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想起来看表时,已经凌晨三点。 我没洗脸,没刷牙,直接躺倒,却怎么都睡不着,想到从明天起,张骏就和我再没有任何关系,我难受得如同被人凌迟,觉得恶心反胃,似乎马上就要吐,跑到卫生间,可是压根儿没有吃晚饭,怎么都吐不出来,只是蹲在地上干哕。 一夜折腾,根本没有闭眼,很快就六点半了,闹钟一如往日,没有丝毫感情地响着,提醒着我应该背诵英文了。 我好像终于在倒塌的世界中找到了一点能做的事情,拿出英文书,把自己关在阳台上,扯着嗓子吼,疯狂地念着英文,可脑子里究竟有没有记住,根本不清楚。 妈妈起床后,本来想接着教训我昨天晚上的夜归,可发现我已经在阳台上刻苦学习,她就什么话都没有再说。 妈妈做了鸡蛋饼,热了牛奶。我没有任何胃口,妈妈问我:“怎么了?早饭一定要吃,要不然一天都会没力气。” 我不想她看出异样,端起了碗,强迫着自己开始吃早饭。 妹妹一边吃早饭,一边和妈妈讨价还价着这个月究竟该给她多少零花钱。我脑袋一片空白,耳边嗡嗡地响着,听不清楚她们在说什么,可妈妈问我话,我却能如常对答。 妈妈问我:“你今天下午还出去找同学吗?”往常的周末,我都要去见张骏。 猝不及防间,我的眼泪就掉了下来,连掩饰的时间都没有,我立即低下头,将碗半举到脸边,假装在喝牛奶,用碗挡住脸,可我清晰地看到自己的眼泪一颗颗掉进了牛奶里,在平滑的乳白色上,滴打出一圈圈的涟漪。 恍惚中,我听到一个声音平静地说“不出去”,遥远陌生得完全不像是自己的声音。 一整天,我都捧着书,孜孜不倦地学习,可从早上六点半到晚上十点,我总共看的书加起来,只有一页。 晚上,我躺在床上,告诉自己,这世界上谁离开谁都照样活,我现在痛不欲生,一年后,我就会完全不记得现在的痛苦,十年后,当人家提起张骏的名字,我会思索半天才记起他是谁。 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过去! 在一遍遍的自我劝解中,好不容易挨到天明去上学。 杨军看到我时,惊讶地问:“你是不是熬通宵用功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嗯,做题做到三四点。” 杨军大受刺激,立即开始用功。 我知道,要不了多久我和张骏分手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学校,很多双眼睛会看着我,我的自尊不允许自己因为失恋而颓废,一整天,我都逼着自己看书学习,即使效率低得几乎没有效率。 张骏“甩”了我后,他的红颜知己黄薇每天都陪他回家。 我一直都知道黄薇喜欢他,张骏却很迟钝,他总认为黄薇和他是纯洁的友谊。我不知道他现在和黄薇究竟是什么关系,可他们出双入对是事实,所有同学都开始说张骏的新女朋友是黄薇。 我一直以来的恐惧实现,我成了张骏的前女友之一,所有人都将同情和幸灾乐祸的目光投向了我。 我努力地装作不在乎,在班里,我变得异常活泼,和杨军恶作剧不断、打闹不停,每天都笑口常开,唯恐别人不知道我高兴。 沈远哲放学后经常陪我回家,陪我聊天,偶尔还会接我一块上学,如此明目张胆地出双入对,很快关于我和他的流言就如火如荼,我不但,没有避嫌,反倒用频率更高地和沈远哲一起回家、一起上学来让这个流言更加活灵活现。 林依然每个周末都约我去图书馆一块学习,杨军帮我整理难题攻略,假借要和我比赛,陪着我一块做作业,后来,沈远哲也加入了我们的周末学些小组。 我很欣慰,在这个最难挨的时间段,我身边还有友谊,他们没有提过任何问题,却用各种方式的陪伴做了一个朋友所能做到的极限。 学校在大礼堂召开无聊乏味的学习经验介绍。我向陈劲学习,用一分钟完成了三分钟的任务。到现在,我才明白,不是陈劲不想说真话,而是老师不高兴我们介绍什么上课没必要全听、作业没必要都做。 散会后,我很快就走出了大讲堂,到教学楼外时,被高二的年级第一叫住,向我求教几个学习上的困惑。我没有丝毫心情,可忽然想起了陈劲,于是站住,耐心听他讲他的疑惑,再给予最中肯的回答。 渐渐地,我身边旁听的人越来越多,汇集成了一个小圈子,还有师弟买了饮料给我。 我正在耐心解答,看到张骏和黄薇并肩而来,大概黄薇的笑容太刺眼,于是我也明媚地笑着,还和张骏挥挥手,轻松地打了个招呼,他却蓦然色变,狠狠盯了我一眼,快步离开。 我依旧笑得阳光明媚,愉快地回答师弟师妹们的问题,等解答完问题,我保持微笑,走进了教学楼,站在楼道窗户旁的童云珠,寒着脸问:“你喜欢过张骏吗?” 我笑了笑,没说话。我一直都知道爱的反面不是恨,而是视他如普通人,我一向善于伪装。 我十分不快乐,十分痛苦,可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很痛苦。 我很庆幸心灵被一具皮囊包裹,所以,我们可以心灵归心灵、肉身归肉身地过着每一天的日子。 那段时间,我都不敢回忆,每次回忆起来,只有痛苦,每天到底干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似乎,每天去上学时,都需要深吸一口气,感觉我不是去上学,而是去打仗。 就那么浑浑噩噩地到了期末。 期末考试的成绩公布后,我竟然仍然是年级第一,我自己都不相信。林依然、杨军、沈远哲都知道,这两个月,我全部的精力都在坚强地装高兴,在学习上并没有投入多少精力。可学习大概就如开火车,只要上了轨道,一切自然而然地就会前进。 我虽然不知道我怎么拿的第一,但是,我很高兴我仍然是年级第一。年级第一的成绩能明确无误地告诉所有人,罗琦琦没有受伤害!罗琦琦压根不在乎张骏不喜欢她了! 这就是做雄鹰的好处,所有人都以为你是强者,受伤这种情绪不会与你共存。 高三的人已经没有权利过寒假,学校宣布只过年放假,别的时间照常上课,所以考完试后,我们仍旧上课。 寒假的时候,我没有去给高老师拜年,只写了一封贺卡,邮寄给她。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不知道怎么解释。 我开始数着日子盼望高考,希望快点结束这里的生活,我竟然又一次像小学的时候,只想往前逃,原来这么多年过去,我仍然是那个遇见事情只想逃避的人。 过完年,高考进入倒计时,教室后面竖起了红色的阿拉伯数字大牌子,每天老师都会亲手更换数字,提醒大家距离7月7日又少了一天。 在高考的巨大压力下,同学们都在埋头苦读,人人脸上都蒙着一层灰色,希望就在前方,可眼前的痛苦是要用肉身一日日去挨。 我开始真正接受我和张骏已经分开的事实,我变得很沉默,不再大声地和杨军打闹,也不再笑口常开。不过,在压抑的高考前,人人都变得沉默和不快乐,我的变化显得分外正常。 一日日过去,张骏好像消失了一样,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 上初中时,我们进出教室完全走不同的楼梯,都时常会“偶遇”,可如今我们日日走同一个楼梯上下楼,却从未碰到。今昔对比,我才明白他当日的有心,今日的无情。 夜深人静时,我常常想我究竟是怎么弄丢了他。不用等到十年后蓦然回首,我都知道自己肯定做错了很多事情,可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错了。 难道我不应该好好学习?难道我应该只谈恋爱,不读书?难道我不应该做一个坚强独立的女孩?难道我不该自尊自爱?难道我应该用消极颓废表达对他的重视?难道我应该痛哭流涕,割腕跳楼地去挽留他? 我的痛苦没有办法告诉任何人,我只能全部倾诉给日记。在我的日记本上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幻想,幻想着几年后,我和张骏仍能在一起。我幻想这各种各样重逢的版本,把他们写在日记本上。 我甚至用这些幻想来鼓励自己认真学习,努力改掉身上的缺点,我告诉自己只有这样,我才能在将来的某一天,足够优秀地走到他面前去,让他再次喜欢上我。 在对未来的希望中,眼前的日子不再那么绝望,我也不再那么难过。 我学得非常轻松,和被题海淹没的同学比较,我简直像另一个世界的人,每天按时睡觉,从不熬夜。 同学们觉得我很神奇,上课不听讲,几乎不做作业,可竟然能稳坐第一,连我妹妹都特想不通。我告诉她,高中三年的关键是高一和高二,所有的知识都已经在高一和高二学完,高三只是一个系统化、条理化的过程,如果在高一、高二就把所有知识都真正吃透、刻进脑海里,高三当然不用费力。 妹妹正在上高一,我说的话很有深意,可她完全没听进去。 在煎熬中,终于到了六月份。 两次模拟考试,我稳居第一。关荷在年级前二十名,张骏的成绩稳定在了年级三十名左右。 最后一次模拟考试结束后,除了高三的学生,学校已经都放假。老师讲完考卷,我们也会放假。剩下的一周时间,学校的图书馆和教室对高三学生开放,让我们自由复习,准备高考。 一周,我就翻了翻英语,其余什么都懒得碰,杨军实在看不下去,把我揪到图书馆,逼着我做了一些他勾出的习题。 我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上了考场,非常轻松地答完了所有科目。我家对门的阿姨发现我两门考试之间的中午竟然还守着电视看,直到距离考试四十多分钟,才跑着去学校,她目瞪口呆。 7月10号早上,考完最后一门,大家正式解放。 走出考场的一刹那,不管结果如何,人人脸上都有劫后余生的庆幸表情。 整整一年的题海题山,起早贪黑,一切终于完结! 晚上,学校为我们举行毕业联欢会,之前大家都在为高考拼搏,不可能像小学、初中毕业那样,专门准备表演节目,可高三的毕业明显比其他两个年级的毕业更重要,学校只能在硬件上下足工夫。 今年负责此事的教导主任选择了露天,在所有的树上都挂上小灯泡,又架起了大的投影屏幕。 当夜幕降临,晚风轻送,无数个小灯泡都亮起时,气氛变得浪漫而伤感。 原定计划是高中部的两名音乐老师当主持,可女老师临时有急事不能来,所以只能从学生里现找。教导主任急得蹦蹦跳,向沈远哲求助,沈远哲推荐了我。男主持李老师来邀请我帮他主持玩会,我想都没有想就拒绝了,一个瞬间后,却又改变了主意。 从小学开始,我和张骏一直在一个学校,今夜,是我们同校的最后一夜。我希望他只要记得这场毕业晚会,就会记住我。 我现在的愿望已经卑微到,只是希望他不要忘记我。 音乐老师帮我挑选了一条素白的蓬蓬裙,腰身被勒得非常细,裙裾不长,刚到膝盖,却坠有无数亮片,走动起来,如有星芒闪烁,戴上配套的水钻发箍,完全是所有女孩都渴望的公主装扮。 音乐老师穿的是白衬衣、黑西裤,当我们并肩走向灯光闪耀的会场时,所有的老师同学都已经坐好。 老校长带头热烈地鼓掌,老师也开始鼓掌,四周渐渐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庆贺着苦难的高三真正结束。 我带着自认为最美的微笑,向大家宣布今夜的晚会正式开始。 “所有的节目都来自大家,任何同学有想表演的节目都可以去找沈远哲,他会登记下大家的要求,然后由我和李老师协商安排。今天晚上,我们敬爱的教导主任虽然在场,可我们不用理会他了,主题是否健康积极向上,不属于今天晚上。” 大家都笑,李老师说:“今晚的第一个节目是钢琴独奏,表演者就是在下,请同学们利用这个时间考虑下自己想表演的节目。” 李老师坐到钢琴边,开始弹奏,是激昂的《毕业歌》。 同学们陆续来拿字条,思考商量着要表演的节目。 我笑坐在沈远哲旁边,和他低声聊着天,实现却没忍住地搜索着张骏。终于,看到了他,他没有坐在自己班级的座位区,而是和甄公子、贾公子跨坐在花坛的栏杆上,说说笑笑。恰好与我和沈远哲是面对面。 等李老师弹奏玩一曲《毕业歌》,才刚有同学交字条,却已经来不及准备道具,沈远哲问我:“要不要让李老师再弹奏一曲?” 我笑和他说:“那样就太沉闷了,看我的。” 我拿着话筒,一边向会场中心走,一边笑着说:“如果现在举行一个投票,选举大家最恨的老师,不知大家会投谁?每个人的选择肯定各有倾向,但是有一个老师一定榜上有名,大家猜猜是谁?” 同学们都笑,在座的老师也笑,毕竟晚会刚开始,气氛还不热烈,同学们仍没摆脱做学生的束缚,所以只是笑,却没有人真正敢说出来。我笑着冲教导主任敬礼:“主任,祝贺您,您正是得票最好的老师。” 大家哄然大笑,我说:“作为我们最恨的老师,我作为本届毕业生的代表想邀请老师为我们即兴表演一个节目。” 话筒被递到教导主任手里,他拿着话筒,不停地咳嗽清嗓子,却没有说表演什么。 我开始高声大叫:“一二三四五,我们等得好辛苦;一二三四五六,我们等得好难受。” 我笑着挥手,示意大家和我一起说,这是高一刚入学,我们就学会的口号,全年级无人不晓、无人不会,又是起哄向来严厉的教导主任,大家立即齐心合力地加入进来。 可当大家都开始叫时,我却有些走神,真的已经三年了吗?似乎被马力嘲笑还在昨天,似乎才刚和宋鹏斗过气,那真的已经是上千个日子之外了吗??“一二三四五六七,我们等得好着急;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老师你到底有没有?” 全场五百来人的吼叫声可非同小可,教导主任忙说:“有了,有了,我给大家唱首张信哲的《过火》。” “哇!”我惊叫,冲同学们做了个不可置信的表情,表示是严重超标的歌曲,同学们都笑。 是否对你承诺了太多 还是我原本给的就不够 你始终有千万种理由 我一直都跟随你的感受 让你疯让你去放纵 以为你有天会感动 关于流言我装作无动于衷 教导主任边走边唱,把满场同学都震了,因为他的声音简直和张信哲一模一样。 我没有任何意外,因为教导主任和沈远哲私交甚好,我听沈远哲提过他唱张信哲的歌唱得非常好,要不然,我也不敢随便拿他开涮来活跃气氛。 我坐在黑暗中,借着夜色,毫无顾忌地凝望对面,张骏仍然在坐在那里,身影隐约可辨,可他的面容,我却怎么努力,也看不清。 他究竟有没有看到我? 我知道他现在压根不会留意我,但是,没关系,我走到最明亮的舞台中央,让你一眼看到。 我每一次上场,都在随意中深藏着思考,使出浑身解数,制造一个又一个精彩,却并不是为了同学,只是为了那隐藏于角落里的一个人。 我对着全场展现精彩,只是为了让他看我一眼,只是为了让他记住我。 他能明白我的心思吗? 我不希望他明白,我只希望他能记住我今夜的美丽,我知道我今夜很美丽,因为我使用了所有的智慧和对他全部的爱在美丽。我把我所有的青春年华,凝聚在今晚,为他绽放。 关荷来登记节目,我开她玩笑:“美女要重出江湖了?”三年间,关荷真的没有参加过任何和文艺有关的活动,她的同学几乎都不知道她拉得一手好二胡,有一副好嗓子。 她只朝我笑着点了点头,平静淡然,如对最普通的同学。她告诉沈远哲:“我的节目是《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 我特意把关荷的节目留给自己来报幕。 四周的小彩灯闪烁不停,同学们的面容模糊不清,当我走向舞台中央时,忽然想起了初三的文艺会演,关荷邀请我与她一起表演节目,那是我们还很亲密。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变得陌生。 “在每个人的成长中,都会有一些重要的人留下浓墨重彩的篇章。在我的生命中也有一个这样的人,她的出现曾让我觉得是生命中最大的灾难,我嫉妒过她,羡慕过她,可就在对他的羡慕嫉妒中,我不停地追赶着她,希望自己变得好一点、再好一点。我曾经为这种追赶无比痛苦,现在才终于明白,我今天能站在这里,离不开她,因为她的出现,我才成为今天的我,我要谢谢她。《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表演者:关荷。” 关荷从黑暗中走来,走向明亮的舞台中央;我从舞台上走下,走向黑暗。在光和暗的交界处,两人擦肩而过,我看着她,她却微笑地看着台下。 我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听明白我的话,不过,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终于放下了心结。我不再羡慕别人,我开始喜欢自己。 关荷朝台下鞠躬,微笑着说:“在一中六年,我有过欢笑,也有过哭泣;有过骄傲,也有过自卑;犯过错误,也纠正过错误,也许我没有父母期盼的优秀,可是我已近尽力,我对自己没有遗憾。我把这首歌送给所有给予过我帮助和关爱的老师同学,谢谢你们,《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 看时光飞逝 我祈祷明天 每个小小梦想能够慢慢实现 我是如此平凡却又如此幸运 我要说声谢谢你 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 看时光飞逝 我回首从前 曾经是莽撞少年 曾经度日如年 我是如此平凡却又如此幸运 我要说声谢谢你 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 晚会接近尾声,气氛越来越伤感,很多女生唱歌时,都泣不成声。 时间已经差不多,必须要告别了。 李老师悄悄叮嘱了我几句,由我为最后一个节目报幕。 “最后一个节目是大合唱,歌曲名称,《送别》,表演者,全体老师。” 所有老师都走到舞台中央,一排排站好。 李老师弹奏起了弘一法师的《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和蔼可亲的老校长、白发苍苍的地理老师、白面书生的政治老师、曾经爱脸红的英语老师、邋遢鬼数学老师、讲课糊涂的物理老师、刻板严肃的教导主任…… 我的眼睛潮湿了,我相信这一刻,所有同学的眼睛都会有点发酸。 三年,最青春绚烂的三年!高一,我们无忧无虑的军训,流着汗唱军歌;高二,分文理科、快慢班时,焦灼痛苦;高三,无边无际的题海,我们三更眠、五更起。 我们曾一起踢着正步,一起发展,一起逃课,一起骂老师,一起玩闹,一起学习…… 不管我们爱也好,恨也罢,高中三年都在我们生命中留下了最不可磨灭的回忆。 老校长在歌声中,和大家告别:“毕业是一个终点,更是一个起点,拼搏的高三结束了,拼搏的人生 却才刚刚开始。我谨代表全体老师,给所有的同学临别赠语‘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老师们陆续离去,我按照李老师事先的吩咐,告诉大家:“下面是学校留给大家的舞会时间,老校长说只要还有一二个同学愿意跳,音乐就会为他响奏。” 刚开始,同学们还你看我,我看你,不好意思上场,很快就有大胆的男生带着女朋友如常,不少地下情曝了光,惹得很多男生嗷嗷地起哄。 很多同学不会跳,会跳的教不会跳的,彩灯闪烁的露天舞池里到处都是或优美或笨拙的身影。 杨军跳坐到我旁边的桌子上,凝视着正在跳舞的童云珠发呆。 我说:“你要是想,就去请她跳一支舞。” 杨军神色黯然:“我不会跳舞。” 我走过去,拍了拍童云珠的肩膀:“你去请杨军跳一支舞吧!” 童云珠愣了一愣,立即说:“好的。” 她过来邀请杨军,杨军扭捏着说:“我不会跳。” 童云珠落落大方地笑着说:“所以,你的第一支舞才需要一个会跳的舞伴。”她向他伸出了手,我搡了杨军一下,杨军涨红着脸,握住了童云珠的手。 在舞曲声中,同学们开始三三两两的离开。 我藏匿在黑暗中,四处搜寻者张骏的身影,却看不见他,这就是他选择的告别方式吗? 舞台上火树银花、星光会聚,却是为离别而璀璨。 在温柔伤感的乐曲声中,我走向了校门。 再见了,一中! 再见了,我的青春!2、金榜题名时 考完试的日子是无所事事的寂寞。 当我习惯性地泡茶,想背诵英文时,才发现不用了。一个几乎做了三年的习惯,突然不用做了时,没有轻松,反倒有些失落。 我去报名参加了暑假绘画班,这一次,我是为自己而学。这个世界因为色彩而美丽,我希望自己有一双更善于捕捉色彩的眼睛。 在高考放榜前几天,我接到了北大负责招生老师的电话,恭喜我考出了好成绩,邀请我填报北大。我晕晕乎乎地和他聊完,等挂了电话,才反应过来,忘记问他我究竟考得如何了。 我爸爸妈妈开始兴奋,毕竟北大招生的老师亲自打电话,已经证明了我的成绩。 我给班主任打电话,班主任半是高兴半是惋惜的说:“你是一中第一,全省第五,和省状元差了不到十分。” 我爸爸妈妈一边激动,一边还对对方强调做人要低调,在正式放榜前别对外嚷嚷。 第二天,清华的招生老师也打来了电话,邀请我进清华,当他听闻北大的老师已经联系过我,立即非常热情地向我介绍清华的保研政策,强调北大不具有这些优势。 这边清华的电话刚放没多久,那边北大的电话又来了。 爸爸妈妈乐得眉飞色舞,真把到底上清华,还是上北大当做了一个命题,很严肃认真地思考,特意打长途给我在某重点大学担任副校长的二姨夫,研究我该进清华还是北大。 我觉得他们的心态,有点像嫁女儿,清华北大两个金龟婿让他们左右为难,不过他们的为难是带着矫情和幸福的故作为难。 高考放榜日,关荷的妈妈打电话约我妈妈一块去看榜,我妈妈明明已经知道我的成绩也非要去,我不想阻挡,因为这一刻是她们养育我多年应该享受的一刻,但是告诉他们,见到关荷的妈妈,请言语谨慎。 因为我们的母亲俨然已经是闺中密友,我和关荷也就顺理成章地一块去看榜。 我们到时,校门口已经全是人,我妈妈拖着关荷的妈妈乐呵呵地往人群里挤。 我和关荷坐在一旁的花坛台子上,看着校门口拥挤的人群发呆,只偶尔交谈一两句。 榜单还没出来,我是全省第五的消息已经传开,很多同学来找我求证消息,恭喜我。 关荷一直微笑着和大家说话,不过,我知道她的神经已经绷到极致。 我叹息,最恐惧的时间就是结果揭晓前的等待。 终于,学校的大门打开,老师出来贴榜单。 校门前刹那就乱了,所有的家长都往前挤,反倒我们这些考生心情复杂地站在外面,既想知道成绩,又恐惧知道成绩。但是,不管想还是不想,所有的同学都陆陆续续知道了成绩。 有同学痛哭失声,家长陪着一起哭,也有同学喜不自禁,笑得合不拢嘴。 我坐在花坛深处,既置身事外,又感同身受。高中三年,不仅仅是学生一个人的艰辛,还有家长无数的心血。 关荷突然从人群中冲出来,笑颜如花,我放下心来,她的成绩肯定不错。 “多少名?”关荷喜悦地说:“年级十一名。” 我的心刚放下,就看见林依然脸色灰暗地和妈妈挤出人群,我的心又悬了上去。 我走过去,想问却不敢问。 “年级一百三十六名。”林依然眼睛里已经泪花滚滚,却仍尽力微笑着。 自从高一开始,不管大考小考,林依然从未失手,我之前担忧过杨军,也担忧过关荷,却从未担忧过她。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这个高二没有出过前十名,高三没有出过前五名的聪慧女孩竟然只考了一百三十多名。三年来,一千多个日子,我坐在她身后,见证着她的勤奋努力,怔怔三年的辛苦,却在一瞬间化为乌有。 中国的高考真的很残酷,不仅仅是指它竞争的激烈,而是它只看最终一刻结果的残酷,不像国外,申请大学需要看综合表现,而中国,不管以前的成绩有多辉煌,这一刻没有成功,就一切都被否认。 我很难过,林依然反过来安慰我:“没有关系,仍然在重点本科线以上,仍然能报一所重点大学。” 林依然的妈妈非常难受,一句话都不想说,林依然和我匆匆说了几句话,就呆着妈妈离去了。 我坐在花坛的角落里,凝望着远处的蓝天。 这个世界总是很多不能用逻辑去解释的东西,也丝毫没有公平性。 杨军兴高采烈,在人群中跳来跳去,四处大声问:“见到罗琦琦了吗?罗琦琦在哪里?有谁见到罗琦琦了?” 关荷叫住他,和他说了几句话后,他的脸色黯淡下来,找到我,郁闷的说:“林依然怎么会考砸呢?她的心理素质比你和我都好,定力也强,我们俩那么闹腾,她都能充耳不闻。” 没有人能知道答案,所以高考才是一个残酷的游戏。 “你怎么样?想好报考哪个学校了吗?” “年级第七,我决定上复旦大学了,你呢?决定了吗?清华还是北大?” “清华。” “那我将来去北京玩,就投奔你了。” 我笑:“别来骚扰我,找别人去。” 杨军翻白眼:“你这人!”他默默坐了会,突然叹气,“希望童云珠能报上海的大学。” “童云珠考得如何?” “超水平发挥,竟然上了重点本科线。张骏考得也不错,好像是年级二十多,还是三十多,太挤了,我没来得及仔细看就被人挤出来了,不过,你也不用关心了,清华有的是青年才俊,你就忘记过去,勇敢向前吧!” 他是只会说我,对自己就完全没辙,我问:“沈远哲呢?” “那不就是他嘛,要我去帮你问问吗?”“恩。” 杨军像猴子一样,一下子就蹿没影子了,过了一会,竟然带着沈远哲和他的妹妹一块过来。 沈远思和我打招呼:“怎么躲在这里?外面好多家长都在议论你,想看看你长什么样子呢。” 我吐吐舌头:“相见不如想象。” 兄妹两人的表情都很正常,沈远哲的发挥应该很正常,杨军很快就多嘴地证实了我的猜测。 沈远思已经毕业,分配到本市的设计院工作,很不错的单位,我还没有大厅,她就主动告诉我,林岚去了电视台,福利待遇都不错。 一起聊了一会后,沈远哲和妹妹离去,杨军也蹦蹦跳跳地走了,他们的事情还有很多,确定学校,确定专业,填报志愿,不像我,已经啥事没有。 过了中午后,校门口的人渐渐少了,我妈妈和关荷妈妈也不见了,估计心满意足地回家了。 我一个人缩坐在花坛深处,抱着膝发呆。 关荷不知道去哪里转悠了一圈,到下午六点多的时候,竟然又跑了回来,笑嘻嘻地做到我旁边。 “你怎么还躲在这里?不会是为没有拿下省状元在遗憾吧?” 我苦笑:“我在回忆一些以前的事情,等一个朋友。” “张骏?” 我没吭声,关荷立即闭嘴。 已经日薄西山,校门口变得冷清,只有陆陆续续来看一眼热闹的人。 关荷问我:“你不饿吗?要不要回家?” “你先回去吧,我还想在这里坐一会。” 关荷摇摇头:“我还在激动中,回家也待不住,还是陪着你吧。” 我没有啃声,视线凝视着校门口。 夕阳的余晖映照着庄严美丽的校门,两边的树木翠绿中泛着金红,两辆散散的人站在校门口看榜,不停地有人来,不停滴有人去,却一直没有我在等的人。 我在这里坐了一天,连中饭都没吃,小波却一直没有出现。 高一时,我就曾无数次幻想过这一刻,幻想着我高考考得特好,把小波狠狠地震一震,我想看到他惊讶意外的表情,我想得意洋洋地走到他面前,我想两个人开怀大笑,从此又可以朝夕相伴,无数次沮丧时往事,这曾是我前进的动力 那是的我以为好好学习,大家就能永远在一起,可现在才明白,当我选择好好学习时,我已经走上了一条和他永无交集的路,而他在三年前就已知道。 三年前,我曾期待着看他的高考成绩,三年后,难道他就不想看我的成绩吗? 我一直很确定地相信他回来,他一定会来看我的成绩,这是我们的额成功! 可是一天的等待令我不确信了,三年的时间,我变了,他也变了,他有自己的精彩,而我只不过是他过去的回忆。 夕阳的余晖渐渐收拢,天色慢慢昏暗,学校门口的灯亮了,校门口已再没有人。 关荷小声问:“回家吗?天已经全黑了,他肯定早就知道成绩,大概不会来看榜了。” 我微笑着说:“再过一会。” 我走到红榜前,仰头去看。 大红榜,密密麻麻的人名。在最上面,用闪亮的金粉写着:罗琦琦。 我满意地笑了,很好,无比耀眼,一眼就能看到,这是我三年的努力所得,这就是我想要小波看到的,他是我惟一想分享这份荣耀的人,可是,他去了哪里?那个最应该看到这份荣耀的人去了哪里? 我默默地凝视着自己的名字,几分钟后,视线往下滑,停在了另一个名字上。 张骏。 我在红榜前站了很久,知道天黑透,才对关荷说:“我们走吧。” 两人边走边说话,谈论着这个同学,那个同学的成绩,我嘴里如常地说着话,脑海里,却翻来覆去都是:小波没有来看榜,他忘记了,他全忘记了。 在我自己察觉到之前,眼睛已经滚滚落下,因为关荷在旁边,我很想控制,却一点都控制不住,简直哭的大雨滂沱,而关荷以为我是因为张骏,十分尴尬,装作没有察觉,一眼都不看我。 我用力地去抹,眼泪却更汹涌地流出,我索性不再抑制,任由眼泪疯狂地掉着,只是暂时失散了,没关系,我会在岁月迷宫的出口等你,而我也坚信他会在哪里,他是我的小波啊,他怎么可能不等我呢? 三年后,我终于艰辛地走到了迷宫的出口,才发现我们的出口竟然不是同一个,而回首来路,我们都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 其实,我知道,我们早已经走上了不同的道路,越往前走,距离只会越来越远,不管他看不看帮,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可是我不甘心,他怎么可以忘记?我就是不甘心!我就是自私地不想他忘记我! 但是,他忘记了! 到这一刻,我猜真正明白,我永远失去了他!那个我以为不管世界多黑暗,都会陪着我去看清楚的人。3、似水流年 我选择了清华的经管学院,志愿时我爸帮我填写的,录取自然毫无悬念。 关荷去了杭州,她爸爸的老家,她妈妈和她应该都很满意。录取通知书刚到,她和她妈妈就离开了。 她离开的第二天,我收到她的一封信,看邮戳是前一天寄出的。我爸把信转交给我的时候,笑着说:“真是一帮孩子!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昨天你不是才去她家和她道别嘛?” 我爸说错了,正因为我们不是孩子了,所以我们才开始拐弯抹角,当面一套,背地一套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是太想看这封信,因为信本身就意味着不能对人言。 最终,我还是拆开了信。 琦琦: 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而且我知道,我永远不会再回来。 记得高三第一学期,我考得最差的一次,我妈妈骂我不争气,让她和爸爸失望,说是早知道我这么不争气,她何必为我牺牲那么多,我当时痛苦得都想自杀,你却跑来告诉我你一直很羡慕我,我当时一点都不相信,因为明明是我一直在羡慕你。 你现在有没有很震惊的感觉?那就是我当时的感觉! 你给我一个震惊,我还你一个震惊,我们扯平! 从小,妈妈就告诉我要努力,要很优秀,因为她为我牺牲很多,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我在她的鞭策下,一直努力地做着优秀的孩子。 小学咱俩虽然在一个班,可你好像很安静,我对你没什么印象,只记得你和张骏是高老师的得意门生,数学学得很好,上初中后,看着你一次次在演讲和辩论比赛中得奖,我有些意外,很难把巧口善言的你和我的小学同学联系到一起,我听说你在外面混,有一堆社会上的朋友,大概出于对自己不了解世界的好奇,我有时候也会小小地羡慕一下你。 初三的时候,我们但到了一个班,坦率地说,我是欣喜郁闷交杂,你竟然是班级第一,我是班级第二,我当时很不服气,开始刻意接近你,不是有一句话叫“想打倒一个人就先了解一个人嘛”?我就是这句话的忠实执行者。在我的内压力下,你终于接纳了我作为你的朋友。你活得很放肆,压根不在乎老师同学是否喜欢你,看着冷漠难进,实际却是真性情的人,骄傲的我第一次开始欣赏一个女孩。 你的第一名只昙花一现,你后来的成绩一直都比我差,可我并没有为自己较强哦,因为我知道你根本没有参与这场竞赛,这只是我一个人的角力。这个时候,我是真心欣赏你,喜欢你,如果没有后来,该多好!我的记忆会永远停留在这个最美丽的时刻。 进入高中后,我感觉你变了,学习对你而言,不再无所谓,你虽然和我不在一个班,可每一次考试,我都把你作为敌人。 你节节攀升,直到最高。 看着一个不如自己的人,一点点超越自己,知道自己无法追赶的距离,我从不肯承认,到不得不承认我的确不如你,这个过程很痛苦。在这个痛苦过程中,朋友的砝码越来越轻,敌人的砝码越来越重。我开始疯狂地嫉妒你,嫉妒你学习比我好,嫉妒张骏喜欢你,嫉妒你压根不在乎,嫉妒所有人都关注你,所有老师都拼命对你好,连曾经喜欢我的小学同学都只谈论你、忽视我。 嫉妒令我做了很多不光彩的事情。刚开始只是小动作,比如,在张骏的生日聚会上,我故意让你在我之后去唱歌,只因为我了解你唱歌不如我,可张骏让原本的尴尬变得浪漫,原来你现在才是所有人聚焦的焦点,压根没有人关心关荷是什么样。我的嫉妒心让我越走越远,我开始把目标对准了张骏。 对于你的优秀,感受到压力的不仅仅是我,还有张骏。你太崇拜、信仰张骏,反倒忽略了他也会自卑、软弱。 我向他倾诉着学习上的压力,失败的挫折感,他感同身受地安慰我,全心全意地开解我,我甚至告诉他我父亲的事情,在他的天平上扔下了重重的同情砝码。激发起他的保护欲。 我还把你说过的话告诉他,说你压根不相信爱情,认为爱情只是幻觉。我已在在他面前说你最重视的只有学习,你绝不会让任何人影响到你的学习。 我有意无意地做着破坏者,可当时,我还不承认,我告诉自己我和张骏只是互相关心的好朋友,我告诉他的也全是实话。现在我不再想为自己辩解,我的确曾不择手段地想破坏你们。 最终,在他的坚持和你的坦诚面前,我知难而退,我的骄傲然我不屑于做黄薇那样的女孩,其实,我在华丽的纱衣下,比她更不堪。我甚至不是因为喜欢张骏,只是单纯地想让你尝到失败的感觉,因为我讨厌你! 当我纠缠于成功失败时,其实我已经失败了,可是我身在局中,早已迷路。当你告诉我你从小一直羡慕我,不仅仅是我的学习,还有我为人处世的态度,我突然就觉得自己很愚蠢。我怎么可以因为失败的学习,再去做一个失败的人?如果爸爸地下有灵,他一定在为我感到羞耻! 我开始疏远你,更书院张俊,我也在妈妈骂我不争气时,哭着和她大吵,告诉她我已经被她逼得想自杀。高三后面的日子,我过的很单纯、很宁静,我甚至不去看成绩榜单,我质问自己,有没有每天都尽力了?只要尽力了,我就安心睡觉。 张骏最后和你分手了,你和他都闭口不谈,我无法知道原因,我不知道自己在这个过程中扮演了多重的分量,我很抱歉! 我不想虚情假意地说请原谅我,让我们继续做好朋友吧!我知道那不可能!一切发生过的事情就是发生了,与其辛苦地原谅,不如干脆地遗忘,就让我们从此形同陌路,各自珍重,各自努力吧! 虽然你并不需要我的祝福,不过,还是祝你拥有最精彩的人生! 关荷 我把信反反复复看了三遍,觉得非常难受,却没有生气愤怒的感觉,她压根不用请求我的原谅,因为,我们都不是天使。她只知道我羡慕过她,却不知道我也曾疯狂的嫉妒过她。 我也忍不住地想,如果没有关荷,我和张骏是不是不会分手?我没有答案,因为如果没有关荷,我就不会是现在的我,那我和张骏也许根本就不会在一起。 爸爸办了去北戴河的公费疗养,妈妈请了年假,他们决定带着我和妹妹一起回妈妈的老家,给外公上坟,谢谢他保佑我顺利考入大学,再一起去北京,送我入学兼旅游。 爸爸和妈妈把我和妹妹召集到一起,说是要开家庭会,我纳闷不解,最近的大事就是我要上大学,可这有什么好商量的? 爸爸告诉我和妹妹:“这两年,我和你妈妈一直在活动关系想调回西安,前端时间接到老同学的电话,我的工作已经基本落实,是一家福利待遇都很好的单位,给我的职称也很好。你妈的工作还有点问题,不过,我和你妈妈商量了一下,怕错过这个机会,以后的单位就没这么好了,所以决定我先调过去,等我过去后,再带你阿妈活动,肯定机会更多。” 我和妹妹面面相觑,消息太大,也太意外,我们都没有思想准备。 妈妈说:“我们一直没和你们说,是怕事情没成功,反倒会扰乱你们学习的心思,琦琦要去北京读书,这事对琦琦影响不大,我和你爸的主要顾虑是瑷瑷,害怕瑷瑷会因为这事影响到学习。我们商量后,决定让你爸爸先去先,我可以在这边陪瑷瑷读书,等瑷瑷高考后,再西安调,不过西安毕竟是省会城市,有很多挺好的大学,如果瑷瑷能早点过去读书,也挺好,瑷瑷你自己怎么想?是想留在这边读高中,还是尽量早点转学到西安?” 妹妹犹豫着,妈妈又说:“琦琦从小独立坚强,人又聪明,我和你爸爸不想限制她的发展,随着她去闯荡,瑷瑷从小好吃懒做,脑子不够机灵,依赖父母习惯了,我和你爸爸想你在西安读大学,父母就近,有什么事情都可以照顾上。” 爸爸妈妈和妹妹激烈地商量着,究竟是留在这里读书好,还是去西安好。 我微笑着想,原来这就是聪明、独立、坚强的结果,没有人觉得需要问你的感受,也没有人觉得需要为你操心,因为你很聪明,很独立,很坚强。似乎亦舒说过一句话,男人爱一个女人时会觉得她又小又笨又可怜,需要事事操心;不爱一个女人时,就觉得她又聪明又强悍,根本无须自己关心。这句话其实不仅仅适用于男女之间的感情,还适用于一切爱与被爱的关系。 我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 我现在最不想记得的就是张骏和小波,非常迫切地想把和他们有关的一切全部忘掉,他们早已离去,我也没有必要再念念不忘。可是,真让我把所有和他们有关的东西全部扔掉,我又狠不下心。 我把所有和张骏有关的东西,他送我的礼物,小学毕业的毕业合影,全部装进一个大牛皮信封里,再放进纸箱子,把那些和小波有关的一切,长城上捡的松果,崂山上捡的石头,墙上挂的地图,和他在一起时画的荷花,他送给我的小虎队磁带也全扔进了纸箱子,还有晓菲送我的东西,关荷写给我的那封信,小学毕业留言册…… 所有的一切,我想忘记的一切全被我封存入箱子,好似这样就可以把所有的不愉快都压到岁月底下,不再伤痛。 我把箱子交给妹妹:“你能帮我保存吗?如果将来搬家的时候,我不在家,这些东西就由你负责帮我搬到西安。” 妹妹看到箱子被挂历纸封得密密实实,贴满了透明胶,每个透明胶下都有我的签名的封条,她很不乐意:“哼!你既然不相信我,为什么要交给我保存?“ “你本来就喜欢偷听我的电话,偷看我的东西,我交给你保存,但不想你偷看我的东西。你能不能答应?我能不能相信你一次?” 妹妹犹豫了一下说:“不看就不看,你的破东西不久那些书嘛!不过,作为我替你保管东西的报酬,你工作后,要给我零花钱。” “没问题。” 有了金钱的许诺,妹妹非常认真,把箱子慎重地放到了自己的床底下。 我环视着这个屋子,有什么事我想带走的? 书架上,静静立着外公写的《倚天屠龙记》,我将它们抽出,用一个塑料袋仔细包好。这是我最初、也是最美好的记忆,我会带着它们离开,走向未知的未来,不管与坚韧和困难,只要看到它们,我就会记得,我曾被人深深地爱过。 我借口累了,早早就上了床。 睡得很不安稳,做了一夜乱七八糟的梦,清晨六点就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醒了。 我披了件外套出门,没有打伞,漫步在小雨中。 走到河边,凝视着河水滔滔,又穿过小桥,醒过绿化林带,居民楼区,到了张骏家附近。 不敢走近,只站在远处眺望。 他家门前的喇叭花开得正好,白色的,粉色的,紫色的,错杂着铺叠成绚烂的一片。 在刻意与不刻意之间,已经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他去了什么大学,哪座城市,什么专业,我都没有去打听。一切太具体的东西都代表着思念,消泯了这一切,想念没有了附着点,也许就会淡化、消失。 他卧室的窗户,窗帘密密地拉着,看不出来里面有没有人。 也许他仍在那个屋子里,也许他已经离开。 雨丝虽然模糊,站得时间久了,头发和外套也变得湿漉漉的,眼镜上更是迷蒙着一层水雾,什么都看不清楚,索性摘了眼镜。 慢慢地往回走,经过桥旁时,驻足凝望。 从地上捡了很多石头,一块又一块地丢向水里。 正要抬手扔出最后一块石头,看到一个穿着黑色运动背心的男生沿着河道跑步而来,我的手停在半空。 虽然没戴眼镜,可他的身影我不会认错。 他也看见了我,慢慢地停住了脚步。 大概知道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所以,我没有移开目光,反倒直直凝视着他。 他穿过纷飞的细雨,走向我,又不想太接近,停在了一个彼此看得见、却又看不太清的距离。 他的头发湿漉漉的,细蒙蒙的小水珠附在发梢,有一层晶莹的光。 我突然想起了那个把大黑伞尽量倾斜给我的男孩,我的身子一点没湿,他的头发却带着水珠。 迷蒙的哀伤就如着细雨,看着无痕,却铺天盖地,无所不在。 我用力把手中的石头丢出去,转身离去。 叫我,请叫我,你只需轻轻唤一声我的名字,我就会立即回头奔向你。 可是,一直没有任何声音。 沿着小时候上完补习课,和张骏放学的路,我去了第四小学。 校门口的牌子和以前一模一样,白色的牌匾,黑色的大字。 隔着校门的栏杆,望着里面,五彩的花坛,白色的教学楼,大玻璃窗,蓝色的窗帘,一切都一模一样。 似乎眼睛一闭,就能看见胳膊上带着三条红杠的大队长,站在校门口,严肃地检查着每一个进校门的同学还有没有戴红领巾。 瘦小的我,背着书包,畏缩地低着头,跟在同学身后,唯恐别人留意到我。 可是,我竟然这么大了。 我沿着校门前的街道,一直往前走着,这里曾经很热闹,右边有一个菜市场,左边店铺林立,高二时菜市场被拆除,改成了一个露天广场,店铺也越来越少。 当我看到被推倒一半的游戏机房,既觉得意外,又觉得正常。 游戏机房前面曾是一片水泥地,小波和乌贼亲手铺的,如今堆满了碎裂的砖头,难辨本来面目。 我突然想起了那株葡萄,立即冲进断壁残桓里,弯着身子,在砖头下四处翻找着,只看见一排丢弃的枯藤和竹竿,没有发现任何类似葡萄主根的东西。、 我蹲在地上,看着自己满手的泥污,忽地笑起来,小波带走了葡萄!虽然不是因为我,也许只是为了我乌贼,但那也是属于我的葡萄。 笑着笑着,却想落泪,葡萄藤架下的吵闹追逐声还宛然在耳畔,眼前却只有碎泥断砖。 我蹲在砖头地里发呆,工人们来上班,惊异地看着我,我这才惊觉已经九点多了。 赶紧起来,匆匆往家里跑,妈妈看到我,紧张的神色一松,埋怨道:“大清早的你去哪里了?我们要赶火车。” 我不吭声,立即去洗手。 水龙头哗哗地流着,在下水口处形成了一个旋转的水涡,褐色的泥水带着过去的气息,眷念地打着圈,却被干净的新水冲得快速流走,越来越淡,渐渐消失。 似水流年,原来是这个意思,新的流入,旧的流走,怎么抓也抓不住。尾声:宽恕的美丽 篮球场上,男生们正在拼抢,被阳光晒成古铜的肤色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就连偶尔爆出的脏话也让人想微笑,这是青春特有的姿态。 篮球场边,有三五成群的女生,随着场上奔跑的身姿,一会儿大叫,一会儿鼓掌。 罗琦琦看着她们微笑,她们可也会撒谎?明明关心的是他,却为另一个人喝彩。只是送一瓶饮料,却搞得像间谍工作,绞尽脑汁避开所有人的注意。 篮球滚到罗琦琦脚下,有男生大步跑来追球。罗琦琦弯身捡球时,忽然间想起来这一幕曾经发生过,惊人的相似令她觉得当她直起身把篮球送出去时,看见的会是张骏,两人在一递一拿之间,她明白他是故意打飞的球,他也知道她明白了,眼神偷偷地甜蜜着,好似拥有天下最幸福的秘密。 可是,不是! 没有那个不看球,却一直看她的少年。同样的场地,同样的喧哗,同样的篮球,却已经隔着十年的悠悠光阴。 她把篮球递给陌生的少年,少年笑了笑,表示感谢,又大步跑着返回球场。 罗琦琦默默地离开了篮球场,走出了校园。 出校门时,年轻的门卫同罗琦琦打招呼:“下班了?今天走得挺早。” “是啊,早点回去买菜做饭。” 罗琦琦站在校门外,看着大街上熙攘的车流人潮,想到上一次站在这里已是十年前,忽然间有无线心酸,是因为那些逝去的人,还是因为那些逝去的光阴?她不知道。 回过头去看,夕阳正照到校门上,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出出进进,两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女孩推着自行车走出校门,边说边笑,商量着晚上在哪里见面。 罗琦琦一直凝视着她们,知道她们远去。 她们是真心要好,还是表面亲密?她们可会又彼此欣赏,又彼此嫉妒?十年之后,她们在回首自己的青春时,想起对方时是温馨的,还是苦涩的? 琦琦拦了辆出租出宾馆,一进门就给杨军打电话。 杨军问:“你什么时候到北京啊?已然已经给你收拾好屋子了,就等着你入住,和你彻夜长谈。” “过几天就过去,我想麻烦你件事。” “说!” “我知道你和高中同学的联系比较紧密,你能帮我查查关荷的联系方式吗?” “没问题,她是四班的吧?我有不少四班的哥们,我帮你查一下。查到后打给你。” 琦琦没有手机,为了等电话不敢出去吃饭,就叫了晚餐到房间,边看电视边等电话。 三个多小时后,十一点多,杨军的电话才到。 “关荷高中毕业后,就很少和高中同学联系了,我问了好几个同学,同学又问同学,只查到她的一个电子邮件地址,还不知道能不能用,你先发一封信试试,如果不行,我再帮你想办法。” “多谢。” “别假客气了,你好好玩,多拍几张照片,等到北京后我们再聊。” “嗯。” 挂了电话,琦琦立即打开电脑,登陆了邮箱,却一直看着电子邮件的屏幕发呆。 当时年少,意气飞扬,只顾着向前看,并没有仔细体会关荷的心思,其实她写那封信,是抱着深深的愧疚在请求原谅,只是因为太骄傲,把自己先放在了不可原谅的位置,好像这样就可以不用在乎琦琦是否原谅她。但真的可以不在乎吗?如果不在乎,何必高考放榜那天一直陪着琦琦?又何必写那封信剖析自己的心迹? 琦琦的没有回信,在琦琦而言只是一种想抛弃过去不愉快的洒脱,可对关荷而言呢? 琦琦不知道关荷是否还会想起以前的事情,如果她还记得,那么当她又听到《又见炊烟》时,看到别人滑旱冰时,只怕回忆都带着苦涩,可在当时,她们曾想把那作为最美好的记忆刻在脑海里,是可以温柔地将给女儿听的美丽故事。 琦琦开始敲字。 关荷: 我是罗琦琦,只是一份迟到了很多年的信。也许已经没有必要,可如果我不做,我无法心安。 当年张骏和我提出分手后,我看似满不在乎,用大声地笑闹把悲伤强行压下去,其实,我心里对他有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恨意,恨他辜负了我的感情,恨他不喜欢我了,恨他许的诺言都变成了谎言,所以,我会故意在他面前若无其事地笑,故意和沈远哲一起回家,故意让别人误会我和沈远哲在谈恋爱。用行动告诉他,谁在乎你是否喜欢我?没有你,我更快乐,没有你,也有别人来关心我。 但是,被强行压制的悲伤因为从没有释放过,随着时间慢慢发酵,我越想忘记反倒越无法忘记,只是我没有勇气回头,只能往前走。 这几天我在老家,坐在我们曾经一起读书的校园里回想这些过去的事情,我发现我的怨气和悲伤反倒在慢慢平复。 我和张骏的分手,的确和你有关,但是,也和你无关。也许十年前,我说这句话,你不会理解,可现在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年少时的爱恋,十分真挚,但真挚下士笨拙,因为不成熟的笨拙导致了伤害与被伤害。年龄越大,会越来越成熟地处理爱情,但那些初恋所特有的真挚和笨拙只有一次,所以,随着岁月流逝,所有的上海都会被渐渐遗忘,只有美好被记住。 这几天我越回忆越肯定张骏曾全心全意地爱过我,能被他那样爱过,我很幸运。失去他,是因为我当年也曾笨拙地爱着他,我的骄傲自卑敏感倔犟伤害到了他,不是因为你。 关荷,你无须把我和张骏分手的原因归咎到自己身上,请原谅自己。 我还想告诉你个秘密。我当年不仅仅是羡慕欣赏你,我也曾非常嫉妒你,我也有过很多的阴暗心理,虽然没有造成大的伤害,本质上和你没什么分别。 我们都不是天使,都不完美,可我们依旧要喜欢爱护这个缺点多多的自己。 衷心希望你过得幸福快乐,因为,你是我心中一个最特别的存在,永远! 罗琦琦 点了发送按钮后,琦琦对着屏幕微笑,只希望当关荷收到这份信时,也能对着屏幕会心一笑。从此后,能在想起过去时,即使有惆怅,也只是惆怅那似水流年。 琦琦非常安稳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起床后,她开始查询高老师的联系方式。 上大学的时候,她还给高老师寄过贺年卡,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失去了联系。 拿到高老师的联系方式并不困难。她上高中时,高老师的丈夫就已经是技校的副校长,现在肯定官职更大了,查平头百姓不容易,可查当官的很容易。 一切都如她所料,没有太多困难,她就拿到了高老师丈夫的办公室电话。 她拨通了电话号码:“请问是王处长吗?” “我就是。” “您好,我叫罗琦琦,是高老师的学生……” 她的话没说完,对方就爽朗地笑起来:“罗琦琦,市高考状元,后来考上了清华的?” “是我。” “高慧肯定要高兴死,我给你她的手机号,你直接和她联系。” “好的,谢谢您。” 罗琦琦默默坐了一会,沉淀了一下心情,才拨通了高老师的电话,本来还紧张于该如何问候,没想到,高老师直接叫着说:“琦琦,是你吗?老王跟我说你回来了。” “高老师,是我。”罗琦琦的鼻子直发酸,像是在外漂泊多年的游子,终于听到了故乡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