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携带的步话机交谈。十一点光景雨果通知我,老营地来了大群猿猴,他准备将它们带往新的营地。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我听见了他粗声地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了些什么。我勉强听清楚地说的是:他要我尽快地在通到新营地的小路上,尽量多抛撒些香蕉。我抓起一大串香蕉,奔跑着去迎接雨果。我很快看见了他——他腋下夹着箱子,手里拿着一只香蕉,沿着小路奔跑着。雨果往后面掷出这唯一的一只香蕉,气喘吁吁地跑着,摔倒在我旁边。也就在这个时候,一群黑猩猩在小路上出现了。它们看见了抛撒在地上的成串的香蕉,兴奋得尖叫起来,互相拥抱和接吻,享受着这意外的盛宴。过一会儿,它们的尖叫声逐渐沉寂:嘴巴被香蕉塞满了。雨果告诉我,他一边抓着一只香蕉给大卫看,手托着我们平常盛香蕉的空箱子,一边沿着陡峭而溜滑的通往新营地的小路上快跑。雨果对自己设想的方案能否成功没有把握,但是轻信的大卫发出喧嚣声,在他后面紧追着。一些公黑猩猩也在大卫后面跑着。雨果惊恐起来,他害怕激动的黑猩猩会追上他,砸碎他手里的箱子,因发现它是空的而狂怒起来。黑猩猩很快地习惯了这个新设的饲食站。它们习惯于在森林里转悠觅食,因此搬迁一事在它们中并未引起特别的周折。在它们想来,起先,无花果在某个山谷成熟了,尔后又在另一个山谷成熟。香蕉也是这样。在一处“结实”一段时间以后,又在山谷的另一边“成熟”了——不过和原先一样,是在一些古怪的、埋在地下的箱子里“成熟”就是了。在这离湖遥远的新营地里,黑猩猩感到格外安适。到新营地来取香蕉的,有一些我们不相识的新人物。某些年龄的猿群,例如少年黑猩猩和年青的母黑猩猩,过去是很少登门的,现在也光临了。这使我们很高兴,我们终于可以填补观察记录上的空白了。一看到新的来客,我们立刻在营帐里躲藏起来,通过防蚊纱窗注视着它。由于没有人在场,新的来访者对营地的使它惊吓的陈设——它所不熟悉的营帐和箱子,很快就习惯了。我们甚至从箱子中取出好几大串香蕉,并将它们分散地摆在可以看见的地方,期待着新的来访者可能通过向我们的老相识请求而得到一些香蕉,或者哪伯是捡起一点丢弃的香蕉皮。然而新的客人行动很迟疑:它们长久地坐在围绕营地的树上,并小心地注视着同伴们的行动。我们也注视着它们,尽管在密不通风的帐篷里炙烤得闷热难忍。但是,我们的苦楚并没有白受。有一次,戈利亚出现在我们营地附近,还有一个我们不认识的性皮红肿的母黑猩猩陪伴着。我和雨果赶紧在箱子前摆出一串香蕉,并躲进了帐篷。母黑猩猩一看见我们的营地,便疾如闪电地攀上树梢,坐了下来。戈利亚停了一会儿,望了她一眼,然后看着香蕉,果断地朝营地方向移动。走了几步他重又停下,再看看他的“女伴”:她还呆在原地。于是戈利亚继续向前走,但就在这时,她悄悄地从树上溜下来,钻进了灌木丛中。戈利亚见此情景,便也急忙返身奔去。几分钟以后,那位“女伴”又爬上了另一棵树。而尾随着她的是毛发蓬松的戈利亚。他开始狂热地为她捋毛,但想吃香蕉的念头,显然使他难以安宁——他不时朝营地的方向张望。戈利亚几乎有十天没来了,现在,见了香蕉自然会使他馋涎欲滴,欲罢不能。终于他下到地面,重新向营地走来。每隔两三步停一停,看看他的那位“女朋友”:她坐着没动,但是看她的样子,倒也不打算偷偷溜走。渐渐地戈利亚离她远了,浓密的树叶挡住了视线,所以他又爬上树,看看她是不是还在原地,她坐着没动。就这样,在到达营地的路途中,戈利亚多次爬上树,待看见了“女伴”,然后再往前走。就这样到达了设着营帐的林间草地,戈利亚碰到的问题更加复杂了——从地面上他看不见“女伴”,而附近又没有树。三次他往回走,以便爬到最近的一棵树上去观察。“女伴”还坐在原先的地方。最后,戈利亚下定了决心,直奔香蕉。他只抓起一只香蕉,就奔回大树。“女伴”一直留在原地。戈利亚一吃完香蕉,就立即从树上溜下来,奔向香蕉,把整串香蕉都抓走了。就在这时,只见他的“女伴”偷偷地溜下了树,并不时张望营地那边;当她确信戈利亚警惕的眼睛不再跟踪着她时,她便悄然消逝了。戈利亚一惊,丢掉了香蕉,开始搜索“女伴”:他搜寻了灌木丛,不时爬上树去寻觅她,但这样还没有找到“女伴”,于是他便干脆放弃了这种毫无结果的寻找,返回营地。他坐在地上吃着香蕉,偶尔瞥观一下原先“女伴“坐过的地方。看来他已疲惫不堪了。我还想起了,我在森林里遇到过多次的一位年老的妈妈初次来到营地的情景。她选了一个合适的观察点,坐在树上;而她那四岁的儿子却和其他猿猴一道进入了营地。使我们吃惊的是,这只小黑猩猩竟然迳直走近营帐,掀起营帐的一角,把他那可爱的小黑脸伸了进来——我们坐着,屏住呼吸,唯恐稍一动弹会惊吓他。他终于平静地放下营帐,开始寻找起香蕉皮来。毫无疑问,他是所有我们见过的小黑猩猩中最勇敢的一个。大约就在这个时候,我们第一次发现了费冈的杰出才能。饲食站来访者的数目日益增多,以前的饲食系统无论对它们、或是对我们都已经不适合了。从基戈马定制的钢制箱盖显然不敷应用,而母黑猩猩和小黑猩猩老是得不到自己的那份香蕉。所以我们开始将果品藏在枝叶里。少年们,特别是费冈,很快地学会了找到它们。有一次,成群的黑猩猩已经吃完东西,费冈看见了树枝间谁也没有留意的香蕉。但是他不能立即就去拿,因为在这棵树下坐着戈利亚。费冈很快地瞅了戈利亚一眼,走到一旁,在帐篷后面坐了下来;而从那儿他是不可能看见香蕉的。过了十五分钟,戈利亚站起来走了,这时费冈闪电般地扑向大树,抓得了果品。非常清楚,费冈是估计了形势的:如果他过早爬上树去,戈利亚肯定会从他那儿夺走果品的。费网也不能停留在原先的地方——他自己会老盯着香蕉,这放美味的地方最后将被其他黑猩猩发现,因为他们会根据他眼睛的活动看破这一点。所以费冈不仅克制了自己那种急切的欲望,甚至后退了一步。为了不致“满盘皆输”,象一个优秀的竞技者一样做了一个漂亮的假动作,巧妙地赢得了最后的胜利。我与雨果为费冈的行为感到震惊,而他以后还不止一次地使我们惊奇过。照例,只要一只黑猩猩离开正在休息的猿群朝外走去,其余的就都会起身跟着走。不仅是首领,即使是母黑猩猩和将成年的黑猩猩一带头,别的黑猩猩也会跟着走。有一次,费冈和一群黑猩猩一起来到饲食站,以便得到二、三只香蕉。突然,他站起来向森林里走去。别的黑猩猩都跟着他。大约过了十分钟,他独自回来了,自在地吃起香蕉来。我们以为这只不过是巧合,因为以前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但是后来这种场面又出现了多次:费冈引走猿群,自己再回来吃香蕉。毫无疑问,他是有意这样干的。有一次,他耍了手腕以后,无忧无虑地又回到营地来了,看到营地里有一只等级地位相当高的公黑猩猩。公黑猩猩安安静静地吃着香蕉。费冈长久凝视着他,然后拼命大叫,用脚跺地。他叫喊着,去追赶刚被他引开的猿群了;他的叫声在远处久久未能平息。我们的营地对于新婚夫妇来说是一处妙不可言的胜地。营帐隐没在成片的油棕树的浓荫里。不大的林间草地,绿草如茵,爽心悦目;石栗树鲜红的花朵给这一片翠绿增添了特殊的色调。金色的太阳鸟飞来飞去采着蜜,傍晚,谨慎的林羚不时地从营帐前驰过。在林间草原的远端,溪流淙淙作响,傍晚我们就在清凉的溪水中游泳。我们自己准备早饭和午饭。我成了雨果的妻子以后,他就想尽办法不让我瘦成皮包骨头。晚上。多明尼克和我们雇用的当地人萨弟基来了,为我们做好晚饭和收拾屋子。这是多么幸福而难忘的时刻啊!山林之美任凭我们享受。爱情充实了我们的生活,而工作,又给我们带来极大的欢悦。我们更加勤奋地观察动物,并了解了许多新的东西。过了几个星期,我们进行了一次十分有趣的观察。那天,雨果和我见到了黑猩猩是怎样“制作”工具的。我们一面慢慢地跟着奥尔莉、吉尔卡和艾维莱德在林中漫步,一面对它们进行着观察。忽然,艾维莱德站住了,他对着一棵被风吹倒了的树干,弯下身子向一个小树洞里察看着。然后地摘下一些树叶,嚼了一嚼再吐出。并将它塞进了这个树洞里。当他取出一团嚼过的树叶的时候,我们清楚地见到了它上面挂满了水滴。艾维莱德从自制的“海绵”里吮吸水分,又将它重新放进“泉水”里去。这时候吉尔卡走近他,同时仔细观察看他的行动。当小哥哥饮干了“泉水”走后,吉尔卡也做了一块小小的“海绵”,将它塞人树洞里;但是没有喝成水。因为水已经没有了。她丢掉“海绵”。走开了。以后,我们在离营地不远处倒下的树干上人为地挖了个不大的洞,我们便多次看到,黑猩猩怎样使用树叶做的“海绵”。它们总是预先嚼嚼树叶,因此就自然大大地增强了这种“海绵”的吸水能力。这是有意地改变物体,并使用它们作为工具的又一个例子。在这一年里,观察小家伙弗林特是我们的最大乐事。观察在天然条件下生活的黑猩猩幼仔的成长,分析他行为中最微细的变化,用照相机和摄影机记录他刚学会的各种本领,这些是多么有趣和引人入胜啊!芙洛和她的一家早就是我们的老相识了,现在更成了我们生活中不可分离的一部分了,我们非常熟悉它们,以致逐渐和它们精神相通了。我们凭着直觉,能够理解他们的许多举动,虽说这种理解不是经常能用科学术语加以解释的。弗林特成长的图景还留下一些空白,因为我们毕竟是晚到了七周。但是不久,密利莎的头生子填补了这个空白。有一天晚上,我们第一次瞧见了这新生的小家伙。夕阳西沉,暑热已经消退,密利莎小心地从山坡上下来,一只手贴在肚皮上,抱住一只象小猫似的东西,走向我们的营地。她不时停下来,看来有什么东西妨碍她走路,而她想把它从灌木丛中拖出来。当她走近时,我们瞧见了这是由脐带连在婴孩身上的一个胎盘。密利莎一点也没有顾虑自己的头生子,运直向我们走来。她好象还在梦中,眼神惊慌不安,动作缓慢而不稳。有一只成年公黑猩猩来到了营地,密利莎本来总是急忙地抢先向较强的同类致礼问候,而且竭力讨好的;现在却丝毫也没去理会他。当他走开时,她也没有跟着,仍旧坐着,两腿交叉,手里抱着躺在她膝盖上的婴孩。由于被密利莎的手挡住了,我们好久瞧不见小家伙的脸。后来密利莎吃香蕉了,拿开了手,并长久凝视着自己的头生子。我们从来也没有见到过这种怪模怪样的小像伙:大耳朵,小小的带皱的嘴巴,难以想象的蓝绿色的带皱纹的脸。小家伙的眼睛紧闭着,整个儿看起来就象个发皱的精灵。我们马上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戈勃林。密利莎抚爱了一阵儿子,然后把他贴在肚皮上,开始建造夜间的巢了。我和雨果跟踪密利莎好长一段路。每走十五到二十步,她就停一下坐着休息,然后站起来继续前走,手里拿着胎盘。已是黄昏了,她爬上了一棵高高的枝杈很多的树,开始安排就寝。我们仅能模模糊糊看出她来。她灵巧地用两条腿和一只手建起一个大巢,平常用三、五分钟就够了,这次用了八分钟。自从失去母亲照料以后,密利莎这是第一次和别的黑猩猩共居一巢。我和雨果默默地返回营地,想必是在思索着同一件事:关于大自然的伟大奥秘——生孩子——以及象世界本身一样永恒的、年青的母亲第一次看到自己孩子时的那种感情。 9 黑猩猩的一家老芙洛刚刚惬意地饱餐了一顿油棕果,正怡然自得地仰天躺在早晨的阳光下,逗着弗林特玩。她用自己长了茧子的粗大的脚掌,抓住弗林特的小手,把他高高举起,而他蹬着腿。令人发笑地摇晃着身子。芙洛伸出手去呵他的痒,弗林特大张着嘴,笑着。这是一种嬉戏时常见的“嬉戏式”笑容。坐在一旁的菲菲不时用手碰碰自己的小弟弟。芙洛的两个大儿子——法宾和费冈在近旁玩着。弗林特出世以后,法宾呆在家庭里的时间愈来愈多了。哥儿俩玩得很起劲,我清晰地听到一阵急促的呼吸声,那是黑猩猩的一种几乎不出声的笑。法宾比费冈大三、四岁,他开始玩得粗野起来,抱腿去踢费冈的头。几分钟以后,费冈终于厌倦了。他离开费冈走向菲菲,想跟她去玩。这时,芙洛把弗林特贴在怀里,走到树荫下给他捋毛;菲菲跟着母亲,没有去理睬法宾。我们又一次得到证实,菲菲对自己的小弟弟兴趣非常大。简直着了迷,越来越爱恋他了。芙洛坐下了,并用她的磨损了的牙齿去咬弗林特的脖子。呵他的痒;菲菲马上挨着坐下,给弟弟翻搜背毛,而母亲一点也没有去管她。可是,原先当弗林特还不足两个月时,芙洛每次都把女儿的手推开,不让菲菲碰他一碰。菲菲为了能触摸一下弗林特,就得耍点儿滑头,她先给母亲理毛,然后愈来愈靠近小家伙贴在母亲身上的小手,停一小忽儿,偷偷瞅着母亲,急忙去抚摸一下弟弟的小爪子。弗林特长大以后,芙洛就允许菲菲跟他玩了。菲菲和弗林特并肩坐着。扯着他的小手。突然弗林特轻轻哀叫起来,看来是菲菲把他扯痛了。芙洛马上把女儿的手推开,把小家伙贴在怀中。闹情绪的菲菲手捧着头,吸着嘴,身子前摇后摆,但眼光始终不离弗林特。刚过一忽儿,她又跟弟弟玩起来了,只是这一回比较小心些了。对黑猩猩幼仔的成长,就像对人类的婴儿长大一般,不仅母亲和家属,而且周围的成员,包括我们这些科学研究者在内,都十分关心和感兴趣。我们在观察弗林特身体和智力发育过程中所得到的乐趣,简直可以和双亲养育自己亲生儿女相比。弗林特满三个月后,就开始用手脚抓住母亲身上的毛,在她身上走动。菲菲愈来愈被弟弟吸引,老缠着他。她甚至想从母亲身上把弟弟拽走,而芙洛经常戒备着,不让她这么办。不过,即使菲菲死乞白赖地拽小家伙,芙洛也从没有责罚过她。有时,芙洛只是把女儿的手推开,或者带着小家队走开。如果菲菲缠起来没个完,芙洛就为她捋毛,或跟她一起玩,想办法分散她的注意。我们发现,由于经常和小儿子逗着玩,芙洛甚至变得更加活泼好动了。我们不止一次看到,她主动和费冈及十二岁的法宾嬉耍:呵他们的痒,或者围着树追逐他们,而这时,小弗林特使劲拽住母亲的毛,挂在她身上。有一次,玩得最热火时,这只年老的母黑猩猩,居然秃头朝下,两脚一蹬,翻了个筋斗。后来,看来似乎她也感到这种玩意儿对她这把年纪已经不太合适,便退到一边,坐下来十分仔细地去给弗林特捋毛了。当弗林特满十三个星期时,菲菲终于从母亲身边拽走了他。那时芙洛正好在给费冈捋毛,菲菲乘机抓住弗林特的腿,一面瞅着母亲,一面小心地将弟弟在自己身边拽,距离渐渐缩小了,终于弗林特落进了姊姊的怀抱:菲菲爱护地将他贴在肚皮上,手脚并用紧紧地抱住他,连大气也不透一口。我们感到很惊奇,至少在最初几分钟里,芙洛看来毫无觉察。但是,一当从未离开过母亲身体的弗林特,伸出小手,发出悲切而惊慌的“呼呼”声时,芙洛断然从女儿手中将他夺回,把他抱在怀中,并吻他的头。弗林特在母亲怀中安静下来了,便探身去吮乳。但很快就回过头来瞅菲菲,菲菲挨近坐着,两手搭在后脑勺上,胳膊肘朝前。眼光始终不离开弟弟。十分钟以后,菲菲又把弗林特弄到了手,而当弗林特一发出哀叫时,芙洛又即刻把他夺回。弗林特跟原先一样,在母亲怀抱里安静地吸了一阵子奶。从此以后,菲菲愈来愈经常地抱小家伙。渐渐弗林特也对她习惯了起来,可以长久地呆在这位姊姊的身边了。当全家在森林中漫游时,芙洛有时甚至让女儿带着弗林特。如果芙洛全家和大群黑猩猩结伴而行,芙洛就不肯把小家伙交给别人,非得自己带着不行。有时菲菲还是把弗林特弄到了手,匆匆向前跑去,芙洛便尖叫着追逐她,并把小家伙从她手里弄回来。即使这样,芙洛也从来不去责罚菲菲,她只是抓住女儿的腿,把弗林特从她那儿夺回就算了。有时,芙洛为了夺回弗林特,得拚命地绕着树跑,在灌木丛中爬,甚至在树枝间跳跃,以便追上菲菲。偶尔菲菲也自己回到母亲身边去,轻轻地叫着,并且摇来摆去,做出一副听话的样子,但是,即使这样,她也从来不曾乖乖地把弟弟交给母亲过。哥哥们开头不大关心弗林特:法宾有时还和小家伙玩玩,而费冈却甚至像有些怕和弟弟接触。费冈正在给母亲捋毛时,弗林特伸手蹬腿无意中碰到了这位哥哥,费冈就迅速瞥一眼母亲,马上跑开,而且尽量不去看弗林特。费冈虽然是一只强而有力的年青公黑猩猩,但对自己的老母亲却是十分尊敬的。我和雨果还亲眼见过这么一回事。有一次,菲菲带着弗林特,在离芙洛约十米远的地方给他捋毛。费冈走来了,坐在他们身旁。弗林特瞪大了眼,瞧着他,伸出手去抓哥哥的胸毛。费冈吓得猛一哆嗦,高举双手,就这样僵在那里。弗林特定近去,贴近费冈怀抱,然后突然跳开,就像怕生似的。对芙洛或菲菲,弗林特都很熟,只要他一探身,她们就会把他抱入怀中;可是哥哥没有抱他,弗林特噘着嘴,转身向着菲菲,然后,就好像要去认错似的,哀叫着又探身向着哥哥。芙洛赶忙前去解围。在她跑来时,费冈惊叫了几声,双手举得更高了,活像是俘虏举手投降似的。芙洛抱起了小家伙,这时费冈才从僵呆状态中脱出,慢慢地把手放了下来。弗林特进入第五个月时,芙洛第一次把他放在背上:芙洛抓住他,把他搭在背上,弗林特几乎立刻就从背上滑落下来,挂在母亲的手臂上。芙洛走了几步,开头没有留意到弗林特在她胳膊上晃悠着,后来把儿子搁到肚皮底下去了。第二天,弗林特手脚并用牢牢地贴附在芙洛稀疏的毛上,驮在背上比较有把握了。当然,有时他还要得到肚皮底下去,但是芙洛每次重新把他放回原处。从此以后,弗林特几乎总是骑在芜洛背上行走了。这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因为所有的小黑猩猩,到一定年龄都是这样乘骑在母亲背上走动的。令人惊奇的倒是另一点:菲菲也开始把小弟弟带在背上。这是一个例证,说明小黑猩猩是怎样模仿母亲学会各种动作的。弗林特在快满五个月时,就熟练地掌握了新的乘骑技术,很少从母亲背上滑落到手里或肚皮下面去了。在穿过灌木丛或者感到不安时,芙洛便将弗林特仍旧放回到肚皮下面,很快弗林特也学会了。一有什么危险的迹象。他就自己钻到母亲肚皮底下去。大致与此同时,弗林特开始学步。开头几个星期,他试着用三条肢体站在地上,第四肢攀附在芙洛身上;有时甚至能用这种姿势走上两三步。有一天早上,弗林特从芙洛身上下到地面,四肢着地,稳稳地站在地上。然后,十分小心地抬起一只前肢向前移动,接着抬起后肢移向一侧,摇摇晃晃,摔倒在地上,鼻子摔痛了,哭了起来。芙洛马上把他抱在怀里。但这是开始时的情况。现在弗林特每天都走上几步,每次走得更远些,当然,走得还很不稳当。有时候,被自己的手或腿绊住,摔倒了,芙洛就马上前去帮忙。当他走得不稳当时,芙洛常常用手扶着他的肚皮。刚开始走路,弗林特就想爬树了。有一次,我们看到他站着,双手抓住一棵小树,显然打算爬上去。他一会儿抬起这条腿,一会儿抬起那条腿,但是怎么也攀不上去,终于噗通一声摔了下来。这个场面以后又出现了几次,不过后来芙洛就去保护他,以免他再摔着。第一次尝试以后一个星期,弗林特能完全独立地攀上低处的树枝了,当然,攀爬的姿势还很笨拙,完全跟我们的孩子一样。弗林特很快发现,上树容易下树难。芙洛和菲菲随时都注意着他,只要听到小家伙轻轻一叫,她们就赶紧去解围,小心地帮他下地。如果弗林特攀援的树枝已经弯曲了,芙洛就马上把他抱下来;如果猿群成员中出现一丁点儿激动或侵略别个的迹象,芙洛就马上抓住幼仔,把他带开。逐渐,弗林特学会用四肢独立行走了。当然,动作的协调还大大有待改进,但是他用加快行走速度以弥补自己的弱点。弗林特已经敢于走到离开母亲几米远的地方去了。他特别喜欢这种“出击”——由于激动,他全身毛发耸立,眼睛瞪得大大的,他的样子十分好笑,活象一只毛茸茸的黑球在轱辘。菲菲和原先一样跟小弟弟难舍难离。她整天和他盘桓在一起,到处带着他,在他入睡时,就给他理毛。芙洛则相反,看来她也不反对暂时地把做母亲的责任让给女儿。现在她宁愿菲菲把弗林特“掠走”,但是,随时呆在能够照看他们的近旁,以防侵略成性的公黑猩猩近身。她也不反对别的小黑猩猩跟弗林特玩,可是菲菲却很不乐意,只要一看到她的游伴中有谁走近弟弟,她就扔开一切,全身毛发耸立,挥手顿脚,驱赶不明事理的客人。有时她甚至还驱赶成年的黑猩猩,当然,这仅限于等级地位比她母亲低的那些。看来,菲菲挺明白,反正母亲会来给她撑腰的,而对方对这点同样也很清楚。但是菲菲没法不让法宾和费冈去跟弗林特玩,现在这两个哥哥对小弟弟也大感兴趣了。他们常跟他玩,呵他的痒,当他挂在树枝上时,就去来回摇晃他。但是菲菲想方设法把哥哥们引开。她不止一次走近正在和弟弟玩闹的费冈,自己跟费冈去玩。当哥哥的立刻忘掉了小家伙,这时菲菲也就不玩了,悄悄地把弗林特带走。我们感到惊奇,她的手腕耍得挺巧妙;而在不久之前,她母亲正是用这种办法把她从弗林特身上引开的。如果弗林特走近成年公黑猩猩,菲菲从来也不去阻挡;她只是安静地瞅着,看大卫、戈利亚或马伊克如何轻轻地拍打或小心地拥抱弗林特。但是,弗林特这时像被娇惯的孩子一样,要求别个注意他了。有一次,他走近马克-格利戈尔先生,而这只老公黑猩猩却站起来,走开了。我猜想,格利戈尔完全是无意的,只不过碰巧他正打算走开罢了。弗林特僵立着,惊奇地瞪大了眼,然后突然急忙一瘸一拐地去追赶格利戈尔。弗林特当然没能赶上,因为他不时就得摔个嘴啃泥,他因此哭泣起来,芙洛马上奔过去安慰他。以后这就成了惯例,只要成年公黑猩猩没去理睬弗林特,她就歇斯底里大发作。照例,公黑猩猩被小家伙的哭声惊动以后,就停下来等候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的小黑猩猩,轻轻拍他或抚摸他,使他平静下来。快满八个月时,弗林特能够用腿站得相当稳当了。因此他也很起劲地参加菲菲的那些游戏;他们围着树相互追逐,在地上打滚,相互呵痒。现在弗林特能够离开母亲达一刻钟之久,他自个儿玩,或者端详周围的东西,但是从不远离母亲。钓白蚁的季节来到了。有一次,全家都在白蚁窝边张罗:芙洛垂钓,菲菲和费冈吞食钓上来的白蚁,而兄妹俩已经感到厌烦,他们想走开。可是老芙洛却不想走,她辛苦了快两个小时,但垂钓不很顺利,收获不多。费冈好几次站起来,朝着通往森林的小路走去,但是瞅了一眼芙洛。只好再往回走。弗林特呢,到哪儿他都无所谓,他懒洋洋地在白蚁窝旁踱步,偶尔打死一只落在他手里的白蚁。突然,费冈又站了起来,走近弗林特,维妙维肖地模仿着母亲招引幼仔乘骑到背上去的姿势,屈着腿,伸出手,发出轻轻的召唤声。弗林特立即蹒跚地走到哥哥那儿,费冈仍然轻声叫着,用手把小家伙小心地放到自己背上,瞅了一眼母亲,带着宝贝走掉了。几秒钟以后。芙洛也就停止垂钓,跟着他们一起走了。费冈的这种才智使我们感到震惊,不过我们还没法完全肯定,他的行动是否确有预谋。两三天以后。菲菲丝毫不爽地也这样做了。又过了一星期,我们看到,当法宾想叫母亲离开白蚁丘而没有办到时,他就把弗林特抱在怀里。而在这以前,法宾从来也没有抱过弗林特。现在我们深信不疑,芙洛的大儿子是故意抢走弗林特的,为的是迫使母亲放弃这种乏味的活动。当然,他们也并不是每次都得逞的。弗林特常常避开“掳掠者”奔向母亲,而芙洛有时也自己夺回弗林特,返身重新继续垂钓,特别当她钓得走运时,更是这样。遭到挫折的“掳掠者”,懒洋洋地在母亲旁边走来走去,但是过不多久就又企图把弗林特抢走。当然,弗林特还太小。因此他对白蚁毫无兴趣。他在白蚁丘旁边爬,玩弄抛在地上的白蚁,有时还拍死白蚁。但就是不去吃它们。这个时期以及在下一年里,他的主要食品还是母奶,不过弗林特也爱吃天花果和香蕉。他在整个白蚁季节中学会的唯一的本领是舔手。当白蚁爬到蚁丘上面来时,成年黑猩猩就用手腕背部去搂,然后用嘴去吃沾在毛上的白蚁。但是弗林特却到处都舔,不管是地面,自己的手,还是母亲的背脊;一句话,什么都舔,就是不舔白蚁。虽然弗林特有时也十分注意观察母亲和哥哥姊姊们的活动,但是,任何有用的本领他都没能学到手。菲菲正相反,她是个能干的“垂钓者”。当弗林特缠着要和她玩,把她的“钓竿”从白蚁洞中拔出,将多汁的白蚁抛撒在地上时,她就当真发了火,粗暴地推开他。现在她愈来愈频繁地对弟弟的行为表示不满。当然,她有时还跟弗林特一起玩,但是,过去的情景一去不复返了,我们再也看不到她先前对弟弟的那种狂热的眷恋了。她再也不像早先那样,嫉妒地监护着他,不让别的黑猩猩碰他一碰了。弗林特的朋友很快增加了——吉尔卡以及其它小黑猩猩时常跑来和地玩。菲菲不再急急跑去驱赶他们,也不禁止他们带走弗林特,给弗林特理毛或和他盘桓。小黑猩猩自己也明显变了:他长大了,变得比较独立了。即使菲菲像原先那样要和弟弟一起玩。她再也不能把他当作玩物了,现在他从姊姊怀中挣脱已经毫无困难了。他大了,也重了好多。有一次,弗林特紧紧抓着菲菲的毛,在她的膝盖上睡着了。看来抓得挺疼的,菲菲为了不惊动弟弟,很小心地把他的两只手掰开。弗林特在睡梦中受到惊吓。反而抓得更紧了,于是,菲菲第一次被迫把弟弟交还母亲。满周岁之前,弗林特用腿站立得还不太稳当,但是他十分快活地参加各种嬉戏,并且学会了对每只来合群的黑猩猩致礼问候。这时在猿群的等级关系中出现了复杂的情况,新的“王位”觊觎者崛起了。还在弗林特的婴儿时期,马伊克已经戏剧性地崭露头角,而且与戈利亚之间开始了以后者失败告终的“王位”角逐。虽然弗林特并不理解这些事件,但是,正在成长中的小黑猩猩,对马伊克的至尊地位却是深信不疑的。 10 “强者为王”马伊克上升到黑猩猩等级的最高地位这件事,非常有趣,也非常精彩。1963年时,马伊克还属于地位最低卑的公黑猩猩之列:拿香蕉时他总是轮在后面,而且,实际上任何一只成年的公黑猩猩都可以威吓、甚至攻击他。有一时期,由于经常跟富于侵略性的公黑猩猩搏斗,他的很多毛发被拔掉,以致看上去几乎是光秃秃的了。直到这年年底,当我和雨果离开禁猎地去举行婚礼时,马伊克的地位还没有什么改变。但四个月后我们回来时,简直不认得马伊克了。克里斯和多明尼克告诉我们,马伊克的地位是这样上升的:他利用空煤油箱作为显示自己威力的手段,去威吓自己的同类。没过几天,我们就亲自领教了马伊克的这种稀奇的手段。有一回我记得特别清楚。有五只公黑猩猩,其中包括等级地位较高的戈利亚、白胡子大卫以及体格魁梧的鲁道尔夫,正在相互捋毛。这种活动持续了相当长久。马伊克在约三十米远的地方,一边整理自己身上的毛,一边斜视着这群猿猴。突然,他站了起来。沉着地走近我们的营帐,用手拿起一只空煤油箱,过了一会儿,又拿起一只,然后直立着走回原地。他眼睛盯着那几只公黑猩猩,开始摇晃油箱。开头他晃得很不显眼,但渐渐摇晃得越来越厉害,毛发直竖起来,发出一连串尖声厉叫。他叫着,跃身而起,狂乱地敲击着身前的油箱,冲向猿群。刺耳的喊叫,伴随着油箱的轰隆声,造成了难以想象的嘈杂。当然啰,那些性情平和的公黑猩猩就赶紧退到一旁。马伊克带着油箱向前跑了好远,而有好几分钟,静寂笼罩着一切。一部分公黑猩猩很快又继续捋毛,而另一部分离开远些,站在一旁提心吊胆地看着。过了些时候,重又响起了低沉而嘶哑的啸叫和振晃油箱的轰隆声,马伊克在草地上出现了。他迳直冲向猿群,迫使他们再次四散逃开。但是马伊克不肯就此罢休。为了恫吓他的主要敌手戈利亚,马伊克开始第三次逞威。他把油箱弄得轰隆直响,向戈利亚猛冲过去,而戈利亚——那个无所不能的戈利亚!——急急忙忙给他让路。这时马伊克才停下来,坐下来沉重地喘气。他的样子十分凶暴:毛发直竖,眼睛圆睁,下嘴唇稍稍垂下,露出鲜红的牙床。草地重又笼罩着沉寂。鲁道尔夫第一个走近马伊克,俯身向地,用下嘴唇去吻马伊克的腿以示顺从。然后,他开始急速地为新的统治者捋毛。随着,另外两只公黑猩猩也照此办理。最后,白胡子大卫也走近马伊克,触碰了一下他的腹股沟,并为他修饰起来。只有戈利亚自个儿,照旧坐在一旁,眼睛盯着自己的敌手。很显然,马伊克渴望达到群组中的统治地位,而向戈利亚原来的无可争议的首领地位发起了挑战。毫无疑问,有效地利用人类的物件,证明了马伊克具有迥非寻常的才能。其他成年公黑猩猩,偶尔也用发出轰隆声的煤油箱来代替惯用的树枝,并造成难以想象的喧闹;但是,唯独只有马伊克,能够把这偶然的体验保留下来,为着一定目的去利用煤油箱。很快地,他又学会了一次运用三只箱子来发声。他把煤油箱放在身前,相互撞击着,一口气在草地上跑六十米以上的距离。并不奇怪,在这种情况下,等级较高的公黑猩猩都被吓跑了。逞威行为通常是在黑猩猩强烈激动的情况下发生的,例如当猿类发现了食源,遇到了异己的猿群,或者单纯出于神经过敏。但是,看来马伊克是十分沉着他预先策划威吓行动的。当他起身去拿煤油箱时,往往看不出丝毫神经质或激动的影子。当他摇晃起来,毛发直竖并尖声厉叫时,才真正开始激动。渐渐地,马伊克使用煤油箱变得不安分起来了。有一次马伊克用铁皮箱把我的后脑壳打痛了,而另一次几乎打碎珍贵的照相机。我们把煤油箱都收藏了起来,于是马伊克就开始拿他能拿到的任何物件。有一次他拽走了雨果的三脚架,幸好上面没有照相机。他还把我们装器皿的大柜推倒在地,造成了无法想象的喧闹。于是我们便把东西藏起来或埋在地下。这样一来,马伊克就跟其他猿猴一样,只好满足于用树枝和石块了。到这时,马伊克在他同类心目中的地位已大大提高,他已经牢靠地保持了公黑猩猩中的首领地位。不过,他一时还不习惯自己的新角色,继续到处显示威力。等级地位较低的猿类当然十分怕他:他常常由于微不足道的原因去攻击母黑猩猩或幼仔。不用说,他跟群组原来的统治者——戈利亚的关系格外紧张。戈利亚不肯轻易退居从属地位。他的侵略性也增强了,现在经常跑去恫吓敌手。有一个时期,当在权斗争刚开始时,我和雨果对戈利亚的健康状况十分忧虑。他攻击幼仔,不停地走来走去,拖曳着粗大的树枝,坐着,竖起毛发,腰背拱得厉害,口水从半张的嘴里流淌下来,眼睛狂热地闪着光。在那段时间里,戈利亚的样子真是令人心惊胆寒,以至我们不得不从基戈马定制了铁栅栏,当他勃然大怒时,我们就躲进铁栅栏里。有一次,马伊克正在营地里,传来了清晰悦耳的带颤音的嘶叫——这是戈利亚回来了。最近两周来,他一直在禁猎地南部的某个地方呆着。马伊克立即叫啸应答,摆出一副好斗的架势:穿过草地,攀爬上树并坐下,耸立毛发,盯着谷地的方向。几分钟以后,戈利亚在草地上出现了,我们目击了一场引人入胜的表演。戈利亚看到了马伊克,抓起粗大的树枝直奔马伊克而来。走到旁边的那棵树下面,他跳上树枝,打量着。有一分钟光景,马伊克瞅着戈利亚,然后便开始逞威了:他摇晃树枝,在地上跳跃,抛扔石头,最后,跳上戈利亚坐着的那棵树,发狂地震摇起来。他刚一停歇,戈利亚便上场表演了:他摇晃树,并在枝条上跳跃。跳着跳着几乎和马伊克挨到一起了,后者便使出浑身解数进行示威。几分钟之后,这两个势均力敌的对手,面对面站着,使劲地摇晃树枝,树晃动得就象要倒下似的。后来他们跳到地上,在灌木丛中继续决斗。最后他们俩都停止了威吓,坐了下来,互相瞪着眼。戈利亚首先破坏了休战,他全身直立,使出全部力气震摇小树。当他刚一停歇,在他身后就响起了喧闹声,这是马伊克在扔石块并用脚蹬踢树干。这样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公黑猩猩都依次显示了自己的力量,而每一轮新的示威都比前一次更有力,更厉害。但是在“交战”中谁也没有真正攻击对方,顶多偶尔用树枝打一下。在非常长的间歇以后,突然,戈利亚出乎意料地停止了表演,看来他已经屈服了。他跑近马伊克,俯下身去,神经质地高声尖叫,并狂热地为胜利者理毛。有好几分钟,马伊克毫不理会戈利亚的热诚;突然他转过身来,以同样的热心为被自己所征服的敌手进行修饰。他们坐了整整一个小时,一刻不停地相互捋毛。这是两只公黑猩猩最后一次真正的决斗。戈利亚好像是承认了马伊克的优势地位,而在他们之间建立了一种十分奇怪而带点生硬的夫系,他们相互致礼,时常表现过分狂热的感情:拥抱、亲脖子、相互叩拍,然后照例相互捋毛。看起来,身体的接触使得他们平静起来,消除了相互关系中的紧张。随后,他们并肩进食和休息,看来十分和睦友好,就好象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尖锐的冲突似的。黑猩猩最令人惊奇的特点之一是,这种如此暴躁的,某些场合下具有侵略性的动物,竟能和睦相处。有一次,我走出营地去跟踪一小群猿,这小群里有马伊克,老简-比,还有芙洛带着弗林特、菲菲和费冈。我们穿过小河,深入对岸山坡的密林。猿群停留在一棵高大的树旁,选了一个休息地点,展身躺在树荫下。菲菲攀爬上树,筑了一个小巢。费冈和简-比着地躺着打盹。芙洛手里抱着睡熟的弗林特,为马伊克修饰。后来他们都躺下休息了。过了一会儿,马伊克抚触芙洛的手,几乎觉察不出来地开始翻着她的指掌。作为回报,芙洛紧握他的手,然后将马伊克的手推开,接着又重新握住。过了几分钟,马伊克坐了起来,倾身向着芙洛,在她的脖子和腹股沟处呵痒。芙洛一只手抱住弗林特,用一只手挡防。由于黑猩猩的典型的无声的笑,芙洛全身颤动起来,她再也受不了这种戏谑,把马伊克推开了。但是芙洛正兴奋着——这只年老的母黑猩猩,牙齿已经磨损到根部,这时很快地移近马伊克,并用骨瘦如柴的手指去呵他的胁部。这下子轮到马伊克笑了,他重新握住她的手又呵痒了。十分钟以后,芙洛笑得喘不过气来,于是她便断然离开了。马伊克躺在地上,看起来格外宽厚和善。可是,要知道,仅仅在两个小时以前,就是这只公黑猩猩,曾经大发雷霆,冲向芙洛,并残忍地痛打了她一顿;只不过是因为她斗胆在挨近马伊克的箱子里拿了几只香蕉。仅仅过了一段短短的时间,为什么芙洛居然又能得到马伊克的优遇呢?看来是这么一回事:经常欺侮别个的公黑猩猩,很快也就用触碰身体、叫拍背部或者友好的拥抱等方式,力图使受害者平静起来。芙洛正是如此。被马伊克毒打后,手臂被石块击伤了,但她还是钉在那位凌辱者的后面,嘶哑地叫着,直到马伊克停步为止。芙洛走近他,恭顺地俯身向地,而马伊克几次用手叩拍她的头,当芙洛平静下来时,他用下嘴唇亲亲她的前额,像是对她表示宽恕。我在想,如果我以及我的煤油箱没有进入黑猩猩的生活的话,马伊克会不会夺得他的首领地位呢?这个问题我们没法回答;不过,我觉得,马伊克终究是会达到自己目的的。首先,马伊克“醉心”于当首领;有些黑猩猩这个趋向很强烈,另一些倒是根本没有这种野心的。此外,他还具有特殊的才能和超群的体力。马伊克登上高位以后不久,某些等级地位较高的公黑猩猩试图推翻这位自封为“王”者。但是,马伊克毫不退让。有一次,马伊克闯进营地扔石头,无意中碰着了白胡子大卫。大卫不是好战分子,他总是力求少找麻烦的,如果避不开,他就躲到像戈利亚这样的比较强有力的同伴背后,以求庇护;但是,如果惹得他狂怒,那发作起来就变得格外凶猛可怕了。这一次,大卫高叫着跑到一旁,停下来并开始刺耳地“哇哇”号叫,他急急跑近戈利亚并拥抱他,然后转身向着马伊克,并再次尖叫。我和雨果对大卫很了解。一看就知道他已经怒火冲天了。突然间,他向马伊克猛冲过去,戈利亚跟着他,两只公黑猩猩都叫喊着。马伊克沿着草地奔向另一群黑猩猩,打算显示自己的威力。那群黑猩猩打算逃跑,但是大卫和戈利亚叫喊着,与他们汇合在一起。现在站在马伊克对面的有五只强有力的公黑猩猩,其中包括原来的首领戈利亚。马伊克又一次穿越草地,由大卫领头的其他公黑猩猩都追着他。马伊克高声叫着,爬到树上,所有追踪者都跟着上了树。我和雨果当时确信,利用这一情势,戈利亚将会重登宝座。我们感到惊奇,马伊克既没有跳到别的树上,也不打算溜走,反而转过身来,一直叫着。开始疯狂地震摇树枝。紧接着,他完全出乎意料地直向五只公黑猩猩跃去。那些公黑猩猩惊慌地逃散,名副其实地一个个从树上纷纷落下,落到地下便跑开了。现在变成是马伊克去追他们了。然后,他停住并坐下了,毛发耸立,双目怒睁,而那些受惊的敌手,离开他一定距离,提心吊胆地盯着他。马伊克靠着他的大胆勇敢,在这场较量中占了上风。马伊克获得了在我们谷地取食的同类中的首领地位。但是,禁猎地范围内不只这一群黑猩猩。据我了解,在南部和北部至少还有其他两个群。那两群的许多动物几乎从来不到我们的谷地来;不过,这三个群的黑猩猩无疑在某种程度上是相互混杂的。比如,有一只成年公黑猩猩,据我们所知是属于南部群落的,经常来访问我们的饲食站。他通常在营地周围逗留一星期左右,然后长时期看不见了、看来是又回到本群的取食地点去了。当他定期来访时,作为饲食站常客的那些公黑猩猩,对这位不速之客非常不友好,虽然他们自己也曾把陌生的母黑猩猩带进营地来。我曾不止一次地看到,不同群落的黑猩猩在相遇时是如何友好,如何肩并肩地在一起进食。但是,马伊克非常讨厌从北部或南部来的猿群与本群的猿接近。一看到外来的黑猩猩,马伊克就恫吓他们,然后带着部分本群的黑猩猩走开,而他的另一部分“臣民“就与新来者混在一起了。黑猩猩社会的内部结构是相当复杂的。经过长期地观察访问我们饲食站的为数众多的黑猩猩,以及他们之间的相互关系以后,我们才能全面地理解和评价它。由于猿群的成分在日常移动中经常发生变化,因此容易给人一种印象,似乎猿群不过是偶然组合的。但是,实际上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每一只黑猩猩都很明白自己在群落中的地位,以及与那些经常打交道的成员的关系。观察黑猩猩相遇时种种致礼的姿式,便可以毫厘不爽地判断他们之间的关系,这难道不令人惊奇吗?费冈带着顺从的尖叫和谦恭的姿态走近成年公黑猩猩,看来,他心里是在说:“我明白你的地位比我高,我承认这个。我还牢记着上星期你所赐予的惩罚哩。”而当马伊克对恭顺的母黑猩猩的敬礼报以友好的抚摸时,意思就是说:“我珍惜你对我的尊敬,此刻我不会来攻击你的。“随着愈来愈深入地了解黑猩猩社会的生活,我和雨果开始明白了,成年动物之间的关系是各种各样的:有一些很少相互接触,只有当在同一棵果树上进食,或者共同追求一只母黑猩猩时,才会偶然在一起而另一些经常在一起活动,相互依恋,他们之间的关系完全可以用人类的语言“友谊“来加以形容。我们知道,黑猩猩之间的友谊有的是多年的,十分牢固的;有的是不长久的。偶然的。我们熟悉了某些公黑猩猩和母黑猩猩的个性。我们愈是熟知这些情形,也就愈加感到惊奇,黑猩猩以及它们的相互关系和我们人类是多么相似啊!像戈利亚和大卫那样亲密的关系,基本上只限于某些公黑猩猩之间。马伊克和易于激动的简-比也常常在一起旅行。当我开始认识他们时,简-比的等级地位比马伊克高,但在“煤油箱战役”之后,简-比就和其它公黑猩猩一样,降为臣民了。但是当马伊克一坐稳了首领的宝座,简-比的等级地位也显著提高了。由于和马伊克的亲近关系,他的地位现在比戈利亚以及本来他经常要为之让路的那些公黑猩猩高了。除戈利亚以外的所有公黑猩猩,都很快承认了简-比的特殊地位,只有戈利亚还继续在他面前逞威以示优越;当然啰,只有当马伊克不在近旁时,戈利亚才敢这样做。我清楚地记得,有一次当简-比想走近香蕉箱时,戈利亚把他赶跑了。简-比马上跑开,并开始叫喊,眼睛望着马伊克刚才走去的方向。看来马伊克离得很近,仅仅过了几分钟,他就出现了,带着一副想寻事儿的架势,显然是想弄明白,使他的朋友不高兴的究竟是谁。看到马伊克来了,简-比立即跑近戈利亚身边的香蕉箱,而戈利亚连忙退开,发出表示恭顺的断续叫声;虽然,这时马伊克并没有采取什么介入纠纷的行动。我还记得另一件事。简-比吃了将近二十只香蕉,他还想打开另外的箱子。我们知道这样会把箱盖弄坏,修起来挺费事,于是决定不让他打开箱子。我和雨果走近箱子,并坐在上面。简-比走开去,爬上树,同样地朝着马伊克藏身的方向叫喊。但是,很可能这一次马伊克没听见朋友的召唤,没有回来,我们幸好避免了一场麻烦。另外一对难分难离的朋友是利基和华尔泽先生。他俩的性格完全不同:利基就象他的同名者一样,脾气十分温厚,等级地位相当高;华尔泽先生则相反,极端神经质而喜怒无常,等级地位不仅比所有成年公黑猩猩低,甚至还低于某些年青的公黑猩猩。但是这并没有妨碍这对朋友经常呆在一起,他们一起在森林中漫游,进食,在同一棵树上或邻近的树上筑巢,相互捋毛。由于得到自己的强有力的朋友的支持,华尔泽就比较沉着而自信了。从这样的友谊中得到好处的并不只是等级较低的一方。有一次,戈利亚单独来到营地——正好是在他失去冠军地位的时候。他显得十分焦躁不安,时时朝他走来的方向瞥视,听到一些沙沙声便哆嗦起来。我们弄清楚了他不安的原因。我们看到山坡.上有三只公黑猩猩,其中之一是等级地位相当高的西尤。他们竖起毛发,飞也似地跑到营地上来,样子凶险,就像一群匪徒似的。不等他们赶到,戈利亚便毫无声息地钻进营地周围茂密的草木中去了。这三只公黑猩猩紧紧追赶了约有五分钟,然后分散,在灌木林中跑着搜索戈利亚。但是,他们没有找到,便回到营地吃起香蕉来。突然,雨果向我使着眼色,要我注意北坡的方向。我一看,原来戈利亚就在不远的地方,小心地从树身背后探头窥视。每次,当他的敌人一抬头,他就迅即躲进树后,但是,过了几秒钟又探出头来。后来我们看到他十分谨慎地沿着山坡攀登。这天夜里,黑猩猩睡在离营地不远的地方。拂晓时分,四野响起了突如其来的尖厉的号叫。我们被惊醒了。叫声来自戈利亚筑巢的方向。西尤和其他两只公黑猩猩最早来到营地,在朦胧的曙光中,他们的身影仪隐约可辨。当再次响起震耳欲聋的哀号时,他们已经开始吃香蕉了。几秒钟以后,戈利亚曳着粗大的树枝,出现在营地里。他威吓地挥舞着树枝,在草地上跑着,冲撞西尤,开始了殊死的搏斗。西尤陷入了困境。一般情况下,公黑猩猩攻击自己的受害者至多不过几秒钟而已,但是,这一次这对敌手一次又一次地相互冲撞,在地上滚来滚去,疯狂地厮打。后来戈利亚跳到西尤的背上,抓住他肩上的毛,使劲地用脚蹬踢他。搏斗一开始,我和雨果就明白了戈利亚异常勇敢的原因:近处响起了白胡子大卫的低沉的叫啸,然后他出现了,在离厮打着的公黑猩猩不远的地方走来走去。看来,大卫一大清早就和自己的朋友结伴了。由于他在身边,使戈利亚勇气倍增,把西尤和他那一帮打得个落花流水。除了大卫和戈利亚的外貌不像以外,其余的各对朋友都可以看出某些相像的地方-或者是模样,或者是举止。利基和长者华尔泽之间惊人地相像。他们俩都有一个很奇怪的特点:其他黑猩猩的眼珠周围是褐色的,而他们都跟人似的,是白色的。当然,华尔泽的眼白表现得格外明显,使他看来特别象人。我们经常在想,外貌上相似而且关系很密切的公黑猩猩、很可能是亲兄弟。我们还认识两只母黑猩猩,她们十分友好,几乎可以确信她们是亲姊妹。体格结实,有着相同的脸部轮廓,她们的举止都有些象公黑猩猩。爱作威吓性逞威,挥动树枝,顿脚跺腿等。在母黑猩猩中,只有她俩嬉游起来格外粗野些——在地上滚翻,相互呵痒,笑得打滚,而在身上却居然都背着幼仔。在黑猩猩社会中,全体成年公黑猩猩以及许多年轻的公黑猩猩的地位,都凌驾于成年母黑猩猩之上。但是,即使在母黑猩猩之间,也有等级的关系。芙洛在多年中一直占着这方面的最高地位,受到年轻的及年老的母黑猩猩的尊敬,甚至引起畏惧。芙洛对同性表现出相当强的侵略性,对于年轻公黑猩猩的越轨行为也很不客气。她具有这样的权威地位,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两个大儿子和菲菲经常跟随着她,而这一家子使得别个望而生畏。前面已经提到过,芙洛有时跟奥尔莉一起活动;但是,她们之间的关系,跟马伊克和简-比,以及大卫和戈利亚的友谊,并不相同。首先芙洛常常攻击奥尔莉;其次,在遇到危难时并不相互救助。只有过一次,我目睹她们协力赶走了陌生的年轻母黑猩猩。这只母黑猩猩不久前才在营地露面,由于她性皮红肿而吸引着周围的公黑猩猩。她每天都来,很快,她对这个能从箱子里长出香蕉来的怪地方习惯了。我们倒很乐意见到她,因为这一时期年轻的母黑猩猩很少来拜访我们。看来,芙洛和奥尔莉丝毫也没注意到她,虽然她经常和她们并肩进食。有一次,这只年青的母黑猩猩来到营地,坐在草地边缘一棵树上。我们发现,她的红肿已经消退,十分不安地斜瞥着我们。我们赶紧给她香蕉。芙洛、奥尔莉与一小群猿也在这儿,正在相互捋毛,发现这位不速之客,她们盯着她,毛发直竖起来。芙洛首先站了起来,奥尔莉跟着她。沉着地慢步走近坐着受害者的那棵树。但是当她们走得很近时,年轻的母黑猩猩发觉了,她害伯得高声叫着,朝高处攀爬。芙洛和奥尔莉在树旁站了一会儿,朝上面张望着,似乎在筹思什么。然后芙洛拼命地朝树上攀爬,抓住了那只不幸的母黑猩猩坐着的枝条,而后者吓得缩成一团,拼命地喊叫着。芙洛带着狂怒的怪样子,疯狂地震摇树枝。年轻的母黑猩猩差点儿掉到地上,好不容易才跃到邻近的树上。芙洛跟踪追击,而奥尔莉大声哇哇叫着在地上跑。这样直到芙洛迫使那只母黑猩猩下了树。芙洛在地上追上了受害者,扑上去用拳头揍她。然后,低俯身子,手脚并用地追击着地面,把不速之客赶出了自己的领地。奥尔莉不断嗥叫着,在周围跑动。直到陌生的母黑猩猩消失在密林之中,芙洛方才停了下来。她摘下一把叶子擦拭自己的脸——年轻母黑猩猩刚才吓得屁演尿流,把她淋了一头。奥尔莉走近自己的女友,她俩倾听着密林中逐渐低微下去的叫声。芙洛转过脸来,她的体毛渐渐松垂下来了,慢步走向营地,菲菲正在这里照料着八个月的弗林特。我们曾多次见到过,两只或更多的母黑猩猩结成暂时的同盟,以便将误入饲食站的母黑猩猩驱赶出去。但是,她们从来也不驱赶外来的公黑猩猩。我们也从来没有看到过,我们的公黑猩猩企图撵走新来的营地拜访者——不论是公黑猩猩,还是母黑猩猩。在这种场合下,母黑猩猩为什么会激起侵略性行为呢?难道说,母黑猩猩对侵犯自己领地的行为更加不能容忍些吗?看来,很可能这里面掺杂着比较复杂的感情——譬如说,老年的母黑猩猩不希望“她们的”公黑猩猩属意于客人。换句话说,母黑猩猩的行为,是由于我们人类称之为妒忌的这种感情引起的。我们无法完全确证这点,但是,我们感到,我们这种料想是八九不离十的。有一次,属于禁猎地北部猿群的一只年轻母黑猩猩,误进了我们的营地。她在怀孕,但是她的性皮红肿吸引着公黑猩猩。怀孕的母黑猩猩,性皮往往每月发生红肿。四只成年公黑猩猩,本来跟芙洛一起在捋着毛,一见到新来的母黑猩猩,就立刻全都跑近她那里,热心地为她捋毛。芙洛气得发疯,付毛悚立,她走近不速之客,并死死地盯着她;但是由于等级较高的同类在场,没有敢去攻击她。后来她终于走近了猿群并观察着年轻母黑猩猩红肿的性皮。然后走到一边,坐下来为弗林特理起毛来。次日,当看到芙洛出现性皮红肿的初步征象时,我们感到十分惊讶。对于年青的母黑猩猩来说,有时在产仔后十四个月可以出现性皮红肿现象;而对年老的妈妈,照例总要过四到五年,然后才出现性皮红肿。但是这次芙洛的性皮红肿相当显著,以致鲁道尔夫立刻被吸引住了。他走近芙洛,激动地推撞她,强使她直立起来,并注意地观察她的臀部。另一对公黑猩猩也是这样。但是,又过了一天,芙洛的红肿消退了,此后四年中再未出现任何性皮红肿的标记,我们因此也就没能解释她的这种神秘现象。母黑猩猩的性格和公黑猩猩很不相同,当然,跟人一样,我们也可以看到性格和公黑猩猩相近的母黑猩猩,反之也是如此。母黑猩猩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在遇到等级地位较高的同类时,往往模仿幼仔的姿势和叫声。例如,当密利莎向公黑猩猩讨些什么东西时,就伸出手去央求,一再重复这种手势。如果这样做还不能达到目的,她就像幼仔似地哀泣起来,有时甚至发作起歇斯底里。公黑猩猩往往在她顽强的请求前让步,给她所央求的东西:一截香蕉或一小块纸板。有一次,我们目睹了十分有趣的一幕。密利莎和马克-格利戈尔先生正在相互捋毛,这时一只等级较高的公黑猩猩走近了;马克-格利戈尔立即转身向他,并为他捋毛。密利莎委屈地瞥着马克-格利戈尔,低泣着并前后摇晃着身子。公黑猩猩丝毫也没理会她,她叫得更凶了,几次用手指去触碰格利戈尔的背,但是仍然毫无效果。于是,带着忿满叫喊着;密利莎站起来,并用腿重踢年老的公黑猩猩。这一回他终于转向死乞白赖央求着的母黑猩猩,并开始为她修饰。一般说来,母黑猩猩比公黑猩猩更爱报复和记仇。密利莎也是如此。每当有谁威吓她,她就跑近等级较高的公黑猩猩,伸手碰他,并朝欺负着方向叫着,就像在告状抱怨。显然,她想拉拢强有力的盟友站在自己一边。不过她很少如愿以偿。公黑猩猩照例对她的叫喊不加理会,顶多有其中某些公黑猩猩友好地触摸她,让正在吵闹的她安静下来。但是密利莎毫不灰心,下一次还是照样来一遍。有一次等级较高的公黑猩猩鲁道尔夫咬了密利莎,她自然便大叫了起来。但是,当看到下一幕时我们简直是惊诧莫名。十分钟后,她一看到马伊克来到时,就跑近他,用下嘴唇去亲他的脖子。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背上,叫着,眼睛一直盯着鲁道尔夫,时而向那个方向挥着手。像往常一样,她的计谋未获成功,但是以后我们不止一次目睹了类似的情景。一朝怀恨在心就要伺机报复泄恨的母黑猩猩,远不止密利莎一个。布琦五岁时失去了母亲,她与年老的公黑猩猩哈克司利保持着奇特的友谊。虽然他们之间并不十分密切,但经常一起在森林中漫游或相互捋毛。如果哈克司利从营地起身走出,布琦就像影子似的老是追随着他。有一次,所有别的猿类全都走掉了,只有布琦和年轻的公黑猩猩艾维莱德留在营地里,布琦那时六岁,而艾维莱德比她大一岁。显然,他们都没有捞到香蕉,所以等到整群的猿猴一走散,我们就弄了一大串香蕉给他们吃。他们立即闹起纠纷来了。艾维莱德稍微吓唬了布琦一下。她叫着,立即俯身拱背,以示恭顺。于是艾维莱德宽宏大量地轻轻触碰她以示抚慰,他们和睦地并肩坐着吃起香蕉来了。突然间,不仅出乎艾维莱德的意料,也出乎我们的意料,布琦把香蕉扔到一边,跳到并肩而坐的公黑猩猩身上。抓住他的毛,嘴咬脚踢。艾维莱德被这种从来没见到的大胆行为吓愣了。确实,我们也从来没有见到过母黑猩猩居然敢去攻击年龄比她大的公黑猩猩。但是我们很快就明白了布琦胆大妄为的原因:老哈克司利,毛发耸立,正站在小路上,一眼不眨地望着我们。然后地移转目光盯着正在吵架的少年们。看来,听到布琦的叫喊以后,他急忙赶来支援,但一下子还弄不清楚,究竟是谁欺负了她。我们看到,他走近布琦和艾维莱德,推撞他们,然后转过身来慢步走开。艾维莱德仿佛受到极大痛楚似地尖叫着,一直叫得连声音都嘶哑了。布琦则平静地跟着自己的保护者走开,经过艾维莱德身旁,活像个小姑娘似的瞥了他一眼,这一瞥里充满了露骨的优越感、嘲弄与轻蔑。这种得意洋洋的神态,我们从来没有,而且再也没有在黑猩猩脸上见到过。布琦还不止一次地欺负过比她小两岁的小游伴菲菲。布琦的行为有时残忍得出奇。有一次,她俩在一起玩,菲菲无心地触犯了她;布琦叫着扑向菲菲,菲菲吓得缩成一团,立即做出恭顺的姿势。但是,布琦不但没有用手触摸她以示抚慰,反而咬起她来。这种做法是完全违反黑猩猩的一般行为规则的。菲菲继承了母亲那种坚强的性格,转身扑向身躯和年龄都比自己大的布琦。她俩纠打着,在地上滚来滚去,彼此成把地拔下对方的毛,疼得尖声高叫。芙洛来到后才终止了这场厮打,布琦高声叫着退却了。菲菲高兴地微笑着。又一次躬身俯背,不过这回是向母亲表示尊重。芙洛为了使女儿平静下来。一直抚摸着她,直到她安静下来为止。菲菲的伤口红肿流血,看来她感到很疼。倒霉的菲菲就在地上筑了一个巢,并且长时间在伤口上盖着一把树叶。在黑猩猩的社会关系中,有许多方面可与人们的行为相比。这种相似超过我们所料想的程度。只有继续对有一定亲缘关系的猿群进行研究,我们才有可能对黑猩猩的社会组织获得全面而完整的概念。 11 非洲丛林里的科研中心当初,在贡贝河禁猪区的砂岸漫步时,我何曾想到,我正在迈开第一步,在组织一个科学研究中心;九年以后,将会有十来个同事在这里共同研究黑猩猩、狒狒以及红色疣猴的行为的各个侧面呢?我们的第一个助手埃德娜·考宁,是在弗林特刚生下后来到禁猎区的。她一直在给我们写信,希望能给她安排一个随便什么样的工作。后来,我感到自己很难对付所有的事情了,特别当芙洛生了儿子以后,我们的工作愈加多起来,就很乐意有个助手。埃德娜开头抄录我的手记,稍后她也投入了考察。现在,当我在山上跟踪芙洛或弗林特时,我知道,埃德娜会把营地里所发生的一切都记录下来,并且能泰然自若地应付一切的。在那些日子里,我们从早晨一直工作到迟暮。为了记录观测结果,我开始使用录音机;简直连一秒钟也离不开黑猩猩。晚上埃德娜抄记录音磁带,我坐下来整理论文资料。现在,将我的观察记录转抄到三个本子里。一本是日志。另一本按月寄给路易斯,以防禁猎区发生火灾或洪水泛滥等意外。第三个本子,我是根据猿猴的行为特征分类摘录的,如“捋毛”、“驯从性”、“侵略性”等等。我将原始记录裁开,按描述范围,将纸片分门别类贴到厚纸上。这就大为便利了成果综合及论文的准备工作。分析黑猩猩的排泄物,也占用了我们许多时间。为了调查猿猴的食物组成,原先我们是将它们的粪便弄干的;但是,雨果建议我们冲洗粪便。这是一个挺好的想法。通过冲洗粪便,我们可以随时了解,哪些果实当时已经成熟;猿猴吃昆虫和肉类经常到什么程度。简直不可思议,食物中竟有这样大的一部分,在通过黑猩猩肠胃之后,仅仅得到局部消化。根据这些残余物,根据果核,我们对动物的全年取食情况就可了解得十分清楚。而动物不同季节生活在哪些树上的详细记录,进一步印证了上述资料。我们将猿猴的粪便样品,放在底部有孔的铁盒中,在一个专门掘成的洼坑里加以冲洗。雨果帮了我许多忙,虽然他自己的事已经忙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国家地理学会一直在资助他的工作。他管着自己的和我的帐目,写电影脚本和照片说明,继续从事大量拍摄工作。还耗费许多精力来保持仪器完好,特别是在雨季。我们工作得如此紧张,以至琬恩——她是突然来到我们中间的,来后头几天就卷进营地紧张的生活节律里去了——建议我们每周组织一次“休憩晚会”。这个念头真是说到我们心里去了。现在我们性急地盼望着这个唯一的无暇的夜晚,就象人们盼望周末似的。在这样的夜晚,我们围坐在篝火旁,欣赏音乐,休息,愉快地不慌不忙地进晚餐;不像平时那样,没完没了的工作逼得我们只好硬塞生吞了。有时我们甚至还玩起掷骰子来。即使在这短暂的休息时间里,话题还是围着黑猩猩转。我们对自己的研究工作着了迷;黑猩猩生活中的所有事件,我们都是目击者,甚至是参与者,以至我们根本不可能谈论或想到别的什么。无休无止的惊奇,无穷无尽的喜悦……,还有那无休无止的工作。说实在的,要不是我们的工作带来了这么大的乐趣,我们是不可能将研究坚持到底的。但是,尽管我们作出了最大的努力,到年底时,我们已确乎对付不了与日俱增的工作了。愈来愈多的猿猴来拜访我们的饲食站。刚刚诞生的密利莎的幼仔戈勃林,以及弗林特,都需要密切加以关注。正在这时,我们的秘书索尼娅·艾维来到了。现在,由她来抄记录音磁带,埃德娜则完全投入在营地观察猿猴的工作;而我呢,就可以毫无顾虑地漫步在森林中跟踪它们。黑猩猩对我已经如此习以为常,以至允许我长久地和它们呆在一起。到这时为止,有将近四十五只黑猩猩拜访过我们的营地。其中有一些是常客(例如芙洛和她的一家);另一些是居住在营地以南和以北的猿群,是稀客,它们是偶然误入我们的谷地时进来的。除去极少数客人,进入营地的黑猩猩都毫不讲礼貌。它们闯进营帐,把它们所想要的一切统统弄走。托克里斯·彼罗任斯基的福,我们总算把个人的物品保存下来了。连床在内,我们都收藏在金属柜子里;虽然这样做也是够麻烦的。一天早晨,听到琬恩发出恐怖的惊呼,我飞快地跑到她的床前。只见她半光着身子坐在床上,拚命抓住自己的睡衣;而白胡子大卫就坐在她的旁边,把手搁在她的膝盖上,满意地咂着睡衣的布片。这幅情景是如此滑稽,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后来我拿着香蕉走到营帐门口,大卫同意宁要香蕉而放弃睡衣。琬恩闪电般地合上营帐,并将自己的睡衣整理就绪。有一天,鲁道尔夫中止了他在山坡上与亲属彼此捋毛的活动,走近了我。他毛发耸立,抓住我的上衣,拉扯着。很遗憾,这一次谁也没想到给他香蕉。他的样子十分可怕,当我已经决定自愿放弃上衣时,突然他的毛发松垂下来,和我并排坐下,开始把撕下的布片含到嘴里。大约过了一刻钟,鲁道尔夫带着少量碎布片作为战利品扬长而去。我们看到幼仔们根本得不到自己的那份香蕉。因此,有时就在口袋里为它们藏一些果品。但是我们很快放弃了这种做法,因为成年的公黑猩猩立即发现了我们的“秘密仓库”。有一天早上,利基出现在设营帐的河岸上,他走近熟睡中的雨果,拉他的毯子,伸进手指去触碰他的肚子。另一次,也是这个利基,他留心到埃德娜的上衣下边很有希望地鼓着,便走近她,用手去搜索。有一天,我准备上山去,给自己拿了香蕉,随随便便地放在裤子口袋里。菲菲发现了鼓鼓囊囊的口袋,立刻就想伸手进去,但是我让开了。当猿猴把小草都吃完以后,搜索袋底也就格外仔细了。菲菲摸了和闻了一下口袋以后,证实了她的猜想,于是开始哽咽欲哭地缠住我,直到我把香蕉给她为止。我们把食物,特别是鸡蛋藏得很仔细。马克-格里戈尔先生、华尔泽先生以及芙洛都特别爱吃鸡蛋。有一回,年老的马克-格里戈尔居然偷走四只煮熟了的鸡蛋,那是埃德娜为我们的午餐准备的。饭食弄撒了;作为回报,我们对苯手苯脚的马克-格里戈尔干的这桩事,不由得嘲笑了一番。黑猩猩吃蛋时总是要加进大量绿叶。先将一把叶子放到舌头上,再塞进蛋,并把蛋壳咬破,然后长时间地品尝和咀嚼美味的食物。但是,这一次马克-格里戈尔却大为失望。他放到舌头上的第一只蛋是热的,它把蛋从嘴里掏出,仔细地端详、嗅闻,添了些叶子再送进嘴里。格格作响地把蛋壳咬破以后,不知什么缘故,舌头还是尝不到美味的汁液。他将叶子和蛋的混合物吐到地上,惊奇地瞪着眼。以同样的方式,他尝了所有偷来的蛋,每一次都将大量叶子放到舌头上。这顿“便餐”结束时,在马克-格里戈尔面前推起了一座由叶子和蛋弄成的黄、白、绿三种颜色的小山包。这一年里,我们在保护营帐上也费了不少劲。猿猴们在营帐附近跑了一阵后发觉,它无非是一根一根可以拔出来的柱子,这个发现对它们吸引力很大。因此,我们用绳子把帐篷加固在树上尽可能高的地方,或者绑在木造围墙的粗桩子上;这木制围墙是霍桑围着帐篷四周建立起来的。一段时间里,这样似乎是万无一失了。但是有一次,异常兴奋的戈利亚迳直闯进我们的营帐,并且把两根支撑帐篷的粗木棍咬得象火柴根那么细。他走了,身后留下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帆布片;这些帆布本来是用缚在木棍上的绳子撑着的。这件事发生后,我们伐了些树,削尖以后,在霍桑的帮助下埋进地里,并用混凝土浇灌了基础。新的支柱不那么合适,过于苯重了,但却是绝对可靠的。在整整一年里,我们为改进饲食系统伤透了脑筋。问题很多。第一、箱子总是不够用,虽然霍桑几乎不歇手地赶制箱子,但是黑猩猩每天都要拿走两、三只箱子;甚至当我们用混凝土来做以后,一些成年的公黑猩猩还是想办法把我们的机关破掉了。简-比干得最漂亮了。他很利索地将杠杆的钢把手折断了,这样,机关也就不起作用了。他把从地下管道引出、与杠杆连结处的粗钢丝弄断了,这段钢丝长不到二十厘米;由此可见黑猩猩的力气有多大了。此外,我们总也装不满轮换使用的箱子。不止一次,简-比、戈利亚以及其他成年公黑猩猩,在我们拿着香蕉桶走近箱子时,就对我们进行突然袭击。力量对比大悬殊了,我们只好乖乖地让出全部香蕉。如果有一群猿猴呆在营地里,我们压根儿就甭想装满箱子。不过,关于香蕉的事,闹得最不可开交的还是白胡子大卫。大卫一直还记得早先那些好日子,那时来营地的只有他、戈利亚和威廉;因此想拿多少香蕉就可以拿多少。在那些日子,他不必和五至十只挨饿的公黑猩猩去争夺自己那份香蕉。大卫到营地来时向来是从容不迫的,他听任其他黑猩猩去糟踏那些箱子,而不参与这种骚乱。因此,我们就得经常为他藏些香蕉。如果由于什么缘故我们没能想到他,他就一定会伸出下嘴唇在所有的营帐里翻寻,并且进行难以想象的破坏。他把所有的东西部拖出来,弄得个底朝天。当营帐为防雷雨而密闭时,他就把防蚊窗纱全都搞破。但是,藏好二、三十只香蕉,这还只是事情的一半;更重要的是,要把香蕉藏得让在营帐中转游的别的黑猩猩找不到。所以我们老得琢磨新的奥妙办法。一般情况下我们都能够为大卫藏好香蕉。但我们还得留神,不让他的香蕉被夺走。有时,一些侵略性较强的黑猩猩,特别是芙洛、密利莎以及其它几只,就是这样干的。只要一看见大卫有香蕉,它们就围着他,干脆从他的手中抢去香蕉。大卫很少反抗,因为他知道,他已经经常得到额外的美味果品了。生活变得愈来愈紧张和复杂了,我忧伤地回想起我独自在山上漫游时那些永不复返的往日。到了1965年。就比较轻松些了。国家地理学会继续资助我们的研究工作,拨了部分资金供我们建造一些铝质的装配式小房。我们决定把营地迁到位于峡谷中较高的一个新地点。从那里可以看到壮丽的湖光山色。建立新营地的工作都是在晚上进行的。我们干得相当快。搭床这道工序最费事了,组装房子花的时间倒不多,房子建好以后,我们用青草把墙壁和屋顶覆盖起来;这样一来,它们就和周围的绿荫浑成一体了。在最大的房子——实验厅——里安排了相当宽敞的工作室顾间小房作埃德娜和索尼娅的卧室,还有一间小厨房和仓库。其它的房子分给我和雨果。在房屋的地基下我们还选了一间储藏香蕉用的小屋。黑猩猩们这一次很容易就认识了新营地。那天早晨,我和雨果一起走近已经盖起的房子,看看是否一切都已就绪。突然看到对面山坡上大卫和戈利亚在棕榈树上吃食。真走运啊!我们马上摆出一大堆香蕉。两只黑猩猩看到以后,又是欢叫,又是拥抱,然后飞快地跑到我们这边来了。大卫和戈利亚激动的叫喊,招引了将近十五只在新营地附近活动的公黑猩猩。多么可惜啊!我们既没有带照相机,也没带录音机,所以没有能够把黑猩猩们拜访新饲食站时那种相互拥抱、亲吻、拍打和叫喊的狂欢场面,记录下来。大约三天之内,除了极少数以外,几乎全部黑猩猩都习惯了新的营地;这样原来的站就没有用了。新的住宅好极了,与原来的住处相比,简直可以说是有些豪华,为它花费几个星期的艰巨劳动是完全值得的。这个时候,我们需要出门远行了。雨果订立了新的合同,因为国家地理学会不可能在禁猎区常年保留一个摄影师;而我要到英国去九个月,以完成我的论文。离开禁猎地以后,我和雨果才明白,让弗林特和我们亲近是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我们为弗林特呵痒,并由于他信赖我们而感到非常高兴。这引起了芙洛的惊奇。这只年老的不驯的母黑猩猩很怕人,所以听任我们跟她的孩子玩。后来菲菲,随之费冈,也和我们一