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青禾说,“我看汤剂之所以能有摧枯拉朽之势,在于吸收迅速,药量充足,就象作战,讲究兵贵神速,如果能够迅速集中优势兵力,则可能毕其功于一役,将敌人一鼓而歼。而丸剂崩解缓慢,吸收迟缓,自然难以达到汤剂的效果。”“丸者缓也,在治疗外感病中虽然是个缺点,可在治疗另外一些疾病时,却未必是缺点,反倒是优点。”“如果与外感急症相对,老师说的‘另外一些疾病’应该是慢性内伤性疾病吧?”“对。一是对于一些慢性虚弱性疾病,例如肾阴虚,纵然峻补急补,然而难以迅速取得效果,还可能因为病人虚不受补,产生副作用,所以最适合用六味地黄丸缓补慢滋。这时药物的作用,可以用一句唐诗来形容。你看是——”“是杜甫的‘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吧?”青禾听到“缓补慢滋”时,就联想到了这句诗,觉得此时与老师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对。这时峻补急补,好象浇地时用大水漫灌,结果可能是水过地皮湿,虽然费水,而旱情未必从根本上缓解。而用丸剂就象以滴灌浇地,水虽小,然而持久,久则渐见其功。”“这一是用丸剂缓补,二该是用丸药缓攻吧?”青禾发现中医中的好多东西,犹如对联,都是成对成双的,见此思彼常不会错。“是的。”张老师道:“对于实邪聚结之疾病,如肝硬化,脾肿大,肿瘤等,适合缓攻。如果峻攻猛伐,急于求成,常常是疾病尚未速去,而正气已经损伤,药虽去,病尚存——所以也适合用丸剂缓消渐磨。”“如果这样,那么丸剂的组成固定的特点,也未必是缺点了。”“那当然,”张老师说,“中医处方不但要讲有方有变,还得讲究有方有守。对于一些病情相对稳定,难以迅速取得疗效的疾病,并不适合频繁的变方调方改方换方更方。与之相反,坚守一个有效药方,长期服用,以图缓效,以量变求质变,积小效成大效,聚隐效成显效才是上策。为了方便守方长服,制成丸剂片剂之类最为适合。”“既然守方长服,那么汤药组成灵活的优点无从发挥,成药的组成固定的特点也未必是缺点。”张老师接过青禾的话:“岂止不是缺点,在某种意义上应该可以说是优点——因组成固定有利于制成丸剂而守方长服,提高病人的顺从性。”“丹剂也算是丸剂吧,可这丹剂出于丸剂而高于丸剂——总有神秘色彩。”青禾道:“常见武侠小说上的某大侠,可能是学艺不精,刚一出山一交手就负重伤,眼看要撒手人寰,‘出师未捷身先死’,连累得小说也没法写下去。可作者不慌不忙,大笔回转,让他摸出一粒‘九转活命金丹’吞下,结果侠客爷起死回生,小说的情节也峰回路转,大侠利用这条丹药保全的命,再访师、学艺、出山、报仇。作者也可以将小说拉长写完。”“这种丹药的功效又是小说家言,未必可靠。”张老师道,“早期中医炼的也是药丹,主要用来治创伤等外科病。后来到魏晋时期,社会动荡,人们为了服丹成仙,脱离苦海,于是炼丹之风炽烈,人们遁入深山,日夜炼制,如狂如痴。”“那用什么原料炼呢?”“主要有八石,大概有丹石,矾石、空青、雄黄、硫黄、硝石、云母等,由于多用丹砂,所以称炼丹。”“他们当时采用什么方法炼丹呢?”“主要有加热,蒸馏、冷却等。他们还有一套术语,升华为‘飞’,反应变化为‘转’。”“那‘九转金丹’就是经过九次反应变化而炼出的金丹了?”青禾问道。“这里的九是表示多的约数,未必是九次。”张老师说,“但不论几转几变,这丹砂的成份是硫化汞,雄黄的成份是硫化砷,对人体都有相当的毒性,服这些仙丹不但不会成仙,反而会短命升天,于是后来就衰落了,只是在小说这些虚构世界中,仙丹还继续起着救死回生,延年益寿之效,反映着人们的向往。所以仙丹虽然不仙,却也是颇费苦心炼制的,后世沿袭这一名称,将一些精制的贵重药也称为丹,如紫雪丹,至宝丹——虽然这些药不含汞,也没经过烧炼。后来,虽然仙丹不炼了,但炼仙丹时积累的知识,所用的工具技术为炼制药丹提供了方便,大家又转而炼药丹。明清两代主要炼制的是外科丹药,代表方主要是红升丹和白降丹,其中也有汞,也称为丹。”“这两种丹药的原料不会再是那八石了吧?”“主要是水银、火硝、皂矾、雄黄、食盐等,用升化法炼制。现代看来,主要是以硝石矾石起氧化作用,生成氧化汞,是为红升丹;如加入食盐,以氯根取代氧,就生成氯化汞,成为白降丹。主要用来蚀肉拔毒、去腐生肌,切忌内服。”两人说着,已经到了存仁堂药店门外。青禾不觉停下脚步,看着门匾上“存仁堂”三个颜体字,觉得这字体涩敛凝重,古穆沉雄,虽然朴拙而不失端正,给人以厚重诚朴可靠的感觉。心想,药店、医院、银行、保险之类行业的招牌,比较适合这种字体,活泼轻飘的字体绝对不适宜,不能给人以信任感。张老师见青禾对着牌匾若有所思,就问:“你知道不知道这店名的来历?”青禾摇头。“这来自康熙皇帝的诗——神圣岂在能,调方最近情。存诚慎药性,仁术尽生平。”“哦,老师对这店挺熟悉呀。”“这店是咱中医学院药系雷教授辞职后开的。”“中药系的雷教授?该不是南北朝时制定中药炮制大法的炮制大家雷教之后呀?”青禾问道。“这还没有人加以考证。”张老师摇头,“即使考证,也难有可靠的结论,总不可能给古人一代一代又一代地作亲子鉴定。”“所以就有些人,只是因为自己祖上与某历史名人同姓同地,就自称自己是这名人之后。同样因为证据不足,既然难以肯定,同样也难以否定。”“这雷教授并没有宣扬自己是雷教之后,不过有人问他,他倒也不否定,只是说尚待考证。”“雷教授这种态度,可谓明智。”青禾点头,若有所悟,“既不招惹别人忌烦,又笼罩着点名人光环。”“雷教授当然是精明人丁,要不怎么敢放着大教授不当,辞职开药店,又把药店经营得这么好呢。当时他问我店名,我就给他抄了这首诗,建议取后两句的头一个字当作店名。他也觉得不错,就采用了。”“哎,对了,老师,您不是南阳人吗,而且姓张,符合张仲景之后的必要条件呀!”青禾兴奋地说,“我跟仲景之后学医,正根正派正宗正统嫡系嫡传,别人岂敢小觑。”“这可难以考证了,”张老师皱眉,“必要条件并不能推出必然结论。即使我是仲景之后,即使他的基因优秀,但自汉至今已历几十代,经过一代减一半的稀释,到我身上已微乎其微,还能起什么作用?”“再稀释,也是代取其半,万世不竭。也比我强。唉,我这姓,我这老家,几千年来,一个名人也无,一个个无声而来,无臭而去,一痕不留,一片空白,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青禾眼神也一片茫然。“英国生物学家道金斯《自私的基因》上说,有种卫生蜂,能将患病幼虫巢的盖子揭开,然后将病虫扔出去。可是与其它种类蜂交配后产生的后代,这种优秀基因稀释为二,一部分蜂只管揭盖子,另一部分蜂等揭开了再来扔。再如此繁殖下去,不知还要如何稀释。所以古话所言‘君子之泽,三世则斩,’不但从社会现象看是个规律,就是从生物遗传学上看,也是有根有据的。或许后世家庭的衰败只是表象,生物物种遗传的退化才是本质。这‘泽’未必是家产,更可能是基因。”“不过老师,”青禾说:“虽然我承认名人之后或许缺乏生物学价值,类似揭盖子扔病虫的优秀基因未必能保存下来,可是名人之后仍有社会价值,不乏商业价值,而且价值巨大。要不然雷教授何必还要有意无意地罩点名人光环;要不然早已被稀释到皇宫之外多年,靠织席贩履为生的刘备,又何必强调自己是中山靖王之后,孝景皇帝之玄孙,诱得聪明绝顶的孔明也出山辅佐。”“这点我也同意,”张老师点头道:“有些人虽然是自己闯的天下,不象孙权那样承父兄之基业,但是祖上一片空白,总是心虚气怯,总想依仗点祖荫。例如蒋委员长得势后,就授意文人考证其祖,结果过滤似的一代一代考证,直追考到宋代,才找到一个蒋浚明,荣任过金紫光禄大夫,再向前追,好象还不如此人有名,于是作罢。”“这大概是中国特色。”青禾道,“我听说外国人总倾向于将自己的背景撒得一无所有,白手起家,赤手空拳打天下才显得自己有能耐。社会主义苏联的部长会议主席兼苏联共产党总书记赫鲁晓夫,说自己是矿工的后代;资本主义美国的第三十三届总统杜鲁门,称自己是小地方的小人物。”“就这点来说,我比较欣赏外国人。”张老师说,“仲景固然是医圣,可仲景的先人是谁?名不见经传——仲景没有依赖什么祖荫。一个人的成功,是才气、志气、运气三者适逢其会的结果,缺了那一项都修不成正果。仲景即使有优秀的生物基因,但如果有才无运,没能幸遇瘟疫大流行,没有前世的医家以《素问》、《九卷》、《八十一难》等给他作铺垫,他也不可能成为医圣。而当时从医者也非仲景一人,他们就或有运无才,或有运无志,三缺其一或其二,正果难成。”“老师这三气成功理论,概括得精当。”青禾叹月。“人类这个生物是有社会文化的生物,在生物遗传基因之外,还自创文化遗传基因。仲景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就得益于这些。”“文化基因?”青禾一时不解。“对,与生物学的基因类似,社会文化也存在着一种基因式的基本单位,”张老师列举着:“一种音乐调子、一种绘画的笔法,一个概念、一句妙语、一个药方、一种治法、一种装饰、一件时装、一种制药或建造拱廊的方式,就是一个基因片断。一本书就是一组基因的系统组合。这基因同样具有繁殖力,它们通过从一个人的脑到另一个人的脑的方式来进行自我复制。因此,文化基因与生物基因相似,具有寿命与生命力,也可以组合。另外,这种文化基因优越于生物基因之处还在于,可以脱离生物而外化和物化,贮藏于书本、磁盘、光盘、胶片、唱片、石碑、建筑、竹简等介质中,介质之间还可以互为转换。”“那么仲景所得益的社会文化基因,就是写在竹简上的《素问》、《九卷》、《八十一难》之类古书,可能还有口耳相传的‘众方’。”青禾说。“正如生物基因有优劣高低之分,文化基因也是如此。有句古语叫‘医不三世,不服其药’。一个意思是,看待一个医生,如果他不读透三世之书,即《黄帝针灸》、《神农本草》、《素女脉诀》,则不可信服;另一个意思是,这医生如果不是父子三代相传为医,则不服用他开的药。而自古以前者为正解。为什么如此?因三世之书是优秀的文化基因,而三世相传的家技,则可能囿于一偏之见。对于这点,仲景也在《伤寒论序》中作了表达,提倡‘思求经旨’,反对‘各承家技’。所以学好中医未必要承家技,附名人。学透经典,继承优秀基因,才是一条屡试不爽的捷径。”“老师之言,易为明人讲,难为俗人道也。俗人们还是看重生物基因。毕竟这世界上俗人还是多,满坑满谷,多得当年诸葛孔明也不得不随俗。”“如果随俗,你可以自称是御医之徒,”张老师诡秘一笑。“我看也足以镇住俗人,使其重视仰视。”“御医之徒?”青禾惊奇,黑眼圆睁,红唇微分。“我老师可算是御医,由此推论,你、我岂非都是御医之徒?”“原来您老师还有这等身份呀!可您提到他,总说医术人品,这方面一点也没有透露。”“正因为我敬重老师的人品,所以我才很少提到此事。”张老师说,竺其实你刚才问我关于名人之后的事,我当年也曾问过他。”“哟,那历史真是惊人的相似了。”“我老师也姓张,河南兰考人,与金元四大家之一张子和同里,所以当年我也曾问过老师是不是张子和之后。”“我推想,”青禾满有把握地说,“您现在的态度,就是您老师当年的态度——这才是文化基因一脉相承。”张老师道:“不过我老师可比我更有资格当名人之后。省史志办公室曾组织专人到兰考地区调查考证,作过结论,说我老师是张子和二十几代后人。可我老师认为对待此事应十分谨慎,不让张扬。由此可见老师之人品。”“那御医是个什么来历呢?是张子和当过金朝的御医?”青禾问道。“不仅如此。不过这你听听就行了,不足为外人道也。”张老师叮嘱,“在文化大革命前,我老师是省委保健委员会中医诊室的医师。省委保健委员会是专门负责省委领导的医疗保健工作的机构。”“那您老师相当于省委‘御医’。”“中央领导来此,如果在这看病,自然也是他们负责。”“那就升格为中央‘御医’了。”“那年还曾为末代皇帝溥仪诊过病。”“哟,这不成了不带引号的,原始意义上的,地地道道的御医了!而不是‘相当于’,‘可算作’。”“对此事老师并不声张,看过就看过了,并没当回事。可到了文化大革命时,造反派为了打倒他这个‘反动’学术权威,肯下‘可上九天揽月’的工夫,还真把这份病历给搞出来了。将‘御医’给皇上开的处方抄在大字报上,一味药一味药地逐一批判。”“我虽然看过《柳评四家医案》和《医方集解》等书,可这造反派评的医案和作的方解还真没拜读过,一定不同凡响。”“那时大学罢课闹革命,我没事转到研究所——也就是现在的研究院——看大字报,有幸观赏到了这篇奇文。不过这张大字报下半截已被撕了,只看了个片断。”“太遗憾了,不过片断也弥足珍贵。”“是呀,没有了当时的革命氛围,革命的思维,想学也学不会。这种革命时代的怪胎,空前绝后。”“老师您快说呀,都急死我了。”“处方头两味药开的是人参、黄芪,造反派在这两味药名下画了红圈,下面又用红字点批道:‘此为补气药。说明反动权威意在为封建余孽补气,好让其苟延残喘。”,青禾止不住的笑:“造反派里也有高人哪,用‘封建余孽’来定性末代皇帝是多么的准确,‘补气’与‘苟延残喘’相应的多么有趣和贴切。”“好了,咱站这儿说个没完了,此情此景我看可以成为一条谜语,打鲁迅一书名。”说着,张老师先进了店门。青禾跟到门口,眼睛一亮:“是《门外文谈》!”* * *一进店门,看到迎面的玄观上是一幅对联:“尊古炮制,参今科技,横批:以效为本。”中间是康熙皇帝的诗和店名的解释。一个精干的年青店员见张老师进来,热情地招呼:“张教授,您可来了!来这儿请坐请上坐,我给您泡茶泡好茶。”“哟,小雷呀,每次来你都是这么热情。”张老师坐下。“我叔叔说了,对您要格外重视,待如上宾——我在这打工,就得按经理交待的办。”青禾趁着张老师与店员寒暄,环顾店容。这药店格局分内外两层,外层售成药,内层卖饮片,两层之间有拱门,虚隔以冰纹窗。整体色调以牙白为主,间以装饰仿汉瓦当黑褐色的传统图案,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各居其方位,中间的.藻井虽不大,但直高上去,大大缓解了房顶低而造成的压抑感。风格简洁明快而古朴典雅。透过拱门与冰纹窗,可看到里层的布置,正对着是一排古铜色的药柜,柜上药斗排列整齐,药斗上铜环灿然,药名端正。药柜顶上摆着一排药坛,都是钧瓷烧制,造型古朴,色泽凝重。两边墙壁各有博古架,上面错落陈列着中药标本,有野山参、西洋参、海马、鹿茸、灵芝、铁棍山药、穿山甲、白花蛇等。店员们都身着白大褂,整洁合体,态度和蔼,来往穿梭,忙着取药。青禾正左顾右盼,张老师过来了,青禾说:“到底是大学教授办药店,气象毕竟不一般。”张老师说:“现代社会就是一形象社会,或曰眼球社会,人心浮躁,没多少人会有耐心,等待‘日久见人心’,总想通过一望而知的形象了解对象。要适应这社会,就得搞形象。如果是同仁堂那样百年老店,有丰厚的底蕴,当然可以吃吃老本,不必在这方面太下工夫。而雷教授这店是白手起家,不得不讲究形象,以求速效。”“我看雷教授也有老本可吃,”青禾指指墙上的“雷公炮炙图”,“他一不悬孙思邀,二不挂李时珍,置药王、药物学家于不顾,而独遵雷教,用意为何,有意无意,尽在不言中矣。”两人会心一笑,低头看柜里的成药。“有没有治痄腮的药?有没有治痄腮的药?”这时一个人进店直嚷,嚷得店里许多人都在看他。店员小雷马上迎上去,“很抱歉,我们这儿还没有您要的药。”“晦!”那人叹口气,一跺脚,转身就走。“你别忙走,”张老师喊住他,“这个药可以治痄腮,效果还挺好。”那人闻声回身,店员小雷也马上过来:“张教授,是哪个药?我来拿。”张老师指指柜里的雷允上牌六神丸:“六神丸就可以治痄腮。”“六神丸不是治喉咙上火的药吗,怎么又治痄腮了?该不是搞错了吧?”那人直摇头。“这是省中医研究院名医堂的张大夫、中医学院的张教授,怎么会搞错呢!”小雷说。“噢,是名医堂的张大夫呀,听说过,听说过。”那人转疑为喜,忙与张老师握手。“你那孩子多大了,发病多长时间了?”“三岁了,才发现脸肿,老人说是起痄腮了。”“这个药你买回去,用好醋化开,涂在肿处,一天涂一到两次,配些内服药。大概过个几天就会好。”“好好,谢谢张大夫。”那人买了几盒六神丸,匆匆走了。青禾看着那人的背影,说:“经老师这么一用,丸药也不缓了,用于急症,直达病所,倒是恰如其分。”“丸药用溶剂化开,就不是丸剂了,成了糊剂或搽剂。”张老师纠正说,“所以药如何起效,主要还得看怎么运用,如果能透彻地了解药物的组成、功效,和所针对的病机,就可以根据情况灵活运用。”“我记得六神丸由牛黄、珍珠、麝香、冰片、蟾酥、雄黄六味药组成。清热解毒,消炎止痛是它的功能。针对的病机应该是热毒蕴结。”“所以不仅是痄腮,其它病症,如带状疱疹、牙疼、白血病等,只要属于热毒蕴结,也可以用六神丸治疗。”两人说话时,那个店员小雷一直在听,这时他说:“张教授,怪不得我叔叔要我多跟您学学,我要是早点能跟您学到这些运用中成药的知识,向顾客介绍介绍,我们的生意就更好了。如果不耽误你的时间,能不能再给我说几样这些类似六神丸治痄腮的知识。”“你是想知道中成药扩大用途的知识吧?”张老师修正他的问题。“对对,”小雷稍有不好意思,“我刚才没有能表达清楚这个意思。”“我今天就是来逛你这药店的,咱们边逛边说吧。”张老师走了两步,指指柜中的伤湿止痛膏:“伤湿止痛膏是用丁香、乳香、薄荷、冰片等香窜药物制成的,对穴位有一定的刺激作用。将膏药剪成一两厘米的小块贴在穴位上,可以部分地代替针灸的作用。如急性肠胃炎可贴肚脐,预防晕车可贴在肚脐及双内关。”张老师又让小雷将风油精取出,说:“风油精也有类似的作用,此药性偏温热,所以如果是寒性痛经,可以把风油精涂在关元、气海两穴上,再按摩3至6分钟,使小腹发热,痛经就可以减轻。”说着又转到一个柜台前,张老师点点里面的冰硼散:“这药不但可以治口腔溃疡,还可以治脚癣、股癣,也可以治带状疱疹,吹入耳孔,还可以治中耳炎。”“西瓜霜与它也类似,”张老师指指另一架子上的西瓜霜说“不仅可以治咽喉口腔疾病,还可治烧伤烫伤、老烂腿、脓疱疮、褥疮、冻疮等病,是内服外用均佳的良药。”走到靠里的一个柜台,张老师看到跌打丸,说:“这跌打丸除内服治跌打损伤外,也可以外用治痄腮,也是用醋化开,敷在患处。另外,用白酒将跌打丸调为稀糊,还可以治急性乳腺炎、肋软骨炎、脚跟痛、肌肉注射后硬结等。”这样逛着说着,转到里层的拱门时,小雷的本上已记了好几页。张老师对小雷说:“我今天是随看随说,说得比较零碎,不成系统,你要真在这方面下工夫,还得多看看中医药杂志这方面的报道,按药的种类、功能等归纳归纳。”“我今儿晚上先把您说的归纳一下。太谢谢您了。”小雷将本收起,递过来一杯茶。张老师喝口茶又说:“看报道时最好注意一下所用的药是什么牌子的,哪个厂生产的,这也很重要。”* * *第二天早上师生两人刚进研究室,就听见敲门声,青禾一开门,一个女人向青禾略一点头,就直冲着张老师走过来:“您是张伯父吧?哟,您老还是那样精神、整洁,一点也不见老。我可是老了,您看,您一时还没认出来吧。我是白果呀,小时候您常给我看病。”“是白果呀,”张老师感慨地说,“这都近二十年没见你了。”青禾见这白果三十岁左右,名如其人,面白如玉。“张伯父,我今天想请您给我爱人看看病。看见您就在前面,紧追慢赶跟不上,您老还是健步如飞行如风呀。”说着扭头对门外喊:“你还不过来见见张伯父,老站门外干嘛。”“这不在等你引见嘛,”随着话音,又进来一男人,也是三十岁模样,略胖,神情沉稳,“我贸然进来,张伯父知道我是谁呀。”“这是我爱人乔元。”白果向张老师介绍。乔元与张老师边握手边说:“张伯父,白果总是说您救过她的命,是她再生父母,所以您也就相当于我的岳父老泰山。我早就想来拜见您,可是我们以前在外地,没有机会,现在刚调过来我们就来了。白果说您老精于茶道,我孝敬您一点好茶。”说着将一盒大红袍放在桌上。大家刚坐定,白果就代乔元述病情:“他这慢性前列腺炎可是时间不短了,总也看不好——不过也怨他不好好看。他是搞审计的,老是天南海北的跑,出门出差出市出省,但就是不出国。在外面一坐多长时间,就是不在家里坐。他明天还要走,所以我今天非把他揪过来看看病。”又扭头对乔元说:“病在你身上,我想替也替不了你。你好好给张伯父说说吧。有病不瞒医,竹筒倒豆子,有啥说啥,可别藏着掖着,对不起我请假来陪你看病!”乔元欲言又止,扭头看白果,白果说:“来这儿是看你、看病、看医生、看大夫,你看我干嘛。”张老师示意白果安静,又和蔼地对乔元说:“看白果对你多关心。你得这病多长时间了?”“大概两年多吧。”“刚开始发病时是个什么情况?”“开始觉得如果坐的时间长了,‘会阴处常会酸胀,好象还有发重下坠的感觉。那时并没怎么在意,后来小便时总觉得没解完,也没干什么重活,还总觉得累。后来轻几天,重几天,但总的趋势是加重了。”“现在有哪些不舒服?”“除了会阴处酸胀,后腰也酸胀,有时还痛,没坐一会,就得小便,但又总尿不尽。一天到晚觉得累,打不起精神,睡不好觉,老是作梦,心里还烦,嘴又干又粘,大便也干,还有,还有……,”他欲言又止,又扭脸看白果,白果有些焦急,努嘴皱眉,象是示意他尽管说。乔元仍在犹豫,表情复杂。张老师见状,就压低声音问:“是性功能不如从前吧?”乔元马上点头,面带感激。白果轻轻吐出刚才努嘴时没来得及出的那口气。张老师又小声问了几句,乔元只是以点头或摇头作答。诊过舌、脉后,张老师问:“作过前列腺液的化验没有?”白果闻言,从黑皮手提包中取出一个信封,抽出一迭纸,挑出一张,审核,然后递给张老师。张老师接过看过,转给青禾,青禾将化验结果抄在病历上——前列腺液镜检:高倍镜下白细胞+++,卵磷脂小体减少。“青禾,”张老师说,“他这个慢性前列腺炎符合诊断标准,可以确诊了。从中医辨证看,病位可以定在前列腺。病邪应是湿热之邪,舌红、尿道灼热刺痛是为热;苔薄腻、尿浊、会阴重坠是为湿,是湿性重浊的表现。久病缠绵难愈,也与湿性粘滞,难以速去之性相合。病程拖延,日久则容易耗伤正气阴血,气虚就容易疲劳。阴津亏少,不能滋润窍道,所以口干,便干。阴血虚少,不足以滋养心神,心神不安,就表现为失眠、多梦等。从中医脏腑理论看,前列腺大概可归于六腑中的膀胱。六腑传化物而不藏,以通为用,以下为顺,由于湿热壅阻,膀胱气化不利,所以小便余沥不尽。最后一点,脉象滑数无力,与上面的分析也符合。”青禾说:“照老师分析,这既不是纯虚之证,也不是单纯的实证,而是虚实挟杂证。”“对,综合起来,算是个湿热阻滞,气阴两伤吧。”张老师道。“那么根据《内经》‘热者寒之’,‘衰者补之’,‘强者泻之’的治疗原则,应该清利湿热化浊,益气滋阴。我想可以用程氏萆薢胜湿汤加减。”虽然两人一直听得似懂非懂,可听到青禾要用什么汤,却都明白是汤药,于是白果说:“他老是不着家,谁追着跟着给他煎药送药?能不能不开汤药呀?再说他也不是那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英雄人物。”乔元随声附和:“对对,我当不了英雄人物,一害怕苦,二害怕死。死就一回,一了百了,可喝中药这苦,可是天天得受,我得天天怕。”“这倒也是实际情况”张老师想了想,“既然不是撑着要当英雄人物,可能也无所谓糖衣炮弹,你就吃糖衣片吧。”说着,张老师开了处方递过去。那两人一看处方,同时吃惊,如同中庶子闻扁鹊言,“目眩然而不瞬,舌矫然而不下”。青禾觉得奇怪,也凑过来看,却见处方上赫然写着——妇科千金片5盒每次6片,每日2次口服还是白果先反应过来,勉强笑着说:“张伯父真是先知先觉呀,知道我也要看病,先把我的药给开了。”张老师摇头:“这是他的药。你的病还没有看,怎么能先开药呢。”乔元这时也反应过来了:“这是我的药?您不是开玩笑吧?”“不是开玩笑,你确实适合吃这药。白果刚才说你别对不起她请假陪你看病,我也一样,所以要对得起她请假押你来看病,又不让你受苦,才给你开这药。”“可是这药明写着是治妇科病的呀!”张老师耐心解释:“这药开始确实是为治疗妇科病而研制的,但根据它的药物组成,实际功能,用来治慢性前列腺炎有非常好的效果,有效率高达93%,比某些专门治前列腺炎的男科药还好。从西医西药的角度看,这药有消炎作用。而这消炎作用总没有男女的区别吧?是男女通用的吧?能消女人的炎症的药,同样也能消男人的炎症。你就只当吃消炎药,就象注射青霉素一样。”听到这,两人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乔元想想,又小声嘟嚷:“别人看着我吃妇科药,准对我有什么看法。”“就你这死心眼,”白果说:“你非要在别人眼前表演吃药?你不会换换包装?”张老师招呼白果:“你不是也要看病吗,来号号脉。”白果白乔元一眼,坐下,伸出白藕般的手腕。张老师修长的手指轻放在寸关尺上,犹如三个灵敏的探头,气血阴阳之盈虚变化,尽在指下。青禾边看张老师诊脉,心里边揣测病情。先看到张老师的指尖很快开始向下按,看来是轻取不得其脉,要按而求之;接着见张老师又向下寻,于是推测大概是沉脉。沉脉主里主寒,随所兼脉主不同的病,兼紧为痛,兼迟为冷,兼小里虚,兼数热极,兼涩为痹……,按概率较大者推测,寒的可能性较大。这可以与面色合参,她面虽白,但白得不够润泽,似乎缺乏阳气的温煦。那么是那种阳虚之病呢,宫寒不孕?寒性痛经?胃院痛?……“青禾,”张老师招呼,“你也诊诊她的脉。”说着抬起了手。青禾注意到指尖起处,有三处浅浅的按痕,这就验证了自己关于沉脉的推测。白果在张老师诊脉时就已经忍不住要述病情,只是看张老师的诊脉时认真神情不便开口。这时她说:“我的病也不复杂,就是月经来时小肚痛,抽着痛,喊他给我冲个热水袋熨熨就好点。”“噢,经血量不多吧?”“少!发紫,还有血块。”青禾边听边诊脉边想:“痛经虽然也在自己所推测的范围内,但单凭脉诊还是难以确定是不是痛经,要是一脉单主一病就好了,那么三指一搭,诊断即出,该是多么的痛快爽气。她的脉现在是沉而缓,说明现在应该还没到她的经期,如果痛经发作,脉应该是沉紧。”两人又看看她的舌象,薄白苔下的舌质略嫌暗淡。张老师对青禾说:“她这是寒性痛经,经血被阴寒凝涩,不能畅行,不通则痛,加之阳虚不能温煦下焦,所以得热可舒。治疗须用温经止痛之法。”青禾说:“我想可以用王清任的少腹逐瘀汤加减。”白果听到这儿,说:“这小姑娘又要给我下汤药吧?他个大男人都撑不住,不当吃苦的英雄,我也不必逞那个能。您老最好能也给我开丸药。”“可以,”张老师略一思忖,“不过这可是传统的男科药……”“哟,张伯父,我俩口今儿个可是阴阳颠倒了,男吃女药,女服男药——不过您老既然给我开,想必有其中的道理,刚才听您讲为什么他个男人前列腺炎要吃妇科千金片,我就很服气。能不能再费您老一点时间,简单的给我批讲批讲?”青禾心想,你们夫妻俩的社会角色已经有点颠倒,女人张扬外向,咄咄逼人,男人倒象安守妇道,自收自敛。莫非这世界还真是象某未来学家预测的那样,有中性化的趋势?正想着,听张老师已经开始批讲:“说到用药阴阳颠倒,还不止是这两种药,乌鸡白凤丸可是典型的妇科药,现在发现这药治疗男科病效果特好,如不育症、性功能障碍等,如果属于肾气不足,都可以吃。乌鸡白凤丸也治慢性前列腺炎,当然也是治偏于肾气虚的那一类。”白果对乔元说:“听听,你这男人和女人药的缘份还不浅呢,哪天肾虚了,还有乌鸡白凤丸在恭候着你呢。”“龟龄集起源于明代宫廷。”张老师继续说:“明朝嘉靖皇帝为了自己万寿无疆,广泛征集民间长生不老药。当时的方士邵元节和陶仲文,参考宋代张君房《云籍七签》的许多滋补药处方,取长补短,研制了一个处方,采用鼎升炼技术,制成了号称长生不老的‘仙药’,以龟类长寿之意,取名‘龟龄集’,献给皇上。这嘉靖皇帝服后,果然身强体健,一连生了九个儿子,虽然万寿无疆未遂,但不失为享年较高的帝王。‘龟龄集,因此而被奉为‘御用圣药’。”“这药现在是御用转民用了。”青禾感慨,“正如古诗所言:‘昔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带着这‘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是当时的皇宫医药总管。他是山西太谷县人,曾拜在陶仲文门下当义子,陶仲文和邵元节二人升炼仙药时他当助手,深知其药之秘。这个人告老还乡时,将‘龟龄集’的处方技术带回,自炼自吃并自赠,他的一些亲友也可以‘分一杯羹’。到后来,龟龄集处方辗转落入太谷县的‘广盛药店’,该店如获至宝,自炼自吃且自卖,至此,御用药便商品化了。”“商品化的物品是出钱者可得,出价高者先得。也就是说有钱即可‘分一杯羹’,不必贵为天子。”青禾说。张老师晃晃笔:“这也不一定,俗话说:世事难料,只有想不到,没有作不到。就有人贵为天王,富甲天下,却求之不得。”“哟,还有这等事?谁这么背运?”白果诧异。三人同时来了兴趣。“那太平天国的洪天王,虽出身微寒,根红苗正,可一旦土包子开洋荤,帝王意识盖过乾隆,清妖吃啥他也要吃啥。不仅吃药,还要吞店。”“还要吞店?”三人又一齐诧异。“为了彻底打倒封建王朝,为了革命事业的需要,洪天王也未能免俗,妄图万寿无疆。据传在太平军攻陷南京,自觉得龙位坐稳之后,遂严令其部将孙某,在攻克山西时要保护制造‘龟龄集’的药店,并将制药的药工,制药的设备等,全部一窝端到天京去。不料先是孙某因求别人长命反致自己短命,中途阵亡,南迁未遂;后是洪天王自己求延寿不得,只得折寿,没能服用补药,反而吞了毒药。”白果听到这,也发感慨道:“命里没有,强求不来呀。你看他贵为天王,那么大的半壁江山都划拉到了手里,区区几粒药丸子偏就苦扒拉不到口里。”“这龟龄集是补肾气,温肾阳的良药。”张老师继续说:“人到老年,一般多是肾气肾阳肾精亏虚,用龟龄集补补肾,可以抗衰老,延年益寿。现代研究发现,龟龄集能提高实验动物的识别、记忆、抗疲劳和耐缺氧能力,并还有强心,提高免疫力等多种功效。清朝乾隆皇帝是历代帝王中最长寿的,有人研究,他长寿的原因之一,可能就是长期服用龟龄集。”“所以乾隆皇爷吃得高兴,提笔给龟龄集题了五个字——‘甚好!足寿也’。”青禾说。“是呀,乾隆虽然仗势题字,下笔太滥,到处胡写,糟蹋了不少古画,但给药品题字还真不多。”“老师,平心而论,他的题字虽然破坏了古画的布局,确实可恶,但若就字论字,乾隆的字还是下了功夫的,圆润遒丽,并不缺乏观赏价值,说‘胡写’,怕是有点过分吧?”青禾颇替乾隆鸣不平。“说别人或许过分,说他可是恰如其分。”张老师问:“岳飞‘满江红’词中说‘壮志饥餐胡虏肉’,这‘胡虏’是谁?”白果不解,问道:“岳飞不是抗金英雄吗?可乾隆是清朝的呀。”“古代中原人对四方少数民族各有称呼,东称夷、西呼狄、南叫蛮、北为胡。金朝在黄河以北,所以岳飞称金人为胡虏。而清朝原来就是后金,后来乾隆他老祖爷爷皇太极怕中原人联想到岳飞抗金,才改国号为清。故而这个姓爱新觉罗的满人乾隆,是个地地道道的胡人,不说他‘胡写’说谁胡写?”“要是照老师示范的这个句型造句,那他说话是胡说,他批文是胡批,他打拳是胡抡,他吃饭是胡搅,他作事是胡搞,他儿子是胡子……”青禾还没说完,自己先笑起来,大家也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