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里有浓重的失望,我在他心里真是连普通同学都不如,他连一点点礼貌的赞赏都吝啬于给予。 (4)班的双人舞夺得了二等奖,我们班的《说唱脸谱》盲拳打死老师傅,以最高分获得了一等奖。教导主任颁奖时,特意表扬了我们,鼓励所有的学生都应该发扬创造性精神,高一(5)班的表演告诉大家,主题健康积极向上并不代表枯燥无聊没趣。 我们班乐疯了,每个人都在欢笑,因为每个人都有功劳。 等笑够了,同学们散了后,沈远哲叫住王茜和我:“这次全是你们俩的功劳,你们赶着回家吗?如果不赶的话,我请你们去夜市吃点东西,表示一下感谢。” 王茜笑着说:“那我不客气了,我想吃麻辣烫、烤肉串。” 三个人在夜市上边吃边聊,我和王茜互相恭维,我说她是最大功臣,她说我是最大功臣,沈远哲笑着给我们倒饮料:“都是功臣,谢谢两位这次鼎力相助。” 吃完东西,三个人离开时,经过一个夜市摊位,沈远哲忽地停住,和坐着吃东西的张骏打招呼。估计也是班长的“酬谢宴”,张骏对面坐着那两个跳双人舞的女生。 我拖着王茜想走,却有人叫我:“琦琦。” 我这才发现张骏的旁边坐着关荷,此时,正探了个脑袋出来,笑着叫我过去:“琦琦,一块过来吃点东西。” 我笑着说:“不用了,我们刚和沈远哲吃过。” 回家后,虽然劳累了一天,可向来作息规律的我了无睡意。盯着窗户外面,迟迟不能入睡。 张骏已经一年多没交女朋友了,关荷是否会是他的第四位女朋友? 我对他的女朋友已经麻木,他再换,似乎都已经不能让我有触动,可关荷是唯一的例外,因为我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张骏并没有为前三位女朋友真正伤心过,他的心自始至终都在关荷身上。 她是他的第一次心动呢! 虽然当年关荷拒绝了他,可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瘦高的刺猬头少年,而是挺拔英俊的翩翩少年,也不再和社会上的流氓地痞来往,变成了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四年过去,他变化巨大。 四年过去,她又回到他身边。 可我呢?自始至终,我是个连镜头都没有的小配角,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悲伤和嫉妒。 自从开学,沈远哲除了要帮助班里准备文艺会演,还一直在准备学生会主席的竞选。 我觉得他没什么问题,开玩笑地说,光全年级喜欢他的女生帮他助助威,他也能上台呀;正经地说,高一这一年,他在学生会的工作成绩有目共睹,再加上初中时候的经验,当选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一直以来,沈远哲在同学中的口碑都相当高,可不知道从何时起,高一年级慢慢流传出一种说法:沈远哲其实非常伪善。 作为高中学生,我们已经算是半个大人,我们也有着不少现实的考虑。比如,在真正明白为什么共产主义会解放全人类之前,就已经有极个别的人递交入党申请书,因为知道少年党员会带来很多好处。如果将来打算进入党政机关、国营企业工作,那简直比是不是名牌大学毕业更重要。 沈远哲就是我们年级最早并且唯一递交入党申请书的人。从这点来看,他是一个很现实、很精明的人,在同龄人还混吃混喝,把高考视作人生唯一压力时,沈远哲已经在每月向党组织递交思想汇报,为以后的事业规划和铺路了。 沈远哲身上有一股很奇异的力量,他能让校长、教导主任、班主任都把他当大人对待,给予他信任,能让所有同学都把他当知心大哥,向他倾诉秘密。可在流言的影响下,他的过于长袖善舞、滴水不露,反倒引起了很多同学的质疑,对照他递交入党申请书的行为,关于他伪善的言论越传越广,整个高一的人都知道了,而且相信的人不少。 那段时间,连我都有些困惑。 沈远哲表面上看着温暖亲切,可实际上,真正的他和表面上完全不一样。 我和他算是走得很近了,认为自己和他已经是好朋友,可静下心来想一想,就会发现,我和他之间的交流竟然一直是单向的。 我告诉了他无数我的事情,连自己的肤浅卑鄙都告诉了他,可他从没谈论过自己,他似乎总是在微笑倾听,适当的时候说几句,让我在不知不觉中越说越多,而我说得越多,便越觉得和他亲密,引他为知己。其实,我对他的了解,竟然不比刚认识的时候多一丝半毫。 越来越多的人说他城府最深,心计最深,最会装。 我困惑地想,真的吗? 我是一个连共青团都还没加入的人,而他已经递交了入党申请书,月月写思想汇报。我一见老师就有心理阴影,连正常的交流都困难,而他和教导主任、班主任可以称兄道弟。 沈远哲是一个和我完全不一样的人,我完全不了解他。 可是,很快我就想通了,他是什么样子的人重要吗?我只需记住初一的那个下午,在我伤心哭泣时,班里没有一个同学理我,是他带着温暖走进来,用善良替我驱散了寒冷。 即使他是虚假,但是假到这个程度,连对陌生人都可以温暖关怀,那么这种虚假其实比任何的真实都可贵。 真诚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虚伪的专注聆听、排忧解难,我宁愿要后者。 在关于沈远哲不利流言传播的同时,学生会推选了两个人参加主席竞选,一个是沈远哲,另一个是郑安国。 郑安国是(4)班的体育委员,在学生会的体育部工作,篮球打得非常好。因为打篮球,他和高中部的男生都混得比较熟。他又是住校生,一中的住校生向来比较团结,所以他还获得了几乎所有住校生的全力支持。现任的学生会主席是新一中生,自然也偏向郑安国。 经过激烈的角逐,郑安国在学生会主席的帮助下获得了胜利,成为了新任的学生会主席。 郑安国很大度地邀请竞争对手当体育部部长,展现了完美的风度,但沈远哲谢绝了,微笑着退出了学生会。 这对沈远哲来说应该是一次很大的失败,因为他既然申请了入党,学生会主席的职务对他而言就很重要,远远超出了同学中出风头的意义。 可是,表面上看不出沈远哲是什么心情,他和以前一模一样,笑容温暖阳光,专心地准备文艺会演。 其实,我很想安慰一下他,可我不知道能说什么,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怎么想,如果他像我一样,直接趴在桌子上哭,反倒好办。可他一直在微笑,云淡风轻得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实在不知道能做什么,只能尽力把文艺会演准备好,也算是为他分忧解难。 本以为学生会主席的事情到此就算尘埃落定,没想到没过多久,出现了峰回路转。 周日的晚上,我像往常一样去上晚自习,刚到教学楼门口,一群人突然拿着铁棒、棍子冲进我们学校,抓住几个男生就开始揍。高中部的三栋教学楼里,冲出了很多男生,和他们打起了群架。 旁边的花坛正在维修,堆放着待用的砖头,很多男生就直接拿着砖头去拍对方。陆陆续续,还有更多的男生加入。 眼前的场面让我很吃惊,好像回到了初中。我一直在简简单单、快快乐乐地过着高中生活,觉得生活是从未有过的单纯,却不知道原来只是我选择了单纯的生活,并不是生活本身单纯。 同学们一面害怕地都躲进了教学楼,一面却都很激动地聚在门窗口看热闹。 歌厅和舞厅都是经常打群架的地方,我早已经看麻木了,没有丝毫兴趣地提着书包走向教室。 上到二楼,看见张骏堵在楼道口,不许他们班一群想去打架的住校生下楼。男生们破口大骂,又推又搡,张骏就是不让他们走,推搡中,眼看着他们就要动手打张骏,外面响起了警笛声。 张骏让到了一旁,一群男生立即往楼下冲,我立即紧贴墙壁站住,给他们让路,心里直嘀咕,没听到警笛声吗?谁还等你们啊?早已经散场了! 当男生们旋风般地刮走后,我转身抬头,想往上走时,看见张骏仍站在楼梯上,正居高临下地凝视着我。那一瞬间,阶梯上只有我和他,高低参差的空间让我滋生了幻觉,似乎我们很近,只要我一伸手,就能抓住他,我呆了一呆,移开了视线,面无表情地拎着书包,从他身边走过。 这次由技校学生挑起,一中高中部三个年级的住校生都有参与的群殴是一中建校以来第一次校内群架事件,影响极为恶劣,两个同学胳膊被砍伤,一个同学头被砖头砸伤,还有无数轻伤。学校开除了两个学生,警告、记过处分了一大批。 在此次群架事件中,(4)班没有一个同学参与,学校给予了集体表扬。 郑安国作为本届住校生的核心人物,在打架发生时,一直躲在教室里。他在周一的升国旗仪式后,向全校检讨自己的失职,主动辞去学生会主席的职位,由沈远哲接任。 没多久,沈远哲被批准为预备党员的消息传出,可谓双喜临门。 后来,马力说技校生就是冲着郑安国来的,郑安国当然不敢出去了,可为什么技校生要来打郑安国,他又说不清楚,只说他认识的技校兄弟就这么说的,大概郑安国太蹿了吧! 经过这一闹,郑安国的哥们觉得他太孬种,都和他翻脸,没有人愿意和他做朋友了。郑安国是住校生,父母都不在本市,在一中的后两年,他过得很痛苦,努力地想融入大家,大家却都对他很冷淡,只能一个人独来独往,不过,因为没有人玩,郑安国只能把全部时间都花在学习上,后来居然考上了北京一所很好的大学。也许,这就是高老师说的,“有的时候失去是为了得到”。 3、 少男少女的心思 期末考试前,班主任告诉我们一个好消息,学校会组织一个天文海洋夏令营,选拔一批学习成绩优异的学生和优秀班干部去北京和青岛。经过仔细甄选,我们班的人选是林依然、杨军、沈远哲和我。 我激动起来,祖国的首都,我还没去过呢,关键还是全免费的! 回去后,和爸妈一说,他们骄傲得立即告诉了所有的亲朋好友,搞得我又在亲朋好友中风光了一把。 期末考试一结束,我们就准备出发,考试成绩只能等回来后才能知道了。 非常不幸,临出发的前一天,杨军打篮球时把脚给扭伤了,不得不放弃了去夏令营的机会。 出发的那天,学校的车到我家楼下接我。 为了赶火车,凌晨时分就得出发。等我带着困意钻上车时,发现大部分人都已经在车上了,很热闹。 车厢里比较暗,大家又都缩在坐椅里,我也看不清楚谁是谁,只能扯着嗓子叫:“林依然。” “这里。” 我立即蹿过去,一屁股坐下:“特意给我留的座位吧?” 林依然笑着点点头。 车厢里的同学都带着去首都的激动,聊天的聊天,唱歌的唱歌。前面不知道坐的是哪个班的,竟然回转头,和林依然对着数学考试的答案。我不能置信地惊叹了一瞬,反应过来,这辆车上可会聚着我们年级的优异生。 到了火车站,我兴高采烈地站起,座位后面的同学也站了起来,两人面面相对,我这才发现是张骏。他要伸手去拿背包,我也要伸手去拿背包,两个人的手碰到一起,我的心咚地一跳,整个人好像都被电了一下,立即缩回了手。过了一瞬,才故作镇定地去拿行李架上的包,发现扔上去的时候容易,拿下来时却有点困难,踮着脚尖,也没把包拿下来。 张骏拿完自己的包,顺手帮我把包拿下,递给我,他一句话未说,我也一声不吭地接过。 我不知道我的笑算不算是破功,反正一直笑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下了车,走进了火车站。 距开车还有两个多小时。学校因为考虑到人多,怕有意外,所以把时间计划得比较宽裕,没想到我们一个比一个麻利,一切都很顺利。 带队的是一位年轻的女老师,把我们召集到一起,先自我介绍:“我姓邢,是(4)班的班主任,也是这次的带队老师,就算是正队长了,任何同学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我。” 我们的物理老师也介绍了自己:“我姓王,(5)班和(6)班的物理老师,这次活动的副队长,欢迎同学们随时找我交流,我们的任务就是安安全全把大家带出去,再安安全全带回来。” 邢老师又说了几点纪律要求后,指定了沈远哲和张骏是同学里的负责人,同学们有什么事情,如果不方便找他们,也可以找沈远哲或张骏。 开完会后,有同学拿出扑克牌,把报纸往地上一铺,开始坐成一圈打扑克。我缩在椅子上,咬着手指头,思索着未来的尴尬,一个月同出同进,这趟北京之行似乎会有很多不快乐。 沈远哲人缘好,和所有人都认识,有人拖着他去打牌,他看我和林依然在一边枯坐着,笑着谢绝后,过来陪着我们。 我发了半晌呆,问沈远哲:“关荷应该是(4)班的前三名,为什么(4)班没有关荷?” “本来有她的,可她自己放弃了,好像家里有事。” 我轻叹了口气,她肯定是想来的。 虽然这次活动学校负责基本费用,可出门在外总是要花钱的,我妈就唠叨着穷家富路,给了我一千五百块钱,关荷的继父只怕不能这么大方。 等上了火车,同学中的阶级差异立即体现了出来。 这次出行,所有的费用都是学校出,但是只限于最基础的,比如,火车只能坐硬座。像我这样普通家庭的孩子都自然坐的是硬座,可像张骏、贾公子几个家境好的同学都自己出钱买了卧铺。不过,现在是白天,他们把行李放在卧铺车厢后,为了热闹好玩,就又跑到硬座车厢来和大家一块玩。 他们一堆人挤坐在六人的座位上一起玩扑克,热闹得不行。 大家都像失去束缚的猴子,男孩女孩没有拘束地坐在一起,兴奋地又笑又叫,光牌局就开了好几个,还有的围在一起算命,算未来,算爱情,一会一阵大笑。 林依然不会玩扑克,又不善于和陌生人很快熟络起来,安静地坐在一旁;我则是因为张骏在,不肯凑过去。 沈远哲为了照顾我们俩,就陪我们坐在一边聊天,搞得我们(5)班的三个人和大家有些格格不入。 我和他说:“你不用特意照顾我们。” 沈远哲笑笑:“聊天也很好玩。”他指着一个个人给我和林依然介绍,“张骏,(4)班的班长,刚才邢老师已经介绍过,你们也应该都见过。他旁边的是甄郓,外号甄公子,他爸就是上次来学校视察的甄局长,张骏和甄公子关系很铁,甄公子嘴巴比较厉害,性格很傲慢,不过人不坏,坐甄公子对面的就是鼎鼎大名的贾公子。” 我和林依然都是只听说过其名,没见过其人,毕竟我们所有人的爹妈都归人家老爹管,所以都盯着看了几眼,发现这个高干子弟看上去很普通,温温和和地笑着,还没有甄公子看上去架子大,我问:“他怎么能来,他的成绩没那么好吧?他也不是班长,不可能是优秀班干部。” 沈远哲笑着说:“学校的原定计划是每班四个人,可因为好几个人都放弃了,学校就把名额让了出来,只要没犯过错,自己出所有的费用就可以参加,所以不只贾公子,甄公子和正在给大家算命的黄薇也是自己出的钱。” 那个女孩化着淡妆,戴着首饰,大概因为放假,又在外面,老师也没有管。我问:“她是哪个班的?” “(2)班的。” 我觉得黄薇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林依然则轻轻“啊”了一声。 我立即问:“你听说过她?” 林依然大概没想到我反应这么快,看了沈远哲一眼,红着脸、压着声音说:“我有个小学同学在三中读初中,听她说她们学校有个叫黄薇的女生为男生割腕自杀,闹得都休学了。” 又是一个在外面混的女生,难怪我对她的名字听着熟呢,我没有继续追问,看了一眼黄薇,把视线投向了窗外。 到了晚上,张骏、贾公子、甄公子、黄薇都去了卧铺车厢。 看到张骏走了,我舒了口气,和沈远哲说:“我们打扑克吧!” 林依然摇头:“我不会玩。” 我笑着说:“你和我一家,我带你,非常简单,比英语简单一百万倍,英语你玩得那么转,这个一学就会。” 她和沈远哲都知道英语是我的痛,全笑起来,其实依然看到大家刚才玩得那么高兴,心里也想玩的,只是她自尊心比较强,不想因为自己弱,让和她一家的人跟着输。 沈远哲去拿了两副扑克牌,我们三个加上(6)班的班长一块玩双扣,两个男生一家,两个女生一家,他们会玩,依然不会玩,看上去是他们占了便宜,但是很快就出现了相反的结果。 林依然是文静而非木讷,几把之后,已经上路,而且我知道她记性非常好,一百零八张牌,谁出过什么牌,还有什么牌没出,她脑袋里算得很清楚,再加上我的牌技,我们俩打得很顺。 (6)班的班长感叹:“没想到好学生打牌也打得这么好。” 林依然很兴奋,抿着嘴角笑。 我们四个打到凌晨四点多,困极了,有的趴在桌子上,有的靠着玻璃窗睡了。 林依然即使睡觉,仍然坐得斯文端正;我蜷着身子,靠着她,很困,可睡得很难受,时睡时醒中,好不容易挨到清晨。 贾公子、甄公子、张骏、黄薇他们过来了。应该睡得很好,一个个神清气爽。邢老师和王老师昨儿晚上一个在卧铺车厢,一个在硬座车厢,此时掉换,邢老师看着我们,让王老师去休息。 邢老师低声和贾公子他们商量,问他们可不可以让同学借用他们的卧铺睡一会,四个人都说没问题。因为人多,邢老师也不好指定,所以就让他们四个自己去安排。 四个人自然都先把自己的卧铺车票交给各自关系熟的同学,张骏竟然走过来,笑把车票让给沈远哲,我心里有些吃惊,原来他们不仅仅是点头之交。 沈远哲没有客气,笑问:“介意我先让给女生吗?” 张骏笑着摇摇头:“你做主了。” 沈远哲把车票交给林依然:“你去卧铺车厢睡一会。” 林依然为难地看着我,我笑着推她:“赶紧去吧,我昨天晚上一直在翻腾,弄得你也根本没睡着,等你睡完,我再睡。” 林依然去了卧铺车厢,座位空出来,沈远哲招呼张骏坐,张骏竟然真坐了下来,就坐在我旁边,我心里憋闷得很,想走,可他坐在外面,我如果要走,还要和他说话。 (6)班的班长仍然靠着车厢打瞌睡,沈远哲却似乎一点不困,和张骏聊着天。我心里烦闷,往桌子上一趴,开始睡觉。沈远哲忙一边说话,一边帮我整理桌子上的东西,关心地问:“你要不要吃点东西再睡觉。” 我闷着头说:“不用了。” 同学们又挤在一起打牌,六个人的座位挤八个人,四个人的座位挤五六个人。我表面上看着在睡觉,实际哪里睡得着,两只耳朵竖得老高,时刻听着张骏的动静。 沈远哲和张骏终于都被拉去打扑克,我旁边的座位空了下来。我拿了几本书当枕头,蜷缩着身子躺下,脚搭在对面的座位上,开始努力睡觉。也是真困了,虽然车厢里吵声震天,睡觉的姿势很古怪,我仍然睡死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醒来时,已经是下午,有男生在唱歌,有女生在解说算命的结果。不知道打牌打输了还是什么,听到一个女生大叫:“贾公子,你是猪啊?这牌都敢往下出?” 毕竟年轻,外面的现实社会对我们的影响还有限,而且此行的同学成绩都很优异,每个人都对未来充满信心,管他贾公子、甄公子,其实大家都不放在眼里。 我闭着眼睛微笑,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三十多个少年挤在一起,真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 夏天的火车车厢很是闷热,当年的普快硬座车厢又没有空调,我睡了一身汗,一边昏沉沉地坐起来,一边找水喝,等喝了几口水,戴上眼镜,才发现这个四个人的座位,只坐着两个人,我对面的那个人,竟是张骏! 他究竟什么时候过来的?他为什么没有打牌? 我过于意外吃惊,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知道傻傻地看着他。 我们俩面无表情地对视了几秒,我一片空白的大脑才又有了脑电波,弯身从座位底下拿出洗漱工具去洗漱。等洗漱完后,却没有回原来的座位,装作要看同学算命,随便找了个空着的座位就坐了下来。 张骏依旧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车窗外,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竟然就一个人那么枯坐着。 很久后,有一桌的牌桌少了个人,叫他,他才去打牌了。 看他走了,我才拿着洗漱用具,返回了座位。 林依然从卧铺车厢回来,把车票还给沈远哲,沈远哲问我要不要去睡觉,我摇头:“已经睡够了。” 他把车票还给张骏,张骏瞟了我一眼,接过车票,给了一个女生。大家这么轮换着去卧铺车厢睡觉,又有挤着打牌的同学空出的座位,也算都休息了。 剩下的时间,我要么闭着眼睛打盹,要么看书,反正避免和张骏接触。 到了晚上,张骏一走,我就开始生龙活虎,我和林依然白天都已睡足,晚上索性就打了一通宵的扑克。 清晨,张骏依旧把卧铺车票给了沈远哲,沈远哲依旧让给了林依然,林依然去卧铺车厢休息,我则和昨天一样,蜷缩在硬座上睡觉。气温比前天还高,车厢里十分闷热,我睡得后背上全是汗,那么困,都睡得不安稳。 睡梦里,忽然感觉有凉风习习,燥热渐去,身心渐渐安稳,美美地睡了一大觉。 半梦半醒时,才发觉是沈远哲坐在对面,一直在给我打扇子,我又是感动又是不安,忙爬起来:“多谢你了。” 他微笑着:“举手之劳,客气什么呢?” 正在旁边座位打牌的(6)班班长开玩笑:“下次我也要你的举手之劳。” 大家起哄地大笑,纷纷冲着沈远哲说:“我也要,我也要!” 张骏也是握着牌在笑,眼睛却是盯着我。 我本来在笑,看到他的笑意,反倒有些笑不出来了,避开他的视线,匆匆拿出洗漱用具去洗漱,等洗漱回来,发现沈远哲趴在桌子上睡了。 投桃报李,我四处找扇子,看到旁边的牌桌上有一把没人用的扇子,我走过去,刚想伸手,一只手覆盖在了扇子上。 张骏拿起扇子,啪一下打开,一边看手里的牌,一边扇着,好像丝毫没有看到我。 我默默地退了回来。 后来,列车员来卖扑克牌和扇子,我花五块钱买了一把,虽然有些贵,不过以后用得着,坐到沈远哲旁边,一边看书,一边帮沈远哲打着扇子。 等沈远哲睡醒,北京也到了。 在拥挤的火车车厢里,所有人很快就熟悉了,大家都很喜欢沈远哲,就连曾经因为流言对他有负面想法的同学也喜欢上了他。 他总是留意着那些沉默内向的同学,照顾着他们,打牌的时候记得叫他们,轮卧铺票的时候也记得他们,不会因为哪个同学不会来事、不够活泼就忽略他们。张骏和甄公子都把自己的卧铺车票让给过沈远哲,可沈远哲自始至终没有去卧铺车厢休息过,每次都把机会给了别人。 邢老师看在眼里,感叹地说:“难怪你们班的班主任什么都不操心,心都被你操完了。”她看同学们都看沈远哲,立即又说,“不过,我们班的张骏也是很好的,这一年来幸亏有他,否则我真不知道拿宋鹏那帮小浑蛋怎么办。” 邢老师说得咬牙切齿,同学们都笑。我们年级最坏的两个男生都在(4)班,那可不是普通坏学生的调皮捣蛋,邢老师的确不容易,不过,她非常聪明,知道以恶治恶,丝毫不顾忌张骏以前做过的事情,用他做班长,去管宋鹏他们。 到了北京,两个人一个屋,我和林依然同屋。甄公子和贾公子同屋,张骏和沈远哲同屋。 大家一起吃饭、一起玩、一起听大学里的老师给我们讲天文知识。 一群同年龄的年轻人都相处得很愉快,唯一的不愉快就来自我和张骏。 张骏和沈远哲关系越处越好,两个人交换了相机,直接你给我拍照,我给你拍照,常常形影不离。 我和林依然都没有相机,沈远哲为了照顾我们俩,时时都叫着我们,给我们照相。林依然当然很乐意把她到过的地方照下来,带回去和爸爸妈妈分享,所以一直和沈远哲在一起。我却很郁闷,因为这样就意味着要和张骏在一起,想溜,可沈远哲和林依然总是拖着我,细心照顾我,溜都没法溜。 因为四个人经常一起玩,连文静的林依然都开始和张骏有说有笑,我却和张骏仍然不说话。 沈远哲发现我和张骏一直没说过话,以为我们是因为在火车上一个晚上睡觉,一个白天睡觉,没机会熟悉的原因,特意向我们俩介绍彼此:“这位是(4)班的班长张骏,我的好朋友;这位是我们班的罗琦琦,我的好朋友,认识一下。” 我和张骏都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笑着说:“你好。” 沈远哲和林依然都以为我们以前从不认识,我和张骏居然都保持了沉默,谁都不肯提我们小学是同班同学。 沈远哲高兴地拉着我们一起玩,可他很快就发现,我和张骏完全不来电,一个看另一个完全不顺眼,谁都不给谁面子。 张骏参加的活动,我都不愿意参加;张骏提议去哪里,我一定是不想去的。 张骏倒是不反对参与我参与的活动,可他时时刻刻都不忘记刁难我。 有时候,明明我和沈远哲聊得很开心,他却会突然插进来,每句话都是讽刺我,让我和沈远哲完全说不下去,只能尴尬地结束话题。 爬到香山顶上时,正好是落日,天边的彩霞铺满林梢,美如画境。我麻烦沈远哲帮我照张相片,两个人正嘻嘻哈哈地照相,张骏却在一旁冷嘲热讽,不是讥讽我的姿势做作,就是嘲笑我的表情僵硬,搞得沈远哲非常尴尬,不停地打圆场,他却越说越来劲。 别人说我,也许我就一笑,可他是张骏,就算我的脸皮真比长城的城墙拐弯都厚,他也能轻易地伤到我,我又是羞窘,又是难受,冲沈远哲说:“我不想照了,不用再给我照相。” 沈远哲不停地安慰我,让林依然劝我,我只是摇头,坚决不肯再照相。 张骏看我不照了,闭了嘴巴,我冷冷地问他:“丑人不作怪了,你满意了?” 他不吭声。 自从去过香山后,不管去哪里,除了老师要求的集体合影,我绝不肯再照相。 可张骏仍然看我不顺眼,我们去颐和园玩,行了一路,张骏就看我不爽了一路,总是挑我的错,拿话刺我。搞得我完全不记得颐和园长什么样子,只记得他嘲讽我了,他又嘲讽我了,他还是在嘲讽我! 我从来不知道张骏是如此刻薄的人,在我的记忆中,他属于话不投机,转身就走的人,只会打架,不会吵架。 我有时候很纳闷,我究竟哪里得罪了张骏?他为什么要处处针对我?其实我并不想和他起冲突,我都是尽量回避他,不想和他接触,即使接触,我都尽量回避和他说话。可他如此对我,我也不是个泥人,由着他欺负,所以只能回击,搞得两个人矛盾越来越深,到了几乎一开口就要刺对方的程度,彼此都好像恨不得对方立即消失。 甄公子幸灾乐祸地在一旁看热闹,时不时再浇点油。贾公子是个没脾气的温和人,但因为和甄公子、张骏关系好,所以也跟在一旁敲边鼓,帮着张骏一块打击我。 我们虽然只是一个三十多人的小集体,可因为来自不同的班级,不知不觉中就分了三四个小圈子。张骏他们几个是我们这个小集体里最大的小圈子,因为他们三个核心人物的态度,我渐渐地有些被众人孤立,不管干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人主动叫我。 孤立就孤立!我又不是没被孤立过! 我根本不吃他们这套,该怎么玩就怎么玩。林依然不知道有没有察觉出我和张骏他们的交战,反正她对我依旧,整天都跟在我身边,我做什么,她做什么。有了这么忠实的朋友,我更是不怕他们的孤立了。 沈远哲成了夹心饼干,作为这个小集体的负责人,他不想这种对立的事情发生;作为我和张骏的好朋友,他尤其不希望我们俩对立。他不停地给我们做思想工作。在我面前,不停地说张骏的好话,又跑去张骏面前,不停地说我的好话,只希望我和张骏能改变一下对彼此的“恶感”,能友好相处。 我不知道张骏听到沈远哲夸我的话是什么反应,反正我是从不反驳沈远哲夸张骏,不但不反驳,反倒在面无表情下很用心地听。 我一直很努力地将自己隔绝在张骏的世界之外,可内心一直在渴望了解他的点点滴滴。我喜欢听沈远哲告诉我张骏很讲义气,在男生中很受拥护和尊敬,就连宋鹏都很服张骏;喜欢听他夸张骏为人处世圆滑却不失真诚,该软的时候软,该硬的时候硬;喜欢听他讲张骏学习认真、做事理智,喜欢听他说他有多么欣赏佩服这位朋友。 我甚至享受着沈远哲讲张骏,因为,我从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去谈论张骏,第一次有人在我面前不停地谈论他,一谈一两个小时,而且全是他的好,我怀着喜悦、心酸、骄傲,各种复杂的心情静静地聆听。 可我们两人一见面,立即就水火不容。 沈远哲很辛苦、很小心翼翼地在我们两人之中维持着和平,同时继续在我面前讲张骏的好话,在张骏的面前讲我的好话,希望有一天我们俩能被他感化,化干戈为玉帛。 有一天晚上,林依然去玩扑克,因为牌桌上有甄公子在,我就回避了。 正一个人在活动室看电视,黄薇拿着扑克牌来找我玩:“要算命吗?我算得很准的。” 我有些惊奇,除了沈远哲和林依然,大家都有些孤立我,她和张骏玩得很好的样子,怎么不帮着张骏,反倒来找我玩?不过,我当然不会拒绝她的善意,立即回应:“好啊!” 黄薇让我洗三遍牌,分别说四个男生、四个女生的名字,替我预测这些人会在我的生命中和我发生什么故事。 我洗完牌,笑着随口说:“沈远哲、杨军、小岛一匹狼、马蹄、林依然……” 黄薇边帮我算命,边和我聊天。她说:“牌面上看沈远哲和你很有缘分,你和他是在谈吗?” 谈就是谈恋爱的意思,当年大家也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回避老师家长,将其减缩为谈。我立即说:“啊?没有。” 黄薇一副“你不要紧张,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样子:“不少人看到他晚自习后送你回家哦!” 学校禁止早恋,可禁止不了少男少女的心,大家都在暗地里火苗闪烁,不过,我和沈远哲还真不是,所以我淡淡地解释:“我们只是顺路。” 黄薇微笑着问:“你到底喜欢不喜欢沈远哲?” 我有些烦,我和她又不熟。这些事情就是好朋友都不见得会告诉,她怎么如此不长眼色? “普通朋友的喜欢。” “那你有没有喜欢的人?我是说特别的。” “没有。” “真的吗?我不信!你肯定有喜欢的人,谁呢?我怀疑就是我们夏令营中的一个,对不对?”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男生。” 我否定得脸不红心不跳,想起身走人,却发现不知道何时,沈远哲和张骏都站在一旁,正看着我们算命。我的心咚地一跳,忽然就有很酸涩的感觉,完全忘记了自己上一秒想干什么,仍呆呆地坐着。 黄薇笑眯眯地问张骏和沈远哲:“你们要不要算命?十分灵验的。” 沈远哲说了四个女生的名字,有我和林依然,黄薇立即说:“刚才罗琦琦说的四个男生的名字也有你,牌上说你是她心中重要的人,你们会有很长的缘分。” 黄薇的口气很暧昧,搞得我很不自在,沈远哲微笑着说:“我们要在一个学校读三年高中,当然是很长的缘分。” 黄薇变换着语气开我和沈远哲的玩笑,像试探也像撮合,沈远哲很镇定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太极拳打得很圆滑,黄薇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到张骏算命时,他边从黄薇手里抽牌,边随口报着女孩的名字:“童云珠、李小婉、林依然……” 我们都诧异地看他,他和林依然没这么熟吧? 都等着他的第四个名字,他却突然停住了。 我装作不在意地拿起遥控器,换着电视频道,心里却莫名其妙地有了期待。 张骏的手在牌面上停了一停,微笑着抽出牌,说出了最后一个名字:“关荷。” 沈远哲和黄薇都笑起来,我也开心地笑着,目光没有温度地看着张骏,将内心的纷纷扰扰全部掩盖住。 第二天晚上,大家一起去外面吃饭。十二三个人一张大桌子,分了三桌,我非常不幸地再次和张骏同桌。 甄公子极其能侃,大家边说边聊,一会儿一阵笑声。我知道他们都讨厌我,所以一句话不说,一直低着头吃饭,菜都不主动夹,面前有什么就吃什么。 茶杯里的茶水已经喝完,我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茶壶在甄公子手边,就又低下头,继续吃饭。 张骏端起茶壶挨个给大家倒茶,大家都笑着说“谢谢”,倒到我时,我用手一扣茶盅:“不用。”其实,我想喝水,可他这几天欺人太甚,我就是不想领他的情,即使只是个顺手人情。 一桌的人都看着他,搞得他很没面子。他端着茶壶站了一瞬,微笑着给下一个人倒,甄公子却冷哼了一声:“某些人给脸都不要脸。” 我当听不懂,低着头继续吃饭,甄公子仍在冷嘲热讽,果然长了一张毒蛇嘴。 桌上的气氛很尴尬,我忍了一会,实在忍不下去,猛地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盯着甄公子问:“你有完没完?张骏是你哥还是你弟,他自己哑巴了?要你出头?” 没想到甄公子笑眯眯地说:“张骏就是我哥,怎么了?他是不屑和你计较,我就是喜欢替我哥出头,怎么了?” 贾公子也凑热闹:“路不平众人踩,敢情你还不许我们拔个刀相助了?你以为你是谁啊?江老爷子也没你这么横。” 沈远哲打圆场:“大家一人少说一句,又不是什么大事。” 男人的嘴巴厉害起来,真是女人都得怕三分。我站了起来,走到饭馆外面坐着。沈远哲跟出来,我说:“我是吃饱了才出来的,你不用管我。” “我也吃饱了。” 他坐到我旁边,要了两杯冷饮,递给我一杯,想说什么,却又不好开口。 我知道随着我和张骏他们的矛盾越来越大,众人都越来越排斥我,他又维护我,所以真的很为难。 “其实你不用帮我,我并不在乎别人怎么对我。”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 我凝视着冷饮杯子上凝结的小水珠,鼻子有些发酸。我的难受不是来自于众人的排斥,这些完全伤害不到我,而是张骏,我一点都不明白到底哪里得罪了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处处刁难我?竟然逼得我连躲避的角落都没有。 林依然走了出来,坐到我旁边,低着头说:“琦琦,我想和你说几句话,希望你别介意。” “我有那么小心眼吗?” “你不是小心眼的人,可正因为你不是小心眼的人,我才不能明白你刚才为什么要那样对张骏。我觉得你现在这个样子不好,大家出来的机会很宝贵,一起玩多好,可因为你和张骏,搞得我们都很紧张尴尬,话都不敢多说。刚才张骏给你倒茶,你为什么拒绝?即使平时有矛盾,张骏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可你向来最大方,马力那么嘲笑你,你从来不生气;杨军老是捉弄你,你也从来不介意,你为什么要介意张骏呢?” 我低着头想了会:“我知道了,谢谢你,我不该因为自己影响了大家。” 林依然很紧张:“你会不会不开心?” “不会,我知道你是真正关心我,希望大家都不要讨厌我,才会对我说这些话。” 林依然释然了,笑着说:“我知道你没吃饱,刚才麻烦服务员把剩下的小馒头打包了。” “谢谢。” 林依然笑眯眯地摇摇头,沈远哲却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等回到住宿地,才七点多,同学们有的在打篮球,有的在打扑克,有的在看电视。我一个人在宿舍里坐了会,决定去找张骏,我要和他谈一谈,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 找了个男生,向他打听张骏在哪里。 “张骏说有点累,没出来玩,一个人在宿舍休息。” 我去张骏的宿舍敲门,他说:“门没锁。” 我推门而进,他正站在窗口,回头看是我,愣住了。 我关了门:“我想和你谈一下。” 他坐到了唯一的一把椅子上,请我坐到床边。 我沉默了很久,都不知道从何说起,他也一点不着急,安静地坐着,丝毫看不出平时的刻薄样子。 很久后,我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看不惯我、讨厌我,可没有必要因为我们俩影响大家,我保证以后不会惹你,保证以后尽量不在你的眼皮底下出现,保证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只赞成不反对,也麻烦你放我一马。”我说完,立即站了起来,想要离开。 他立即抓住我的衣袖:“我没有看不惯你。” “你还没有看不惯我?”我气得停住了脚步,甩掉他的手,指着他质问,“我为了躲开你,爬香山走得飞快,尽力往前冲,你说我丝毫不体谅走得慢的同学,那好,我体谅!去故宫,我为了不招你嫌,走最后,你又讽刺我拖大家的后腿!我和同学说话,说多了,你说就我的话最多,把别人的话全抢完了,那成,我沉默!你又讽刺我没有集体意识,一个人独来独往,玩清高装深沉!就是我照个相,把眼镜摘下来,你都有话说。你说,我摘不摘眼镜,关你什么事呀?我已经很努力在回避你了,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一边说话,他一边走了过来,我在气头上,全没留意,只是一步步下意识地后退,直到贴到了墙上,仍瞪着他,气愤地申诉:“我们好歹从小认识,都是高老师的学生,你就算讨厌我,也没必要搞得让大家都排挤我……” 他忽地低下头来亲我,我下意识地一躲,他没有亲到我的额头,亲到了我的头发。 我的声音立即消失,嘴巴张着,惊恐地瞪着他,他双臂撑在墙上,低头看着我,虽然面无表情,可脸色却是一阵红、一阵白,显然也是非常意外和紧张。 我脑袋一片空白,呆了一瞬后,猛地一低身子,从他的胳膊下钻了出去,拉开门就拼命往自己的宿舍跑,砰地关上门,身子紧贴着门板,心还在狂跳。 跳了很久后,人才有意识。我如同喝醉了酒一样,歪歪斜斜地走到床边躺下。越想越悲伤,越想越气愤,张骏还真把自己当校草了,似乎只要是女生,就会喜欢他。 我悲哀地想着,我当时要么应该抽他一大耳光,抽清醒他这个浑蛋;要么应该索性扑上去,回亲他一下,反正我喜欢他这么多年,究竟我们谁占谁便宜还真说不准。 可我他妈地竟然没用地跑掉了!罗琦琦,我真想抽你一巴掌! 林依然回来了,问我:“你饿吗?要吃小馒头吗?” 我裹着毛巾被,含含糊糊地说:“不要。”我早被自己气饱了。第三章:回看人生风景 1、 尴尬快乐的北京 一夜辗转反侧,完全没睡着,一时觉得应该抽张骏两耳光,一时又觉得应该先抽自己两耳光。 早晨起床时头晕脚软,幸亏今天是去参观北京天文馆,不会太耗费体力。 我戴着大凉帽,把自己藏在人群里,躲着张骏走,恨不得自己有件隐身衣。我近乎悲愤地想,这世道怎么如此古怪?明明是他做错了事,怎么倒好像我见不得人了?可道理归道理,行动却是毫不含糊地畏缩。 因为太困,究竟在天文馆里看了些什么,听了些什么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只记得最后,老师把我们带到一个大厅里,讲恐龙灭绝的原因。 大厅的天顶是椭圆形的,当灯光完全熄灭时,整个天顶化作了浩瀚的苍穹,无数颗星星闪烁其间,美丽得让人难以置信。 随着解说员的声音,我们如同置身宇宙,亲眼目睹着亿万年前彗星撞向地球,导致恐龙的灭绝。 这样的节目本来是我的最爱,可置身黑暗中,头顶星海浩瀚,馆内温度宜人,我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感觉也就是睡了一小会儿,就有人推醒了我。我立即睁开眼睛,发现张骏坐在我旁边。 大厅里的人已经走得半空,周围的椅子全空着,他默默地看着我,我脑袋充血地瞪着他。 人都走空了,我们仍然是刚才的姿势,互相瞪着对方。 工作人员来催我们:“同学,放映已经结束。” 张骏拽拽我的衣袖,低声说:“走了。” 我迷迷糊糊地跟着他晃到了大厅,同学们都在买纪念品,各种各样的恐龙。 他带着我过去:“要恐龙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意识完全混乱,完全无法思考,就纠结着打他还是不打他。 他把每一种恐龙都买了一只,花了不少钱,甄公子开玩笑:“你要回家开恐龙展啊?” 张骏笑了笑,没吭声。 当我纠结了半天,发觉自己已经错过最好的发作时机时,我迅速逃离他,跑去找林依然:“你怎么走的时候也不叫我一声?太不够朋友了!” 林依然看着我身后不说话,我一回头,张骏像个鬼影子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就站在我身后。 坐车时,本来都是我和林依然坐一起,可回去的时候,张骏主动要求和林依然换座位,坐到我旁边。 我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解释、道歉、狡辩……反正不管什么,他总应该说些什么,这样我才能反击,可他一路一句话没说,我闭着眼睛装睡觉,貌似镇静,实际已经完全晕了。 去食堂吃晚饭时,他没和男生坐,反倒坐到我和林依然身边,顺手就帮我和林依然把方便筷子、纸巾都准备妥当,林依然惊奇地看着他,我也完全不能理解地盯着他,他却若无其事,我行我素。 我们前几天一直互相敌对,恨不得一刀杀死对方而后快,昨天吃晚饭时还针锋相对,闹得满桌人尴尬,今天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坐车一起,吃饭一起,别说外人看着奇怪,我自己都觉得很诡异。 沈远哲端着餐盘坐了过来,笑着问:“你们总算可以和平相处了,误会怎么解开的?” 我低着头吃饭,不吭声,张骏笑了笑,和他聊着别的事情。沈远哲几次想把话题转到我和张骏身上,张骏却都避而不谈。 吃完饭,回到宿舍楼,大家依旧聚在一起玩,我却立即跑回了自己房间。 第二天,上了车,我已经和林依然坐好,张骏却一上车就走过来,要求和林依然换座位。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林依然又向来不会拒绝人,立即就同意了。 张骏又坐在了我旁边,我心里七上八下,幸亏一向面部表情瘫痪,外人是一点看不出来。 这一天是游览北海公园和北京动物园,一整天,不管去哪里,他都跟着我,我不理他,他也不说话。如果我走得快,他就走得快,如果我走得慢,他就也走得慢,如果我和林依然说话,他就站在一旁摆弄相机,如果我被哪处景物吸引,想多看一会,他就站在一旁默默等着。反正,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再嘲讽我,就是一直跟着我,跟得我毛骨悚然,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 中途,我尝试着偷偷溜了几次,可是,集体活动,再溜能溜到哪里去?过一会儿,他就能找到我,继续像个鬼影子一样跟着我,后来,我也放弃了这种无谓的尝试,任由他去。 虽然非常古怪,我和他却很和平地相处了一整天,整整一天啊! 晚上回去时,他仍旧坐我旁边,去食堂吃饭时,他也仍旧坐我旁边,沈远哲和林依然都目光古怪地盯着他,他却坦然自若,和他们都谈笑正常,只是不和我说话而已,当然,我也只和林依然、沈远哲说话,坚决不理他。 第三天,还是如此,他总是在我身边,默默地跟着我,默默地照顾我,却一句话不说,搞得我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开始有些受不了。感情上,我暗暗渴望这样的日子继续下去,可理智上,我知道绝不能再放任自己,否则,我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和张骏不一样,张骏玩得起,我玩不起。 吃过晚饭后,我和前两天一样,立即回了宿舍,边冲凉边思索,等洗完澡,换了条长裙,我决定去找张骏把话说清楚。 张骏、贾公子、甄公子几个男生在篮球场打球,黄薇和几个女生在一旁观战。 我走到篮球场边,默默站着。七个男生分成两组,打着力量不对称的比赛,拼抢却都很投入,张骏的技术非常突出,黄薇她们不停地为他鼓掌喝彩。 杨军的篮球打得也非常好,可惜杨军没来,否则他们两个一定能玩到一起去。 我胡思乱想了一阵,实在没有勇气在众人面前,高声把他叫过来,所以,只能又默默地转身离去,低着头,一边踢着路上的碎石头,一边走着。 身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未等我回头,一个浑身散发着热气的人已经到了我身边,是张骏。他的脖子、胳膊上密布着汗珠,脸颊带着剧烈运动后的健康红色,浑身上下散发着非常阳刚健康的男孩子的味道。 一瞬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脸腾地就滚烫,忙转过头,盯着脚前面,大步大步地走路。 他也不说话,只是沉默地跟着我。 我走了一会,心头的悸动慢慢平息,脚步慢下来,他也自然而然地慢了下来。 我停住了脚步,转身看着他,他也立即站住。 我把心里的五味杂陈都用力藏到最深处,很理智、很平静地说:“我已接受你的道歉,明天不要再跟着我,我会忘记所有的不愉快,我们之间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各玩各的。” 他盯着我,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似乎里面有什么东西就要挣脱束缚,跳出来,可一会儿后,他又平静了下来,淡淡说:“我要去打球了。”说完,立即跑向了球场。 我长长吐出强压在胸口的那口气,立即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我怕晚一步,我就会后悔。 晚上,我再次失眠了,心里有很多挣扎,一会是理智占上风,肯定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一会是感情占上风,嘲讽自己自讨苦吃,何必呢? 不过,现在怎么想都已不重要了,因为骄傲如张骏,只会选择立即转身离开。 半夜时分,下起了暴雨,雷声轰隆隆中,雨点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户,我刚有的一点睡意,立即全被敲走,只能卧听风雨,柔肠百转。 清晨起床时,我有些头重脚轻,想到待会还是会见到张骏,突然觉得很软弱。 洗漱完,和林依然一块去吃早饭,到了食堂,刚要去打饭,有人叫我:“罗琦琦。” 是张骏的声音,我石化了三秒钟才能回头。 张骏脸色不太好,好像没睡好,他没什么表情,非常平静地说:“我已经帮你和林依然打好早饭了。” 我还没说话,林依然已经笑着说:“谢谢。”我只能跟着他,晕乎乎地走到桌前坐下,坐在一旁的沈远哲冲我笑着点头,脸色不太好看,似乎也没有睡好。 我做梦一般吃着早点,究竟吃了什么,完全没概念。 到了车上,林依然刚想坐到我身边,张骏的胳膊一展,就搭在椅背上,挡住了她:“不好意思,这个位子我要长期占用。” 林依然愣了一愣,笑起来,走到后面坐下。 张骏坐到了我旁边,我扭转头,望向窗外,装作专注地研究车窗外的风景,心里却七上八下。 车在公路上奔驰,车厢里有的同学在唱歌,有的同学在谈笑,张骏却一直沉默着。 我不停地酝酿着勇气回头,却怎么都没有勇气,当我的脖子都快要变成化石,玻璃都快要被我看融化时,我终于鼓足勇气,很淡定地回头,打算和张骏进行严肃对话,却发现张骏头歪靠在椅背上,呼呼大睡。 我虚假的淡定变作了失落的怨愤,我在那边纠结啊纠结,纠结得脖子都酸了,人家却一无所知,睡得无比香甜。 可是,怨愤很快就散了。 夏日的清晨,一束束阳光透过车窗射进来,照在他脸上。车窗是深蓝色的,光线被过滤成了深浅不一的蓝色,随着车的移动,深深浅浅的蓝色都在欢快地跳跃,而他却是极静谧的,在一片晶芒掠跃、华光流溢中,他安稳、香甜地睡着。 忽然间,很多年前的一幕回到了心头,灿烂的夏日阳光透过树梢洒下来,河水哗哗地流过,他躺在大石头上静静地睡着,暖风吹过我们的指尖,很温暖,很温馨…… 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竟然已经成为了当时觉得遥不可及的高中生。 我的心柔软得好似四月的花瓣,轻轻一触就会流出泪来,我悄悄拉好车窗帘,遮挡去阳光,头侧靠在椅背上,静静地凝视着他。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真正看过他了,这些年来,我要么是视线一扫到他,就立即移开,要么只是用眼角余光追随着他的背影或侧影。 他睡了很久,我看了他很久。 没有任何预兆地,他忽地睁开了眼睛,两人的视线猝然相对,我怔了一怔,立即惊慌地转头,可马上又意识到不能太着痕迹,所以装作坐久了不舒服,故意揉着脖子,把头转来转去,好似刚才他睁眼的一瞬,我只是恰好把头转到了他的眼前。 两人的视线总会相遇,可又总会轻轻一碰,就迅速移开,我都不知道到底是他在惊慌,还是我在惊慌。我总觉得该说些什么,可之前酝酿好的东西已经忘得七零八落。 他轻声说:“还有一个小时才能到,睡一会儿吧,爬长城需要力气。” 他的口气很温和,我的心很柔软,所以,我虽然漠然地转过了头,却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脑子里仍在胡思乱想,一会是小时候的事情,一会是刚才的画面,不过,昨晚没睡好,想着想着就真正睡着了。 猛地感觉到刹车,惊醒时,发现已经到长城了。 司机停停倒倒了几个来回,终于把车停好。 万里长城就在眼前,同学们激动地抓起背包,呼啦一下全冲下了车。 张骏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站起来,从行李架上把我们的背包拿下来,我刚要去拿,他却打开自己的背包,把我的小背包压了压,全部放进了他的背包里。 “你干什么?” 他不吭声,施施然做完一切,把背包往肩上一背:“走吧!去爬长城!” 我只好空着两只手,跟着他下了车。邢老师买好票后,决定由她领队,物理老师看着中间,沈远哲和张骏压后。 三十多人的队伍,有人走得快,有人走得慢,渐渐拉开了距离。 我很快就明白了,张骏可不是好心地帮我背包,而是我的水、食物和钱都在他那里,这下变成了我像个鬼影子一样跟着他了。 不过,没多久我就顾不上琢磨这些事情了,因为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万里长城。课本上、电视上的万里长城终于真正到了脚下,我非常激动! 我、林依然、张骏、沈远哲一边爬长城,一边说话。张骏今天不但不打击我,反倒十分捧场,不知不觉中,我和他也开始说话,他已经爬过两次长城,给我们讲起以前的有趣经历,学着北京人的卷舌音耍贫,我和林依然都被他逗得不停地笑,所有的隔阂在笑声中好像都没有了。 林依然看我很高兴,也十分高兴,变得异常活泼,爬累了时,开玩笑地问张骏,她能不能也享受背包服务,张骏立即二话不说地把她的包背了过去。 林依然冲我眨眼睛,吐舌头笑,没对张骏说谢谢,反倒对我敬了个礼,说了声“谢谢”。 “去你的,别得了便宜卖乖!”我嘴里骂着,心里却暖洋洋地开心,忍不住地开怀而笑。 张骏看我笑,他也一直在笑。 我们四个说说笑笑,爬爬歇歇,所以真的是十分“压后”。 等回程时,张骏性子比较野,不想再走大道,提议从长城翻出去,走外面的野径。 林依然有些害怕,我努力煽动她:“我的体育全班最差,我都能走,你也肯定能走,如果碰到野兽,我保证落在最后一个帮你挡着。” 林依然依旧犹豫着,征询地看着沈远哲,显然沈远哲的意见起决定作用,沈远哲说:“我们还是不要……” 我立即谄媚地央求:“走一样的路很没意思,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帮我,拜托!” 沈远哲一时间没有回答,他的眼睛藏在眼镜后,阳光映射下,镜片反射着白蒙蒙的光,看不清楚他眼睛里面的内容。 他说:“那好吧,我们就违反一次纪律,只此一次,不过,先说好了,如果被邢老师和王老师发现,就说全是我和张骏的主意,你们俩是被迫的。” “没问题,没问题。” 我哈哈笑着,立即拽着林依然去找好翻的地方。 走在野外,风光和长城上又不同。 在充满野趣的大自然前,林依然很快就忘记了担心害怕,看到一簇美丽的野花,就照相;看到一株俊秀的树,就合影。玩得比我还投入。 沈远哲帮林依然照相时,张骏问我要不要照相,我笑着摇摇头,他也明白我为什么不肯再照相,想说什么,我立即跑走了。 晚上下过雨,很多地方很滑,林依然走得颤颤巍巍,向来心细的沈远哲自然担负起了照顾她的任务,碰到难走的地方,还会经常扶着她的手。 张骏几次伸手想扶我,都被我拒绝了,我一个人蹦蹦跳跳、歪歪扭扭地走着。这种野趣,要的就是惊险刺激,如果没了这份惊险刺激,那趣味也就大大减少了。 我们四个在荒山野岭里爬山涉水,终于快要到山下了。林依然拜托沈远哲帮她照几张相片留念,两人一直忙着选取各个角度照相。 我站在山脚下仰头看向高处,群山连绵,起伏无边,气势壮阔非常,让人心中自然而然有一种豪气激荡,这样的感觉是看再多的书也无法真正明白的。 我弯下身子,从地上捡了两个完好的松果,放进袋子里。 “罗琦琦。” 张骏站在一棵树下叫我,我回头,他微笑着说:“过来。” 我笑着走过去,他突然猛地踹了一脚大树,人急速后退,随着树干摇晃,树叶上的积水都抖落,仿若一阵小雨飘下。 “呀!”我惊叫着躲,差点要滑一跤。张骏趁机握住了我的手,我一边敲他,一边哈哈大笑,“我的帽子、衣服都湿了,你说怎么办?” 张骏不吭声,笑握着我的手往山下走,我要松开他的手,他却不放,起先,我还没意识到,以为他没明白我的意思:“不用扶了,我自己能走。” 他好似压根没听到,薄唇紧抿,一脸严肃,眼睛只是盯着前面,等我用力抽了好几次手,他却越握越紧时,我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不是同学间的互相帮助。 我的心开始扑通扑通地狂跳,跳得我又甜蜜又慌乱,想看他,又不敢看,身体里好像有无数个甜滋滋的酒心巧克力泡泡汹涌澎湃地冒出,让人变得晕晕乎乎,什么都忘记了,只知道跟着他走,即使他带着我跳下悬崖,只怕我也会跟他去。 也许,我的动作无形中已经泄露了我的心意,张骏的神情不再那么严肃紧张,眉梢眼角都透出了笑意。 他突然说:“那天算命时,黄薇让我说四个女生的名字,我其实只想说你的名字,可说不出口,我就想先说林依然的名字,再说你的名字,那样能显得自然些。” “那你怎么后来没说?” 他含着笑反问:“你不也没说我的名字?你当时真的哪个男生都不喜欢?” 我们两个都沉默了下来,身心却沉浸在难以言喻的甜蜜中。那种透心的甜蜜,是无论多少年过去,都不可能忘记的。 等我们快到山下时,我才想起还有两个人:“哎呀,沈远哲和林依然呢?我们把他们给丢了!” 也不知道我说的话哪里好笑了,张骏极其开心,眼睛里的笑意比夏日的阳光更灿烂,他笑着指指上面:“他们老早已经回正道了。” 我抬头看去,可不是嘛!他们正站在长城边上,四处查看着我们,我立即甩脱了张骏的手,希望他们什么都没看到。 我和张骏翻回了长城上,他拿出相机,递给沈远哲,“帮我和琦琦照张相。” 我立即站了起来,也没留意到他已经只叫我琦琦了:“我不照。” 张骏想抓我没抓住,我已经咚咚地沿着台阶直冲而下。 一口气跑下山,发现我们虽然回来得很晚,但是老师和同学都在采购纪念品,所以没人在意。 我也凑在小摊上看,有核桃雕刻的十八罗汉、有景泰蓝手镯、有玻璃鼻烟壶……每一件我都拿起来把玩一会,又都原样放回去。 张骏站在我身后问:“喜欢吗?” 我摇头,那个时候我喜爱摄影家郎静山、作家三毛,我崇尚的是一把牙刷一双布鞋,走遍千山万水,人对外物的拥有有限,人的心灵却可以记录下世间一切的美丽。 每个摊位都大同小异,我不买东西,所以很快就和张骏站在一旁等大家。 “你不买东西吗?” 张骏摇了摇头: “我光长城就爬了两次,这是第三次,小时候还挺喜欢买这些小玩意,现在没什么兴趣了。” “你已经来过那么多次,为什么还要参加夏令营?” 张骏没有回答,只是笑笑地凝视着我。 我脸颊发烫,嘴里却嗤一声讥笑。 张骏眼中的黯然一闪而逝,柔声说:“我们照张相片吧,就一张。” 我摇摇头,断然拒绝:“我不喜欢照相。” “琦琦,我之前说的话没有一句出自本心,你一直不肯正眼看我,我只是想逼你不要再对我视而不见,当然,也有些自暴自弃了,想着如果不能令你喜欢,那让你彻底憎恨也行,至少你心里有我。” 我微笑地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