红色的舌尖令人吃惊地朝外伸出,舔了舔嘴唇,又缩了回去。这一连串的动作大伙都看到了。 “——还有,野兽也想要进来。你们该记得它是怎么爬的吧——”围成半圆的孩子们都惊恐不已,喃喃地一致表示同意。 “它化了装来的。即使咱们杀了猪,把猪头给它吃,它没准还会来。所以得提防着,得当心点。” 斯坦利将前臂从岩石上抬起来,将一根手指竖起,表示要发问。 “怎么啦?” “但咱们能不能,能不能——?”他犹豫不定地扭着身子,低着头往下面看。 “不!”紧接着寂静一片,野蛮人各自在回忆,都很害怕,不敢想下去。 “不!咱们怎么能——杀掉——它呢?”在联想还会再遇到种种恐怖时,他们一方面暂时得到了一点解脱,另一方面又感到一点震慑,这些野蛮人又嘀咕起来。 “别太在意山上的事了,”头领庄重地说道,“要是去打猎就把猪头献给它。” 斯坦利玩弄着手指又说:“我想野兽把它自己伪装了起来。” “这种可能性总有的,”头领说道。这是一种想当然的神学上的猜测。 “无论怎样,咱们还是要加强小心。吃不准它会干出什么事来。”那一伙人都细想着这话,随后打起战来,就象是吹过一阵烈风。头领的话产生了作用,猛地一站。 “但是明天我们将去打猎,弄到肉大家就好好美餐一顿——” 比尔举起了手。“头领。” “嗯?” “咱们怎样来取火呢?”头领的脸红了,但人们看不见他的脸色,因为脸在红的白的粘土的掩盖下。 他拿不准怎么回答是好,沉默了片刻,那伙人乘机又一次低声说起话来。随后头领举起了手。 “我们要想取火种就要从别处取。听着,明天我们去打猎,搞点肉。今天夜里我要跟两个猎手一起去——,谁乐意去?” 莫里斯和罗杰举了手。 “莫里斯——” “是,头领?” “什么地方有他们的火堆?” “在老地方,靠着生火堆那岩石的后面。”头领点点头。 “太阳一落你们其余的人就可以去睡觉。但我们三个,莫里斯,罗杰和我,还有事情等着我们去做。我们将要在太阳刚落山的时候出发——” 莫里斯举起手。“将要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呢,要是我们碰上——” 头领挥挥手,对他提出的异议毫不理睬。“我们要直沿着沙滩走。这样,要是它来了,我们就又可跳我们的舞了。” “就靠我们三个吗?”又响起了一阵叽哩咕噜的声音,随之又变得寂静无声。 眼镜被猪崽子递给了拉尔夫,要等拿回来之后才能看得清东西。 柴火很潮湿,因此他们这已是第三次点火了。 拉尔夫往后一站,自言自语地说道:“火堆在夜里可不要再熄灭了。” 他内疚地望望站在身旁的三个孩子。 这是他第一次承认火堆具有双重功用。 的确,一方面火堆是为了使召唤的烟柱袅袅而升;但另一方面火堆也象一只火炉,能使他们有安全感并舒服地入睡。 埃里克往柴火上吹气,火光从柴堆上闪出来了,接着出现了一小簇火苗。一股黄白相间的浓烟向上散发。 猪崽子将自己的眼镜拿回来,高兴地看着烟柱。 “要是咱们能做个无线电收发机该多好啊!” “或者造一架飞机——” “——或者一艘船。”对于这个世界的认识拉尔夫显得越来越淡薄,但他还是竭力地思考着。 “说不定红种人会把咱们抓住让咱们当俘虏。”埃里克往脑后捋着头发。 “他们也总比那个好,比——”他没有说出这个人是谁,萨姆朝沿海的方向点点头,算是代他说完了这句话。 拉尔夫把那个在降落伞下的丑陋的人形记起来。 “他讲起过死人什么的——”拉尔夫痛苦地涨红了脸,这一下他等于不打自招,跳舞时他也在场。 他身子冲着烟做出催促的动作。 “别停下——往上加!” “烟越来越淡了。” “咱们还需要很多的柴火,即使是湿的也可以。” “我的气喘病——”得到的是冷漠的回答。“去你的气喘病。” “要是我跑东跑西地去拉木头,气喘病就会犯得更厉害。我希望不犯,拉尔夫,可就是要犯。” 三个孩子走进了森林,带回了一抱抱枯枝烂木。 烟再次升了起来,又黄又浓。 “咱们应该去找吃的了。”他们带着长矛一块儿走到了野果树林,不再多说话,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待他们走出树林时,夕阳西下,只有余烬发出一些光,但是烟却已经没有了。 “我再也搬不动柴火了,”埃里克说。“我累了。” 拉尔夫清清嗓子。 “在那上面咱们维持着火堆。” “山上的火堆小,这也许是个大火堆呢。” 一片木柴被拉尔夫丢到火堆里,注视着飘向暮色之中的烟。 “咱们一定要使烟老飘着。 ”埃里克纵身往地上一趴。“我太累了,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埃里克!”拉尔夫惊讶地叫喊道。“别那样瞎说!” 萨姆跪在埃里克身边。“嗯——那又有什么用呢?” 拉尔夫气得火冒三丈,他使劲儿回想着,火堆是有用处的,有着某种绝妙而又无法形容的用处。 “拉尔夫跟你们讲过很多次了,”猪崽子不快地说道。“除此之外咱们怎么才能得救呢?” “当然罗!要是咱们不去生烟——”在浓黑的暮色当中,拉尔夫蹲坐在他们面前。“你们难道不明白?光想着收发机和船有啥用?” 他伸出一只手,手指捏紧,攥成一个拳头。“要从这种混乱中解脱出来,咱们只有一件事可做。谁都可以拿打猎当游戏,谁都可以替咱们搞到肉——”拉尔夫左右环看着每张脸孔。 他激动不已,非常自信,然而脑中却垂下了一道帘幕,一时想不起自己是在讲些什么。他跪在那儿,紧攥拳头,板着面孔,左右环看着每张脸孔。随后帘幕又忽然收回了。 “噢,对了。所以咱们一定要生火并弄出烟来,更多的烟——” “但是咱们没法让火堆一直维持着!看那边!”他们说话的时候,火堆正在慢慢地熄灭。 “有两个人负责管火,”拉尔夫有点象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每天十二个小时。” “拉尔夫,咱们弄不到更多的柴火了——” “——在黑暗中弄不到柴火——” “——在夜里弄不到柴火——” “咱们可以每天早晨点火,”猪崽子说。 “没有人会在黑暗里看见烟。”萨姆猛地点头。 “那可不一样,火堆在——” “——在那上面。”拉尔夫站了起来,随着暮色逐渐加重,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失去防护的感觉。 “今儿晚上就由着火堆自己去燃吧。”他带头走向第一个窝棚,窝棚虽然东倒西歪,还算竖立着。 枯树叶铺在里面用来睡觉,摸上去作声。有个小家伙在邻近的窝棚里说梦话。 四个大家伙爬进了窝棚,钻在树叶下面。 双胞胎躺在一块儿睡在一头,拉尔夫和猪崽子躺在另一头。他们尽量想睡得舒服点,所以将枯叶堆弄得地响了好一阵子。 “猪崽子。” “哎?” “好吗?” “还好。”后来,除了偶而的声外,窝棚最后平静了下来。 那繁星闪烁的椭圆形夜空,在他们面前挂着,此外还传来了一阵阵浪拍礁石的空洞的响声。 拉尔夫定下心来作各种各样的假设,就象他每天夜里所做的那样……假定喷气机将他们送回家,那么在早晨之前他们就会在威尔特郡的大机场着陆。 他们将再乘汽车,不,要更完美点他们将乘火车,直下德文,最后到达那所村舍去。 那时候,野生的小马又会跑到花园的尽头来,在围墙上窥探着…… 拉尔夫在枯叶堆中辗转反侧。 达特穆尔一片荒芜,小马也是野生的。 但是荒野的魅力却已经消失殆尽。 他的思想又滑到了一个不容野蛮人插足的平凡的文明小镇。 更安全的地方要算是带车灯和车轮的公共汽车总站了。 拉尔夫好象突然绕着电杆跳起了舞。 这时从车站里缓缓地爬出了一辆公共汽车,一辆样子古怪的汽车…… “拉尔夫!拉尔夫!” “怎么啦?” “别那样大声折腾——” “对不起。”一种令人生畏的呜咽声从窝棚的黑漆漆的另一头传来了。 树叶被吓坏了的他们俩乱扯乱拉。萨姆和埃里克互相紧抱着,正在对打。 “萨姆!萨姆!” “嘿——埃里克!”片刻一切又都平静下来。 猪崽子悄悄地对拉尔夫说:“咱们一定要从这个地方脱身出来。” “这话怎么讲?” “要得救。” 尽管夜色更加黑暗,拉尔夫却傻傻地笑了起来,这是那一天他第一次笑。 “我是想说,”猪崽子低声说道。“咱们得赶快回家要不都会发疯的。” “神经错乱。” “疯疯癫癫。” “发狂。” 湿漉漉的卷发被拉尔夫从眼边撩开。“给你姨妈写封信。” 猪崽子严肃地考虑着这个建议。“我不知道此刻她在哪儿。我没有信封,没有邮票。再说既没有邮箱,也没有邮递员。”拉尔夫被猪崽子小小的玩笑成功地征服了。 拉尔夫的窃笑变得不可控制,他前仰后倒地大笑起来。 猪崽子正经地指责他。“我可没说什么,有那么好笑——”胸口都笑痛了的拉尔夫还吃吃地笑个不停。 他扭来扭去,终于精疲力竭、气喘吁吁地躺下,愁眉苦脸地等着下一次发作。 他这样时笑时停,随后在一次间歇中倒头便睡。 “——拉尔夫!你又闹了一阵。安静点吧,拉尔夫——因为……”在枯叶堆中拉尔夫喘着粗气。 美梦被打破了但他有理由为此而欣慰,因为随着公共汽车的渐渐靠近,已变得更加清晰了。 “为什么——因为?” “静一点——听。”拉尔夫小心地躺了下去,一声长叹从枯叶堆中发出了。 埃里克呜咽地说着什么,接着又静静地睡着了。 除了无济于事的闪着微光的椭圆星群外,夜色黑沉沉的,象蒙上了一层毯子。 “我听不到任何声音。” “有什么东西在外面移动。”拉尔夫的脑袋瓜象被针刺似的痛起来。 热血沸腾,使他什么也听不见,接着又安静下来。 “我还是什么也没听见。” “听,再多听一会儿。”从窝棚后面只有一二码处的地方,树枝被折断的咔嚓声,非常清晰有力地传来了。 拉尔夫又觉得耳朵发热,模模糊糊的形象你追我赶地穿过了他的脑海。 这些杂乱的东西正绕着窝棚潜行。 他觉察到猪崽子的手紧紧地抓住他并将脑袋靠在他的肩上。 “拉尔夫!拉尔夫!” “别讲话,快听。”在绝望之中拉尔夫祈求野兽宁可选择小家伙。 恐怖的耳语声在窝棚外面响起了。 “猪崽子——猪崽子——” “它来了!”猪崽子气急败坏地说。“是真的!” 拉尔夫被他紧紧抓住,终于使自己的呼吸恢复了正常。 “猪崽子,出来。我要你猪崽子出来。” 猪崽子的耳朵被拉尔夫的嘴巴贴着。 “别吱声。” “猪崽子——猪崽子,你在哪儿?” 好象有东西擦到窝棚的后部。 猪崽子又强忍了一阵子,随即他的气喘病发作了。 他弓着后背,双腿砰地砸到枯叶堆里。 拉尔夫在他的身边滚过去。 接着在窝棚口发出了一阵恶意的嚎叫,几个活东西猛地闯将进来。 有的绊倒在拉尔夫和猪崽子的身上,结果乱成一团:又是哇哇乱叫,又是拳打脚踢,一片热热闹闹。 拉尔夫挥拳出去,随之他跟似乎十几个别的东西扭住滚来滚去:打着、咬着、抓着。 拉尔夫被撕拉着,被人猛击,他觉察口中有别人的手指,便一口咬下去。 一只拳头缩了回去,又象活塞似的回击过来,整个窝棚被捅得摇摇欲坠,外面的光漏到了里面来。 身子被拉尔夫扭向一边,骑到一个七扭八歪的身体上,意识到有股热气喷上了他的脸颊。 他抡起紧握的拳头,象铁锤似的砸向身子下面的嘴巴,他挥拳猛打,越打越狂热,越打越歇斯底里,拳下的面孔变得滑腻起来。 谁的膝盖在拉尔夫两腿当中被猛地向上一顶,拉尔夫翻滚到一侧,他忙抚摸着自己的痛处,可对方又滚压到他身上乱打。 然后窝棚令人窒息地终于倒塌下来;不知名的这些人挣扎着择路而逃。 黑乎乎的人影从倒塌的窝棚中钻了出来,飞快地逃去,临末又可以听见小家伙们的尖号声和猪崽子的喘气声了。 拉尔夫用颤抖的声音喊道:“小家伙们,你们快去睡。我们在跟别人打架,马上睡吧。” 萨姆纳里克盯着拉尔夫走近来。“你们俩没事?” “我想没事——” “——我被人打了。” “我也被打了,猪崽子怎么样?” 猪崽子被他们从废墟堆中拖出来,让他靠在一棵树上。 夜是冷嗖嗖的,恐怖渐渐消失了。猪崽子的呼吸也平静了一些。 “猪崽子,你受伤了吗?” “还好。” “那是杰克和他的猎手们,”拉尔夫苦恼地说。“为什么咱们总是被打扰呢?” “他们应该得到我的教训,”萨姆说。 他人老实,接着又说。“至少你们打了,我一个人缩在角落里。” “我把一个家伙揍了,”拉尔夫说,“他被我砸得够呛,他不会再赶着来跟咱们干一仗了。” “我也是,”埃里克说。“我觉得在我醒来时有人踏着我的脸。拉尔夫,我觉得我的脸上被踢得一塌糊涂,但我毕竟也把他给揍了。” “你怎么干的?” “我缩紧膝盖,”埃里克扬扬得意地说道,“我用膝盖猛顶了一下他的卵蛋。你能听到他痛苦的乱叫声!他也不会再忙着赶回来了。咱们干得不赖呀。” 在黑暗中拉尔夫蓦地动了动,可随之他听到埃里克用手在嘴里拨弄的声音。 “怎么啦?” “一颗牙齿有点松动。” 猪崽子曲起两条腿。“猪崽子,你没事吧?” “我想他们是要抢海螺。” 拉尔夫快步跑下了灰白色的海滩,跳到了平台上。 在头儿座位上的海螺仍在微微发光。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随后又返回猪崽子跟前。 “海螺并没有被他们拿走。” “我明白,他们是为了别的东西,而不是为海螺而来的。拉尔夫——我该怎么办呢?” 沿着弓形的海滩,远远的地方,三个人影快步走向城堡岩。 他们避开树林,沿着海边往前走。 他们一会儿轻轻地唱着歌;一会儿沿着移动着的狭长的磷光带横翻着筋斗往前走。 头领领着他们,一直小跑地向前进,成功的喜悦在杰克心头浮现。 现在他真正是个头领了,他手持长矛东戳戳西刺刺。 悬挂在他左手摇晃着的,是猪崽子破碎了的眼镜。《蝇王》作者:[英] 威廉·戈尔丁(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Xinty665 免费制作第十一章 城堡岩 在短暂的寒冷带来的黎明中,四个孩子围聚在拉尔夫正跪在地上吹着的原本是火堆,现在已是黑色余烬的四周。 他把灰色的轻微的烟尘吹得四处飞扬,可是没有火花从中闪现出来。 双胞胎急切地注视着,猪崽子则木然地坐着,他近视的眼睛,就象在他面前竖着一道发光的墙。 拉尔夫还在不停地吹,吹得耳朵嗡嗡直响,可是,黎明的第一股微风一下子夺走了他手中的活儿,他的眼睛被烟灰迷住了。 他往后蹲了蹲,边骂边擦去眼里流出的泪水。 “没用呀。”埃里克脸上血迹干了,活象个假面具,他好象透过假面具俯看着拉尔夫。 猪崽子朝大概是拉尔夫的方向凝视着。 “当然没用,拉尔夫。这下咱们可没火了。” 在离猪崽子的脸约两英尺的距离,拉尔夫将脸转向了他。“你看得见我吗?” “可以看到一点。”拉尔夫把肿起的脸颊凑近猪崽子的眼睛。 “咱们的火种被他们夺走了。”由于愤怒,他的声音变得尖起来。 “是他们偷走的!” “是他们,”猪崽子说。“我被他们弄得象个瞎子。看见没有?那就是杰克·梅瑞狄。拉尔夫,你召开个大会,咱们一定要对下一步做个决定。” “就咱们这些人开大会吗?” “咱们都来参加。萨姆——让我搭着你。”他们朝平台走去。 “吹海螺,”猪崽子说。“吹得越响越好。”号声回荡在森林中;成群的鸟儿被惊吓得从树梢上飞起来,叽喳地鸣叫着,就象很久以前的那一个早晨。 海滩两头悄无声息。从窝棚里走出来一些小家伙。拉尔夫坐在光光的树干上,其余三个站在他面前。 他点点头,萨姆纳里克就坐在他右边。 海螺被拉尔夫塞到猪崽子手中。 猪崽子小心翼翼地捧着闪闪发光的海螺,朝拉尔夫眨着眼睛。 “那就说吧。” “我拿了海螺,我要说,我得把眼镜找回来,要不然,我啥也看不清。这个岛上有人干了坏透的事情。我选你当头头。只有拉尔夫还算替大家干了点事情。拉尔夫,这下你说吧,告诉我们怎么办——,不然——”猪崽子突然停止讲话,啜泣起来。 他坐下去的时候,海螺被拉尔夫拿了回来。“就只是一个极普通的火堆。你们不认为咱们能做成这件事吗?只要有烟作为信号,咱们一定能得救。咱们是野蛮人吗?还是什么别的东西?只是眼下没信号烟升到空中去。也许有船正在过去。你们一定还记得那件事吧。他们认为他是当头领最好的料的那个人是怎么跑去打猎,火堆是怎么灭的。接着又是,又是……那也全是他的过错。要不是因为他,那件事一定不会发生。这下猪崽子什么也看不见了,他们跑来,偷走——”拉尔夫提高了嗓门。“——在夜里,在黑暗中,偷走了咱们的火种。如果他们跟咱们讨火种,咱们也许会给,可是现在却偷了咱们的火种。咱们这下无法得救了,因为信号没有了。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咱们会给他们火种的,可他们就是来偷。我——” 这时拉尔夫脑中晃过一道帘幕将他的话给打断了。 猪崽子伸出双手来拿海螺。 “拉尔夫,咱们别光在这儿说,你想怎么办,赶快做决定。我要讨还眼镜哪。” “我正在考虑。如果咱们去,就象以前那样把头发理理,洗洗干净再去——说真的,咱们毕竟不是野蛮人,而得救也不是闹着玩的——”他鼓起脸颊看着双胞胎。“咱们打扮之后就走——” “咱们该带着长矛,”萨姆说。“连猪崽子也要带。” “——因为咱们或许用得着。” “你没拿到海螺!”猪崽子举起了海螺。“带长矛有什么用?要带你们带,我可不带。横竖我还得象条狗似的要有人牵着。是呀,好笑。笑吧,笑吧。这个岛上他们那伙对什么东西都好笑。大人们会怎么想呢?可结果怎么样呢?小西蒙被谋害了。除了咱们刚到这儿那一阵子,以后还有谁看见过那个脸上带胎记的小孩儿呢?” “猪崽子!停一停!” “我拿着海螺。我要去找那个杰克·梅瑞狄,我现在就去并告诉他。” “他们会伤害你的。” “看他能把我怎样?他已经做得够损了,我要跟他讲个明白。拉尔夫,你们让我拿着海螺。有一样东西是他所没有的,这一点我一定要让他瞧瞧。” 猪崽子停了片刻,去看那些暗淡的人影。 野草被踩得乱糟糟的,还象过去开大会的样子,还象有那么些人在听他演讲。 “我要去找他,将用双手捧着这只海螺向他一伸。我要说,瞧,你身体比我壮,你没生气喘病。我要说,你看得见东西,两只眼睛都好。可我来这儿,不是乞求眼镜也不是乞求开恩。我要说,我不是来求你讲公道的,不要因为你强就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有理才能走遍天下。把眼镜还我,我要说——你一定得还!”猪崽子打着哆嗦、红着脸将这话说完。 他好像急着要摆脱它似的,边将海螺匆匆交给拉尔夫,边揩擦着夺眶而出的泪水。 他们四周的绿光是柔和的。 拉尔夫脚下放着易碎的、白色的海螺。从猪崽子手指缝里漏出,就象一颗星星在色泽柔和的海螺曲面上一闪一亮的一粒泪珠。 最后拉尔夫把头发往后一捋,坐直了身子。 “好吧。我说——你要这样就试试吧。我们跟你一起去。” “他会涂成个大花脸,”萨姆害怕地说。“你知道他会——” “——他才不会看重咱们呢——” “——要是他发了火咱们可就——” 萨姆被拉尔夫怒视着。他模模糊糊想起,西蒙曾经在岩石旁跟他讲过什么话来。 “别傻乎乎的,”他说。随后又迅速地补了一句,“咱们这就走。” 海螺被他递到了猪崽子手里,后者脸又红了,这次洋溢着自豪的神色。 “你一定得拿着。” “准备好了我就拿着——”猪崽子想找些话来表达自己的热情,以显示他非常乐意拿着海螺来对抗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我随便。我很高兴,拉尔夫,只是我要有人牵着。” 海螺被拉尔夫放回到闪光的圆木上。“咱们最好吃点什么,将一切都准备妥当。” 他们朝被弄得乱七八糟的野果树林走去。猪崽子有时靠别人帮忙,有时靠自己东摸西摸找点吃的。他们吃着野果,拉尔夫想起了下午。 “咱们该象以前一样,先洗洗——” 萨姆将野果整个吞下,表示异议。“可咱们天天都洗澡哪!” 两个肮脏的人被看在拉尔夫眼里,叹了口气。“咱们该梳梳头发,因为头发太长。” “两只袜子被我留在窝棚里了,”埃里克说,“咱们可以把袜子套在头上,就当做是一种帽子。” “咱们可以找样东西,”猪崽子说,“把你们的头发往后扎起来。” “象个小姑娘!” “不象,这怎么象呢。” “咱们就这样去,”拉尔夫说,“他们的样子也没好多少。” 埃里克做了个手势,表示放慢速度。“可他们涂成大花脸!你们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其他的人不断点头。他们太明白不过了,使人隐藏起真相的涂脸带来的是野性的大发作。“哼,咱们可不乱涂,”拉尔夫说,“因为咱们不是野蛮人。” 萨姆纳里克兄弟俩你看我,我看你。“反正都一样——”拉尔夫喊道:“谁敢涂!”他使劲儿回想起。 “烟,”他说,“烟是咱们最需要的。” 他凶巴巴地转向双胞胎。“我说‘烟’!咱们不能缺了烟。” 除了大群蜜蜂的嗡嗡声响外,此刻寂静一片。 猪崽子最后温和地说了起来:“咱们当然得生烟。因为烟是信号,要是没烟咱们就不可能得救。” “我知道这话!”拉尔夫叫喊道。手膀被他从猪崽子身上挪开。 “你是在提醒——” “我说的是你常说的话,”猪崽子匆匆地说。“我也会想一想——” “我可不用想,”拉尔夫大声吼道。“我不会忘的,我一直记着这话。” 猪崽子讨好地直点着脑袋瓜。“拉尔夫,你是头头,你什么都记得。” “我记得。” “当然记得。” 双胞胎奇怪地打量着拉尔夫,他们俩似乎是第一次看见他。 他们排好队沿着海滩出发了。 拉尔夫脚有点儿跛,但仍走在前面,肩上扛着长矛。 他透过闪光的沙滩上颤抖着的暑热烟雾和自己披散的长发,越过手臂上的伤痕,没有彻底看清前面的东西。 走在拉尔夫后面的是双胞胎,眼下有一点儿担忧,但仍生机勃勃。他们往前走着,不常说话,只是把木头长矛的柄拖在地上;猪崽子发现,低头看着地上,使自己已经疲劳的眼睛避开阳光,他能看见长矛柄沿着沙滩往前移动。 他在拖动着的长矛柄之间走着,双手小心地抱着海螺。 由这些孩子们组成的这个精干的小队伍行进在海滩上,四个盘子似的人影交迭在一起在他们脚下跳舞。 暴风雨没有留下丝毫痕迹,海滩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就象被擦得锃亮的刀片。 天空和山岭离得远远的,在暑热中闪着微光;礁石被蜃景抬高了,好象是飘浮在半空中一汪银光闪闪的水潭中。 他们经过那一伙人跳过舞的地方。在岩石上有被大雨所扑灭的烧焦的枝条,只是海水边的沙滩又成了平滑的一片。 他们沉默地走过这里,毫无疑问会在城堡岩找到那一伙人。 他们一看到城堡岩就一致地停下了脚步。 他们的左面是岛上丛林最密的部分,黑色的、绿色的,弯曲盘缠的根茎长满一地,简直无法穿越;他们面前摇曳着的是高高的野草。 这会儿拉尔夫独自往前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