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泰西亚从北角折返后我南下芬兰,来到巴尔干三小国之一,爱沙尼亚境内。一踏进首都塔林的旧城区,就像走进中世纪的童话故事。石板路上成排古老的民宅,还有中央广场上高耸的教堂……同时,也有不少时髦的咖啡馆和速食店,吸引许多年轻人和观光客,活力四溢。广场正上演着露天话剧,有许多人在围观。我努力拉长脖子一起看,有名站在前头的女子回过头,一直朝我这边看。苗条的长腿和娇小的脸庞,有如模特儿,年纪大概是二十二、三岁左右吧?锐利的目光,并无诱惑男人之意,却有某种妖艳的光泽。被这样的眼眸注视着,那瞬间,我无法将眼光移开。就这样,她凝视片刻,之后露出满脸微笑,说道:“你好。”我有点措手不及,用英语问她:你会说日文吗?“只会一点。”她答道。原来如此,是想要讲日文,才会一直盯着我吧?我们就这样站着用英语聊了起来。她名叫泰西亚,大学生,似乎才刚学了两个礼拜的日文。“你是日语系的学生吗?”“不是,我专攻地质学。”“那为什么要学日文呢?”“我喜欢学习语言。”聊了一会儿,她似乎还要别的约会,说完“下次再会”就离开了。傍晚我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看到她和一名西部牛仔打扮的男子在一起。对方正开心地讲着公用电话。她一发现我,就和男子讲了几句话,往我这边走来。“嗨,裕辅!”咦,她记得我的名字啊。“刚刚你跟他是用爱沙尼亚文交谈吗?”“是法文。他是我的法国朋友。”“你也会说法文?”泰西亚那锐利的双眼,浮现意味深长的笑意,“我会说十一国语言哦。”我也咧嘴笑了起来,打算开开她的玩笑:“你会说西班牙文吗?”经历过南美洲的旅程,我也能讲一定程度的西班牙文了。没想到她马上回答:“当然。你也会吗?”,然后一口气讲了一串比我流畅许多的西班牙文,我完全被她打败了。看来她会说十一国语言,可不是随口乱盖的。据她说,除了欧洲各国,她也正在学中亚地区的语言。到底要多用功,才能记住这么多种语言呢?我忍不住问她到底几岁了?“呵呵,十五岁。”我看着眼前的她,目瞪口呆。泰西亚从包包里拿出学生证,的确是十五岁没错。而且她还是塔林大学的学生,相当于日本的东京大学。泰西亚有些得意:“我一直跳级,今年就上大学了。”“你是天才吗?”她一直强忍到现在的笑意,好像一下子全爆发了,讲完“是啊”,就哈哈大笑起来。我只能呆呆地看着她爆笑出来。我被泰西亚拖进一间满漂亮的咖啡店。她边喝咖啡,边提出各式各样有关日文的疑问:日文的“白色”要怎么说?“黑色”呢?“红色”呢?“今天”呢?“明天”呢……大概是希望我教她日文吧?当然我也很乐意,能当天才少女的老师,真是光荣啊!可是她的学习态度实在太热切,问题不断冒出,就像机关枪扫射。我是教导者,反而被问得语无伦次。教过她一些单字后,我试着考考她。一开始她出乎意料地错了好几题,不过练习几次之后,就马上记住,结果用相当快的速度就学会了。晚上八点,日文课终于告一段。和一直兴致高昂的泰西亚比起来,我已经精疲力竭。临别的时候,她问我:“明天也可以见面吗?”隔天傍晚,我比约定的五点还早一些抵达中央广场。泰西亚已经先到了。一起走了没几步,她又开始问我日文问题,还是一样热切。我一边回答她,内心却有点不愉快,觉得自己好像一直被她牵着鼻子走似的。乌云在一个钟头前开始笼罩天空,不知不觉,落下了豆大的雨滴,我们连忙逃进城墙的拱门下躲雨。接着就下起了大雨,眼前可以看到石板路两侧的老房子,在雨中变成粉蜡笔画般柔和透明的颜色。一阵白茫茫的雾气升起,房子的轮廓也渐渐模糊,失去了真实感。这时我不禁想:真的是身在异国啊!身旁还站着一名不得了的女孩呢。雨一点也没有要停的意思。我们数着一二三,冲出拱门,跑到斜对面房子的屋檐下躲雨。一跑到那里,就喘着气哈哈大笑。下一个目标是隔着五栋房子的面包店,我们从屋檐下冲出来,这时候,天空瞬间放光,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雷鸣……好不容易跑到面包店,头发全湿的泰西亚有如疯了般放声笑着,我也捧腹大笑,不知不觉间,不快的心情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半是苦笑地想,唉,我果然拿这孩子没办法啊!在咖啡店里,和昨天一样教完日文后,泰西亚又说:“明天也可以见面吗?”我顿时有点词穷。本来打算明天也差不多该出发了,冬天的脚步已逼近,我希望越早南下越好。何况这里的住宿费也不便宜,我没有财力继续住下去。“我打算明天动身。”泰西亚露出不满的表情:“为什么?你不是很闲吗?”“我已经比原订计划晚很多了。”“不要,再待一会嘛!计划有跟没有不都是一样的吗?”——话是没错,但你那是什么态度啊?“好吧!明天五点我还是在广场等你。要是你到六点还不来,我就回去了。”“……”结果,隔天我还是没有启程。我在五点到达广场,泰西亚露出满脸笑容,向我挥手。当天上完课,她和昨天一样说:“明天也来吧!”“不行啦!今天是最后一次了。”我斩钉截铁地说。泰西亚露出既象生气,又有点困扰的复杂表情,下一刻,双眼流下泪水。我心头一震,她一度锐利的目光消失了,现在只是一名天真无邪的十五岁少女。在那眼眸中,是我未曾见过、带着忧愁的眼神。——咦?不会吧?难道……我非常意外,本来以为对她而言,自己只是一名方便的日文老师而已。泰西亚轻声说:“明天我也会等你,等到六点,要是你没来我就走了……”然后我送她去做公车。远远看到公车开过来,泰西亚突然低下头,扑进我怀里,肩膀微微颤抖着。我迟疑地抱着她的肩膀。公车就停在我们面前,泰西亚抬起头,小小的脸蛋贴近我的嘴边,轻轻地吻了。虽然外表老成,还是有种无邪少女的香味。泰西亚上了车,回头看着我。“再见……”她用日文这么说完,公车就关上门开走了。我一个人孤伶伶地留在原地,目送着她,突如其来地一阵黯然。她的那声“再见”,听起来比普通的告别哀伤多了。次日,苦恼了很久,我还是出发了。虽然一想到孤单地等着我的泰西亚就会心痛,我也不能一直留在这个地方,所以,我想还是越早动身越好。慢慢地踩着自行车,望着如粉蜡笔画般柔和明亮的街道,在眼前流逝。广场到了,可以看到高耸的白色教堂,之前一起上课的咖啡店,也慢慢移出我的视线。曾几何时,这些和泰西亚一起走过的地方,已经成为我的一部分。还留有中世纪风味的街道,渐渐染上乡愁的颜色。看到一间眼熟的面包店。在滂沱大雨中,我和她在这里躲雨,两人一起大笑。我突然觉得喘不过气来,想要煞车,但还是强忍住,继续踩着自行车。越早越好……我对自己这么说着。2009-7-1820:34lpj29卖香菇的老伯29卖香菇的老伯漫步在波兰首都华沙,可以看到不少缺手断脚的乞丐。我从他们面前走过,视线正好对上一名没有双腿的中年男子。他锐利的眼神,好像可以看进我的内心深处。那一刻,我胸口一痛,觉得好难受,像要逃走似的从他面前走开了。三天后,我骑过一条森林中的小路,看到前头的人影,似乎是卖香菇的小贩。秋意渐深,有村民到树林里采了香菇,就站在路边卖了起来。那些香菇出奇地美味,象混合了松茸和鸿喜菇。我象是上了瘾,每天都会买。“今晚就加到味噌汤吧。”我盘算着,走近路旁的那名男子,却吓了一大跳。那是一位中年老伯。这没什么,可是他坐在奇怪的脚踏车上,有三个车轮,在车头处装了踏板。那构造,象是要用手来拨动前进。仔细一看,他缺了一条腿。——是乞丐吗?当时我是这么想着。他的下巴还有胡渣,衣着也破破烂烂,可是面前却整整齐齐地摆着香菇,真是让人感动。他和这个国家其他残障人士不同,靠采香菇自立求生哪!我象平常一样拿出一个ZLOTYCH的铜板(相当于40日元),满脸笑容地指着他的香菇,“给我一个兹罗提的份。”没想到老伯一看我拿出铜板,脸色变得非常愤怒,坚决地说:“Nie!Nie!(不)”,然后不停飞快地说着什么。大概是在说,“那么一点钱,才不够买我的香菇呢!”我有点失望,虽然刚才还很感动。要踩着这样的三轮车到树林里采香菇,一定很辛苦,可是普通一个兹罗提就可以买到不少香菇,而且他强硬的态度也未免太让人退避三舍了……那时候,我大概是出于廉价的同情心吧,从钱包里拿出一张五兹罗提的钞票。可是老伯却更激动地怒吼:“Nie!Nie!”然后从自己的衣袋里拿出钱包,就像要我“看清楚”般,刻意在我面前取出几张钞票。我觉得全身窜过一股寒意。——是要我多拿一点钱出来吗?老伯把刚刚拿出来的钞票收进钱包,不断把香菇装进袋子里,我连忙制止,但他还是不停用波兰语快速说着什么,一点也没停下动作。这时候,他说的话里头,有一个字闪过我的耳边。“Prezent.”——咦?老伯把那装满香菇、脏兮兮的塑胶袋推到我面前。“……要给我的礼物?”我这么一说,老伯用力地点头。他那坚定的眼神,仿佛在对我诉说着什么。这时候,我终于恍然大悟。一开始,老伯就是急着要告诉我,“我怎么能从你这个困苦的旅客身上拿钱呢?”而刚才他向我展示自己钱包里的钞票,就是要向我表示,“我不是乞丐”。我全身颤抖,想着,他的自尊心真是高贵哪,而且,又多么慷慨啊……夹杂着种种复杂的思绪,只觉得内心涌起一股暖流,不知道要如何表达自己现在的心情,只好说出自己唯一一句会说的波兰话。“谢谢你。”他露出坚毅的表情,轻轻地点了头。我虽然骑远了,,沸腾的思绪还是盘旋不去。穿过森林,夕阳灿烂的光辉照在脸上。沐浴在这样的光芒中,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在心中默念着“谢谢你”。当我的泪水一流下来,就再也止不住了。2009-7-1820:35lpj30恸30恸我在伦敦打了一阵子工,部分是出于经济上的迫切需要,但更大的理由,却是我的旅行已经开始僵化。离开日本两年又五个月,旅途刚开始那种新鲜的激动和昂扬的情绪已经荡然无存,变成只是每天茫然地踩着自行车。曾经是“非日常”的旅行,日复一日,已经转变为“日常”了。要为这惰性的日子注入活力,最好的方法就是一头栽进“非日常”的世界里。对现在的我而言,所谓的“非日常”就是停留在某个地方开始工作,和厌倦上班族生活的一成不变而出发旅行的人正好相反。我马上就找到工作,在卖日本料理的便当店打工。当然是地下劳工,也就是所谓非法就业。老板非常谅解,很爽快地答应了。我在土耳其人混居的怪怪公寓大楼里租了一个房间,开始定居伦敦的生活。转眼就过了三个月,我迎接踏上旅途的第三个春天。某一天。那天,一大早就是伦敦少见的晴天。我打电话到诚司大哥老家去,想打听一名和他共同认识的朋友的住址。我在美国和南美洲遇见诚司大哥好几次,也把他当成我的亲兄长一样崇拜。本来我想打给另一个朋友,但在拨电话之前闪过一个念头:诚司大哥说不定已经回日本了。想听他的声音,想要像在南美洲那样,两人轮流说着无聊的笑话,然后放声大笑。我在旅途中每次遇到什么蠢事,就会想着要怎么说给他听,接着一个人暗笑起来。接电话的人,像是他母亲。诚司大哥一定会吓一跳吧?我像个孩子般期待不已,然后说出他的名字。电话另一头沉默了一会。“不好意思,请问您和诚司是什么关系呢?”似乎是他母亲的人这么说。“啊,我在南美洲和他一起骑过自行车,承蒙他照顾了……”“是这样吗?”她说完这句话后,又安静了片刻。之后我终于听到:“……诚司他,已经不会回来了。”“……”我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但我立刻甩开,思考其他更现实、更有可能的理由。哈哈,既然是诚司大哥,该不会和当地女人陷入热恋了吧?不会回来,该不会不小心连孩子也生了吧……“那么,请问一下诚司大哥现在人在哪里呢?”“……他已经不会回来了。”我说不出话,心跳逐渐加快。过了半晌,电话的另一头,妈妈象是下定决心,说道:“诚司,已经过世了。不过,我也还不清楚详细的状况,一个礼拜前大使馆那边联络我们,只说被埋在西藏深山的大雪里,似乎已经遇难了……好像是当地人发现了他的帐棚和自行车,才联络他们的。不过积雪还很深,没有办法找回遗体。”“……”“您是石田先生吧?那你们共同认识的朋友,就拜托您通知了。”我挂上电话,用力将桌上散乱的几个啤酒空罐扫到地上,发出好大的响声。罐子散落在地上,我大叫着,嚎啕大哭,不断击打着房间的墙壁。一阵阴暗、残酷的情绪冒了出来。为什么那样的人非死不可呢,多的是比他更该死的人哪!脑海中浮现好几张脸孔,这家伙死掉不就好了吗?那家伙也可以啊?为什么非得是诚司大哥呢?在巴塔哥尼亚再会的时候,他那灿烂的笑脸;弄得自己双手都黑了,还在帮我修理自行车的身影不断浮现,我的胸口也跟着喘不过气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跪在床上,激动地恸哭着。泪水终于干涸,我稍微镇定了点,可是内心的伤痛还是无法完全抹消,就像一阵又一阵的波涛不断涌来,紧紧地缠绕着我。我想着,绝对不能让自己的父母和朋友承受这样的哀痛。直到这时候,我才明白自己是多么的傲慢自大。——死了就算啦!要是非死不可,就到时候再说吧!从启程的时候开始,整个旅程中,我的内心深处一直抱持着这样的想法。然而,这是多么独善其身,多么幼稚的念头哪!不能让至亲好友如此痛苦,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承受这种悲痛。当我这么发誓,身体深处又再度涌现那份难以忍受的痛楚。我紧紧抓着床单,把自己的脸深深埋进床上。在伦敦的日常生活平淡地过去了,和我心中剧烈的变化相比,我周边的世界还是一成不变。然后不知不觉地,来到这里也已经半年了。在半年的签证过期之前,我告别英国。向便当店的老板道谢,整理行囊,搬出公寓,离开这条熟悉的街道。当我骑上车,吹过脸庞的风清爽得让人意外,心情也舒展开来。在这里的“日常”,的确洗去了我在旅程中累积的污垢。淡绿色的草原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如风声般流过,这天从一大早起就是英国少见的晴天。一边踩着自行车,我向身边一起飞驰的他倾诉着。——你说过总有一天想在非洲骑车吧?那么我们一起去吧……2009-7-1820:36lpj31永子小姐的话31永子小姐的话来到爱尔兰,一喝到这个国家的名产“吉尼斯啤酒”,我大为惊叹,这是什么啊?还真是美味……在伦敦我也喝过好几次,怎样都很难喜欢那黑啤酒独特的甜味和浓厚口感。可我现在所喝的吉尼斯完全不同,就算扣掉“在当地喝总会比较好喝”的心里作用,还是一样美味啊!接下来,我每天开怀畅饮。一路上我已经喝遍世界各国的啤酒,我觉得这个吉尼斯或许是第一名。如鲜奶油般的泡沫,还有那浓郁的口感、甘美的甜味和清冽的余韵,都是最高级的。之后我才知道,爱尔兰的吉尼斯啤酒完全以本地原产的麦芽、啤酒花和泉水酿造,而且只有在爱尔兰当地才能喝到。酒要在产地喝才最美味,其他东西也是一样。伦敦的吉尼斯啤酒似乎是英国自制,就算用一样的制造方法,但原料不同,味道也就完全变了。这是在戈尔威(Galway)这个港口城市发生的事。我把自行车停在候船的队伍后方,站在我前面的女子回过头来,是名日本人,而且还是让人眼睛一亮的美女,我的心也噗通噗通跳着。她穿着修长的牛仔裤,一头野性的短发,向我微微一笑:“你一个人旅行吗?”我回答,是的,然后听到她喃喃说道:“哎呀…”反应有点奇怪,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答。真是个怪人啊,我想,虽然外表看起来精明,举止却相反地散发慢条斯理的柔和感。终于可以上船了。船支在不久后启航,目的地是阿伦群岛,也就是爱尔兰观光的焦点。我在船上和刚认识的永子小姐聊天,她说自己已经三十二岁了,但完全看不出来,最多不过二十五、六岁吧。她从事美容造型业,每年工作六个月,剩下的半年就拿来旅行。“你的行李只有这些吗?”我问道,她身边只有一个小小的背包。“对啊,我只准备一套换洗衣物,剩下的都穿在身上了。”不过,我还有带这个哦!她从背包里拿出CD随身听,里头也有不少CD。“我需要音乐。”她长长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接着说:“一边欣赏美丽的风景,一边听着音乐,我就会想哭,觉得能活着真是太好了。”我凝视她的脸,在她的话中有些东西让我胸口一紧。“明年我想去加拿大玩,有什么推荐的景点吗?”“罗伯森山的健行步道非常棒哦!”“我没办法爬山。”“为什么?”“因为有一条腿是假肢啊!”她依旧满脸笑容地说着。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好。“日常走路完全没问题啦,不过昨天找旅馆的时候走了一个钟头以上,现在大腿装假肢的地方还在痛呢!”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她的行李会少成这样了。一到岛上,我马上先走一步去找旅馆,然后带永子小姐过去,自己才去露营区扎营。在路上,我看到岛上最大观光景点“褐安古斯石堡”(DunAengus)的入口,我停下自行车,走进去看看。在陡峭的碎石山路上爬了十五分钟左右,视野突然开阔,一片碧蓝的大海在眼前展开。“太棒了……”在那里,可以看到标高似乎有一千公尺的断崖绝壁。晚上我和永子小姐会合,到镇上的酒吧喝酒。她说只要喝到啤酒就觉得幸福,也真的开开心心地喝着。而且,这可是好喝的吉尼斯啤酒呢,我们接二连三喝了好几杯。两个人喝得很愉快,也醉得差不多了,不停说着耍蠢的趣事,接着聊到彼此的童年。话题一转到她的脚,气氛突然静了下来。“十二岁的时候我得了骨肉肿,结果就截肢啦!不过就算这样,救活的机率也只有百分之几,我运气真的很好。”完全没想到她打从那么小就行动不便。我说不出话来,只能凝视着她那依然笑着的侧脸。“我现在反而觉得少了一只脚也不赖哦!有人对我说过,因为这样我对事情的看法才和一般人不同,这倒也是。”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点也不介意,在柔和的表情中,完全感受不到丝毫勉强。临别之际,我终于说出刚刚一直难以启齿的话:“我今天去了褐安古斯石堡,不过山路真的很难走。”“这样啊,那我大概去不了。”“不过……要是你愿意的话,我想我可以扶着你走。”我有点担心她会说没这个必要,没想到永子小姐露出非常自然的笑容,“谢谢,那就拜托你啦。”让我松了一口气。隔天,我们约在褐安古斯石堡的入口会合,开始一起爬山。我扶着她的手肘步行,她说手牵着手走路反而没有安全感,会让人害怕。一步一步慢慢地前进,步调非常缓慢,两个人一起这么走着,我才开始惊讶,她是用这种速度旅行的啊!在途中的半山腰,我发现路旁开满了某种奇异的红花,象是打开的降落伞。昨天我一个人爬山的时候,只注意到有红色的花,完全没留意到它那不可思议的形状。我和永子小姐分享这件事。她好像早就注意到了,兴味盎然地看着这些花朵。也许就是用这种速度来生活,她才能够发现许多我遗漏的东西。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爬上山顶,大海就像天空一样辽阔。“哇!我好高兴!”永子小姐大喊着。在脚下的远处有破碎的白色波浪;往侧面一望,可以看到整座岛上遍地布满白色的遗迹群落,有上百座。眺望这壮阔的风景,永子小姐听着CD随身听,我画起素描来。接着我们到悬崖边散步,她突然俯身倒在毛茸茸的草地上,我连忙过去抱起她,她满脸微笑说:“没有啦,我是故意的。我就是想要这样躺在草地上打滚,好像很舒服呢!”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她看起来好自由自在。那天晚上我们买了一大堆啤酒,坐在港边的长椅上喝着。她说明天要搭早上的船回去,而我打算继续环游这座小岛,还会待上三、四天左右。我们畅谈着旅途的趣事,然后握手告别了。若可以的话,我想为她送行,但我扎营的露营区离港口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可是,隔天一早我睁开眼睛,又突然改变主意。看看表,时间似乎还来得及,我跳出帐棚,脸也没洗就跨上自行车,全力加速飞奔上路。到港边时,船正好刚要启航。我对着船不断呼唤她的名字,快要放弃的时候,甲板上终于出现她的脸。永子小姐一手拨开在风中飞舞的头发,露出满脸柔和的笑容。她说了些什么,可是被引擎吵杂的噪音盖过了,我也大声叫喊着,不知道她是不是听到了?不过也无所谓,能看到她的笑容就足够了。之后,我一个人爬上另一座断崖,听着随身听传来的电影配乐,用昨天学会的速度前进。景色缓缓地流动着,象被刀子削得毫无棱角、形状奇特的石头映入眼帘,我不时停下脚步,注视着石头不可思议的外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